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飞驰在陇海高架桥上,桥上的积雪在工业盐的作用下早已化成污水,水雾从前车飘洒而来,均匀地落在前挡风玻璃上,司机骂声“鬼天气”后再次从后视镜里瞄了瞄后排座的客人。
客人是林衡,他自坐上车就一直在通话,“帮我找何坤,我知道他这阵子在国内。”
电话里,是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找到他没用,他什么也不会为你做,更不会跟你走。”
这时候,林衡内心已经一片清明,“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在哪。”
男人轻咳一声,“我们以后还要用他,不能因为你破坏飓风与他之间的约定。林衡,如果你现在回飓风,飓风所有资源你都可以用。”
男人是GAB飓风大队队长孙扬,比林衡大八岁,看着林衡进飓风,成为飓风的脊柱力量之后,又眼睁睁看着林衡离开。
林衡略微提高声音,“如果你不怕写报告,我无所谓。”
孙扬被噎的静默数秒后才开口反问:“那能否让我知道一下,你因为什么事找他。”
林衡眼神冰冷,“赵垚有消息了。”
孙扬马上接口,“他现在不在帝都,他前几天去了绿城,现在应该还在那里,具体位置不详,不过这难不倒你,以你的水平肯定不需要他的身份信息。还有,飓风近期没有特别任务,不需要你申请归队。”
孙扬很罗嗦,林衡听得眉头微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你需要的信息我马上发你微信。”孙扬说完干脆利落挂断电话,很听话,一点都不浪费时间。
手机短促地鸣一声,林衡打开微信,是“飓风老大”发来的信息:何坤,身份证号 110……,他所有常用ID近期都没有登录记录,交行信用卡最后一次刷卡信息时间是二十分钟前,位置是新玛特百货。
林衡重新拨打电话,“帮我查赵垚的出入镜信息,重点筛查新加坡、韩国。”
“得嘞。”孙扬答话简洁,动作迅速。
四分钟后,林衡的手机鸣响,他匆匆低头去看,短短一行信息,他看了许久才抬起头。见前方正是下桥匝道,他声音低沉告诉司机改道去新玛特百货。
出租车司机一把方向盘,车后水雾划起一道弯弧,车子已快速驶进下桥匝道。
绿城市公安局解剖室。
因为尸僵已经完全缓解,死者关节连接处因为运输而完全断开,望着从尸袋抬到解剖台上支离破碎的尸体,谷雨不由得握紧拳头,她绝不会再让第二个女孩子遭受这种毒害。
经过李辉近半个小时的认真摆放,红衣少女才能静静躺在解剖台上。头颅略向右肩方向斜歪,胸腔塌陷,因为双脚足尖和腿在同一水平面上,以至于双臂和双脚像两条直线一样,红衣少女整个尸身已不是正常形态。
李辉拿着摄像机从各个角度进行拍摄,拍完后把摄像机递给谷雨,谷雨接过,李辉小心翼翼脱去少女的红裙和内衣,先测肛温,然后采集少女皮肤涂抹物和阴道擦试物,分别放进物证袋后向谷雨伸出手,准备接下来的解剖拍摄。
赵立华已戴好橡胶手套,“这个案子我们需要赶时间,你先把证物送给检验科。”
“那麻烦谷雨姐帮我拍一会儿。”李辉拿起物证袋飞快出了门。
“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吗?”死亡时间在寻找尸源上有很大帮助,谷雨急于知道。
“尸僵已经完全缓解,结合肛温和冬季室外温度因素,基本上可以确定死者死亡时间已超过 48 小时。我认为,应该在 48 到 52 个小时之间。”
谷雨看一眼腕表的时间,“现在是上午十点,假设凶手是凌晨一点抛尸的话,凶手杀死死者以后还有 40 多个小时和死者待在一起。”
“不错。”赵立华先检查尸体表面,从头部开始,“颅骨外没有明显伤痕,颅骨内是否有损伤,尸表检查之后开颅检查。枕部和背部椎骨被剔,具体第几节等会开胸后会有答案。”
赵立华的目光突然落在少女颈部,他指着正中间位置的浅淡印迹,“小雨,这里有皮下出血。”
“她被人扼或勒住过脖子?”这是一处旧伤痕,不是致命伤,但谷雨仍问得很细致,她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她受过虐待,也许是非人的虐待,所以她觉得死是解脱?”
