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是女人的本钱,可是得看用这个本钱干什么。傍大款、做生意、拉赞助、跑公关、当演员、出小说,再低档一些干脆当三陪,在诸如此类的行当里,漂亮就是资本。官场上漂亮女人却是地雷,漂亮再加上甜蜜就更是超级地雷。所以,官场上漂亮女人没前途,丑女人可以提拔当官掌实权,漂亮女人充其量只能在某某协、某某会当个委员之类的角色来装点装点环境。因为,任何一个官员都难以承受提拔一个漂亮女人而带来的负面影响,任何一个有头脑的官员都不愿意让一个漂亮女人成为埋在自己政治前途上的地雷。所以,漂亮女人即便有领导爱得要死,可是真的让他提拔她,除非他脸皮比脚后跟的茧子还厚,或者他的脑子进水短路了,再或者他属于那种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情种,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办这种事的。
黄金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颗地雷,仍然以为凭自己的容貌和实力、资历,应该能够不断进步。升官就跟排队买火车票一样,只有前面没人了才能轮到后面的人,李百威就是排在黄金叶前面的人。黄金叶从常书记跟王市长的谈话中断定李百威完蛋了的时候,心里不禁就有小小的激动,压抑已久的渴望也开始在心里蠢蠢欲动,李百威出列了,按照排队买票的规则,提拔她应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一想到即将可能得到的东西,黄金叶就有些急不可待的亢奋。等待是最让人难受的事情之一,等待判决又是等待中最让人难受的事情,黄金叶从一六八房间出来之后就象是等待判决的囚犯,忐忑不安,焦虑烦躁,坐不住却又不敢离开办公室,似乎她一离开办公室她的机会就像断了线的氢气球一样飞了。这个时候餐厅部经理窝头来到了她的办公室。
窝头名字叫沃太舒,如果在名字后面再缀一个“服”字听起来就是“我太舒服”,那样他的名字就圆满了。少了“服”字叫他的名字就好象只说了半句话最后一个字咽下去没说出来,让人憋得挺难受。又好象他有意占别人便宜,让所有人都把他叫叔,不知道他父母是特有幽默感还是特别白痴才会给他取这么一个名字。沃太舒是特级厨师,湖南人,卷着舌头说一口曲里拐弯的普通话。人们叫他窝头,并不是因为他姓沃,而是因为他的脑袋长得象个窝头,脑袋的顶部略尖,长年累月剃个秃瓢,两腮的肉跟下巴颏扯平了,几乎看不出来他有下巴,他的眼睛鼻子嘴又都小的跟脸部不成比例,整体上看他的脑袋就是一颗上面点缀着几颗小枣的棒子面窝头。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把他叫窝头,这样一来就避免了叫他名字既别扭又吃亏。叫得巧妙些的在窝头后面加上儿化音,就成了“窝头儿”,“头儿”往往是心腹下级对领导的昵称,因此听起来就好象是:沃头儿,他手下的厨师和服务员大都用这种方式称呼他。
这人有个毛病,爱跟女同事动手动脚,而且不看时间地点,揪揪人家的头发,拉拉人家的手,说说不着调半真半假的疯话等等。黄金叶挺讨厌他,不过,讨厌他的原因倒不是他老在性骚扰的边缘走钢丝,而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把黄金叶这个总经理当成领导,说话的口气有时候简直就跟男人对付三陪小姐差不多,这说明他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她黄金叶,经常让黄金叶感到自尊受到了伤害。有时候黄金叶恨不得立刻把他撤职开除,可是一来人家没有犯到那个地步,即便犯到那个地步了,怎么处理也得接待处长说了算;二来王市长对他特别赏识,所以黄金叶对他也是无可奈何;三来凭他的业务能力金龙宾馆一时半会还离不开他。说到业务能力,黄金叶也不能不承认,窝头天生就是干餐饮的料,他不但能指挥着厨师班的人操作八大菜系中的任何一款成名菜,还往往能推陈出新,胡编乱造一些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菜肴。比如雪山红梅,其实就是蛋清白糖点缀上樱桃、草莓做成的甜点,可是端到桌上不但好看好吃名字也好听。再比如龙飞凤舞,就是用鸡翅膀跟鸡脖子炖了之后再油煎一下,衬上些生菜叶儿、辣椒丝儿,浇上他自制的卤子,吃起来就脆而不硬,绵而不烂,看上去也是五颜六色,很受欢迎。还有什么海龙上朝,是用螃蟹跟螃蟹作出的造型菜;大漠雄风,是用驼掌跟鹌鹑整治出来的炖菜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金龙宾馆的招牌菜、特色菜基本上都是他采取这种办法糊弄出来的。行内人都知道,宾馆三分住七分吃,有没有自己的招牌菜、特色菜是衡量一个宾馆档次的重要指标。尤其象他们这种政府接待宾馆,接待的领导对饭桌满意不满意比对房间的设施服务满意不满意更重要。所以,窝头也算是金龙宾馆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窝头来到办公室,坐到黄金叶的对面腻腻歪歪地发贱,一会说黄金叶的脸色特别好,一会说黄金叶的额头发亮可能有好运,一会又说黄金叶的衣服领子没理顺,要帮她整理脖领子,黄金叶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干吗,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儿偷懒。”
窝头嬉皮笑脸地说:“今天晚上只有两桌,一桌蒋大妈的,一桌税务局的,剩下的都是散客,我都安排好了,这才过来陪陪你。”
黄金叶正在焦躁,没心情跟他胡扯,就极不耐烦地打发他:“没事回厨房干活去,这个月我还没接到扣奖金的罚单呢,你是不是想让我亲自给你下罚单?”
“要是因为我看到你觉着心里特舒坦就扣我奖金,那我只好认了。”
这时候电话响了,黄金叶一把抓起电话,听到是丈夫大刘来的,就有些失望,生冷地问:“啥事儿?我这正忙着呢。”
窝头知道是大刘的电话,就伸手朝黄金叶要话筒。黄金叶的丈夫大刘是市政府车队的司机,开一台三菱越野吉普,专门陪领导下乡吃羊羔子肉喝烧酒,有时候领导跑长途回来晚了怕打扰家里人到金龙宾馆休息进餐,他也陪了领导到金龙宾馆进餐,所以跟金龙宾馆的人混得很熟。黄金叶知道窝头跟丈夫大刘是酒肉朋友,见他要电话,正好懒得跟大刘罗嗦,就把话筒给了他。窝头接了电话就说:“大刘忙啊,你这家伙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我跟弟妹正忙着呢。”他说的“大刘忙啊”听着就是“大流氓啊”,他用这种伎俩占大刘的便宜。
大刘没听出来他耍弄自己,反过来问他:“我不忙,你们忙啥呢?怎么听她说话动静不对,生气呢?”
窝头嬉戏笑着说:“忙啥呢,你听我们忙啥呢。”说着就凑近话筒把嘴对了自己的手背一阵猛咂猛吮,发出很响的接吻声音。
果然对方傻了,电话里没了动静,片刻就听大刘在电话里大吼起来:“狗日的窝头,你弄的这是什么动静?我现在就过去骟了你。”
窝头乐不可支笑得喘不上气来,黄金叶正心焦,对男人之间的无聊玩笑忍无可忍,一把抓过话筒“啪”地一声摔回话机,对了窝头就骂:“你看你那个臭德行,告诉你,常书记和王市长都在一六八,你再胡搅蛮缠我就拉你见他们去。”
窝头反而来到她的桌旁鬼鬼祟祟地说:“你别发火,我不是跟你和大刘不见外才闹着玩吗?我真的有事告诉你,让你一搅和我都忘了。”
黄金叶信不着他,指了对面的座位说:“有事坐下说,没事该干吗干吗去。”
窝头老老实实地在黄金叶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脖子抻得长长地企图尽量拉近跟黄金叶的距离,可惜再抻脖子的长度也比不过一张桌子的宽度,他就将上半身扒到桌上尽量把脑袋往前凑,总算达到了他认为能够跟黄金叶说悄悄话的距离,才小声说:“是不是李公公出事了?”
