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我扶起来,拍干净身手的泥土,我才看到我身边停了一辆福克斯的小轿车。那车车牌被一块废光盘挡住,车前站了两个年轻人,车灯对着我这边,非常刺眼,我想看清楚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车里人说道:“把他扶进来。”
两个小青年架着我,把我塞进副驾,我看到驾驶室里那人一张满是伤疤的脸,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毛三儿,因为他的脸已经完全被毁了。
那人瞪了我一会儿,说:“你一点也没变。”
我也瞪着他,说:“你别告诉我,你就是毛三儿?”
那人点点头,道:“老三,老子正是你毛三爷,怪我老子一把香烧得好,老子还活着。”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打亮驾驶室的灯,把毛三儿的脸掰过来仔细看,三年前那张狡黠多智的脸此刻犹如一块打了许多补丁的破布,嘴巴歪到半边,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他样子。
我紧紧抱住他,叫道:“毛三儿,你没死,你居然没死。”
毛三儿声音有点发涩,说:“老三,我也以为你死了,你小子果然命硬。老子丢了一张脸,你屁事儿没有,车都撞不死你,够有种。”
我心里的激动难以形容,你以为已经死了三年多的兄弟,有一天又站在你面前的感觉,让我抱毛三儿的身体发起抖来。
毛三儿推开我,骂道:“他娘的,是不是爷们啊,我说老三老子几年不见你,你娘了不少啊,都哭上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流了泪。毛三儿招呼他两个手下上车,他驱车带我们去了一处通宵排挡,我们找了一处偏僻位置要了一扎啤酒一堆卤烧。
我们喝着酒,毛三儿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我们阵地遭炮击后,他被炸下了山坡,掉进一片天然洼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过来。他受的伤不重,只是脸上被打了一脸的弹片和沙土,断了几根骨头,硬撑着还能勉强走动。
毛三儿翻上我们的阵地,阵地全被炸塌,几米深都是松土,现场没有一具尸体,放眼望去,整座山的林子全被炮火烧毁,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弹坑。毛三儿瘫坐在地上,他当时以为我们全都没了,这么猛的炮火覆盖,他要不是撞上狗屎运,恐怕也和我们一道化作飞灰了。
毛三儿在山上以野果为食,花了几天时间,才挨下山去。由于就医太晚,他的骨头错位严重,后来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不能干重活儿,一遇到下雨天全身骨头抽丝一样疼,山城多雨,我能猜到毛三儿这几年有多难熬。
毛三儿叹气说:“谁想做飞车党的勾当,还不是他娘的没辙,干别的老子连自己都养不活。”
我完全理解毛三儿的艰辛,拍了拍他的肩膀,毛三儿说:“兄弟这三年来不止干这个,还做了很别的事,我一直纳闷那天咱们撞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查了整整三年。”
我望着毛三儿,满是敬意。毛三儿说着说着就哭了,“一个班的兄弟,不能白死,这个事情关系重大。就算回到部队,我也说不清楚,索性自己去查。”
“查到点东西了没?”
毛三儿左右望了望,我们旁边几桌人都散了,他压低声音说:“有苗头了,只是不能确定对不对?”
我让毛三儿继续说下去,毛三儿道:“战斗过了一年,当地政府慢慢就让土著们搬回去。年轻人都留在外面,年纪大的山民回去了不少,老子这几年走访了周遭几十公里的山民,打听到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毛三儿抓起啤酒,一口喝了大半瓶,说:“半个月前,我跟小六去牛家屯,那地方在无人山山脚下,我们沿途问知不知道山里以前发生过什么怪事,有个叫牛大贵的老头儿跟我们说,民国30年大山里曾经被日本人轰炸过。”
我看着毛三儿,毛三儿眼里射出两道精光,他逼视着我,一字一字说:“老头子说,山上全都是火光,到处都是轰隆隆的爆炸声,飞机黑压压的跟受惊的蝙蝠似的,成片成片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我觉得很奇怪,重庆作为战时陪都的时候,城区人口密集的地方时常遭到日军轰炸,日本空军的袭击给山城造成巨大灾难,死于轰炸的市民不计其数。可是,日本人对无人山区进行大规模轰炸干什么?
我问毛三儿:“老头子的说法能信吗?这种怪事儿连我这种老重庆都没听说过,可信度值很让人怀疑啊。”
毛三儿严肃道:“轰炸是在一个晚上进行的,据说持续了接近两个小时。老头儿第一次跟我说,我也不信,我把这个事儿拿到别的村子里去问,很牛大贵差不多年纪的人都知道,而且,他还爆了一条重大线索给我。”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我隐约觉得,日本人的大轰炸会不会和我们三年前找的东西有关,难道日本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的苗头?