“这种程度算不上非人,况且伤痕在颈部正中央,不应该是被人扼住。”赵立华抬手,以“扼”的姿势检查少女颈部的左右,因为枕部椎骨断裂,少女的头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摆动,“左右两侧和颈后并没有皮下出血的印迹,应该是自缢,但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的原因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感受到自缢的巨大痛苦,进行了自救;第二种,被凶手发现,把她救了下来。”
“你比较倾向于哪一种?”
“现场时你说过,死者被杀时并不觉得痛苦,说明无论什么原因,死者并不想活在凶手面前,所以第一种可能性很低。应该是被凶手发现,被凶手救了下来。”
赵立华点头,继续进行检查,“死者双臂、双腿肢体所有关节被割了连接韧带,凶手所用的凶器很薄很快,你看这切口,如果不是缝合印迹,几乎看不出来。”
谷雨拿起李辉早已备好的手术刀,“会是这个吗?”
赵立华点头,“可能性较大。”
谷雨放下手术刀,“以法医的专业眼光看,凶手的缝合技术怎么样?”
赵立华拿起死者软塌塌的手臂,以方便谷雨看得更清楚,“凶手可能曾经做过人体解剖,也可能熟知人体结构又精通剔骨技术,不过缝合技术确实不怎么样,没有外科医生的基本功底。”
“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故意误导我们?”
“能选择在火车站抛尸,他应该很得意自己的技术,应该不会选择这种方式。”
谷雨马上意识到赵立华分析得很有道理,“如果这是作品,这一次作品中的瑕疵他应该会在下一个作品中修正,老赵,缝合这项技术有没有哪里可以速成?”
“熟练工。多缝自然会好。”赵立华放下手腕后开始检查脚踝。
赵立华是站在技术层面说的,谷雨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并没有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老赵,手腕和脚踝好像都有旧伤。”
“不错。是约束伤痕迹,不过应该不是被杀时受的约束。”赵立华拿起剃刀,准备备皮后开颅检查,“小雨,凶手这几日应该很忙。”
听他说得意味深长,谷雨突然间反应过来,“既要寻找目标,又要练习缝合技术,确实很忙。等我们这边结束,痕检那边的结果估计就出来了。”
赵立华先锯下死者的耻骨联合进行软组织剥离,用以判断死者年龄,然后锯开颅骨,仔细检查后向谷雨摇摇头。谷雨明白,这是死者脑颅内无致死因素。
赵立华划开死者胸膛,掏出整体内脏,很明显,心脏破裂创,赵立华与谷雨对视一眼后他说:“心包外疮,致命伤。”
“失血而死?!”谷雨指着背部创伤口,“位置很准确,可为什么选择从背后刺入?是为了死者正面的完整性?为了让死者看上去好看些?”
“这个可能性很大。”赵立华开始翻动尸体,没有椎体的支撑,尸僵又已经缓解,给死者翻个身还是挺不容易的。
赵立华刚把死者双下肢翻过来,助手李辉回来了,没等赵立华开口批评,李辉赶紧一边和赵立华一起翻动死者的身体一边报告,“俞队那边有两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蓝色卡纸上那些字让谷雨心里很不安,她迫切地想找到线索。
“第一个,火车站监控今天凌晨两点二十到四十分之间没有画面记录,二点四十之后死者出现在监控画面上。”
“侵入监控系统说明他还没有自负到敢露面的程度,有侵入自然有痕迹,这算不得坏消息。另一个呢。”
“有旅客拍下死者脊骨散开时的视频。”
“上传网络了?”
李辉点点头,“全网讨论,现在已是热点。听说顾局已经被市里叫去了。”
谷雨拿开手机,浏览器、某WB、某热搜全是标题党发布的帖子,图文并茂,内容丰富到比她这个办案刑警知道的还多。
#绿城发生特大杀人案件……#。
#绿城芭比尸体外科医生……#。
#抛尸高铁站凶手报复社会or报复公检法?#
……
即将春节,舆情鼎沸。父亲被叫到市里,极大可能会带回限期破案的指令。谷雨瞬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好消息呢?”
