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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和她睡了?

连霍高速公路,开封古城站下桥匝道。

一辆 120 急救车快速驶出匝道最后一个环状弯,驶向收费站ETC通道。急救车的车鸣声急促而响亮,前车纷纷避开,120 急救车几乎是车速未减直接通过。

驶出收费站不足百米,前方分叉路右侧道路上远远传来警车警鸣声。

车厢内,一身白大褂的高个子大夫快速抬头向右前方望去,恰见三辆警车通过分叉路口圆形转盘向收费站疾速而来。瞬息之间,三辆警车已到跟前。几车交会,120 与 110 的车鸣声掺杂在一起,响亮到刺耳。

高个子大夫目注着警车停靠在收费站旁,数十名警察快速跳下警车,有序向一排排收费口跑去,开始检查过往车辆。

高个子大夫收回目光,望向对面专注给患者注射的小个子大夫,“一凡,我们一直走国道?”

小个子大夫推完针管里的药液,抬头,目光温柔望向高个子大夫,“大哥,省内走国道,出了省界我们还走高速。”

高个子大夫摘下口罩,露出胡立夫清瘦的脸,“一凡,我手头还有些工作没有完成。”

胡一凡放下针筒,目光仍旧如水,“哥,我们原计划就是春节之后过完十五就离开绿城。”

胡立夫轻叹一声后沉默地望向窗外疾速后退的路边景色,很久一阵子后突然回头,“赵立华为什么突然来咱们家?他怎么进的咱们家?”

胡一凡的目光一直停驻在胡立夫身上,此刻,见他好看的双眉微微蹙着,她脸上露出毫无掩饰的心疼与着急,“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全身而退了。”

“你有没有去医院?”

“哥,你怀疑我给赵立华开了门。”

“院子后门已多年不开,回家后我锁了前门。”

“商场九点营业,我十点半买完衣服。路上比较堵,到医院时十一点四十。我配完药去找你吃午饭,李歖告诉我,你有些不舒服,上午查完房就回家了。我和李歖一起吃的午饭,吃完饭我就回来了。”

胡立夫沉默一瞬,“回来后你没锁门?”

“你不相信我?哥,我为什么要给赵立华开门?”

“一凡,我答应过你会离开,就不会食言。”

“你若不想现在离开,我送你和倩倩姐回去。”

“赵立华怎么办?”

“我把他带出去。不会给你惹麻烦。”

胡立夫抬手,抚上胡一凡左则脸颊,用大指轻柔地向耳侧抚去,“即使今天不走,一周后我也得离开。”

胡一凡温顺的目光凝在胡立夫脸上,“我知道,李歖告诉我,医院外派你出国学习一年。”

胡立夫拿出手机,“我给院长打声招呼,一是提前出差的时间,二是明天下午我还有两台手术。”

胡一凡乖巧地点点头。

胡立夫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给院长的,很简短,第二个用时较长,是给李歖的,详细交待两名患者手术中需要注意的问题。

等胡立夫挂断电话,胡一凡开口问:“哥,倩倩姐一直住在家里,是吗?”

胡立夫眼里闪过一丝狼狈,“一凡,大哥只想把她留在身边。”

“倩倩姐……真的喜欢上了那个警察?”

胡立夫拿出手机,切换好微信号码递给胡一凡。胡一凡点开昵称为“二哥”的人,微信信息是文字和小视频,发的内容很多,“二哥”回复的很少。

胡一凡翻动信息,点开一条背景比较眼熟的小视频,背景正是他们家,邬倩倩对着镜头说几句话后,举起和胡立夫的合影,然后又说了几句。胡一凡想知道邬倩倩说了什么,只是无论她怎么调手机音量,小视频都没有声音,“哥,怎么没声音?”