毛三儿又咽了一杯酒稳定情绪,说:“你知道线索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毛三儿道:“飞机,一架报废的飞机残骸,现在还藏在大山里。”
我吞在喉咙里的一口酒全给喷了出来,喷了毛三儿一脸。毛三儿也不生气,他抹了一把脸,说:“牛大贵小时候在山里放牛见到过一次,卡在山涧里,他给我画了一张草图,我还带兄弟们去过一趟。那飞机现在还卡在山涧里,已经毁得不像样子,我粗略估计是一架九六式陆上攻击机。”
我激动不已,头上脸上都是汗水,我相信毛三儿不会骗我,他也没骗我的必要。可是我实在难以相信,那座大山里居然还藏着一架日本人的轰炸机,大半个世纪了,那飞机竟然还在,我难以置信,心里却发起冷来。大山里到底藏着什么,那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可怕的故事。
毛三儿道:“飞机夹在山涧深处,上次去我只能拿望远镜老远的看着,没法下去。回到市区,我就想办法筹钱买先进装备下去,老子估摸着,可能从飞机里挖出点什么东西。”
我说:“钱不是问题,三儿,你把要的装备列个清单,明天我让人去采购最好的。”
毛三儿点点头,叹了口气,说:“你算是发达了,我也还活着,咱们在大山里丢掉的那些兄弟们也不知道在地下过的怎么样了。”
我心里一堵,很久都说不出话来,毛三儿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爬出大山,不回老家,也不去找部队,不为别的,我就想弄明白,我的一帮兄弟是怎么死的。”
那天晚上,我们喝酒一直喝到第二天黎明,我给毛三儿和他的两个小兄弟找了一家豪华酒店休息,自己回了公司。我让我的助理立刻联系厂家,根据毛三儿的清单去购置装备。我觉得我的心已经飞了起来,大山里的那架日本轰炸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日本人当年为什么要大规模轰炸这座无人深山?我迫切需要答案。
一周后,我的助理把装备准备妥当,我和毛三儿他们在酒店里开了个小会。毛三儿两个小兄弟,瘦高个的叫小六,胖胖的那个叫猪头,都是道上花名儿,这两家伙在一起就臭贫,一贫起来非要毛三儿跳起来臭骂才能停嘴。
我们初步决定,第一次由我们四个人去,找机会下到山涧下面查清楚情况,有必要的话,再多找人用机械把飞机吊出来。确定了方案,我就打电话我的助理,让他联系码头搬运公司,能不能租到机械吊臂一类的东西,这东西要先准备着。
安排妥当之后,我们饱餐一顿便驱车离开市区,直奔无人山区。前方出现大片高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了,我们下了省道,在泥泞山路中间缓慢爬行。熟悉的山峦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三年来,由于惧怕某种心里的东西,我一直不敢再来这片山区。毛三儿在我身边抽起了烟,我想到那个山雨欲来的晚上,老枪一口一口抽着闷烟,整个人就像痴了一样。
山路上下了一场晨雨,山路上泥坑一座连着一座,非常难走。我们在泥泞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毛三儿说的牛家屯。那是一个非常小的村子,村子里凌凌乱乱盖了四五排房屋,大多是土砖黑瓦房,鸡鸭猪牛在村里走来走去,鸡鸭粪便遍布屋前屋后。
毛三儿推开村子最后一排半塌土砖屋的门,里面探出一张老树皮似的脸,树皮脸上挂着雪白山羊胡子。毛三儿冲他道:“牛大贵——”
老头儿“哎”了一声,颤巍巍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手里拖着个破板凳,拖到门口,牛大贵老头儿说:“来了?”
毛三儿往他手里塞了几百块钱,老头儿朝前屋吆喝了一声,就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绕过来,老头儿说:“这次还让他带路,他熟。”
毛三儿点点头,我很奇怪,毛三儿去过那地方一趟,还有牛大贵画的地图,不应该还要人带路呀。
我们告辞了牛大贵老头儿,和他孙子一起上车,去十公里之外的进山口。
在车上,我问毛三儿,“你不是拿老头儿的地图去了一趟吗?怎么这次要带路了?”
毛三儿沉默了一会儿,说:“老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个地方非常隐秘,我拿地图找了两天两夜都没找对位置,当初以为是老头子骗我,我们回了村子找牛大贵老头儿算账。他让他孙子带我们去,说他打小就带他孙子上山看飞机,他孙子记路。”
我看了一眼毛三儿,毛三儿一脸板结伤疤,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心里很怀疑,说:“这个你事先为什么不说?”