李公公是他们对李百威的称呼,李百威的名字谐音正是清朝大太监李莲英,再加上李百威的这个职位是替市领导管后院的,有点象皇宫里的大内总管,所以人们就把李百威叫李公公。
黄金叶心里一惊,面上却平静如水:“出什么事了?车祸?”她却忘了,她越是装的平静,却恰恰说明她事先知道这件事儿,如果她听到李百威出事了大吃一惊,那才是正常的反应。
窝头用他那双绿豆眼直盯盯地看着黄金叶,然后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说了。我把你当成自己人,你却把我当外人,算了算了不说了。”说着就往外走。
黄金叶说:“你不说也说了,等李处长回来我问问他到底出啥事了,就说窝头告诉我说你出事了。”
还是黄金叶厉害,窝头只好回身又坐下,说:“我这可是听说的,告诉你你别把我卖了,你要是把我卖了我就说是听你说的。”
黄金叶微微一笑:“啥事?看把你神秘的,他能出啥事儿?要是出了车祸我早就知道了,还能等着你告诉我。”
“李公公把胖丫跟瘦丫的肚子同时搞大了,你难道不知道?”
黄金叶这时候也察觉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合常理,便立刻装了大吃一惊的样子问他:“胡说吧?我怎么不知道?造这种谣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窝头神秘地告诉她说:“千真万确,李公公我看着就不地道,我绝对相信他能干得出来。我值夜班的时候就碰到过好几次,那家伙鬼鬼祟祟到处乱转活象个鬼魂,半夜三更不回家在宾馆乱转啥?这一回把证据留到人家肚子里了,看他怎么脱身。对了,除了胖丫和瘦丫,说不准这家伙到底祸害了多少服务员呢。”
黄金叶有些恍惚,她没有认真听窝头的话,那些事儿她已经知道了,而且就是她查清楚的,她关心的是这件事情怎么这么快就传出来了。难道她跟胖丫瘦丫谈话的时候有人偷听或者有人给她的办公室装了窃听器?胖丫瘦丫绝对不会主动告诉别人她们的肚子让李公公搞大了。想到这里,黄金叶觉得身上冷飕飕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道真的有人在宾馆装了窃听器,甚至针孔摄像机?那就太恐怖了。黄金叶晃晃脑袋,好象脑袋上面粘了什么东西,极力想把自己脑子里那恐怖的想法甩掉。理智告诉她,谁要在金龙宾馆背着她装窃听、偷窥那一类玩意儿,既是不可能的也是没必要的。即便是公安局出于侦破案件或者监控坏人的目的装那些玩意儿,也得经过她同意,不可能绕过她直接干。确定了这一点,她松了一口气追问道:“这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随即她就知道自己多余这么一问,如果是她她也不会告诉别人消息的来源,除非由组织上或者司法机关出面正式调查而不得不老实交待。
“传的呗,这种事情哪能保得住密。”
果然,窝头这样说。
黄金叶说:“反正我是听你说的,如果有人追查我就说是听你说的。”
窝头更无赖,说:“要是有人追查我就说是听你说的。”
黄金叶心知肚明,这家伙如果到了那个份上绝对会那么说,于是冷了脸说:“你干你的活去吧,那些谣言我不听也不信更不传,我奉劝你也别听别信更别乱传。”
窝头说:“你放心,这种事情除了你我还能告诉谁去?我现在关心的是李公公下台了,谁上台。”
黄金叶听到他说起这个问题,不由怦然心动,嘴上却说:“管他谁上台呢,咱们不还是咱们,跑腿卖力听吆喝呗。”
窝头说:“这次该轮到你了吧?我倒真希望你能接李公公的班。”
窝头的话象一根刺扎在了黄金叶的神经上,她立刻紧张起来:“你有什么消息吗?”
窝头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你看你,急什么,消息我倒没有,不过我觉着这一回怎么着也该轮着你了,你想想,凭能力,凭资历,凭关系,凭哪一方面不都该轮着你了吗?”
这话说得黄金叶舒服,可是她也知道窝头说这些话狗屁不值,如果是常书记或者王市长这么说,那才值得高兴。于是懒懒地对窝头说:“没啥意思,我一个女人,能混到今天这个份上就满足了,还想那么多干吗?”
“别,你可别这么想,你不想我还想呢,你要是提拔了我不也就有了希望吗?你当接待处处长,我当宾馆总经理,绝配,金州市所有单位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搭档了。记住了,要是你真的走马上任了,可千万别忘了拉兄弟一把。”
黄金叶实在搞不清窝头这是说真话还是用话泡她,这个人就是这个毛病,有时候说话疯张倒势,半真半假,你要是把他的话当真了,他会说开个玩笑你当什么真,你要是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他又会说给你说什么你也不当回事儿。
两个人正在研究李百威的接班人问题,蒋大妈从门口露了半片脑袋说:“黄金叶,快去,常书记和王市长召见你。”黄金叶心里不由一阵激动紧张,她知道,谜底就要揭开了。
就在黄金叶焦急地等待结果的时候,钱亮亮接到了秘书处的通知,常书记跟王市长招他立刻到金龙宾馆谈话,这让钱亮亮莫名其妙。他是有级别没职务的秘书,行政级别正科级。而且是没有具体服务对象的秘书,比起那些给特定领导当专职秘书的人低了一个档次。象他这种秘书秘书处还有一帮,统统归秘书长副秘书长管,写稿子、跑调研、跟班提包、会务服务……他搅破脑袋也想不通市委书记跟市长招他干吗。书记、市长有什么工作不可能直接找到他头上,都是通过秘书长或者副秘书长往下派活,从来没有市委书记市长直接找他们安排活的。不过他也没紧张,他没有紧张的理由,犯法作恶他没那个胆儿,腐败堕落他没那个条件,再说了,如果真是这方面的问题也轮不着市委书记市长亲自找他,他还没到那个层次。他实在想不出市委书记跟市长怎么会召见自己,便断定这是秘书处哪位老秘哥们跟他开玩笑,再加上会议也快结束了,所以就没去。
钱亮亮正跟蒋大妈在市纺织厂开现场办公会,他参加这个会是秘书长安排的,其实纺织厂的事儿跟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蒋大妈是分管工业、财政的副市长,同时也是市委常委,秘书处派钱亮亮来跟班,主要还是体现蒋大妈的身份地位,满足领导的虚荣心。领导出门能不能带个秘书跟班,就象出门坐V6奥迪还是坐老北京吉普,绝对能表现出身份地位的差别,秘书这个职业已经蜕变或者说是进化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领导干部的级别标签。象蒋副市长这样的副手,没有配专职的秘书,他们出门,秘书长便马上会给他们安排临时秘书跟班听差。象钱亮亮这种秘书就得随时准备着临时给哪位领导跑跑龙套,充当一下跟班的角色。