“她用的唇语,说的是,二哥,我想你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嫁给他。”胡立夫眼神痛苦,“那应该和她和那个男人的交流方式之一,那男人懂她在说什么。”

胡一凡打开最后一条视频,邬倩倩满脸愁苦对着镜头述说,长三分多钟。胡一凡仔细盯着邬倩倩的口型,盯了一会儿后放弃,把手机还给胡立夫,“这条说的什么?”

胡立夫接过,紧握在手心,“她说,二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想和你一起吃大馅儿饺子,想和你一起爬山,想马上嫁给你,想生……一个长得像你的女儿。”

胡一凡盯着胡立夫指节泛白的手,“你今天早上不是去拿方向盘套,你是去给她送饭,因为我今天起床早,你没能送下去。上午回来,你不是身体不舒服,是担心她饿,回来给她送饭。”

胡立夫静静盯着胡一凡的眼睛,胡一凡回望着胡立夫,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胡一凡眼神开始闪烁,“哥,怎么这样看我?”

“今天火车东站发生命案,死者是年轻女孩,听说死后被凶手剔了骨。”

胡一凡神情马上坦然,“我还以为我又做错事了,哥,我这体质哪敢去东站那种人多的地方,不用担心我,我晚上不怎么出去。”

“你昨晚去找李歖了?”

胡一凡有些不好意思,“找他帮忙。”

“你新交了朋友?”

“我店里的顾客,也有过敏症,我找李大夫帮个忙。”

“原来是顾客。李歖是个好大夫,可你是个未婚姑娘,哥不希望你和这种人走得太近。”

“哥,咱们马上离开这里,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们。”

胡立夫点点头后结束话题,低下头,沉默地望着被绷带包裹全身的人。

“刚打过针,她不会醒。”

“一凡,以后还是我给他们配药。”

胡一凡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似是害怕胡立地发现什么,快速垂下眼睑,“好。”

暴雪天气,夜幕降临的尤其早。不到五点天色已完全暗了,路上一个行人也无。

远远地,一辆出租车自金水路驶来,在距市公安局千米左右的地方缓缓停下,身着大红羽绒服的谷雨下车,站在积雪里,先抬眼望一眼灰暗逼仄的天空,然后步履沉重向市局走去。

半个小时前,机场传来消息,胡立夫已经离市飞往M国。十分钟前,市交通运输部门传来消息,没有发现赵家兄妹离开绿城。

她没有和林衡联系,虽然她知道林衡在等她的电话。她并非不相信林衡的推测,相反,在得知胡家小女儿胡一凡身材娇小的时候,她怔忡许久,最后一点怀疑也烟消云散,他怎么知道现场有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姓?另外,胡一凡去哪了,老赵和那个很可能是邬倩倩的女人去哪了?

谷雨沉溺于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察觉调转车头准备离去的出租车突然间停下,司机警惕地望望四周后重新调转车头,追上她,“姑娘,你一个人不安全,你去哪?……你还是上车,我送你到地方。”

谷雨心里沉闷,不想说话,只对司机摇摇手便脚步不停继续走。

司机看一眼谷雨身上的大红袄,更加担忧了,“姑娘,我不收你钱,你看看这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你一个女孩家自己走,太不安全了。”

谷雨掏出警官证,“谢谢,我回局里,马上就到。”

“难怪敢独自一人出来,原来是警察。”司机刹车,停在原地,目送谷雨的身影拐进绿城市公安局大门,然后调转车头离去。

谷雨走进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她身上。

两个小时前,队里接到主抓刑侦的副局电话,传达了局领导班子在俞炜华病房临时召开的短会会议决议,伤愈归队之前由谷雨暂时主持队里的工作。

谷雨面色沉重坐下来。

林耀东和李辉不约而同发问,“老赵……我师傅……真的出事了?”

赵立华确实出现了意外,现在也确实联系不上他,但谷雨实在不愿意承认赵立华被绑架,“剔骨案死者身份确定没有?物证有没有新发现?”