“一个年青男人和报案人一起出现在现场,俞队认为,不排除这个年青男人是凶手的可能。”这个可能的线索让李辉难掩兴奋,“如果是,这个凶手也太胆大了。”
谷雨和赵立华异口同声,“他不是凶手。”
李辉笑容僵在脸上,“是你们认识的人?!”
“抛尸时在监控上动过手脚,凶手选择露面时直接接触死者的可能性极小。那个人是过路的同行。”那位飓风队员敢于向 110 报警,而且被赵立华极力推崇,她也愿意相信他,尽量不牵扯到这个神秘的优秀刑警。毕竟,这两年,赵立华一直是她信任的人,“物证科那边有没有消息?”
“这是第二个好消息。物证科从死者红裙上发现一处血迹,经检验是牛血。”
“牛血?在裙子什么位置?”
“臂部位置。”
红裙是凶手为死者准备的,那么牛血必与凶杀现场或者运输工具有关,这确实是好消息,谷雨紧绷的神经略微松懈一些,“这个确实是好消息。”
赵立华和李辉两人将尸体完全翻转过来,她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到死者身上。赵立华没有料错,死者尸斑全部集中在臂部,十分少见的位置。背部共有三处创伤,枕部、心脏部、骶椎部,很明显,枕部与骶椎部的创作与臂腿关节一样,而心脏部的创作呈圆孔形,随着尸体的移动,创伤处粘附的东西脱落,伤口处又汩汩流出来一些血。
“从尸斑上看,你猜得不错,死者死亡时确实是V字形。”
“死亡时呈V字形,形成尸斑后根据尸僵形成时间重新摆放死者体位,凶手应该是你的同行,他对尸斑、尸僵形成的规律很清楚。”
“所有法医都具备很好的缝合技术。他估计只是学过法医学。”
解剖完之后法医必须细心缝合,谷雨同意赵立华的推断,“致命伤是心脏部位?”
赵立华拿起镊子镊起脱落物,翻来覆去看,“是心脏部位。这个,应该不是医药用品。”
脱落物太小,谷雨走到赵立华身边,微微扬头,盯着看两眼才看清楚,“这是被血浸泡过的强力胶。”
赵立华目光下移,双眼对上谷雨眼睛的刹那,紧皱的眉头自然而然舒展,目光变得温暖而柔和,“还是你的眼神好。”
“你没把我当你成你妹,也应该不是喜欢我。老赵,你为什么这样看我?”这才是谷雨心中真正的疑问。
“应该?”赵立华眼里掠过一丝苦涩,“你觉得我不是喜欢你?”
“你在通过我看另外一个人。如果你真的喜欢,也只是爱屋及乌那种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赵立华外形俊朗,工作出色,对她又极其照顾,父亲顾建国曾经问过她,她和赵立华是不是正恋爱,她当时直接回复“不是”。当时父亲还有些遗憾,说他会是女婿的好人选。赵立华确实优秀到耀眼,但她不会喜欢上一个通过自己看另外一个女人的男人。无论那个女人是谁!
“爱屋及乌?!”赵立华觉得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怪她的感觉太敏锐,还是他的喜欢不够纯粹?
“我的感觉对吗?”谷雨认真地盯着赵立华,察觉到俞炜华的不对劲,她以后会和俞炜华保持距离,今天赵立华也有些不对劲,可她不希望和赵立华保持距离,“你喜欢盯着我的眼睛看,是因为某个人。是吗?”
“你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就把我当成亲哥吧。”赵立华心中苦涩,谷雨不仅敏锐,而且聪明。不想她远离,只能找个她能接受的理由。
谷雨悄悄松口气,“你刚才还说不需我改口叫哥。”
“凶手现在应该正寻找下一个目标。”赵立华觉得心里被砸进了一条铁楔子,那种痛虽然钝钝的,他却有些无法承受。他快速把话题切换到案子上,“小雨,从创伤切面看是一把中空的铁制凶器,这个铁制品应该有锐利的尖,尖端是斜面切口,有点像特大号的引流穿刺针。”
赵立华很了解谷雨,说起案子谷雨直接结束刚才的话题,拿出手机搜出一张引流穿刺针的图片,“即使是大号的,也形成不了这种程度的创伤。但是这种形状,如果不是引流穿刺针,会是什么呢?”
谷雨转身,去解剖台对面的办公桌上拿起一张纸,刷刷刷几笔勾勒出一个轮廓,回到解剖台前举到赵立华眼前,“是不是应该有个手柄?”