蒋副市长长的肉头肉脑,五十岁的男人却没有胡子,胸部的肥肉高高挺立活象女人的乳房,说话办事也婆婆妈妈,市委和市政府的干部背后都叫他蒋大妈。他自己知道别人这么叫他也不生气,装作不知道,即便哪个干部偶尔当面叫露了嘴,他仅仅笑骂一声:“他妈的,活腻了”,却从来没有因此而翻脸惹人。正因了这宽容厚道的性格,叫他蒋大妈的人对他实则非常友好,每一次上级考核领导班子,“称职”那一栏他的勾勾最多。
市纺织厂是个国营老厂,跟所有国营老厂一样,如果没有大笔的资金注入,陈旧的设备、落后的工艺、僵化的管理体制势必要使它从市场经济的竞技场上淘汰出局。厂长面临危难,唠唠叨叨地向蒋大妈诉苦,蒋大妈转过头就朝工商银行的行长唠唠叨叨地诉苦,当场就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工商行的行长,好象这个厂子经营不善就是工商行的行长搞的,如果工厂关门倒闭就是工商行的行长不提供贷款造成的。工商行行长在蒋大妈软硬兼施把他拉到纺织厂开会的时候,就料到他要上演这么一场接力赛,便也苦了脸抱怨纺织厂长期欠银行贷款不还,上级已经把纺织厂登上了黑名单,结论是他们一分钱也贷不出来。转了一圈球又踢回了纺织厂,纺织厂的厂长就有些着急:“三百万,区区三百万你们都不给,你们知道不知道,有了这三百万我们就能接中东盛尸袋专用布匹的订单,接了订单我们就能翻身,就能更新设备改造工艺,你这是故意把我们朝死路上逼。告诉你,要是我们倒了,过去欠你们的贷款一分钱也别想要回去,我还要领上两千多职工家属到你们银行抢钱去,你看我敢不敢。妈妈的,过去我们效益好的时候你们吃了我们多少利息?现在我们有困难了你们隔岸观火……”到底是新社会,杨白劳当家作主了,欠账的比要债的更理直气壮。
工商银行的张行长也开始发火:“你骂人干什么?你们上了黑名单知道不知道?就是我想给你们贷上面也不会批。你有本事明天就来抢银行,我把大门敞着让你们抢。真是的,拉不出屎赖茅房,自己没本事怨别人,什么事么。”
到了这个时候蒋大妈就出来和稀泥:“你们都别说伤感情的话,一根绳上的蚂蚱还互相咬。张行长,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请你来?就是让你知道,如果纺织厂垮了,你们的贷款一分钱也拿不着,资产我们全都用来安置下岗职工。如果你们再支持一下,大家都有一条活路,等到纺织厂站起来了,我让他们给你们工商银行挂匾去。”
对了蒋大妈张行长不好发火,苦了脸说:“还是那句话,不是我们不贷,他们欠了我们两千多万,再多三百来万也没啥,虱子多了不咬么。问题是我们就算想给他们贷,上面也不会批呀。”
蒋大妈便说:“这我知道,这事情好办,我已经替你们双方想好办法了,金龙宾馆知道吧?金龙宾馆贷款你们给不给?”
张行长说:“金龙宾馆效益好,又有优良固定资产,他们贷我们当然给。”
“那就好,”蒋大妈鬼谲一笑:“回头我让金龙宾馆找你办贷款,你贷给他们好了。”
张行长狐疑地问:“金龙宾馆效益那么好,又有市财政补贴撑着,他们贷款干什么?”
蒋大妈说:“你知道就好,款贷过去了,人家干什么用你也管不了,到时候你挣利息就成了。金龙宾馆该没有上你们那个什么黑名单吧?”
张行长说:“那倒没有,没有。”
“这就成了,散会。”
大家纷纷朝外头走,厂长追着屁股后头问蒋大妈:“蒋市长,啥事都没定咋就散会了?我们的事儿……”
蒋大妈说:“你这个人啊,啥事情都定了你就是不明白,真不是当厂长的料。今天我就告诉你,贷款到了你就让贤,跟我一样当个副手就成了,我可不敢再把三四百万的贷款交给你。”
厂长愣了,傻乎乎地站在那儿发呆,蒋大妈问钱亮亮:“我到金龙宾馆去,你去哪?把你送过去。”钱亮亮是跟他的车来的,所以他才有这一问。
钱亮亮说:“方才处里还来电话,让我也到金龙宾馆去。”
“到那干吗去?有饭局?私还是公?”蒋市长随口问他。
“都不是,说是常书记和王市长找我,这不太可能,估计是谁跟我开玩笑呢。”
“是不是开玩笑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不定书记市长真找你有什么好事呢,刚好顺路,省得绕弯送你了。”
钱亮亮就钻进了蒋大妈的车。蒋大妈坐车跟其他领导不同,其他领导近几年坐车跟省上、北京的领导接上了轨,学会了坐在司机后面。过去市里的领导坐车都愿意坐在司机旁边,认为那是最好的座位,后来才懂得那个位置是秘书、保镖、导游坐的,领导应该坐司机后面的位置,那个位置最安全,如果撞车了,前面有司机挡着,便纷纷改弦更张。蒋大妈却仍然保留坐在司机旁边的习惯,他说这个位置敞亮,方便,舒服。人家告诉他那个位置没有后面安全,他说:“去球,车要翻到沟里了,都得完蛋,只要不往沟里翻,就都安全。”人家又告诉他说司机旁边的位置是秘书、随从们坐的,他说:“狗屁,我就不信我坐到司机旁边就成了秘书,秘书坐到司机后面就成了副市长。”
钱亮亮坐到车后面的座上,想到蒋大妈乘车的妙论,忍不住笑了。蒋大妈问他:“笑啥?有啥好事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钱亮亮长期跟领导打交道,对领导的敬畏感已经有些麻木,对蒋大妈这样的领导就更没有拘束,便说:“今天你是秘书我是领导。”
蒋大妈说:“有可能,不过不是今天,可能得若干年后了。”想了想又问他:“你一个小秘书,老大老二同时找你干吗?”
这又是他的发明,他把市里领导按照电视台、报社报新闻时候的排列顺序排成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大自然是书记,老二就是市长,对人提起市里领导,他一概这么称呼,如果别人问他是老几,他就说“我是老九,扬子荣。”其实,按照市委常委排,他能排到老三,如果按照政府序列派,他也排老三,如果把市委和市政府的领导搅合在一起排,他就得排老四。在金州市,“老二”是对男性生殖器官的俗称,“老三”是三陪小姐的简称,现如今又出现了“四大傻子”:倒房倒成房东了、炒股炒成股东了、泡妞泡成老公了、练气练成法轮功了,凡是干这种买卖的,金州人统称老四。蒋大妈就把老二老三老四的位置都让给了别人,说自己排位老九,既避免别人叫他“老二”“老三”“老四”,也表示自己谦虚。
“我也不知道。”
“怪事,你这小子看不出来还挺有道行,书记市长亲自召见,而且是同时召见,我估计是好事儿,现在快到吃饭时间了,会不会是请你吃饭?金龙宾馆的金钱肉可别吃,那玩艺脏得很,就是驴鸡巴么,什么补肾壮阳,都是骗人的。吃鸡巴就补鸡巴?纯粹胡扯。我劝你别吃那玩艺,我还听说王老二给金龙宾馆的厨师传授了经验,说那玩艺炖不烂,就往锅里撒尿,你想想,驴鸡巴再用尿炖,那是人吃的吗?”