林耀东更颓了,“绿城市六区五市一县和新区、高新区已经传来消息,没有符合死者特征的。省内十七个地级市和一个省直辖县级还没有结果。”

神情悲戚的李辉快速调整状态,向大家通报尸检结果,“死者 20 岁加,致命伤心包外疮引发失血过多……。”

李辉通报的,都是谷雨知道的。等李辉通报完,她开口问:“牛血里有没有其他成分?”

李涛回答,“有牛肉糜组织碎片和纺织纤维。”

谷雨细想片刻,“大东,我需要在全市牛羊加工厂和生产作坊工作的,所有居住在以中原路京广路交叉路口为圆点,半径 1 公里的从业者姓名和他们的详细居住地址。”

林耀东应声离去。

一直默听的王峰适时插口,“听说五年前有件案子跟东站那起相似,当年是老赵经手解剖的。东站这个为什么要致敬五年前那案子,老赵突然出现意外跟这两起案子有没有关系?”

谷雨暗自思量,从表面信息来看,邬倩倩是赵立华的胞妹,现在赵立华还有另外一个胞妹正在被人拍卖。赵立华得知消息后没有第一时间借助警方力量,选择独自去面对,她现在贸然说出,合适吗?相处数年,她相信赵立华,她想等等再决定,说还是不说。

王峰静静盯着谷雨,好一阵子后才移开目光,转而问李辉一些细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家讨论的越久越深入,谷雨心里越沉重。

窗外,天上又开始往下砸雪粒子,噼里啪啦扑在玻璃上,谷雨心中烦闷,望一眼众人,“今天就到这里吧,都赶紧去休息,明天继续。”

大家心里都无比清楚,硬扛并不利于破案。于是大家纷纷起身,陆续走出会议室。

王峰经过谷雨身边,“怎么叫你,谷队?”

李队未归,俞炜华昏迷未醒,赵立华又行踪不明,谷雨心中烦乱,口气不由有点冲,“名字。”

一个案子折进去两个精英,王峰自然明白谷雨无法压制的怒气,“谷小雨,你有事瞒着大家。”

谷雨沉默,在没有搞明白赵立华的意图之前,她不会告诉任何人,五年前的死者是赵立华的胞妹,赵立华出现意外,和另一个妹妹有关。

“你知道老赵为什么出事。”不是询问,是肯定。

谷雨依旧沉默。

王峰盯着谷雨,好一阵子后离去。

谷雨起身,来到窗前,打开窗户,闭上双眼,任由雪粒子扑面砸在脸上。

雪粒子呼啸而来,转瞬融化。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谷雨热烫的双颊冰凉一片,她才睁开双眼,远眺着雾霭沉沉的远空,今年的春节,还能见到赵立华吗?

这时,谷雨身后,响起李辉的声音,“小雨姐,我师傅真的被绑架了?”

谷雨转身的刹那,一阵风裹着雪粒子扑在她脸上眼里,雪融化,她眼角有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落,“从目前情况看,是。”

李辉眼圈也红了,“小雨姐,你别难过,我师傅肯定会……。”

肯定吉人天相是劝慰人的,他们是警务人员,知道轻重缓急,李辉说不下去了,他宽不了谷雨的心,谷雨也宽不了他的心。

“这雪化在脸上还挺凉。”谷雨一把擦去脸上的“水珠”,关上窗户,“这雪看起来一时半会不会停,今年这个年,估计过不好了。”

李辉仔细打量谷雨一眼,想确定她脸上的水珠是眼泪还是化得雪水,“小雨姐,师傅不是因为五年前那个案子被人绑了吧?!”

“老赵……会平安回来的。”谷雨拿起桌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孩,女孩头上戴着棒球帽,脸上捂着大口罩,看不出长相特征,“什么过敏症需要捂得这么严实?”