毛三儿抽着烟,缓缓道:“不需要说,你到了那里,自己就明白了。”
我心中狐疑不定,不知道毛三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照理说,三年之后的毛三儿与我们在部队里那会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是飞车党悍匪,警方通缉要犯,据说手上还有人命,现在他们四个人,我落单,碰到这种局面,我肯定要防着点。但是我坚信这么我们是生死过命的兄弟,一起共御外敌的战友,毛三儿犯不上为了我那俩破钱算计我。
我开车到十公里外,牛大贵他孙子叫牛小跳,这小子看样子傻乎乎的,身手矫健得很,上树窜林特别在行,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们钻的一个林子位于三年前战役同一山脉的旁系,毛三儿说距离不大远,一南一北的关系。我们钻过一片庞大的密林带,天色渐渐转暗,天黑不久,又下了一场交春雨,我们套上雨衣背上全副装备登山。
爬了四个多小时,翻了几座山头,毛三儿掏出指南针,牛小跳上蹿下跳,举着手电筒找路。
我们又爬了很久,大家都累得不行,找了一棵大树下休息,我和毛三儿靠在一起,吃了一些干粮,我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扭头就看到毛三儿盯着他的指南针发呆。
我突然一愣,又看了指南针一眼,毛三儿抬头瞄了我一眼,我心头一震,退了两步,毛三儿冷冷的说:“发现了?”
我心里顿时乱了,叫道:“不可能——”
毛三儿冷笑两声,说:“老子上次和小六子就是这么在深山密林里迷路两天两夜,后来可是爬出来的。”
我心里骇然,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先是朝北边走,后来转向西边,而指南针的北极端指向却出了问题,他把西边指成北边,也就是说指南针的指针发生了移位。
我把我的疑问说出来,小六子大摇其头,说:“我们明明一直是朝北走的,一点儿没错,你肯定记错了。”
我又问猪头,猪头摸着脑袋想半天,说:“是向北边走的。”
我全身冒冷汗,掏出GPS定位装置,发现一个小时前我定位的地方和目前所在位置是重叠的,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没挪动分毫。
我心里全乱了,不知道说什么好,牛小跳爬上前面山坡,突然把手电筒打下来,说:“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我们下面四个人都是一振,冲上几十米外的高坡,牛小跳搂着一棵树脖子朝山坡下面张望,我跑到他身边,发现下面就是果然就是一道山涧。那山涧间隔两三米的样子,山涧对面又是一座山头,上头上林子密集,成片成片的都是松树。
我朝下照了照,连飞机影子也没看到。
毛三儿哼了一声,道:“要是这么容易让你发现,这飞机还能等到咱们来找。”
他从背包里掏出登山绳,小六帮着把一头固定在树根上,毛三儿顺着绳子下去了十多米,他把绳子捆在腰上,拿手电筒朝下面照。山坡腹部凹进去一块,我们在上面视线的确被挡住一部分,我学毛三儿的样子,在腰上捆了绳子,下到凹地下面,从这里可以照到山涧很深的地方。我照了一会儿,发现山涧深处赫然藏着一个庞大的东西,那东西和山涧两边石头壁融为一体,看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
我问毛三儿,“是那个?”
毛三儿点点头,说:“没错,白天可以看清楚飞机的模糊轮廓,晚上就没法子看清楚了,我们得下去一趟。”
牛小跳和小六他们的意思是我们先扎营,休息到天亮再下去。我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连刚才诡异的一幕都不再纠结,和毛三儿一商量,决定由我、毛三儿两个人下去,我们以前在部队经受过高强度攀爬特训,有经验,遇到危险能够及时处理。
我们检查好绳子和固定扣,戴上安全帽,两个人顺着绳子往下滑。密林里潮气很重,山涧受水汽影响,长了一层厚厚的绿苔,异常的滑溜,我们爬得很吃力,也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吊在半空打摆子。
牛小跳他们在上面吓得心惊肉跳,我们一滑他们就连声惊叫,叫得我们也心慌,一直不敢朝下看。我们爬了一段,大概有个三十多米深,我已经能看到飞机清晰的轮廓了。那架飞机侧夹在山涧中间,机身上落满泥土,杂草盖住大半个机身。机翼从杂草中间钻出来,要不是这突兀的玩意,我趴在石壁上都很难发现它是一架飞机。
真的见到二战坠落飞机残骸,我心里异常激动,有点不信这是事实的感觉。我加快速度朝飞机滑过去,很快把毛三儿甩在后面,毛三儿在哪儿大叫:“你小子当心点,下面可是万丈悬崖。”
我被毛三儿呵斥得清醒不少,山涧下吹来的风比林子里要冷不少,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毛三儿爬到我身边,警告我道:“这个地方怪得很,你别心急,急了容易出岔子,刚才的事儿你忘了?”