钱亮亮暗想,一年到头自己也捞不着在金龙宾馆吃几回,好容易碰上会议也只能吃工作餐,吃工作餐绝对享受不到金钱肉,就说:“蒋市长,那玩艺都是给你们领导吃的,我想吃也轮不上,你没听老百姓说么,金钱肉象圈圈,领导吃了转圈圈,上班时间画圈圈,业余时间钻圈圈。”
“哈哈哈,现在的人真他妈能琢磨,瞎琢磨,胡琢磨。对了,说到吃,我今天还得给我家那个千金买个汉堡包回去加夜餐。唉,现在的孩子说有福也真是有福,想吃啥有啥,什么汉堡包,就是面包夹肉么,一个十块钱,狗日的真敢宰人。我们这个年龄的时候,哪里知道什么汉堡包,吃一块肉夹馍就过年了,现在的娃娃天天过年。不过,现如今的娃娃也真可怜,整天学习考试考试学习,就象屁股后面有鬼追着似的,哪里能象我们小的时候那样痛痛快快地玩耍……唉,现在的娃娃看着可怜啊……”
蒋大妈又开始婆婆妈妈地唠叨,从他唠叨的内容钱亮亮判断他肯定心情挺愉快,就是不知道他这愉快从何而来,估计跟那笔贷款有关,就试探着问:“蒋市长,你今天说要给金龙宾馆贷款是不是想通过金龙宾馆把钱转到纺织厂去?”
“对呀,这么简单的事那个厂长硬是不明白,他如果不是笨蛋金州市就再没有笨蛋了,那样的人在哪当厂长哪肯定倒霉。这一回贷款到了我一定得让他靠边站,一定要好好选一个厂长,起码要有个明白人,那个人简直就是个糊涂蛋,糊涂他一个谁管球他,可是他要把一个厂都带成糊涂蛋那不就完了?干活的时候糊涂,没饭吃的时候就该清醒了,知道找市里,弄不好还找省里,到那个时候就晚了……”
钱亮亮渐渐让蒋大妈的唠叨催得发困,脑子里开始想自己的事儿,常书记和王市长找自己干吗呢?他猜测了各种可能性,又排除了各种可能性。即便是象蒋大妈说的有好事儿,比如说提拔,也用不着书记市长亲自谈话,按照自己的级别,组织部哪个处长谈谈话就够抬举他了。再说了,如果真是那种事儿,秘书长、副秘书长不会不知道,也不会不经过他们谈话由书记市长亲自谈,他否定了有好事的可能性。不管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都不应该由书记市长亲自找自己,想到这一点,钱亮亮真的有些发懵,更相信书记市长召见他肯定是哪个老秘的恶作剧。
金龙宾馆到了,宾馆的大门是中式宫殿形状,飞檐碧瓦,粉墙红门,门的正上方是“金龙宾馆”四个描金大字,字是请某位最爱到处题字字又最难看的领导写的,下面还有首长的落款,向人们炫耀这几个字的价值和尊贵。门的上方雕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龙,经常有人琢磨为什么只有一条龙,市领导中便有人提议再雕一条龙配成一对儿,懂行的人就说龙跟凤配,龙都是公的,凤才是母的,龙跟龙配就成了同性恋。可是宾馆叫金龙,再塑一只凤又显得不伦不类,这个难题便没有人能解得了,后来也就没人再琢磨这件事儿,那条孤独的龙就扒在金龙宾馆的门粱上怒气冲冲,让人联想起讨不到老婆的大龄青年。大门边上有岗楼,岗楼正好修在龙的嘴下边,好象龙的下巴上长了肿瘤,过去是武警,现在是保安端端正正地站岗,见了蒋大妈的车,保安便立正敬礼。进了宾馆大门之后,车在平滑的路面上几乎没有声音的滑行。路两旁的白杨、垂柳都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映衬着灰蓝的天空。沿着马路是低矮的柏树墙,柏树墙残留着的绿色夹杂了代表衰败的枯黄,活象年老色衰却仍然以为自己青春尚在的女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怜悯起来。北方的冬季如果没有雪,景色就枯燥得让人疲惫。
车悄然停在了一号楼的前面,蒋大妈进了大厅就大声找李百威:“李公公,李公公在哪?”
宾馆的服务总台就在一号楼,大理石的台面后头是一排钟表,指示着世界各地此时的时间,证明金龙宾馆已经跟国际接轨了。总台服务员认得蒋大妈,连忙告诉他李处长出差去了,还没回来。蒋大妈就朝一六八房间走,钱亮亮就向服务员打听常书记和王市长在什么地方,尽管怀疑有人恶作剧,他也不敢当成恶作剧,万一真的书记市长找他有什么事耽误了他可承担不起责任。服务员不认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书记市长的行踪告诉他,面露难色,蒋大妈回头说:“不用问,跟我走,就在一六八么。”
一六八钱亮亮知道,那是市里领导设在金龙宾馆临时休息和办公的地方,他也在里头接受过领导的指令,那一次开全省预防职务犯罪经验交流会,他在会务组帮忙,常书记召集会务组的人到一六八房间汇报会议筹备情况,他也参加了。对他而言,一六八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就是一个用来当办公休息地点的客房套间而已。作为市委秘书处的秘书,他自然也知道市委常书记每次到金龙宾馆都在一六八房间,但是即便知道他也不好直接闯入,向总台服务员打听,其实是希望能有人替他通报一声。现在有了蒋大妈自告奋勇地替他引见,他也就省了那一道请人通报的程序,跟了蒋大妈来到了一六八房间。
常书记跟王市长正守了电视机看电视,电视上正在上演一部老掉牙的清宫古装戏。钱亮亮绝对不敢相信常书记和王市长是在等他,距他接到通知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市领导哪会为了等他而在宾馆里守着那帮梳着大辫子的清朝男人浪费时间。蒋大妈到了书记市长面前还是有模有样的,先跟书记打招呼,再跟市长打招呼,然后才说:“我晚上在这儿接待省规划办的李主任,听说你们找小钱,刚好他跟我到纺织厂开会去了,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常书记看看钱亮亮,指指边上的沙发:“坐,”钱亮亮便坐了下来,随即便紧张起来,看样子书记市长真的是一起召见他,只是不知道找他有什么事。常书记没有理他却问蒋大妈:“纺织厂的事儿怎么样了?有没有希望?”
蒋大妈有些得意地说:“有啊,怎么能没希望呢,差不多了,下个礼拜贷款就能到位。”
王市长说:“我说你老蒋也是自找麻烦,明明知道银行那块骨头难啃,非得求他们,不就三几百万吗?先从市财政垫上,只要外贸转起来,再往回补么。”
蒋大妈说:“好我的市长大人,现在哪里还有财政收入往工业企业投的?财政也没那一项支出啊。我也知道那样简单得很,可是中央财政政策卡住了,市人大也不会干,如果那样办了,明年的财政预算你就别想过关,弄不好省财政厅还得抓我们的典型。再说了,市里困难企业也不是纺织厂一家,知道了都来找我们,还是老大老二你们俩的麻烦。”
常书记说:“王市长现在财大气粗,愿意掏财政支持企业是好事,怕就怕王市长没钱,不管能不能办,市长兜里有钱总是好事儿。”
王市长就开始哭穷:“好我的书记呢,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我说财政掏钱也就是暂时借给他们周转一下,要是真有三百万的闲钱,五里乡的教师还能跑到市里来集体上访要工资?难啊,老蒋知道,我这是拆东墙补西墙,前几天省环保局还下了通知,说我们市的空气污染指数老是超标,要罚款呢。”
蒋大妈说:“没啥事了我到三号楼等着去,那帮人住在三号楼,我得迎一迎,不然人家又该说我们接待不热情了。”刚刚走到门口,蒋大妈又回过头来问:“李百威干吗去了?我找他有急事,你们俩谁知道他啥时候回来?”