“过敏症是最不好界定的病症,因为每个人的过敏源都不同。小雨姐,我师傅的失踪真和胡一凡他们兄妹有关?”李辉一脸的困惑,“我师傅上班下班都在局里,除了你们根本没有朋友,他怎么认识的他们?”

谷雨并不想谈及这个问题,“脱落物是哪个牌子的胶水?”

“市场上有很多胶水,胶水的成分又都差不多,比对结果还没有出来。”李辉边说边起身,“我去物证科再催催。”

李辉快步离去,谷雨再度陷入沉思。在那间地下室中,林衡是怎么判断出现场有第四个人的?又是怎么判断是小个子的女人?她是刑警,连她都没有发现的,他是怎么知道的?

谷雨拿起桌上另一张照片,胡立夫,男,30 岁,市医学院新院区脑外主任医师,省内知名医学教授,与赵立华是大学同学。未婚,五年前有一个女朋友,两人感情很好,可就在结婚前夕他女朋友突然离开绿城,至此之后胡立夫一心扑在工作上,除了唯一的妹妹胡一凡,身边再无女人出现。

如果被囚的女人是邬倩倩,她与胡家兄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被囚?赵垚五年前死亡,如果被囚的人是邬倩倩,那么邬倩倩被囚的时间应该是五年前。当年,赵立华是在不确定邬倩倩去向的情况下,用邬倩倩的身份信息替代死亡的赵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笃信邬倩倩不会出现?五年前,赵家两姐妹,赵垚被杀,邬倩倩被囚,而胡家胡立夫的未婚妻离开绿城,这三个女人之间有关联吗?还是胡立夫未婚妻的离开,与赵家两位姐妹有直接关系?赵立华看见邬倩倩拍卖信息的第一时间前往胡家,为什么?是知道什么内情,所以才被绑架?

赵家与胡家究竟有什么关联?

还有,红裙少女剔骨一案为什么要致敬五年前的赵垚被杀案,赵立华已经从手法上排除了一个凶手作案的可能性,今年这个凶手与五年前的凶手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关,他们是以什么方式保持联络的?五年前,在赵立华兄妹与邬倩倩相认了 23 天,然后赵垚被杀,邬倩倩被囚,被杀与被囚跟兄(姐)妹相认有关系吗?

现在的红裙少女剔骨案与五年的赵垚被杀一案究竟有什么关联?

赵立华的失踪,究竟是因为什么?

一个个疑问涌入脑海,千头万绪,却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思路,谷雨觉得脑袋快要爆炸了,她不想再胡思乱想下去,她要马上去休整,因为这是一场硬仗,无论怎么打,都需要她时刻保持头脑清醒,身体机能保持在最佳状态,于是她起身离开会议室。

凌晨两点,细密雪粒子变成鹅毛大雪。

大雪纷扬中,林衡踩着积雪拐进胡同,他需要绿城市局的内部资源,所以从胡立夫家里出来之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了孙扬,他申请回飓风,条件是进驻绿城市局。但孙扬却告诉他,因为涉及到赵垚,他暂时还不能以大队的名义进驻绿城刑侦大队指导办案,不过队里同意他负责绿城市局法医组。而且孙扬告诉他,孙扬已经联系了绿城市局局长顾建国,建议他参与进公海猎杀一案,顾建国已经同意。

林衡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更清楚,能参与公海猎杀案,就意味着他可以继续追查赵垚失踪案。所以,他主动联系了顾建国,让他没有料到的是,顾建国不仅知道他的过往,还对他五年前在飓风的成绩赞不绝口。

林衡借机向顾建国提出,他希望出任刑侦队队长。顾建国很坦诚告诉他,就目前绿城的几起案子来看,有丰富经验的林衡很适合出任刑侦大队队长,可是俞炜华受伤昏迷之后,绿城市局领导班子已经一致推荐谷雨为代队长,作为局长,虽然觉得谷雨资历尚浅,还需要历练,但还是无法驳众议。