毛三儿所谓刚才的事儿,就是我和小六他们记忆上出了错,GPS定位系统在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还原地不动的怪事。我回想起刚才的情境,心里又是一沉,毛三儿瞥了我一眼,道:“小心——千万小心——”
我点点头,夹在山涧中间的飞机残骸,已经离我们不远了,我看到机身上的杂草在风里轻轻舞动,终于觉得,眼前的飞机那么真实。我们爬近飞机,发现飞机头斜向下卡在山涧中,尾部上翘,由于经年累月的沙土掩盖,整个飞机机身都被泥土盖住,泥土上又长满杂草。整个飞机就像山涧中央的一座浮岛。
我们扒掉机头的泥土杂草,露出里面暗绿色的机身铁皮,我心里异常的紧张,毛三儿在我身边,这小子嘴里不停叨念着一定要冷静冷静,自己格外激动,人都有点发抖起来。
我扒了一部分,机头部分就露出一块红色太阳旗,我们脚踏在石头缝里,扒泥土的时候特别小心,怕飞机卡得不结实,我们用力一压,直接整个就掉下去了。
毛三儿说:“这飞机掉的位置太巧妙了,斜着夹进来,再歪一点,直接就在山涧口子撞毁了。”
我说:“你看看,山涧外阔内紧,要不然以它的俯冲惯性,早冲到山涧底下去了。咱们今天能看到二战时的日军军机,实在是一件各种巧合综合在一起的怪事。”
我们把机头侧面这一部分的泥土杂草都除干净,正朝上的部分没办法处理,要爬上机身,很有可能导致机身下坠,我们都不敢冒那个险。
毛三儿道:“驾驶舱的门铁定在机头上面那一块,扒了泥土就能看到。”
我说:“要想个办法既不把个人负重全加在机身上,又能除掉土块杂草的办法。刚才上山的时候我就留心观察了,山头太险了,机械不可能弄上来,除非搞几架直升机,咱们都没那本事。”
毛三儿掏出烟,给我点了一根,塞我嘴里,我抽了两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不少。毛三儿说:“我有个办法。”
我看向他,毛三儿道:“在山上砍一棵树,把树干架在山涧口子上打横做个架子,登山绳缠在树干上。再把人从山涧中间放下来,在机头顶上除土。”
毛三儿的说法是像陕北那边在水井里舀水,舀把挂个木桶丢进去取水。就目前而言,这个做法当然是最方便的,我很赞同。
我在对讲机里跟牛小跳说了一声,牛小跳他们就拉我们上去。三个小伙子非常好奇,我们上去之后,就不停的问东问西,我们简单敷衍了他们两句,就开始扎营休息,牛小跳这小子干干瘦瘦,脑子很灵活,给我们打水生火热吃的,非常在行。
毛三儿吩咐他们砍树做架子,我进了帐篷小睡了两个小时出来,他们已经把木头架子做好了,我过去检查了一下,桩打的很稳,架子都用铁丝麻绳绑了十多层,非常结实。
我见牛小跳他们还在砍树,很纳闷,牛小跳告诉我,毛三儿说再做两个个架子,把飞机头和机尾都吊起来,找到机舱门,人总要进去。为了保险起见,要给飞机加一道保险。
另外两只架子很快架好,我和毛三儿下去把机头和飞机尾用绳子固定好,两根登山绳能起到很好的阻力效果。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放谁下去除掉机头顶上的泥土杂草,以便找到机舱门。
我们五个人里面,个子最小的就是牛小跳,这小家伙胳膊腿细长细长的,在山头上一站,像一根小树苗,风吹就倒的样子。我们一致意见让牛小跳下去扒土,牛小跳起先很犹豫,经不过小六三句话的激,小伙子把绳子往身上一套,就顺着山壁往下滑,我们看着牛小跳头灯灯光渐渐潜入山涧深处,变成像鬼火似的一小团。
过了一会儿,牛小跳在对讲机里激动的说:“老板,我找到机舱门了,门上还有一排子弹孔。”
我一愣,毛三儿也傻了,怎么会有弹孔?
这个消息对我们刺激很大,毛三儿招呼我一声,两人栓上绳子,沿着山涧下滑。对讲机里传来牛小跳的呼叫,他请示我们,现在能不能进去,他想进机舱。
我挂在半空,对着对讲机大吼:“不能进,绝对不能进,你在外面等我们。”
我心急如焚,机舱门弹孔的发现,颠覆了我之前的判断,我需要仔细求证,不知不觉下得很快。几次差点从石壁上掉下去,我自己都吓得半死,山涧下的风冷得彻骨,吹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毛三儿在我头顶上大叫:“老三,你他娘的不要命了,牛小跳还没进去,你看他头灯还亮着呢。”
牛小跳距我们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山涧深处的一团灯光浑浊朦胧,犹如罩上了一层雾气,看得让人心悸。那团模糊的光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无声无息的熄灭了,我心里一惊,顿时心跳都快了几个节拍,还以为眼花了。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山涧下面漆黑一片,那种深不见底的感觉,让人极为恐惧。
毛三儿大叫起来:“操——操啊——他的头灯怎么熄了?”
