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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冈日森格的慈悲

就在獒王追上上阿妈头狼,准备立刻咬死的时候,蓦然一股黄风吹来,那匹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身子一歪,揳进獒王和上阿妈头狼之间,凄厉地叫了一声,唰地停下,横挡在了冈日森格面前。獒王冈日森格一头撞过去,把母狼撞翻在地上,张口就咬。但是它没有咬住对方的喉咙,而是咬在了对方的肩膀上——獒王口下留情了,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来不及刹住撕咬的惯性,它都不想咬伤对方的肩膀,只想吓唬吓唬,让它逃走。獒王寻思,它是母狼,已经怀孕,眼看就要生了。作为一个心智超群、生理健全的雄性的藏獒,它对所有的母性包括宿敌狼族的母性尤其是妊娠的母性都抱有一种发自骨髓的怜爱之情。

獒王冈日森格用两只前爪死死地踩住母狼,不让它跑掉。它觉得母狼的丈夫那匹上阿妈头狼一定会来救它的妻子,就故意用爪子揉动着母狼的胸脯,让它发出了阵阵凄厉的叫声。很失望,獒王冈日森格对狼太失望了,上阿妈头狼居然逃跑得更快,任凭救了它的命的妻子如何惨叫,它都丝毫没有试图返回来营救妻子的意思,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举动也没有,只顾自己逃命去了。

獒王吐着舌头仰头观望,领地狗群对两股狼群的追杀正在进入最猛烈的状态,雪粉就像迷雾,升腾在西结古草原的大雪灾中。飞雪似乎小了,一片白色之上,狼影和獒影的奔腾叫嚣,就像山洪暴发,能够冲毁一切的,是生命骄横恣肆的灵韵,是物种豪放不羁的神采,藏獒们即将胜利,以少胜多的领地狗群很快就要把两股外来的狼群赶进绵延不绝的昂拉雪山了。那儿没有牛羊,没有牧家,那儿只有狼群和豹群,只要守住昂拉山口,不让它们出来,就等于把它们赶进了一个死亡之地。狼与狼的战争马上就会到来,多猕狼群和上阿妈狼群的你死我活,外来狼群和本地狼群的你死我活,还有狼和豹子的你死我活,都将变成一种有利于牲畜和牧民,有利于藏獒和藏狗的结果。冈日森格这么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怜悯一匹怀孕的母狼是不明智的,因为它很快就会死掉,与其以后让它的同类把它杀死吃掉,不如今天此刻就结果了它的性命,让它少受些饥饿、冷冻、仇恨、惊悸的折磨。它舔了舔母狼的脖子,再一次望了望前方,似乎还在期盼那个被妻子营救而去的丈夫回来营救它的妻子。但是没有,荒凉的雪原上依然是朝前奔逐跳跃着的狼群和领地狗群。

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在獒王冈日森格强劲有力的爪子下面拼命挣扎着,冈日森格张开了嘴,很讲究姿势地摆动着脖子咬了下去,动作不仅一点也不凶猛,反而显得十分优雅大方。就是这优雅大方的动作,给了母狼一个被救的机会。一道闪电出现了,一匹大狼出现了,一次营救出现了。那匹大狼肯定是蹭着厚实的积雪悄悄地匍匐而来的,等它出现的时候,机敏如獒王冈日森格者也大吃一惊:都这样近了,自己居然没看见!

冈日森格本能地护住猎物,甩头就咬。大狼似乎只想营救母狼而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并不躲闪,露出狼牙接住了对方的犬牙,只听“咔吧”一声响,电光石火喷溅,大狼身子一歪倒了下去,这样的硬拼再健壮的狼都不是藏獒的对手。獒王张嘴再咬,不禁哎哟一声,飞出的牙刀倏然收回了。它眨了眨眼睛,瞪着大狼呆愣着,甚至让跳起来的大狼在它肩膀上咬了一口,它还是呆愣着: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前来营救的居然是多猕头狼。

是的,是多猕头狼。冈日森格一来到狼道峡口就注意到它并记住它了。它闻了闻,气味分明是不一样的,母狼是上阿妈狼群的气味,大狼是多猕狼群的气味。多猕狼群的头狼怎么会来营救上阿妈狼群的母狼呢?或许在神秘的豺狼世界里,为了种的延续,有一个暗中起着巨大作用的天然法则,在这个法则里保护后代是超越现实和超越界线的,不管后代是哪一股狼群哪一片草原的。或许什么法则也没有,它就是多猕头狼的独立行动,就像獒王毫无原则地天然同情着所有的母性包括宿敌狼族的母性尤其是妊娠的母性一样,多猕头狼也天生柔情地怜爱着怀了孕的母狼,而不管它属于自己的狼群还是敌对的狼群。

獒王冈日森格一直呆愣着,多猕头狼轻而易举地又咬了它一口。这一次是咬在了前腿上,因为它刚劲的前腿仍然踩踏在母狼身上。冈日森格疼得吸了一口冷气,却没有反咬一口,一瞬间甚至都没有了丝毫对狼的愤怒,不仅没有愤怒,还按照多猕头狼的愿望,抬起前腿,放开了母狼,用嘴一拱:走吧。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跳了起来。这匹因为营救自己的丈夫上阿妈头狼而被獒王抓住的母狼,这匹正在为一个只管自己逃逸不管妻子死活的丈夫而满脸羞愧的母狼,这匹有孕在身却得不到丈夫的保护自己还要舍命保护丈夫的伟大而可怜的母狼,它被獒王冈日森格放跑了。