“不错。而且手柄的受力面应该比较大。”
谷雨低头仔细观察创伤口旁边的肌肉,“一次刺中,伤口平整,确实,凶手力气比较大,手柄的受力面也大,才能形成这样的伤口。”
赵立华点点头。
谷雨几笔勾勒出手柄形状,赵立华看一眼,“不错。应该是这样。”
谷雨把凶器图形拍了照微信给俞炜华,然后用语音先简短地说明了一下解剖的情况,然后问他监控那边有没有发现线索。俞炜华不知道在忙什么,并没有回复。
赵立华从心包创口处切下一些组织,把强力胶和切下的组织分别放进物证袋,然后脱下手套。
李辉收拾好摄像机开始缝合,缝合针在李辉手中灵活穿棱如蝴蝶翻飞。
谷雨看了好一阵子才收回目光,“他如果不是故弄玄虚,基本可以排除是专职法医或外科医生的可能。”
“一个视尸体为作品的人,不会在技术上故弄玄虚的。”赵立华边说边从容器里取出软组织分离过的耻骨联合,“联合面嵴基本消失,骨化结节融合出现骨化形态,背侧缘腹侧面形成,耻骨结节嵴消失,死者年龄应该在 23 岁左右。”
死者年龄与致死因素都已明确,谷雨拿着所画凶器图样出了解剖室,刚走出解剖楼手机开始鸣响,接通,林耀东的声音传过来,“半个小时后开专案会,你还在解剖室吧,顺便通知老赵一声。”
谷雨转身往回走,还未迈进大楼,赵立华手握手机迎面疾跑而出,顾不上和谷雨说什么,就错开她径向楼下跑去。
“老赵,怎么了?”认识两年间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她心里一紧,紧随其后跟着他跑,两人一前一后冲出解剖楼。
赵立华出了解剖楼直接向右侧小楼跑去,谷雨更诧异了,赵立华宿舍里除了他只有三只猫,难道是麻妞出事了?这么一想,脚步更快了。
赵立华跑上二楼,打开家门密码锁冲进去。
跟在后面的谷雨还没有进门就听见麻妞可怜而微弱的叫声,她听得心里一紧,麻妞不仅是三只猫中赵立华最宠的,也是她自进警局就割舍不下的,冲进门,刚好看到赵立华从猫窝里抱起麻妞,“老赵,麻妞怎么了?”
谷雨伸过手准备从赵立华手里接下来,一触之下心惊胆颤,“怎么这么多血,它怎么会受伤?”
赵立华先检查麻妞的伤口,林衡是专业水平,伤口缝合得堪称完美,麻妞之所以会少量出血,应该它苏醒后走动所致,他轻轻舒口气后重新给它打了一针,等麻妞重新陷入昏睡,他才开口回答:“它胃部肿瘤,手术时家里的麻醉剂量不太够,它年龄太大,需要让它再睡两小时。”
“出现场前你给它做的手术,现在还想起来它麻醉剂量不够?”谷雨自然知道案子紧急,但赵立华明明可以结束工作之后再为麻妞手术。胃部肿瘤虽然严重,并不是急症。
赵立华自然不能说林衡早在两个小时前就给他发了信息,他根本不知道林衡已经离开,他不想林衡牵扯进这个案子,所以不希望谷雨知道林衡这个人的存在,只是他并不擅长撒谎,尤其在谷雨面前,他避她的目光时视线无意中落在电脑屏幕上,头发乌黑直顺,齐眉厚刘海,过肩长发变成了过腰长发,是倩倩!
赵立华确信他离开家时并没有打开任何页面,不是他必是林衡,他冲到电脑前,快速拨动鼠标,一目十行看完拍卖信息后头脑有短暂的空白,林衡找了多少年壵壵,他就找了多少年倩倩,可找了整整五年,她居然是这种方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林衡有没有发现这些照片上的人右眉间并无黑痣,有没有发现她根本不是壵垚?
“老赵,这女孩是谁?”谷雨并没有看到上一页的拍卖信息,她再一次被赵立华的反应惊到,今天的他太不同于往日,“刚才谁在你家?”