我赶紧呼叫牛小跳,叫了半天对方没回应,毛三儿道:“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我心里一紧张,脑子里就涌起不详的预感,赶快往下爬,好不容易爬到机头卡住的位置,飞机头上连牛小跳的影子都没看到,登山绳的安全扣悬在空中,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毛三儿失声道:“这虎小子难道掉下去了?”
我立刻反驳:“不可能,这些装备性能非常好,如果不是牛小跳他自己解开安全扣,装备不会出问题。”
毛三儿嘴唇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说装备是没问题,可一个大活人,说没了就没了,你不感到奇怪吗?
被毛三儿这么一点,我顿时出了一层冷汗,忍不住打个哆嗦。机舱门就在距我不到两米的地方,我看的很清楚,舱门上一共有9个弹孔,弹孔里还塞着没被清干净的沙子。
我对毛三儿说:“你推我一把,我荡到机舱门那边去,打开门看看。”
毛三儿绷着一张脸,缓缓摇着头,说:“老子觉得,牛小跳可能没进机舱。”
“什么意思?”
毛三儿沉默了一会儿,道:“说不清楚,老子琢磨着不对劲,非常不对劲,飞机残骸有问题,也许牛小跳也有问题。”
我瞪了毛三儿一眼,冲他吼道:“毛三儿,你他妈什么意思?飞机残骸是你先找到的,牛小跳也是你带来的,你现在跟我说牛小跳有问题。”
毛三儿没说话,我们两人贴着山壁,脚踩在山壁裂缝里,跟着绳子的晃动摇摇晃晃胆战心惊,毛三儿就在我身边,他把头扭回去。
我知道这个变故很不正常,事情发展完全超出我们的预料,三年前,我已经见识过它的恐怖,这次突发变故,还是让我很难接受。
这架飞机是二战时日军的王牌战机九六式陆上攻击机,我以前的部队是甲种机械化集团军,受军队文化熏陶,导致我对各类战机都有所了解。据我所知,九六式攻击机参加过轰炸珍珠港,后来也是日军轰炸亚洲诸国的主要战机,由日本三菱公司制造,其优良的性能曾让英美荷等国家吃了大亏。
接近二十米长的轰炸机的单侧机翼斜卡在山涧中间,我和毛三儿两人置身在机翼阴影下面,机舱门距我仅有一步之遥。我见毛三儿不理会我要开舱门的要求,就自己弓着身体,用脚在山壁裂缝上一弹,人就荡了出去,甩到机头上。人撞在铁皮上的感觉并不好受,我紧紧抱着机头铁皮,胸口发闷,十分难受。
毛三儿突然在后面叫我:“老三,你等等。”
我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毛三儿一张被糙肉和伤口裹住的脸被头灯强光照得极为狰狞,他瞪着我,说:“老三,我们是过命的兄弟,你还不信我?”
我说:“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
毛三儿嘴唇抖了抖,说:“我们先上去,查清楚牛小跳怎么不见的,再想办法把飞机弄上去。”他顿了顿,说:“机舱门不能开!”
我横了毛三儿一眼,怒道:“我觉得小跳还活着,他可能就在机舱里头,我们就这么上去了,他可能就死定了,还怎么查清楚他人不见了?”
毛三儿狠狠砸了一拳山壁,大吼道:“不可理喻,真是不可理喻。老三,老子发现你跟三年前一点没变,还是这么迂,三年前老子就提醒过你,山里头有问题,小心老枪。三年后你还是这么固执,我们现在上去,死的也许只有牛小跳一个,再这么呆下去,咱们都完了,你没发现这里有问题吗?”
我冲毛三儿吼道:“这里是有问题,问题就是牛小跳莫名其妙失踪了,我们得赶紧找到他,这小子死了,你怎么向他爷爷交代?”