惨烈的战伐之中,死亡的血泊之上,震怒的獒王、厮杀成性的冈日森格,厚道地放跑了一匹怀孕的母狼。这是一种超越物种和超越仇恨的表达,是一只气魄惊人的藏獒对一匹敢在刀刃之下营救丈夫的母狼的致敬。母狼跑了。跑离的瞬间,它好像非常留意地看了一眼多猕头狼,眼里充满了感激、提防和疑虑:怎么是你救了我呀?母狼跑向了上阿妈狼群,那是它活着就得依附的群体,是神圣的不可脱离的生命之所系。多猕头狼也跑了,边跑边冲着尖嘴母狼的背影严厉地叫了一声,仿佛是说:告诉你丈夫,让它保护好你。獒王冈日森格望着母狼,又望着多猕头狼,默默的,凭着一切伟大生命都应该具备的对高尚与勇敢的钦佩,克制了自己追上去杀死多猕头狼的欲望。它舔了舔腿上的伤口,静立着,直到看见母狼和多猕头狼都绕开领地狗群,回到了自己的群落,才闷闷地叫着,恢复了自己对狼的深仇大恨,又开始奔跑起来。

冈日森格很快追上了领地狗群,追上了两股挨得很近的狼群,心里一再重复着刚才那个决定:咬死它,咬死上阿妈头狼,这种忘恩负义的头狼要它活着干啥?它眼光流萤般飞走,很快发现了体大身健的上阿妈头狼,便加快速度追了过去。上阿妈头狼狐疑地盯着回到狼群里来的妻子:你居然死里逃生了,为什么那獒王没有咬死你?母狼不理它,叉开后腿,尽量保护着下坠的肚子,用一种看上去很别扭的姿势奔跑着。上阿妈头狼忌妒地吼起来,意思是说:为什么?为什么它不咬你?它连我都咬伤了,凭什么不咬死你?回头一看,只见气势雄伟的獒王正朝着自己奔扑而来,便横斜过去,拦在尖嘴母狼前面,龇出利牙威胁地命令道:你给我挡住,挡住。说罢撇下妻子转身就跑,一溜烟地跑到狼群前面去了。尖嘴母狼委屈地流着眼泪,声音细细地嗥叫着。

獒王冈日森格看到了母狼的眼泪,仿佛也听懂了对方的心声,它绕过母狼,在狼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上阿妈头狼。紧随身后的大灰獒江秋帮穷和大力王徒钦甲保以及别的领地狗立刻意识到,獒王是要放过这匹母狼的,也都从母狼身边纷纷闪过,扑向了另外的目标。上阿妈头狼一看不好,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獒王确定要杀死的对象,恐惧而绝望地嗥叫一声,身子一倾,离开狼群奔西而去。西边是一道雪冈,缓慢的雪坡匀净得就像刚刚擦洗过。这样的雪冈对上阿妈头狼是有利的,因为狼比藏獒更能爬高就低,只要雪冈那边有陡坡,它就有把握摆脱追撵。它朝着雪冈跑去,獒王追撵着,一前一后,它们跑上了雪冈。

上阿妈头狼大失所望,雪冈那边没有陡坡,只有牙长一点缓坡,然后就是一马平川。它在失望中跑下缓坡,知道自己死期已到,跑着跑着就不跑了,疲惫不堪地趴在积雪中,告别世间似的凄声叫唤起来。它叫了半晌也不见獒王冈日森格扑过来咬它,扭头一看,不禁大为迷惑:獒王根本就不在自己身后,也不在雪冈上。再一看,獒王跑到那边去了,那边什么也没有,只有雪花在飘舞。上阿妈头狼倏地站起,也不想追究獒王为什么不来咬死它的原因了,撒腿就跑,很快绕过雪冈,朝着自己的狼群追奔而去。这时它听到了獒王的吼叫,那吼叫滚雷似的轰鸣着,让奔驰在雪野里的所有狼、所有领地狗都听到了。

狼们依然在逃命,领地狗们却纷纷停下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力王徒钦甲保和獒王一样轰隆隆地叫着,似乎在遗憾地询问为什么不追了?眼看狼群就要跑不动了。大灰獒江秋帮穷二话不说朝着雪冈那边的獒王跑了过去。徒钦甲保犹豫了一下,跳起来跟了过去,领地狗们也都纷纷跟了过去,它们知道:又有别的事情了,獒王在召集它们呢,什么事情会比追杀入侵领地的外来的狼群更重要呢?

獒王冈日森格继续吼叫着,看到自己的部众一个个跑来,便把吼叫变成了悲凄哀痛的哭声。领地狗们一听也哭起来。苍茫无际的雪原上,藏獒们的身影就像远处昂拉雪山的造型,绵绵地陡峻着。漫天的雪花纷纷把纯洁的问候落向它们:獒王怎么了?领地狗群怎么了? Q7udkhARqlnKcJ0zPfK1x2Mkwc3WgAnNt+RwFu0zddH2l7A6X7sgY77hs3X8Sp6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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