常书记看看王市长,王市长看看常书记,常书记说:“你找他什么事儿?我跟王市长正要告诉你呢,李百威的工作调整一下,先到市总务处……”
“当处长?”蒋大妈问。
“待命吧,以后再安排。对了,接待处这一摊就由小钱管起来。”
此话一出不但钱亮亮呆住了,就连蒋大妈也呆住了:“让小钱当接待处处长?”
“对呀,星期三在常委会上过一下,回头由组织部和人事局联合发文。”
蒋大妈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对这种事儿,人家告诉你多少你就听多少,主动问,人家要是不好告诉你,自己尴尬人家也尴尬,蒋大妈作为市委常委副市长,再宽厚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好好好,等小钱上任了我再让他办,反正我那事儿李百威能办小钱也能办,没关系。没别的事我就到三号楼去了。”
常书记追着他的屁股喊:“老蒋,顺便叫一声黄金叶,让她过来一趟。”
蒋大妈走了,常书记就对钱亮亮说:“我已经跟王市长研究过了,调你到接待处工作,明天就过来上班,先熟悉情况,等李百威回来就办理交接手续。”
钱亮亮懵了,俗话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可偏偏今天天上就掉下来个大馅饼,而且不偏不倚地正正砸在他脑袋上,他被这块大馅饼砸得混头涨脑,脑壳里装的好象都是锯末子,脸上的表情也就成了木木的那种呆相。如果提升他作秘书处的处长他倒也不会这么晕头转向,他本来就是干那行的,可是调他来干这个,他确实万万没想到。说实话,他不太看好这种迎来送往伺候人的工作,在他心目中,干这种迎来送往伺候人的活有点象清宫戏里的太监,又有点象开店的小二,总是对上司或者客人挤出一副假模假式的笑脸,“欢迎再来”今后就该成他的日常用语了。
钱亮亮发懵时的表情让人看上去好象坦然自若,没有表现出得到提拔后应该有的那种感激和激动,这多多少少让常书记有些失望,接着说:“这个工作非常重要,接触的都是上级领导、重要人物,对内要搞好宾馆管理,对外要搞好联络协调,更重要的是政治可靠。调你到这里工作是组织上对你的高度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我跟王市长可都对你寄予厚望着呢。”说完了就看王市长,王市长知道这是让自己表态说话,便接过话头说:“小钱啊,常书记说得对,这个工作其实就是我们金州市的脸面,也是我们市对外沟通交流的重要渠道,对内一定要搞好宾馆管理工作,提高服务质量,改进服务态度,对外要搞好接待工作和各种联络工作,广交朋友,你可不能辜负了常书记和市领导对你的期望。”
在常书记跟王市长训话的同时,钱亮亮那被这意外的任命冲击成一锅浆糊的大脑总算恢复了思维能力,同时也清楚了一个基本事实:不管干啥,这都是提拔,而且是跨越式提拔,从正科级一下提拔成正处级,全市能有几个?这是自己的机会,不管这个活自己喜欢不喜欢,自己只能说服从分配,坚决干好。书记市长亲自谈话,本身就说明,这个位置确实重要,绝对不象外边人想的,就是围前围后跑前跟后的伺候人那么简单。
“哦,对了,处长只有你一个,级别还是副处级,接待处这种地方放人多了麻烦多,只能辛苦你了。”还是常书记思维缜密,及时对钱亮亮的行政级别做了补充说明。
钱亮亮没能跨越成,微微失落,念头闪电一转,副处级就副处级,反正提了一级,而且是身份地位发生质变的一级,这就是好事儿,象秘书处的那个老彭,论年龄该退居二线了,不还是个正科级秘书吗?跟他比,自己真够幸运了,便赶紧赌咒发誓一样地向市里的老大老二表忠心:“常书记,王市长,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尽心尽力干好工作,绝对不辜负领导对我的信任。我就是担心对这个工作没接触过,影响我们市的接待工作,我做的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领导多多批评指正,我一定会按照领导的指示坚决整改,我相信有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我市的接待工作一定会迈上一个新台阶,搞得更好。”
有了这段表态常书记满意了,说:“我们都知道你没干过这个工作,话说回来,这个工作谁干过?李百威也没干过么,没关系,边干边学,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
王市长也跟着鼓励他:“对,就是这话,干中学,学中干,李百威也没干过,不照样干的挺好吗?”
钱亮亮想,既然李百威干的挺好为啥不让他干了呢?王市长替他做了回答:“李百威就是不能严格要求自己,害了自己,还给组织上造成了不良影响……”
看样子李百威这家伙出事了,不知道哪方面的事儿?是经济问题还是作风问题?钱亮亮听出了王市长的意思,却没有问,他知道这种事儿自己是不能问的,凡是在市委市政府机关混了几年的人,都会具备这方面的基本常识。
“常书记,王市长,你们找我?”
黄金叶进来了,伴随着甜蜜蜜的声音跟她一起进来的是芬芳的香味儿。
“这位你认识不?”常书记指了钱亮亮问她。
“认识,在我们这儿开过会,是市委秘书处的……对了,钱秘书。”
钱亮亮在金龙宾馆搞会务的时候,经常看到她风姿卓越的里里外外忙碌张罗。自古文人多风流,所以过去把文人叫骚客,秘书们都是不大不小的文人,也都是不大不小的骚客,免不了背后拿她当口香糖嚼,有人说她的嘴比马丽泰勒还性感,有人说她的笑容就是迷幻药,还有人说她的腰象杨柳。秘书老彭自称跟她跳过舞,说跟她跳舞就象搂了一条美人鱼在水上漂……当时钱亮亮也跟了秘书们一起胡诌八扯,怎么也想不到,今后竟然要跟这个女人共事,而且做她的顶头上司。钱亮亮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帮秘书们知道他当了接待处处长,整天跟黄金叶滚在一起而且还要管着她的时候,会作出什么反应。
“明天钱亮亮就到你们这边工作,接替李百威,你先给钱处长介绍介绍情况,今后要好好配合钱处长的工作,你对这一摊比较熟,一定要要好好支持钱处长。”还是常书记先说。
黄金叶微微一愣,却没有让内心里的失落流露出来,随即便热情洋溢地笑了起来:“太好了,欢迎钱处长领导我们,我一定好好配合钱处长的工作,明天我就把钱处长的办公室安排好。”
王市长补充了一句:“不要另外再占房间了,还在原来的接待处就好了,这几天主要是熟悉情况,等李百威回来了就让他腾办公室滚蛋。”
钱亮亮想,也不知道李百威犯什么事了,王市长一提起他就满脸深仇大恨,看样他真把王市长得罪的够呛。
黄金叶很快就从失落中恢复过来,希望是对未得到的东西的渴求而已,没有实现的希望并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因为实际上并没有损失什么。黄金叶用这个道理自慰,很快便将心里由于李百威的下台而掀起的微澜抚慰的风平浪静。她知道,这种事情只能节哀顺变,如果为此而伤心过度,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甚至适得其反,引起领导的反感,所以,她即刻调整了心态,准备象对待李百威一样继续好好配合钱亮亮的工作,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牢牢守住已经占领的阵地,就是宾馆总经理这个位置。