毛三儿拼命的摇头,说:“老三,不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知道吗,我现在又有了三年前的感觉,我又有了那种可怕的感觉,我觉得我们这帮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盯着我的眼睛,脸上坑坑洼洼的肉都揉到了一起,然后,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跟我说:“老三,我很害怕。”
我冷笑一声,道:“害怕?你害怕三年前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就应该回老家去;你害怕就不该再进这片山区,不该找到飞机残骸。”
我是真的被毛三儿的行为激怒了,他这样撇牛小跳的性命不顾的做法,让我非常愤怒,我在发怒的时候,说的话常常不经过大脑思考,说出去的话就是射出去的利箭,不戳死人不罢休。
毛三儿气得脸上充血,说不出话来,我翻上飞机头,趴在上面,用力去拉机舱门。那门好像没锁好,竟然一下子被我拉开了,里面涌出一股呛人的恶臭。
毛三儿大叫:“老三,别开门,别进去——”
我狐疑的看了毛三儿一眼,毛三儿闭上嘴,我觉得毛三儿今天很不对劲,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目前我们处境蹊跷,很多事情解释不清楚,我急于找到牛小跳失踪的原因,也没时间多想,就缩身钻进机舱。
头灯在机舱里非常不方便,我又拿出备用手电筒打亮,往四周照了一圈。顿时就发现对面不远处的座舱椅上坐着一个人,这贸然一幕可把我吓的够呛,慌乱中朝后退了两步。飞机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机舱里的铁屑粉末哗哗的往下掉,烟尘呛得我肺都要咳出来了。
这下把我吓得不轻,我进机舱的时候,已经解开了登山绳安全扣,在飞机里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我的体重比牛小跳是重多了。我很担心飞机会承受不住我的体重压断绳子掉到山涧下面去。
我扶着机舱里一根铁柱勉强站直,手电光跟着飞机一通乱抖,机舱里的东西跟着一颠一颠。我惦记着对面驾驶椅上坐着的那个人,麻着胆子再去照他,就看到那个人穿着一身黄绿色飞行服,他突然朝我转了过来。我那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全身一麻,人就矮了半截,我的手电光在机舱里乱扫,也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什么,我就看到对面那人距离我突然近了很多。
我这下吓得够呛,连气都喘不过来,我听到毛三儿在外面拼命的叫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这次完蛋了。三年前让我走狗屎运逃过一劫,今天还是栽在这片大山里,人有命,他娘的真是逃不掉。
我又想起毛三儿今天畏畏缩缩的样子,浑身上下看哪里哪里不对劲,就更觉得恐惧,这事儿恐怕是有问题,毛三儿那孙子没跟我说实话呢。
我强逼自己深吸一口气,往后退,想退到舱门边上,自己的脚却不听使唤,跟打桩了似的,挪都挪不动。
我心里很焦虑,飞机外面不止有毛三儿的叫喊声,还有飞机撞击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机身晃动得越发剧烈。我把机舱四周又照了一遍,没有发现牛小跳,对面那人坐在驾驶座上剧烈的晃动,样子十分吓人。我不能确定是机身摇晃导致他一癫一癫的,还是他本身出了状况,心底一阵阵的冒冷气。
机舱里连牛小跳的影子也没有,我这下信了毛三儿的推测,这个地方的确很有问题,牛小跳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能说不见就不见啊。如果不是遭遇意外,他怎么会解开登山绳安全扣呢,我又陷入纠结,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才会让牛小跳不要命的解开安全扣?
我镇定心神,退到机舱口,用头顶开机舱门。还没等我攀上去,飞机突然猛的一震,我攀在半空中的身体硬生生被震进机舱,机舱门掉下来把机舱死死扣住。我心里一急,再用头去顶舱门,顶得头皮生疼,怎么顶都没办法顶开。我心里焦躁异常,狠狠锤了舱门几拳头,舱门像在外面被扣死了,仍然纹丝不动。
我拼命的叫毛三儿,机身与山壁石头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知道是碰撞声太大,还是飞机已经滑下去了,我始终没听到毛三儿的答复。
此刻我心里的焦躁绝望难以形容,机舱里漆黑一片,我的手电光照到的都是一副颓败残破的物事,机舱门被关死,舱里那股呛人的腐臭味更加浓烈,我被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为了减重,我身上装备都留在登山绳上,现在连呼叫毛三儿他们求教都不可能。
