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范仲淹进士及第,时年二十七岁,成为其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对一般读书人而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此三句选自宋真宗《劝学诗》,在当时及近代科举废止前影响很大。但对有远大理想的范仲淹而言,他做官的目的绝不是这些。从此,北宋政坛逐渐成长起来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一位士林领袖。范仲淹仕宦生涯的第一个官职是广德军(治今安徽省广德市)司理参军,主管狱讼。在处理诉讼案件时,他坚持秉公执法,又具有仁政作风,时常亲自询问囚犯,以得到案件的实情。
尽管俸禄微薄,但是范仲淹上任伊始,即将母亲谢氏接到广德军,悉心奉养。
在广德军待了两年多的时间,天禧元年(1017年),范仲淹调任集庆军(治今安徽省亳州市)节度推官,节度推官是长官的幕僚。此期间,为官清廉的张知白一度担任过短期的亳州知州,给范仲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亳州是汉代医学家华佗的故乡,医药业繁荣。这对很早就对医术颇有兴趣的范仲淹而言,自然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天禧五年(1021年),范仲淹又调任监泰州(今江苏省泰州市)西溪盐仓。这里是北宋重要的产盐区,而盐税收入是国家的重要收入来源。范仲淹负责监管盐的生产和买卖,还需要和巡捕、县尉一起打击私盐的买卖。
乾兴元年(1022年)二月,真宗去世,仁宗即位,改年号为乾兴。当年十一月,张知白迁官枢密副使,进入宰执的行列。
宋代官员的任职和升迁,都需要一定数量的官员荐举,以作担保,荐举的官员官职越高,影响自然也大,被荐举人得以升迁的机会也多。被荐举人一旦升迁后出现违法现象,荐举人则要承担连带责任。
踌躇满志、志向远大的范仲淹,此年已经三十四岁,这在当时已经是标准的中年人,可还是一个级别很低的监当官,所主管的盐事又很无聊,范仲淹自然觉得壮志难酬。得知张知白升迁枢密副使的消息后,乾兴元年十二月,范仲淹给张知白上书,表达自己的远大志向,期盼能够在重要的岗位上施展自己的抱负。但是,这次上书无果而终,张知白对范仲淹上书的态度如何,史料中没有记载。毕竟张知白升迁枢密副使刚刚一个月左右,皇位刚刚完成交接,继位的仁宗才十三虚岁,由刘太后垂帘听政。在风云险恶的官场,张知白首先需要的是谨慎,他不会为一个没有深交的范仲淹去努力。
当然,无果而终的上书,也在意料之中,范仲淹并没有多少挫折感。他在一首诗中写道:“卑栖曾未托椅梧,敢议雄心万里途。”他明白对于没有官场背景的社会草根而言,需要的是不断积累政绩和良好的声誉,等待机遇的降临。毕竟赵宋较之前代,知识分子升迁的通道还是比较畅通的。
范仲淹为官泰州期间最大的政绩是修筑捍海堰。濒临黄海的泰州,时常为海潮所苦。唐朝大历年间(766—779年),地方官李承主持修筑了捍海堰。唐末和五代时期,由于战乱及其他因素的影响,捍海堰年久失修,大多坍塌,坍塌之后,大潮来时,海水倒灌,淹没良田,潮水退后,良田变成了盐碱地,再也无法种植庄稼,连生活用水都又咸又涩。
仁宗天圣三年(1025年),范仲淹向淮南东路的发运副使张纶提出重修捍海堰的建议。得到朝廷批准后,为了工程修筑的方便,通过张纶的推荐,朝廷让范仲淹担任泰州属下的兴华(今江苏省兴化市)县令,和同年进士及第的滕宗谅(字子京,时任泰州军事推官)一起,共同主导此项利民工程的兴修。但是,次年八月,母亲谢氏病逝,范仲淹只好开始丁忧。工程最终由张纶和其他官员一起主导完成。
捍海堤历经两年才修成,长一百五十里左右,横跨泰州、楚州、通州三地。由于范仲淹以后声名显赫,当地民众称其为“范公堤”。泰州民众后来为张纶修筑了生祠,古代为活着的人建立祠庙,加以奉祀,其对象大都是造福一方、深得民心的官员。当然下级官员出于阿谀奉承的目的,为上级官员立生祠的也有。并请范仲淹写了《泰州张侯祠堂颂》。
时年四月,范仲淹还向皇太后和皇帝写了《奏上时务书》。在上书中,范仲淹主要强调了以下几点:
第一,文风关乎教化,必须改变五代以来卑弱浮靡的文风。
第二,治国之道,文武兼备,不可偏废。大宋自澶渊之盟之后,已经二十年,能征善战的老将,逐渐凋零。与辽国签订盟约之后,辽国还是不断勒索财物。国家定都于无险可守之地,必须时刻有居安思危的思想,必须选择有谋略的人担任边界地区的官员,也必须秘密选拔武艺高强的人,作为战将的后备人选。为此,科举考试必须增加武举的科目。