钱亮亮却远远没有从突然提拔的激动、惶惑中恢复过来,表现形式是有点迟钝,又有点过于敏感,走在路上还有些恍恍惚惚。他老婆怕他在这种状况下走在路上发生车祸,又怕上面突然改了主意让他空欢喜一场刺激出了神经病,便让他在家休息两天,等任命下达了再去上班。钱亮亮说,不能辜负常书记对自己的栽培,既然常书记说了让自己立刻上任,自己就应该立刻上任。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如果自己真的在家里猫两天不露面,说不准这个职位就又给别人了,终究还没有正式下达任命文件。他老婆对他的提拔却持保留态度,主要还是觉得他即将上任的那个单位就象风景美丽的沼泽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遭受灭顶之灾。想到外头对金龙宾馆的种种传说,他老婆不由就忐忑不安起来,躺在床上就开始提醒他如今可是掉到女人堆里了,一定要洁身自好,严以律己,抵御香风毒雾的侵蚀,不能重蹈李百威的覆辙,否则就将他开除家籍,让他身败名裂成为丧家之犬。他老婆就这个话题喋喋不休的论述反倒成了催眠曲,刚开始钱亮亮还敷衍了事的应承着,也不知道他老婆说到第几章第几节他却就已经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他老婆就又把他从热被窝里拎了出来,先让他洗脸刮胡子,又让他啃了一根老油条喝了一碗绿豆粥,然后给他挑了身平常舍不得穿的西装,又给他扎了根平常懒得扎的领带,把他打扮得活象保险推销员,最后站在凉台上,怀着欣喜和不安交织起来的复杂心情,目送他骑着那台破旧的自行车兴致勃勃地上任去了。
金龙宾馆是一片由数幢小楼组成的园林式建筑,它跟如今的星级宾馆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一座高层建筑。小楼的高度都不超过四层,每幢楼的造型都不同。有的是纯中式的,红墙绿瓦飞檐凌空;有的是白墙拱窗屋顶有露台的西式建筑;还有的由玻璃外墙和不锈钢柱组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现代建筑的青春活力。楼和楼之间都有一二百米的空间,由蜿蜒曲折的水磨石路面连接起来,路的上空都有回廊,车和人走在路上,晴天可以遮阳,雨天可以挡雨。楼和楼之间的空地上,绿树婆娑,花草争奇斗艳,一条人工开挖的河渠,引来清澈碧绿的金河水在宾馆的楼宇之间缓缓流淌,小桥亭榭错落有致地沿着河水布局,整洁中有参差,松散中有联系,通过小河、路面,把分散的楼房巧妙地联结成了一个整体。
金龙宾馆每幢楼有四五十个房间,房间大多数都是标准客房,但每幢楼都保留了几个相对豪华的套间,那是专门为接待各级首长用的。除了一号楼和三号楼之间的大餐厅之外,每幢楼还有独立的餐厅和酒吧,方便客人不同的餐饮要求。在几幢客房楼宇之外,还有网球场、室内游泳池、歌舞厅、医疗保健室、健身房等等文体娱乐设施,可以满足客人不同的文体娱乐要求。金龙宾馆从来没有向旅游管理机构申请过星级宾馆考评,王市长就曾经宣称:哪一个五星级宾馆能和我们金龙宾馆相提并论?五星级、八星级都是商人开的买卖,我们金龙宾馆才真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对于王市长的狂妄,行内人有的付之一笑,认为那是小地方官员夜郎自大心态的表现,也有的行内人非常认可,觉得金龙宾馆确实难以用一般的酒店宾馆标准来衡量它的星级。
到底是市委书记跟市长亲自提名提拔的干部,两天后组织部跟人事局就发了任命文件,并且由组织部副部长吴用光亲自到金龙宾馆宣布,至此钱亮亮才算正式上任。正式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着黄金叶视察领地,陪同的还有餐饮部经理窝头、客房部经理郭文英和接待处干事齐红。过去他也多次来过金龙宾馆,可是象今天这样认真仔细地把整个宾馆察看一遍却是头一次。他们先看的是餐厅,过去钱亮亮在金龙宾馆吃饭都是以会务人员的身份,跟秘书、司机们一起在大餐厅吃工作餐,餐厅里头的包间还从来没有去过。大餐厅之外还有几个小餐厅,有的摆一张桌子,有的摆两张桌子,每个小餐厅都有自己名字,根据装修的不同风格叫风雅阁、明月厅、巴黎风、高原情等等不一而足。钱亮亮觉得这有些俗套,跟大街上的酒店饭馆、歌厅舞厅的那些包间差不多。
窝头大概感到他对这些餐厅兴趣不大,就对他说:“钱处长,有个地方你可能没来过,我带你看看。”
钱亮亮一行人就绕着餐厅转了一圈,然后来到一个大房子外头,这间房子外头隔了一层玻璃墙,玻璃墙跟房子之间是走廊,窝头敲了敲玻璃对钱亮亮说:“钱处长,听听这声音,防弹玻璃。”钱亮亮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防弹玻璃,便也好奇地用手指头敲那厚实的玻璃,却没有感觉出跟别的玻璃有什么不同。窝头不知从哪捡了一块大砖头,还没等别人明白过来就抡圆了狠狠朝玻璃上砸过去,同行的人都吓了一跳,齐红跟郭文英还啊吆吆惊叫起来,窝头一本正经地对钱亮亮说:“钱处长你看,啥事没有,一块砖头算什么,就是子弹打上去也照样没事儿。这是专门从美国进口的,美国总统专车上用的,就这么一块玻璃就一万多美金啊。”
钱亮亮真有些吃惊,他吃惊的不是这玻璃真的用砖头砸不破,而是这玻璃的价钱,一块玻璃就是一万美金,整个回廊至少得用一百多块这种玻璃,那就是一百多万美金,换算成人民币就是八九百万。想到蒋大妈为了给纺织厂弄到三百万的流动资金费尽脑汁,面对了这八九百万的玻璃墙,钱亮亮心里不由就觉得不是滋味。来到餐厅里头,两侧墙上挂着金州风光山水画,每幅画都是顶天立地占了整整一面墙,最里面的墙是一面大镜子,这样一来餐厅就显得非常宽敞。除了他们进来时候的那道正门和通向厨房的小门,餐厅再没有门也没有窗户,可是由于通风良好,却一点也没有气闷的感觉。餐厅里摆了两张桌子,正中央一张,稍侧一点又是一张,每张桌子能坐十二个人。
“这个餐厅是全封闭的,而且是整体浇筑,即便发生十八级地震也不会倒塌。省上的领导和中央领导到我们这边都在这个餐厅里就餐,这里面曾经接待过……”窝头张口就顺出来一大串让钱亮亮听了心惊胆战的名字,“这间餐厅是恒温的,春夏秋冬温度都控制在摄氏23度。桌子是活的,平常就摆这么两张,正常情况下接待的首长坐正桌,陪同的坐副桌,如果需要你陪同的时候,这是你的固定位置。”窝头指了指副桌面朝正桌的那把椅子:“坐到这儿可以随时照顾正桌的情况,领导叫你也方便。如果不需要这么大的桌子,我们随时还可以换成小桌,方便的很。”
钱亮亮没想到在这个神圣的餐厅里居然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心里就有些沾沾自喜。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尊敬地让他先走,他刚出门就听到郭文英在后面惊叫一声然后就骂:“臭不要脸的,我踢死你。”他回过头来,就见郭文英正抓挠着窝头,窝头笑嘻嘻地躲闪着。
“你们干吗?”钱亮亮有些不愉,可是刚刚上任又不好对他们过于严厉,就说:“工作时间胡闹啥。”
郭文英不吭声了,窝头作出无辜的样子说:“钱处长,我看老郭的带儿滑到胳膊上了,帮她整理一下她就这样儿,真是拿着好心当驴肝肺。”
郭文英是不到三十岁的小媳妇,窝头已经快四十了,他却把郭文英叫老郭,郭文英气恼地说:“滚开,臭不要脸。”
黄金叶在一旁一脸的不屑,拉长了脸不说话。钱亮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女人的胸罩都有两根带挂在肩膀上,有时候衣裳没穿好或者带子松紧不合适,就会露出来。郭文英刚刚上班换了工作服,虽然是冬天,可是金龙宾馆的暖气热风一起开放室内温暖如春,所以服务员穿的都很少,可能换衣服的时候没有弄好,她的那根带子就露到了外面,窝头就拽人家的带子,人家当然骂他。搞清楚了这一点钱亮亮心里暗暗好笑,一本正经板了面孔说:“今后在工作时间工作场所不准这么胡闹。”
窝头马上立正行举手礼,而且一脸严肃认真:“是,钱处长保证今后不再犯。”他把这句话连起来一气呵成,听着倒好象是钱亮亮保证今后不再犯,钱亮亮没搭理他。
几个餐厅转过来,到了上午十点多钟,窝头问钱亮亮:“钱处长,厨师们都上班了,是不是看看他们?”