我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观察狭小的机舱,手电光闪过对面那人,我突然发现他迎面朝我冲了过来。我心里一凉,本能的往后退,才退了半步,就撞上机身铁壁,手电筒掉到地上。
我身体紧贴着机舱壁,迎面吹过来一阵风,那人竟然朝我直扑过来,闻到他身上的恶臭,我被熏得极其难受,本能的伸手去推他。那人力气很大,他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腰,整个身体压在我身上,我被压得喘气困难,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上。
我这下被吓得重了,那人一身飞行员装束,显然是二战时坠机身亡的日军飞行员。刚才飞机摇晃的时候,我就发觉他很不对劲,他似乎真的是自己在活动。二战时坠机的日军飞行员,到今天还能活动,唯一的解释就是尸体自己诈尸了。
那飞行员尸体紧紧箍着我,我奋力挣扎,挣了几次都挣不动,下身用脚踹那尸体,尸体也没任何反应。
我活到这么大,经历过的事情不算少,诈尸还是头一次碰到,久推不开那尸体,心里直冒寒气,越推越没劲,完全没了主见。
突然,飞机大幅度晃动两下,外面传来石头铁皮摩擦的巨响,刺激得我耳膜生疼。巨响还没过去,我忽然察觉到胸口一凉,这么多年当兵的直觉让我神经立刻敏感起来,我小心翼翼摸过去,果然是一把枪抵着我。
我现在连挣扎都不敢挣扎,二战时期的枪,能不能打响是一回事,会不会走火可是我现在迫切需要考虑的问题。
尸体拿枪顶着我,也不再动弹,慌乱过去之后,我胆战心惊的寻思着该怎么脱身。诈尸的事儿,我以前听过,全当做封建迷信,也没怎么在意。今天倒霉运真碰上了,该怎么应对,完全没招儿。
飞机突然侧向一翻,我整个人被甩出两米开外,撞在飞机铁皮挡板上,那尸体也甩了出去,压在我身上的紧迫感顿时消失。
这一跤跌得我浑身生疼,我忍疼扶着铁皮壁站起来,缩到机舱角落,眼前漆黑一片,我只能根据声音判断诈尸飞行员动向。除了飞机滑动的摩擦声,机舱里极为安静。此时我最需要的就是光源,我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丢掉的手电筒。打开开关,手电筒闪了两下,又亮起来。
那尸体赫然就趴在飞机驾驶台上,撅着屁股朝上,身上压着一把笨重的座舱椅,一动不动。我就近捡起一根铁棒,凑近那尸体,心里做好了尸体暴起扑人的准备,我从方便挥棒自卫的角度,一步步靠近尸体。
我用铁棒推了推尸体,尸体动纹丝不动,我这才放心不少。压在尸体身上的座舱椅又大又笨重,我废了很大劲才把它搬下来,椅子一动,飞行员尸体也跟着椅跌下来。飞机突然猛的乱晃,机舱里的物事全掉下来,吓得我趴在控制台上不敢乱动。
我扭头去看尸体,才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飞行员的尸体是被人用麻绳困死在机舱座上的,尸体的腰部和机舱座靠背牢靠的捆在一起,那飞行员皮肉干瘪的粘在身上,十分吓人。
我倒吸一口冷气,脑子半天打不过弯来。这个事情太过荒谬了,飞机在天上执行任务,飞行员竟然会被捆起来,捆飞行员的人是发疯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飞行员是在飞行过程中被捆住,机舱里只有一具尸体,那捆飞行员的人又去了哪里?
眼前的局面让我想破脑袋也没办法理解,我蹲下来仔细检查飞行员的尸体,他的腰被捆住,双手还能活动,手上拿着一把毛瑟二十响手枪,握得很牢,我废了很大劲才把枪从尸体手上掰下来。
毛瑟二十响我很熟悉,二战时期,中国军队大面积装备这种手枪,德国造,性能良好。中国人还给他取了很多外号,比如快慢机、盒子炮。日本人普遍用的手枪是王八盒子,性能比毛瑟就差多了,这个日本飞行员拿的是毛瑟手枪,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退出弹匣,发现弹匣里还有几颗子弹,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我又推子弹上膛,扣动枪击一枪射向机头正前面,顿时飞机被泥土掩盖住的前视窗玻璃被打得稀烂,哗哗全掉了下去,山涧寒风从窗口倒灌进来,刮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又朝机舱门射了一枪,子弹在舱门上穿过,留下一只弹孔。我凑近了看,发现新弹孔与舱门上之前留下的9个弹孔大小一致,心里顿时一沉。
舱门上的弹孔原来是飞行员打的,这个事实颠覆了我最初发现飞机上有弹孔所作出的判断。起初我认为,日军轰炸无人山区,必定是为了某项军事任务,否则他们不可能派出如此大规模的陆战机编队,这架96式陆战机被击落,从侧面论证了我的推断。
然而,事实是飞机上的子弹孔是飞机驾驶员打的,我之前的推断被无情推翻,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日军轰炸这片无人山区是为了某项军事任务。可是,不是为了军事任务,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到三年前那场残酷战斗,55式军队又出现在我眼前,我们阵地在全炮火覆盖轰炸中沦为一片火海,烈火将密林烧成灰烬,小高的尸体在火中熊熊燃烧。我突然想到,日本人在1941年就发现了这片山区有问题,在他们眼里,这里并非一片无人山区,而是驻扎了庞大军队的国军秘密基地。