“小雨,解剖时你全程都在,专案会法医部分请你代为发言。还有,答应我,不要让队里的同事知道另一个报案人是谁,你也不要去找他。”赵立华交待完转身就准备走。
即使那个人身份是绝密,也没有必人反复交待。谷雨一把拉回赵立华,“告诉我真实理由。”
“他昨晚还在帝都,来绿城是因为我。”
“坐高铁来的?”所以才会经过案发现场,所以才有了报案时那些专业的判断?!
赵立华点头,“是,别给他添麻烦。”
“只是添麻烦?”
自然不是,不过赵立华不能说,“谷雨,答应我。”
“他和五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不想让报案人和东站案子有联系的原因只能是五年前的案子,那个案子不仅和赵立华有关,还和那个男人有关!
赵立华脸色惨白,拽下谷雨的手,“谷雨,你在回来的路上答应过我,不让他牵扯到这个案子。记住,你答应了我。”
赵立华的反应不同寻常,谷雨沉默地盯着他的脸。
赵立华同样凝望着她的脸,几秒后,一把把她拉进怀里,用力拥紧,“小雨,我从未透过你的眼睛看别人,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是你自己。我对你……不是爱屋及乌。”
谷雨虽说没谈过恋爱,但并非什么都不懂。听赵立华突然这么说,她心里一紧,“老赵,你……。”
赵立华自然知道谷雨想说什么,他没等她说完就直接截口,“等我解决好手头的事,我们好好谈谈。”
说完,他猛地转身,狂奔出门。
谷雨愣神的工夫,眼前已没有赵立华的身影,她拔腿就追,追出门外,恰见赵立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楼梯处,“老赵,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帮你。”
赵立华看起来文弱,但谷雨知道,其实他十分擅长运动类项目,他如果不想让她追上,她肯定追不上。
谷雨返回房里,来到电脑前拨弄鼠标,从第一页开始翻看。
第一页居然是拍卖女孩的信息!
谷雨极度震惊,这是什么网站?居然标明被卖人的详细信息,居然明码标价,这两年随着各级公安机关打击力度增强,人口拐卖案件已减少许多,这网上居然公然拍卖女性,标价五万欧元。
五万欧元!
这是境外网站!
第二页是被拍卖人的照片,黑头皮黄皮肤,很明显的亚洲女孩特征,照片总共三张,第一张女孩身穿黑色比基尼躺在一张艳红色床罩的大床上,第二张女孩身穿黑色吊带短裙被绑在一根亚白色的柱子上,第三张是女孩用修长胳膊巧妙遮住三点的全裸照。
女孩容貌、身材绝佳,但谷雨却被女孩的眼睛攥住了心神,被拍卖人的瞳孔瞳仁居然和赵立华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和她也是一模一样。
谷雨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自己的感觉,好像突然间有好多东西一古脑地涌进了她脑子里,呼啸着奔腾翻转,可就在答案呼之欲出时,林耀东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刚才去解剖室找你们,你们都不在,想着你就是来了老赵这里,老赵呢?”
答案瞬间消失的同时,谷雨脑后伤痛处突然间巨痛,巨痛来得毫无征兆,她捂着脑袋直接蹲倒在地。
“小雨,你怎么了?”林耀东因身形笨拙,速度一直被队里新来的小侦察员们嘲讽,这会儿却快如闪电。
不过那波巨痛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林耀东刚冲到谷雨身边,她已缓过神来,借助林耀东胳膊的力量站起身,丝毫不当一回事,随口回答,“没事,车祸后遗症,老毛病。老赵有急事,今天法医组的结果由我汇报。”
“上大学时那场车祸?”
“嗯。”
“那这后遗症也太严重了,五年还没有痊愈。”林耀东狐疑地上下打量谷雨,“你上午真没被那辆车撞着?”
“真没有。”谷雨坐下来,手握鼠标,上移着放大屏幕上的第二张照片,“大东,你过来看看这张照片。”
谷雨面色很苍白,林耀东满心担忧,所以只是快速扫一眼屏幕又望向她,“这照片是处理过的,现在的女孩就爱搞怪用来博取关注。小雨,专案会延迟到晚上,具体时间再通知。”
头发乌黑直顺披在身后,齐眉厚刘海遮住额头,这造型不常见,但很适合照片上的少女,显得她十分恬静十分秀美,“为什么改时间,又有新线索了?”