第三,大宋重视馆阁,昭文馆、史馆、集贤院三馆和秘阁、龙图阁等阁,分掌图书经籍和编修国史等事务,通称“馆阁”。又是朝廷培养人才、储备人才的地方。将其作为储备、培养宰辅人才的要地。但是,近年却将馆阁迁出内庭,迁到了寻常百姓居住的坊陌之地,这是很不应该的行为。馆阁的一些初级官员,没有进士及第的背景,靠恩荫进来,假以时日,这样的人熬成了宰执,宋代宰相与执政官的统称,执政官包括副宰相和枢密院的枢密使、枢密副使。后果可想而知。
第四,谏官、御史,是朝廷的耳目之官,官家继位以来,未赏赐一个台谏的官员。如果他们的言论于朝政无补,说明选择的台谏官不称职,应该予以罢免,选择新的谏官和御史。如果他们的言论有补于朝政,为何不及时赏赐?言路不广,非朝廷之福。
第五,崇尚儒家的以德治国主张,反对苛政,反对大肆发放度牒导致的僧尼急剧扩张的行为,反对大兴土木、浪费民脂民膏的做法。
第六,常听直臣之言,摒弃佞臣之语。
第七,官家继位之后,外出巡幸太多,花费太大,应该减少这样的行为。
第八,以扩大税收等官员的言论为急务,以重教化、变风俗的言论为迂腐之论,这是典型的本末倒置的行为。
第九,朝政必须与大臣商议,不可独断专行。
范仲淹的此次上书,开始展示其改革的全局设想,也是以后庆历新政蓝图的萌芽。
由于上书时,范仲淹尚在丁忧期间,有人为此讽刺范仲淹,认为范仲淹丁忧期间就应该一心丁忧,其他一切事宜都不考虑。范仲淹说道:“家庭的忧戚和国家的忧戚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不管家庭的忧戚有多大,作为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士大夫,应该时刻把国家的忧戚牢记心头。”所以在丁忧期间,范仲淹不但言事,而且言事不已。
天圣五年(1027年)正月,晏殊晏殊,字同叔,抚州临川人,七岁能属文。景德初,张知白安抚江南,以神童荐之,十四岁中进士。罢枢密副使,出守应天府。晏殊通过张知白及其他途径知道范仲淹的情况后,意识到范仲淹是难得的人才,于是邀请丁忧期间的范仲淹担任应天书院的教席。晏殊也成为范仲淹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贵人,范仲淹一生都感激晏殊的知遇之恩。
范仲淹从亲身经历中,深感接受正规的、高层次的学校教育的重要,如果没有应天书院的教育,像他这样的孤寒子弟,很难通过激烈竞争的科举考试进入仕途,从而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因此,终其一生,他始终不渝地把兴学当作自己的重要职责。他对培养自己成长的应天书院,充满了感激之情,也意识到此番回来,更是自己报效母校的好机会。
在管理应天书院期间,范仲淹一天到晚待在书院,督促教师认真备课、勤勉教学,认真批改学生的文章,同时要求学生认真学习。学生在书院有严格的作息时间,如果有学生提早就寝,一旦被发现,范仲淹就会问学生就寝前看过什么书,具体内容是什么。如果答不上来,就会有相应的惩罚。
管理书院,则有各方面的规章制度,而且自己率先垂范。培养学生练习写赋,他也写布置的题目,以亲自了解试题的难易程度,同时也让其他的教师这样做。由于他教学有方,深受学生敬爱,所以慕名求学者络绎不绝。范仲淹的教学管理思想和实践,直到今天仍然有指导作用。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儒学自东汉后期开始,历经三国两晋南北朝和隋唐七百多年的岁月,面对佛教和道教的挑战,一直处于困顿的状态,非常不利于赵宋政权的稳固和发展。有鉴于此,范仲淹在中唐韩愈、柳宗元复兴儒学的基础上,大力倡导先秦儒家学说的回归,使应天书院的学生时刻树立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生目标。
他发现孙复是可造之大才,却因为家庭贫困不得不辍学的情况后,拿出自己的部分薪俸,资助孙复继续读书,并特开小灶,授以儒家之经学。孙复后来成为“春秋学”以《春秋》经义为指南,研究相关的社会问题的学问,实质就是对《春秋》的解读。研究的大家,一代名儒。
约两年的时间中,范仲淹亲手培养了大批人才。后世称赞说:“宋人以文学有声名于场屋、朝廷者,多其所教也。”
在应天书院期间,范仲淹还写了《南京书院题名记》一文,回顾了南京书院的光辉历史及取得的伟大成就,特别希望学子们能够不辜负国家的期望,不辜负师门的培养,不忘记同窗们的互相帮助,将来进士及第,名垂青史,为母校扬名,同心协力,使南京书院成为天下办学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