顾建国既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明确答应。林衡明白,他只能走一步说一步。

胡同少有人经过,积雪未被踩实,林衡走过,身后留下两行脚印。自赵垚失踪他的睡眠一日比一日浅,现在周围稍有异动他便会惊醒。何坤日夜不分,作息不规律,酒店隔音效果又差,在酒店他根本无法入睡,另外赵立华家里有现成的设备和资源可以用,利于他快速进入工作,只是他没有料到,有同时心思的不止他一个人。

林衡走进小楼,上二楼,输入密码,先去看看猫窝里呼呼大睡的麻妞,然后打开一门之隔的生活空间,轻车熟路直接走向唯一的一间客房,那间客房是他这五年来绿城时的住处,也是放赵垚物品的地方。

打开房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站在房间中间闭上双眼,“垚垚,你在哪?”

“……不是……倩倩姐,我是垚……。”呓语响起,打破黑暗里的静寂。

林衡以迅而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床边,“垚……。”

林衡惊喜到差点蹦出胸腔的心瞬间沉下去,床上的人不是赵垚,是谷雨。确切地说,是梦魇了的谷雨。

谷雨也想醒来,但梦魇了的人就像陷入了沼泽地,越挣扎就会陷得越深,越想醒来梦境就越清晰,真实感也就越强。

今夜的梦和以前不同,今夜的梦里,谷雨不是那个红裙小女孩,而是小女孩对面的红裙女尸。

今夜,红裙女尸的脸特别清晰,赫然就是串并案系统里赵垚的脸。梦中的谷雨,也就是红裙女尸赵垚。她对面的红裙小女孩,似乎长大了一些,变成身姿娇小的小小少女,小小少女面容模糊,手里拿着滴血的匕首,一步一步逼近梦境里的赵垚,也就是逼近了现实中正做梦的谷雨。

梦里,赵垚恐惧到了极点,“不要杀我……不要……,二哥,……救我。”

一声“二哥”再次让林衡瞬间石化,一声“救我”让林衡的心再度撕开了口子,“小谷子……不,垚垚?”。

谷雨挥舞着双手,“不要过来……我不是倩倩……二哥,快来救我……。”

倩倩是谁?为什么这么耳熟?林衡凝思细想,在哪听到过这个名字?

“二哥……不要……二哥……。”两声“二哥”,第一声是惊恐,第二声已变成凄厉。

林衡伸出手臂,让谷雨挥舞的双手找到依靠,“垚垚,二哥在这,不要怕。”

“二哥,救我。我不想死。”谷雨触碰到林衡手臂的那一刻,一下子拽过去,紧紧地摁进怀里。

谷雨力道太大,大到出乎林衡的意料,以至于他的身子骤然间失去平衡,直接趴向谷雨。他快速用另一只手臂撑着上身,半倾在她身上。

窗帘只拉了一半,窗外银白映衬下,室内并不黑暗。林衡凝望着眼前谷雨惊恐的脸,艰难地开口问:“垚垚,告诉二哥,谁是倩倩?”

“是我……。”谷雨呓语声越来越低,脸色却越来越痛苦,“二哥……我头好痛。”

“垚垚,倩倩是谁?是……你什么人?”

谷雨额头冷汗密密涔出,“……头痛……。”

她紧蹙眉头的痛楚模样让林衡不忍再问,他直起身子,伸出手,插入谷雨发间,抚摸那道疤痕,“小谷子,醒醒。”

谷雨救命稻草般仍然紧紧抱着林衡的手臂,“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二哥……我好想你。”

他在T国期间,能与赵垚通话时,她第一句必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问的时候就如现在这般,明明是委屈是责怪,但说出来的话是撒娇,声音十分软糥。

“垚垚,你到底……怎么了?”林衡在心底呼喊,他没有意识到他把谷雨揽起,紧紧摁在怀里。

谷雨放开抱着林衡的双手,双臂环绕,搂着林衡,娇声哀求,“二哥……我不要做……妹妹,我要做……爱人。”

林衡如遭雷击,脑子一片空白。

“我不要做妹妹。”谷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林衡感觉心被撕裂了,赵垚给他发的最后一条语音信息内容就是这。他颤着手推开怀中的谷雨,眼前这张闭着双眼的脸,和赵垚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她不是赵垚,可她为什么知道这些。

赵垚已经出现意外,谷雨移植了她的脑片,所以谷雨有她的部分记忆?如果是这样,那么暗网上拍卖的女孩是谁?