看谷雨脸上有了血色,林耀东终于放下心来,“通过排查,发现今天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从大学路中原路交叉口到京广路、火车东站这一条线的监控是先后停止工作的。”
这女孩是谁?
和他们一样颜色的瞳仁,是赵立华的妹妹?
不!赵立华不可能不确认妹妹的生死,就说妹妹五年前被杀。已经去世的人怎么再次被拍卖,而且赵立华的反应也不对。
可是,如果不是赵立华的妹妹,这女孩是谁?赵立华爱着或爱着赵立华的女人?如果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来找过赵立华?赵立华的工作和生活都集中在这个区域,而且他对工作极其严谨,几乎所有时间都用在工作上,外出时间屈指可数。一个基本不外出的人,怎么会是恋爱的状态。
谷雨脑中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接踵而来,但嘴里还是顺着林耀东的话题说话,“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就在那一带?!”
林耀东并没有发现谷雨的注意力不在他们的话题上,“那一带城中村聚集,还有几个老居民区,住户多,不好排查。队里所有侦察员都在忙着排查各条小路的监控,希望有所发现。”
谷雨也说不清为什么,每每和赵立华在一起,总不自觉视他为兄。已成思维定势,所以总会不自觉怜悯他的形单影只,怜悯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妹独自生活,所以无论这个女孩是谁,但很显然是能让赵立华失态的人。她想帮赵立华,所以她想搞清楚这一切,因为只有知道实情才知道怎么才能帮得上,“俞队呢?”
想想刚才看监控时俞炜华的挤兑,林耀东就气哼哼的,“叫错了,是俞代队,代理队长。”
“东哥。”自李队外借,俞炜华压力很大,搭档了两年,谷雨希望她和林耀东能帮到俞炜华。所以她拉长声音娇声叫他东哥,这比叫大东管用。
“好好好,是俞队长。咱们市能在监控上做手脚的也就是那么两三个人,都在局里挂着号呢,俞老二去找他们去了。老赵呢?”林耀东先去猫咪们的房间,没找到赵立华,就挨个卧室找,“刚才我在串并案系统里找到一起类似案件,发生在五年前,也是老赵经手解剖的,老赵应该能从手法上确定能不能进行并案。老赵,这三条猫被你养得太肥了,你不能老这么好吃好喝的伺候它们,它们得减肥才行,呃……谷小雨,老赵不在家呀?”
五年前的案子是赵立华经手解剖!
赵立华亲手解剖了自己的妹妹!
谷雨突然明白了赵立华今早进场时为何一身戾气,她五指如飞打开串并案系统,输入关键词,邬倩倩案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谷雨粗略浏览了案件资料,作案手法确实相似,确如赵立华所说,无论是疮口还是缝合,邬倩倩案从技术层面来说堪称完美。看完疮口照片,受害人邬倩倩的全身照出现在谷雨眼前,背景一如今早的现场,红裙白雪相映,景美人更美。
谷雨的视线落在女孩脸上的那刹那,她直接呆了,一头黑直乌发,一双大眼睛里的瞳孔漆黑如墨,她不是五年前就被杀了吗,为什么现在在网上被人拍卖?
可是,无论是哪种情况,对老赵来说都是他无法承受之痛!那女孩确实是老赵的牵挂!只不过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牵挂。血浓于水,骨肉亲情!老赵不是无兄妹,她至亲的亲生妹妹现在正在某个不知位置的角落里被人大喇喇放在了网络上,像挑货物那样任由买家挑来选去!
市局记录存档的资料,死者的信息和容貌都不可能出错,老赵没有骗她,她妹妹确实五年前被杀。她也相信,事关亲人,老赵不会搞错亲生妹妹的信息。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隐情?
让赵立华无法言明的隐情?
谷雨仔细比对两张照片,从头发开始,一点一点往下仔细看。一样的造型,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口鼻,连脸型好像都一模一样。如果是两个人,这相似度也太高了些,怎么可能一丁点差别都没有?如果是同一个人,一个死亡了五年的人,怎么被拍卖?