钱亮亮连忙说那当然要看看,今后在一起共事了得认识认识。于是一伙人又来到厨房跟厨师们见面。厨师有三四十个人,有男有女,年龄大的有五六十岁,年轻的看上去还是半大小子。窝头到了自己的部下面前居然也是一本正经,非常认真地向钱亮亮介绍他的每一个部下,厨师们都挺热情的跟他握手,经过窝头介绍钱亮亮才知道,原来在餐饮部下面还分有红案组、白案组、西点组跟合成组等等,再下头还有专门洗菜捡菜的杂工。每个组都有组长,组长多则管五六个人,少则管三四个人。这三四十个厨师里头,居然有八个是特级厨师,十来个一级厨师,就是最年轻的也是从专业烹饪学校毕业拿到二级厨师证的科班。
“就凭我们的实力,不是我吹牛,全省任何一家宾馆酒店,包括省政府的接待宾馆都不敢在我们面前扬脑壳子。”窝头说到这儿满脸都是成就感。
郭文英说:“钱处长,到客房部看看吧?”
窝头说:“急什么?客房部有什么看头?不就是沙发桌子床吗?我们这边还没看完呢,钱处长,我们的餐厅小姐们还等着你视察指导工作呢。”
钱亮亮就说:“那好,一个一个的看,跟餐厅部的服务员见见面,然后再去客房部。”
餐厅部的服务员也归窝头管,一共有三十多个服务员,见他们一行人进来都齐整整的站起来迎接。
“这是我们餐厅领班梁美燕,特一级服务师……”窝头又把他的女部下向钱亮亮介绍了一遍,钱亮亮没想到,这些服务员竟然也有职称,便向窝头问道:“她们的技术职称是怎么定的?”
窝头说:“都是通过省级旅游饭店管理协会统一考试考上的,我们这里的服务人员最低的也是二级服务师,都是经过正规考试考的,她们大多数都是从市旅游服务学校毕业后,我们挑选出来的,我们挑剩下的其它宾馆酒店才能用。”
郭文英赶紧对钱亮亮说:“我们客房部的服务员也都是有服务级别的。”
窝头咧咧嘴:“客房有什么可服务的?扫地擦桌子,铺床迭被,我那个傻老婆都会干。”
郭文英涨红了脸要反驳他,看了看钱亮亮,强忍了。窝头又说:“各位小姐们,这是新调来管我们的钱处长,今后大家要努力工作,把我们的餐厅服务搞得更好,给钱处长争光,钱处长也才能给你们多发奖金。宾馆靠什么?靠的就是我们餐厅的饭菜质量和服务质量,我们的工作做不好,就是宾馆的工作没有做好,我们的工作做好了,就是宾馆的工作做好了。下面请钱处长做指示,来,鼓掌欢迎。”
服务员们就热烈的鼓掌,钱亮亮暗想,我该说的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再说他对这边的事情也摸不清头脑,一下子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怕说出外行话惹这些服务师们笑话,就说:“今天头一次见面,没啥说的,以后说的机会多着呢,我干这个是外行,宾馆的接待工作还靠各位的辛勤努力,以后我们共同把工作做好就成了。”
说完了,窝头带头,服务员们又报以热烈的掌声,反倒弄的钱亮亮挺不好意思。
从餐厅部出来,一行人又到客房部的几幢楼上转了转,来到四号楼的时候,黄金叶说:“钱处长,到总统套房看看吧?”
钱亮亮好奇的问:“我们这儿还有总统套房?”
“有啊,绝对够标准。”郭文英说。
钱亮亮问:“真住过总统吗?”
郭文英说:“还没有,不过可住过国家领导人,我们国家不叫总统,如果叫总统,那就算住过了。”
钱亮亮听说过高级酒店宾馆里头有总统套房,却从来没有见过,听到金龙宾馆也有总统套房,暗暗感慨自己孤陋寡闻,生活在金州市这么多年,在市府大院工作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金州这个地方的宾馆里还有总统套间,连忙说:“看看,我还真没看过总统套间是啥样呢。”
窝头说:“其实也没啥,就是房间大点,摆设多点,这么叫好听点。”
钱亮亮发现窝头挺看不起客房管理,对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却充满成就感和自豪感,对自己的工作自豪是必要的,可是这种感觉要是过份了,就容易妄自尊大、贬低别人,他现在就有点自我感觉过分良好的倾向。有了这个看法,钱亮亮就想着找个机会给他泼泼凉水,让他冷却冷却。
总统套房到底跟一般的套间不同,里外三进,房间的层高至少有三米五,所以让人感到非常敞亮。房间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全毛地毯,人走在上面软软地好象在草坪上漫步非常舒服,似乎人突然都变成了猫,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房间的墙上贴着樟木护墙板,使房间里散发出淡淡的樟木芳香。外间是会客厅,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围成一圈,茶几和其它家具都是正宗南美橡木制作的意大利原装货。靠墙脚摆着一台日本松下电器的最新产品背投高清晰度大屏幕彩电,还有一整套飞利浦合成音响设备。
客厅的角落有一个小酒吧,有冰箱、酒柜等等,酒柜上摆着洋酒,钱亮亮注意看了看,认得的有路易十八、皇家礼炮、波拿巴等等,其它的就不认识了,不过从标签上的年头看,哪一瓶也下不了两千块,这还是商店里的价格,放在这样的豪华套间里,可能价格就得翻番了。还有国产白酒,茅台、五粮液、酒鬼等等,都是高档货色。冰箱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啤酒饮料,大都是知道的牌子,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吧台有一套咖啡壶具,还有一套银质餐具,和一套紫砂泥壶,看样子是为了满足住客的不同饮用要求而备的。
“这套餐具真值钱了,纯银的,放在这儿从来没用过,干脆我拿回家算了。”窝头看了那套餐具馋涎欲滴。
“滚开,除非你偷。”到了郭文英的地盘上,她也就开始气壮起来,对窝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窝头说:“钱处长,想不想尝尝正宗的巴西咖啡?郭经理煮咖啡可是一绝,王市长、蒋大妈都爱喝,让她来个现场表演怎么样?”