林衡的心在滴血,无论是哪种情况,如果赵垚以这种方式重回他的视野,他是无法接受的,无法给赵立华交待,也无法原谅自己,林衡摇谷雨的身子,“醒醒。”

不知是刚才的按摩起了作用,还是谷雨的恶梦已经结束,她不再呓语,陷入了沉睡,对林衡摇和叫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天,她经历的并不比他少,而且她头有旧疾,林衡不再叫她。因为他清楚,即使现在把她叫醒,以她的性格,他想问什么,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回答。

她已沉睡,既然她睡客房,他就睡客厅吧。可谷雨搂得很紧,以他的力气,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脱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更静了,窗外的风也更大了,雪粒子一阵阵被拍打着窗玻璃。

许是太静,又许离得太近,林衡耳边,最后只剩下谷雨的呼吸声。他不能这么坐一夜,于是和衣躺下去。

虽说在微信上交流过五年,毕竟男女有别,她沉沉而睡没有意识,他却是清醒着的。他极力想移开些身子,想离谷雨远一些,可她的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胳膊,他稍微使力想把胳膊拽出一点,可他手臂稍一使力,她便搂得更紧一些,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全手上,牢牢地把怀中他的手臂禁锢在她怀里。

林衡无奈,只好紧紧贴着谷雨躺着,只是人一躺下胳膊的重量完全压在她右臂上。耳边她的呼吸骤然一粗,他知道,他压着她的伤口了,赶紧抬起胳膊,很快,她的呼吸再度变得浅淡而平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衡抬起的胳膊微微发酸,两天一夜未睡,他也开始困顿了,担心熟睡之后会再度压着她伤口,只好探身拿起床边沙发上放着的玩偶垫在身后,上半身半仰躺着,不会压着她,他也不用一直刻意抬着手臂。

林衡抬起另一臂,手搭在眼帘,准备去睡。可是,明明人已困倦不已,意识却倔强地清醒着。心里暗叹一声,拿下手臂,扭头,望向谷雨,罪魁祸首睡得正香甜。

身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躺着个人,而这个人又恰好是和他保持五年交流的小谷子,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到林衡并不反感也并不懊恼眼前这种局面。

反正也睡不着,就检查检查她的伤口吧。毕竟,刚才压得那一下不算轻。小心翼翼撸起她的袖口,果不其然,她手臂上横七竖八贴着医用绷带,医院处理得很细致,没有遗落一个伤处。

林衡轻轻放下她的袖口,目光落在谷雨脸上,她是小谷子?对,她就是小谷子!他证实过!她为什么有赵垚的记忆?……不敢想。抬手,手指轻柔地插进她发间,指腹顺着那道蜿蜒的疤痕抚去,车祸受伤?开颅手术?术后后遗症?