谷雨继续比对照片,眉毛,邬倩倩眉梢稍平,被拍卖的女孩,眉梢稍挑。眉形可修,不同时期的照片眉形不同算不得异常。眼睛,瞳孔颜色、黑色比例,一模一样……。
林耀东找遍所有房间后又回电脑旁,见谷雨呆呆盯着死者照片,伸出手指着邬倩倩身后的雪景,“也是大雪天,也是大红裙子,也是死后被摆成坐姿,肯定能并案。呃……小雨,你刚才看的那照片不就是她吗?”
再次比对,结果一样。谷雨暗中轻叹,许是要等赵立华回来给她解惑了,正要关闭网页,目光无意中扫到邬倩倩右眉前端,那里有一个肉眼几不可见的小小黑痣。
谷雨马上去看被拍卖女孩的照片,没有,没有那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痣!
她们确实是两个人!
赵立华有两个妹妹,一个五年前被杀,一个现在被拍卖!赵立华并没有完全告诉她,他的隐瞒是刻意,还是无意?
如果是刻意?赵家姐妹身上发生了什么?被拍卖这个,这五年在哪?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
林耀东从谷雨手里拿过鼠标,关掉串并案系统,去看拍卖网页的地址,“深网?!不,这不是深网,小雨,这是什么网站?”
林耀东正要向上拨动鼠标,想知道网上发这张照片的目的。谷雨快速抢过鼠标,“大东,这种网站能不能追踪到IP地址?”
“访问这种网站需要特殊的路由器,访问时经过多次跳转才能显示某个国家的IP地址,不过即将显示也不一定是真的,我这方面不行,你去找俞老二,他找的那几个人应该行。”林耀东满心狐疑,明明与案件有关,谷雨却不想让他看,不过他已经习惯谷雨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她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他不会多问,也不会在队里多嘴。
谷雨起身冲出门外,林耀东毫不犹豫关掉网页,紧跟着她冲出赵立华家。
新玛特三楼西北角,收银处。
林衡从手机里调出单据信息,但收银小妹很有职业操守,拒绝透露客人消费信息。
林衡随手拿出几张证件,让收银小妹自己判断哪一张作为可以调取信息的依据,收银小妹只看两张满眼花痴就变成了膜拜,马上五指如飞找到何坤的消费信息。
何坤总共有两笔消费,第一笔是林衡手机信息里那一笔,购买的是某运动知名品牌的加厚卫衣,第二笔发生在二十分钟前,是另一品牌的运动鞋。二十分钟时间,如果何坤不再购买物品,他必已离开这里,再找他会难上加难。
运动鞋品牌在收银台的东南方向,林衡快速向东而去,走大约 300 米左右向南拐去。他步子很快,走到距品牌不足百米时,一个的男子从鞋店里慢悠悠迈出来。
男子不到一米八,一头银灰头发在脑后短短扎起,上身短款运动棉衣,下身休闲运动裤。长相俊美,打扮很潮。正晃晃悠悠走着,一抬眼看见林衡迎面走来,男子脸色顿时大变,转身就往相反方向的电梯间跑去。
男子只跑出十米左右,就被林衡揪住后衣领。一高一低两个英俊男人,高的那个冷峻逼人,低的那个妖孽般的又美又帅,过往顾客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
男子使劲晃几下身子,试图挣开林衡的手,晃几下后他放弃了,十分无奈地开口求饶,“林警官,我近期什么也没干,公共场所,您别一上来就动手。”
林衡慑人的目光落在何坤脸上,“我现在不在飓风,叫我林衡。何坤,暗网的拍卖信息是不是你发的?”
林衡的神色让何坤恐惧,“衡哥,这种事通常都由拍卖方内部向外发信息。再说了,你们飓风的人应该很清楚,我从来不沾这些,国内同行也没人敢沾这个。”
“现货在国内。”暗网经营者在欧洲某国,以往拍卖中现货也多在欧洲,林衡现在摸不准是暗网业务已向国内渗透,还是有人刻意模仿暗网的做法。
“国内?!”何坤震惊几秒后,头一低,在原地极速转几圈,衣领被扭成麻花,他试图脱离林衡的控制。
何坤快,林衡更快,抓在何坤衣领的手松抓之间瞬息完成,何坤仍在林衡的钳制中,何坤无奈地抬头,“你不松手,我怎么查发布IP的确切位置。”
“你最好老实点,你很清楚,只要我想抓你,你不可能从我眼前逃走。”
林衡声音轻不可闻,何坤却听得脸上微微变色,他拿出手机快速进了暗网,找到现货在国内的那条信息,凝目看两秒后望向林衡,“她是谁?”