这个想法让我热血倒灌,脑子里各种想法乱撞,思绪也乱成一片。我知道,这只是我没有任何根据的推测,如果这一推测得到验证,那么我的世界观将会彻底颠覆。可是,我心底还有一种想法,因为我们和那帮55式并没有真正正面解除,我们只是在各自阵地互相射击,中间隔了一段距离,我们只发现他们穿的是老式军装。至于他们究竟是不是活人,我们无法判断。
三年来,这个想法在我也脑子里出现了无数次,我试图从各个角度论证它的正确或者错误,都没有实在的依据。
日军飞行员的尸体四仰八叉横在座舱椅上,再没有任何动静,我也不敢招惹他。我试着去顶机舱门,舱门被锁得很死,怎么都打不开。这个事实让我很丧气,我又想到一个问题,是什么导致捆飞行员的人与飞行员在空中发生激烈争执,双方连命都不要玩真格的,1941年某一天的晚上,在这架96式陆战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做了很多种推测,都不靠谱,飞机视窗玻璃被击碎后,倒灌的寒风把周围玻璃全部吹碎,正面的豁口一下子变得非常大。我被吹得站都没办法站稳。
我拿手电筒朝前视窗处照了照,觉得目前唯一逃生方式,只有通过前视窗了,便迎着劲风靠近飞机前视窗。我拿手电筒往窗外一照,发现斜向下面是飞机的另一只机翼,宽大的机翼像一小平台似的卡在山涧中间。
我探出头去张望,想找到一处最佳爬上机身找到安全扣的位置,这时,我突然看到极为惊悚的一幕,飞机机翼斜下面好像挂着一个人。
这一发现吓得我差点尖叫起来,那人潜藏在黑暗中,正从机翼底下翻上来,他双手双脚紧紧抓着机翼铁板,像一只大马猴似的趴着,山涧劲风刮得他摇摇欲坠。
我的手电光被机翼斜面挡住,照不到他全貌,窗户外面寒风正烈,我不敢贸然探出全身,只能趴在窗沿上往下照。我猜这人可能是毛三儿或者牛小跳,冲下面喊叫了几声,山风太劲,我才张口,声音就被吹散了,也不能确定下面的人能不能听见。
我叫了一阵,发现机翼底下又翻一双手,那手抓着机翼边沿往上翻,很快露出一个头。我心里异常紧张,我的视线被机翼和山涧挡住,连他们的穿着打扮都看不真切,只能根据人影判断他们的动作,完全没办法确定他们是什么人。
第二个人好不容易翻出来,我看到第一个人拉了他一般,那人翻到了机翼上面,跟着机翼底下又深处一双手,机翼下面竟然还有第三个人。这一发现让我差点崩溃,我明白,机翼下面的人绝对不会是毛三儿和牛小跳他们。
第三个人影一寸一寸往外挪,我的心脏几乎紧张得要跳出胸腔。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回忆起那可怕的一幕,那种难以用语音形容的感觉,还是会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盯着第三个人翻到机翼正面,第一个人就往外爬,后面两个人跟第三个人像是串在一起的蚱蜢,缓缓的朝上挪动。
我看着这一幕,心底冒出一股寒气,那种透骨的凉意,比山风吹得还要冷。直觉告诉我,机翼下面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人爬出来,而这拨人到底是不是人,理智告诉我,显然不是的。
我看着这拨儿黑影缓缓往上爬,胆子都吓毛了,以他们的速度,很快会爬上机头从前视窗翻进机舱,我现在不出去,过不了多久就会跟他们一起陪葬。然而,登山绳安全扣距飞机前视窗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我现在出去找登山绳,也很可能被山风吹下山涧。
我踌躇再三,举起飞行员的那只毛瑟手枪,瞄准打头那人,大喊道:“老子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他娘的赶紧给老子下去。”
他们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爬行的动作却没停下,我心里发毛,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叩响了枪机。我一手举手电筒一手举枪,拿捏不稳,那一枪击中了打头那人身边的机翼铁板上,子弹叮的一声,顺风吹了过来。
打头那人愣了一下,突然从机翼上滚下去,摔下了山涧。那人的惨叫顺风传来,我听到他的叫声,突然明白过来,人立刻就木了,一下子瘫倒在机舱里。
我做梦也想不到,机翼打头那人,竟然是毛三儿那孙子。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杀了我的战友,我瘫在哪里,眼泪鼻涕瞬间流了满脸,怎么擦都没法子止住。
就这样,我在机舱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亮起来,山涧外面的小六和猪头忍不住了,自己挂上绳子下来找我们,我才被他们弄出机舱。
一起被带上去的,还有牛小跳和牛小跳扛着的一具日军尸体。我尸体一样被他们吊上山头,牛小跳惊愕的看着我,小六和猪头逼着牛小跳问他们大哥去那儿了,怎么我们都好好的他大哥就不见了。
牛小跳畏畏缩缩的看着我,一句话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