疤痕末端有个小小的突起,指腹落在上面,手上轻柔抚摸,脑中信马由僵。

许是天太冷,而这幢小楼是集中供暖,房间并不十分热乎。男女差别,林衡在这略显冰冷的屋子里成为了热源,熟睡中谷雨循着温暖偎向林衡,紧紧贴着他汲取热量。两人之间没了距离,以至于谷雨的呼吸直接扑在林衡耳边。

林衡脸颊热了,他赶紧往后去移身子。只是他移一点,谷雨就往他那边偎近一点。许是移的过程中压到胳膊上的伤处,口中轻微地“㘂”一声。

林衡赶紧重新撸开她的袖口,绷带上已有血涔出,他不敢再移。他不移,梦中的她也不再跟着移。移不开,离不开,也睡不着,林衡的目光再度落到她的睡颜上。

赵垚很白皙,她皮肤是麦色。赵垚双眉是弯弯细眉,她是英气的剑眉,有点像男人,和他一样,不过他的眉粗,她的要细一些。赵垚鼻梁很高,她的不高不低,看着十分秀气。赵垚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淡淡的妆,不化妆她不会出现在任何人面前,更不会出现在他面前,赵垚说过,她在他面前要永远美美的;谷雨好像没有化妆,素着脸,使轮廓分明的五官显得十分清爽。赵垚不爱动脑,不爱拿主意,偶尔想达到其种目的时也是用撒娇来谋求;谷雨外表看着柔弱,骨子里十分坚强,决断果敢,行动迅速,在她身上,你或许永远看不到普通女孩子遇事时的那种柔弱和无助。

“林衡……。”谷雨在林衡耳边呓语。

不是“二哥”,是“林衡”,这应该是小谷子自己的意念。林衡没发觉自己内心柔软一片,抬起胳膊,轻轻抚过她英气的眉毛,细腻的皮肤,柔韧的发丝,最后再度落在那道疤痕上。五年前,他前往T国的那几个月里,她和赵垚有没有交集?

谷雨仿若找到了依靠,前额直接抵在他脸颊上。

谷雨有规律的呼吸匀速扑在林衡颈间,他的心突然间有点失稳,从没和女人这么接近过,也许因为她是小谷子,又也许是她刚才的梦魇让他心生怜惜,内心里他并不排斥她的接近。只是,她湿热的呼吸开始变得灼人,那烫灼一点一点蔓延,说不清为什么,他突然之间慌乱了。

他知道她是小谷子,可她并不知道他是WN。在她的认知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即使以后有,也只是工作搭档。她意识不清,他却是清醒的,他现在的行为极不合适,他说服自己躺在她身边的理由,很荒唐!

不行,他必须马上起来即刻离开起来!于是他猛地起身,许是谷雨已经脱离了恶梦,这一次她居然直接挣脱了她的禁锢。

下床,站在床边,林衡默默凝望着谷雨。他已经找了赵垚五年,现在赵垚正被某个组织拍卖!眼前的她,跟赵垚无关!

说服自己后,林衡把谷雨腋下的被子拉起,拉到她下巴处,盖住她的肩膀,然后迅速转身,离开房间,离开赵立华的居所。

凌晨四点。

酒店。

林衡打开一间客房,径自走向卧室,一把推开门。

何坤正全神贯注观摩带颜色的实战片,突听声响,吓得赶紧关掉网页,回头,见是林衡,直接暴怒,“我给你房卡是为了方便我自己,不想正睡觉的时候起来给你开门。林警官,咱还是约定个时间,凌晨 1 点到上午 11 点之间不要来我这,这是我的休息时间。”

虽然没看到屏幕画面,但嗯嗯啊啊的声音听到了,林衡冷冷瞥一眼何坤,“你现在休息了吗?”

“只有躺床上睡觉算休息?!切!”何坤不屑地扫林衡一眼,也就是这一眼,他瞧出了不对劲,林衡头发有些乱,“你刚才在哪睡过?”

“何坤,我想看绿城医学院 2014 年 6 月到 2015 年 12 月份的脑外手术记录。”自他认识赵垚,赵垚的长发从来都是到肩下,从未有过及腰,但拍卖信息中的赵垚长发及腰,显然是赵垚这五年里某个时间段的模样。如果是这样,她理应是活着的。可是谷雨那无意识时错乱的记忆,也是存在的事实,谷雨为什么有这些记忆,谷雨和赵垚的交集点在哪?