“我……女朋友。”说到身份,林衡不自觉顿了一顿。
何坤转身快速冲向电梯。
林衡身形一晃,拎住何坤的衣领把他摁在电梯门上,“何坤,你找死。”
过往客人纷纷避开,何坤被摁到变形的脸十分痛苦,不过却不敢再挣扎,他知道,他越挣扎,林衡下手会越狠,“我不是想跑。手机配置追踪不到IP地址,我的车在地下室,里面有设备。”
林衡放手,电梯门恰好打开,何坤没防备,惯性下重心不稳,整个人直接冲进电梯。
电梯中间位置正站着一个少女,何坤刹不住步子直接撞向少女。少女身材娇小,脸蛋美得不可思议。见何坤撞来,迅速后退。只是,电梯内空间不大,少女只退两步就靠在电梯壁上。眼见何坤要撞向自己,少女眼神骤然变冷。
林衡掠一眼少女,一个箭步上去,拎住何坤的后衣领,“老实点。”
何坤的脸和少女的脸也就是一拳的距离,何坤边盯着她美到精致的小脸边向后摆手,示意他放手。
少女反应很快,快速移开身子,朝林衡冷漠一瞥后快步走出电梯。
“松手。再不松我不查了。”何坤气急败坏。
林衡猛地松开手,何坤“啪”地一声趴在电梯壁上,趴的力度不小,脸上凸起的器官很是疼痛。
何坤恼羞成怒转过身,“林衡,现在是你有求于我,你再这样不分场合害我出糗,我可以不帮你。”
电梯闭合的刹那,林衡冷冷望一眼消失在拐角的少女背影,“错,刚才是我帮你。”
听林衡话里有话,何坤收了脸上的不痛快,“那女人有古怪?”
“摞倒你应该没问题。车停在哪?”林衡走出电梯,环顾四周后径向西北方向的一辆Jeep车走去。
“这种城市也卧虎藏龙?”
林衡不接话。
“好,刚才就算是你帮了我。”何坤快步跟上林衡,打开车门,“你女朋友在哪被绑?什么时间?新加坡?韩国?还是国内?”
林衡直接坐进驾驶位置,发动完车子,快速向出口驶去,“五年前在国内失踪,护照显示她入境M国。不用查出入境记录,只查拍卖地的IP真实地址。”
“为什么不用查。护照是假的?她的失踪地并不是M国,用她的真实信息查不到她的出入境信息,还是这五年她从未离开过国内?”何坤五指如飞操作着键盘。
从暗网发布拍卖信息的人,自然知道暗网销售护照等各种证件,出自暗网的证件虽然能瞒过各国海关的硬件识别系统,但现在的飓风却有极其先进的筛查系统,五分钟内能以概率来分类辨别全世界各类信息,错误出现率极小。20 分钟前飓风队长孙扬已明确告诉他,赵垚这个月内没有出境入境的可能性是 95%。
何坤说得都有可能,但最大的可能是最后一种,林衡的心像被钉入一枚铁楔,呼吸间都痛得难以抑制,“这五年……她应该一直在某个地方。”
“被人囚着”四字在哽着林衡喉中,他苦苦找了五年的她可能就在他身边被人囚着,多年的侥幸与希望骤然间成为泡影,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被人囚禁在某处?”
林衡握了握拳头。
“那囚她的人是不想活了。”
林衡眼神狠厉。
“林衡,IP显示……。”结果太出乎意料,何坤惊得说话声音都变了。
林衡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哪?”
“就在绿城。”何坤只觉得一股子难以承受的阴凉骤然跳上脊背,冷得他忍不住哆嗦一下,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感叹,“这个城市果然藏龙卧虎,连飓风家属都敢囚。”
心底的痛变成了恨,林衡被压抑的咆哮声听起来满是杀气,“具体地址?”
电脑屏幕上,搜索光圈一圈一圈缩小,最后定格在一个名叫安宁家园的住宅小区上,何坤迅速连接到导航,“科技路,安宁家园。”
前方红绿灯正变灯,林衡一把方向,Jeep车快速在路口调头,拐进对面车道迅速驶进车流,在污雪泥泞的市区主干道上疾速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