让他这么一说,郭文英就有些不知所措,煮也不是不煮也不好,钱亮亮连忙说:“算了算了,我头一天上班,啥活没干领了你们躲到总统套间里煮咖啡喝,传出去我不是活腻了?”
大家便哈哈一笑,郭文英也放心了,指点着墙上挂的字画说:“钱处长,真正值钱的是这墙上挂的画,我不懂,那一回来了几个画家,我请他们给看了看,他们说这里头任一幅画拿出去都能卖到一万块以上。”
钱亮亮不懂画,墙上挂的有国产水墨,也有西洋油画,有的是风景,有的是静物,还有的干脆就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他半信半疑地问:“这些画都是从哪弄来的?”
窝头说:“你别听她的,那是人家画家逗她玩呢,在餐厅吃饭的时候,那几个画家告诉我,总统套间挂的画都是名画,可惜都是临摹的赝品,全部加起来也值不了一顿饭钱。”
黄金叶说:“你这才是胡说呢,即便是临摹的,一幅画卖上一两千总没问题,哪能值不了一顿饭钱,净胡说八道。”
窝头还要跟她们争论,虽然刚刚认识不久,钱亮亮已经知道这帮人的意见从来就别想统一,听他们争论一辈子也别想知道正确结论,就转到了里面的书房兼办公室。书房兼办公室跟卧室隔了一条走廊,巨大的紫檀木写字台就像一张单人床,写字台上摆着日历、石英钟、纸笔等等办公用品,还有一台电脑,郭文英介绍说这台电脑是最新型的,随时可以上网。写字台的前面摆着真皮高靠背大转椅,对着写字台还有几张沙发、座椅,在这里就可以召开小型会议。
郭文英推开卧室的门说:“钱处长,这是卧室,进来看看。”
卧室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双人床,用一床金黄绣花的绸缎床罩蒙了起来,看不出床上的其它卧具。卧室的墙面是用淡粉色的皱纹绸裱糊起来的,上面有暗花,整个房间显得格外宁静、温馨。床的两头各有一个床头柜,上面摆着镀金底座的台灯,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镀金底座的落地灯,床边放着一组小沙发小茶几,床的对面有一个电视柜,摆着电视机、DVD播放机,客人躺在床上就可以看电视、看影碟、听音乐。
“这些都没啥,我觉得值得一看的还是这卫生间。”窝头说着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这套房间好象到处都有卫生间,客厅门口有个公共卫生间,书房也有独立的卫生间,卧室还有卫生间,好象凡是住在这里的人都特别爱泡卫生间似的。钱亮亮进了卧室的卫生间,马上觉得窝头说得不错,这个卫生间的面积跟卧室的面积差不多,装潢精美,洗面台跟一张写字台差不多大,是用纯白大理石铺砌的,上面准备好了各种洗浴用品。地面跟墙壁都是乳黄色的大理石,窝头蹲到地上对钱亮亮说:“钱处长,你摸摸看,这地面是防滑的。”钱亮亮没有用手摸,用脚蹭了蹭地面,果然涩涩的一点也不滑,可是看上去地面却非常光滑。卫生间浴盆硕大宽敞,一次洗上两三个人一点都没有问题。浴盆上有很多坑坑洼洼的不锈钢喷头和机械玩意,郭文英介绍说:“这是健康按摩浴缸,放满水了,人躺进去可以自由选择按摩方式,有海浪式、河流式、风动式,还有人工按摩式。”
“这是什么?”钱亮亮对了一间跟电话亭相似的不锈钢房间问郭文英。
“这是芬兰进口的桑拿室,全自动的,根据你的喜好调好温度之后,进去啥都不用管了。”
“哎,钱处长,你看看这大便池子,拉完了还自动洗屁股呢。”窝头摸了一把便池上的开关,水流悄无声息地回转着涌出从底部的洞孔消失,然后便从旁边伸出一根软管,朝上面喷出一股细细的水流,看来这就是窝头说的洗屁股的水了。
钱亮亮看着这豪华的总统套间,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感到了少有的震撼。人如果住到这里头,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需求,因为,这里设计、装备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人舒服到再也想不到别的需求。他估计,仅仅这个总统套间的装修费就可以盖一整栋家属楼。好赖他也是市委的干部,过去却从来不知道,在金州市竟然还有如此奢华的地方。
大家跟了他往外走,却独独不见窝头跟出来,郭文英又转回头找他,怕他偷里面的东西,片刻满脸通红地跑出来骂道:“窝头真缺德,你们猜他干吗呢?”
黄金叶说:“是不是自己煮咖啡喝呢?扣他奖金。”
“这家伙缺德到家了,他在卧室的卫生间里拉屎呢。”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钱亮亮说:“他倒会找地方。”
郭文英说:“平常我根本不让他进,今天他是逮着机会了。”
黄金叶说:“你让他来干吗?”
郭文英看了钱亮亮一眼说;“我又没让他来,他那人向来就死皮赖脸的。”
钱亮亮赶紧从中撮合:“算了算了,今后不让他到这种地方拉屎就成了。咱们先走吧,到别的地方在看看。”
郭文英说:“不行,我们走了窝头说不定又会干出啥事来,我得等着检查一遍。”
钱亮亮倒也想看看这个窝头到底还能做出什么坏事来,便也就跟别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等。过了一阵窝头边系裤腰带边急匆匆地从里边出来,一看到他们一帮人都还在等他倒愣了,涎皮涎脸地笑着说:“都还在啊,我还以为你们走了呢。”
钱亮亮讽刺地笑问:“怎么样,总统套间里拉屎一定很爽吧?”
窝头说:“跟别的地方没啥不同,就是拉完了以后那股温水冲到屁股上挺舒服,对了,钱处长,你抽时间到这里住一晚上体会体会。”
钱亮亮暗想,除非我活腻了,我要是在这里体会一晚上,第二天书记市长就得扒我的皮。郭文英跟黄金叶就轮番骂窝头缺德、低级、恶心……窝头说:“咱没福气在这里头住,拉一泡屎体会体会也算是进了一回总统套间么,比起在这里头领着老公孩子洗澡按摩差远了。”
郭文英跟黄金叶就闭嘴不再骂了,钱亮亮想问问窝头谁领着老公孩子到这里洗澡按摩来了,看到黄金叶跟郭文英不尴不尬地就没有追问。
一幢幢楼转下来,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刚刚回到一号楼,总台的领班张晓云迎过来报告说蒋副市长找钱处长,黄金叶问她:“蒋市长吃饭了没有?”
张晓云说还没有。钱亮亮问他来多长时间了?张晓云说有一个多小时了,钱亮亮说:“你怎么不过来叫我一声。”
张晓云就有些紧张,急忙解释:“不是我不叫,是蒋市长不让叫,他说等你忙完了再叫你,他就在一六八房间等。”
黄金叶就对窝头吩咐:“你给厨房安排一下,蒋市长跟钱处长中午就在一六八吃。”
窝头问钱亮亮:“钱处长想吃啥?我亲自给你做。”
钱亮亮说随便,中午么,我亲自吃点工作餐就成了。
窝头半真半假的答应一声:“好了,随便两份,钱处长跟蒋市长亲自吃。”就匆匆忙忙跑了。
郭文英冲着窝头的背影说:“真烦人,你们看他那副德行。”
钱亮亮没有接茬,赶紧朝一六八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