何坤审视着林衡,“你今晚和那个美女警察在一起?”

林衡冷冷撩一眼何坤,何坤什么脾性他还是知道的,即使谷雨不是小谷子,同行即同事,同事即战友,他也不会给心思不纯的何坤接近她的机会,况且她是小谷子。

何坤盯着林衡左侧鬓角的乱发,“你和她睡了?”

确实睡了,不过此睡非彼睡。谷雨本人都不知道的事,林衡岂会让何坤知道,“重点查查,有没有移植脑干的手术。”

虽然林衡由始自终没有回答关于谷雨的任何问题,但同是男人,何坤还是觉察出林衡不是漠不关心,而是刻意回避,越想越生气,遂气呼呼地拒绝,“绿城医学院计算机系统安全保护措施很好,我现在太困,脑筋不灵光,进不去。”

林衡看向何坤右侧,另一台笔记本正在运行,“绿城市公安局顾建国局长和孙扬关系不错,他们局的计算机系统安全保护措施是飓风做的。”

飓风做的系统,即使何坤有能力攻破,他也不敢去攻,所以手速奇快关闭运行的笔记本,“你现在和飓风好像没什么关系。”

“我明天……不,今天,会去绿城市局报到。”

何伸将信将疑,“意思就是以后你可以用绿城市局的所有资源?”

林衡脱掉外衣,随手扔在窗边沙发上,“理解正确。”

何坤马上态度大变,“不知道什么,我突然不困了,给我十分钟。不,最多八分钟。”

林衡走到窗前,遥望西方,那是绿城市局的方向,也是赵立华的住所方向,“何坤,照片有没有可能是合成的?”

“什么照……。”何坤刚反问出口,就反应过来林衡的问题,“能在暗网发布拍卖信息,又很快交易的,即使使用合成照片,交易成功交付时也必然是拍卖信息上的拍卖者本人。”

“有使用合成照片的先例?”林衡的心漏跳一拍。

“2018 年,F国出现过一起,当时的被拍卖者是一位 18 岁的少女,因为脸部受伤无法拍照,买家对交易对象有明确的指定要求,卖方只好用被拍卖者的双胞胎弟弟的照片进行了合成,因为姐弟俩是同卵孪生,长相相似度很高,最终买卖成交。”笔记本的网页缓慢跳转,页面左上角显示出绿城医学院的Logo,何坤起身,把座位让给林衡,“你未婚妻是双胞胎?”

在T国,他的手机被摔坏过一次,维修时更新了系统,原有信息都消失了,赵垚给他的讯息他没有来得及看完,他不在的那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衡坐下,找到脑外手术资料库,心思复杂开始查,“她只有一个哥哥。”

“双胞胎?”

“不。她哥比她大五岁。长相并不相似。”如果有 2018 年有先例,那么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只是林衡不愿去想那个可能性。

“还有一种可能,用被拍卖者的头部照片,合成身材相似度比较高的其他人的身体上。”何坤很清楚,林衡关注暗网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暗网所有交易都是网络操作,诚信对买卖双方来说至关重要,所以卖方不会因为一个人让自己失去信誉。林警官,以暗网为媒介生存的人更注重游戏规则,既然拍卖已经交易,而你未婚妻没有双胞胎姐妹的话,被拍卖者必定是你未婚妻本人。”

赵垚不是双胞胎,她一定还活着!谷雨那些记忆,有可能是五年前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赵垚认识了谷雨,谷雨由此知道了一些事。对!就是这样!林衡选择以主刀大夫为分类点开搜索,数十份手术包资料出现在眼前,当“胡立夫”三个字跃入眼帘,他心中一动,巧合?只是,也太巧了些。

林衡点开胡立夫所做的手术……。 LIck4OnKE9VEqj6Gk7Q/g0FsFQjc6Ogd4apa/m5EWVn5Zd7KnEJX/3L3wk6oTVc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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