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幺叔和刘从云都认为,下一步杨森将拿他开刀。刘湘想到这里,还是有些不安。也许,让出重庆,会避免战火。他自己摇了摇头,没有了重庆,他这巴壁虎,就真的成了壁虎,一钱不值了。
送走了刘文辉,刘湘躺在躺椅里,一个最近喜欢的丫头在给他捶着腿。刘湘喜欢女人的方式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不喜欢左一个右一个地收在房里,一堆姨太太。他喜欢上一个,玩些日子,就送她一大笔钱给打发了。眼前的这个丫头,却待了有年头了,这是因为这个丫头喜欢夸他,而且夸得让他感到很贴切,夸得让他周身舒服。刘湘是个笨人,一路走来,很少得到夸奖,总是被人踩乎,身边有这样一个巧嘴的女子,挺让他放松的。刘湘最后死,就死在一个巧嘴护士手上。他养病的时候,睡了人家,然后答应将她送出国,但是,开出的价钱让这个护士不大满意。由此,被琢磨他的人钻了空子,借这个女人,套出来他跟韩复榘密谋反蒋的秘密。韩复榘被枪毙,刘湘则又惊又怕,恰在病中,翘了。
刘湘在躺椅上发呆时,杨森在成都体育场打网球,对手是他的督府秘书长。秘书长会打网球,也是他教的。那个年月,中国只有通商口岸租界里的洋人,再加上少数高等华人,才玩这个。但是,当年认识杨森的传教士也会这个,教会了杨森。这个体育馆是他的成都建设规划中的一个环节,因为他自己要急用,所以率先建成了。
跟诸多四川军头不一样,杨森虽然没有留过洋,甚至都没有出川去上过学,却是川军将领中最洋气的一个。人家穿长衫、袍褂,他穿西装;人家打麻将、推牌九,他打网球、骑马。那年月的将军,哪怕在军校学的是骑兵,也都喜欢坐轿子。有人的轿子还挺大,烟具和夜壶、马桶都能放进去。这样的轿子,可以在里面睡觉。行军打仗时,他们就让人用轿子抬着自己,打胜了还好,打败了,抬轿子的一跑,就可能当俘虏。但是杨森不一样,他始终都骑着马,骑的还不是四川的矮马,而是进口的阿拉伯高头大马。杨森最喜欢的女人,是女学生,当然,小红是个例外,因为他毕竟还是四川人,喜欢川剧。
杨森的个头很大,四川人中这样的高个子不多。他很有幸,在少年时碰上了一个喜欢他的传教士,传教士教给他很多东西。他这个人,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好奇心极强,对人家都怕的传教士,偏很亲和。要是没有传教士,他那个做典史的爹是不会让他考军校的。他爹爹虽然是个基层的杂佐小官,但多少也算是个读书人,觉得这个儿子很聪明,应该走科举之途,也为自己争口气。多少年来,他爹一直为自己是个武秀才而羞愧。
同样是先进弁目学堂,而后进了速成军校,刘湘想的是,毕业后能做新军的一个队官(连长),他就知足了,一个月能拿两百大洋呢!而杨森,却要做伟人。跟滇军打仗,他跟一堆川军军官都被俘虏了,滇军一个一个地枪毙,快轮到他了,剩下的人都筛糠了,只有他傲然挺立。不是他不怕死,而是他不相信自己会死,一个未来的伟人怎么会死?你别说,就看在他这股子牛气劲儿上,滇军饶了他一命。就这个机缘,他认识了黄毓成。黄毓成不仅拉他进了滇军,而且教给他好些在四川的军校学不到的军事学知识。
打完了球,杨森把双臂习惯性地一伸,副官就把外套给他轻柔地套上了身。杨森掏出一根香烟,秘书长马上划根火柴,给他点上。一只乌鸦从他头顶飞过,他瞬间掏出手枪,“啪”的一声枪响,乌鸦一头扎了下来。这就是杨森打完球必做的三部曲。成都的乌鸦多得是,打都打不完,万一一枪落了空,还可以再打一枪。他的配枪是一支漂亮的银柄左轮手枪。在川中军头中,杨森的枪法算是好的,不像刘湘、邓锡侯他们,自打官做大了,连枪都不摸了,只摸女人大腿或者大烟枪。
三部曲演完,杨森和督府秘书长进了体育场的休息室。两杯热热的咖啡端了上来。这个习惯也是传教士带给他的。传教士唯一没有带给他的,就是信教。
品着咖啡,杨森问秘书长:“你说,为什么川剧有变脸,而别的剧种都没有呢?”
秘书长假装想了一想:“卑职不知。”
“你妈卖皮,这都不知道,川人就好变脸哪。谁强,就都跟着他变。他倒了,再变一回。”
“卑职明白了。”
“这回,我要让他们再也不要变了,要让他们崇拜我一个人。”
“卑职明白,卑职就崇拜督理。”
“单让你崇拜不行,所有人,全川的所有人,都得崇拜我。不崇拜我的,就跟这乌鸦一样,不能再活。”
“对,不能再活。”
“可是,巴壁虎、多宝道人(刘文辉的外号)、水晶猴子、田冬瓜,他们还都他妈的不服从我!”
“他们不敢。”
“错,他们敢。等到我一统全川,他们才不敢。但是,在这之前,我得造气氛,气氛,明白吗?这得靠你啦。”
“卑职不明白。”
“宣传,一定要宣传。这是个新词儿,日本人造的新词,就是弄一个招数,让所有的人都崇拜我。这个事儿,得你来办。”
“卑职已经要所有城市、所有乡村都贴上督理的标语了。”
“这不够,不够,不够,远远不够!你到各个中小学,让他们组织中小学生到街上去宣讲我的建设规划,而且你还得拿出一部川剧来,写我的川剧,让全川都传唱,家喻户晓。剧名嘛,就叫作《领袖杨森》。”
秘书长点头如同鸡啄米:“卑职这就找人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