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61年秋，在被柏林墙割裂不久后的柏林城，美苏两军坦克还在查理检查站列阵对峙；英国间谍戴维·康威尔——其笔名约翰·勒卡雷更为读者所熟悉——正打算创作他的第一本小说《冷战谍魂》；与此同时，一名苏联间谍正在接受西德警方的讯问。

此人30岁样貌，身材瘦削，所携文件显示他是东德的约瑟夫·莱曼（Josef Lehmann），但他声称自己的真名叫博格丹·斯塔申斯基（Bogdan Stashinsky），是苏联人。斯塔申斯基供称自己独自追捕并刺杀了两个藏匿于慕尼黑的乌克兰流亡人士，他们一直在慕尼黑密谋解放乌克兰，企图颠覆苏联。斯塔申斯基使用的是特制的新型秘密武器——一种可以释放液体毒药的喷雾手枪，若向受害者面部发射，它可杀人于无形。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曾在乌克兰任职多年，与这两位流亡人士的领导人结怨颇深。他们是克格勃特工数次暗杀的主要目标，最终倒在了斯塔申斯基的毒枪之下。

斯塔申斯基的供述将克里姆林宫掌门人牵扯进国际政治暗杀活动，此举仿佛投下一枚炸弹，震惊了整个间谍界和国际政坛。斯塔申斯基案改变了苏联的冷战较量手段，克格勃被迫暂缓实施境外暗杀，克格勃主管亚历山大·谢列平（Aleksandr Shelepin）也被迫下台。此人曾图谋取代赫鲁晓夫和勃列日涅夫，要爬上苏联权力金字塔的顶端。斯塔申斯基案还影响了西德对纳粹战犯的审判。许多纳粹被告援引斯塔申斯基案，声称自己和苏联间谍一样，只是谋杀的帮凶，而下令杀人的上级才是主犯。西德立法者最终修改了法律，使纳粹战犯不得援引斯塔申斯基案来辩护。

在美国，参议院设立了小组委员会对斯塔申斯基案进行调查，而在调查肯尼迪总统被刺事件时，沃伦委员会还曾参考他所提供的证据。许多阴谋论者至今依然认为，李·哈维·奥斯瓦尔德和斯塔申斯基一样是由克格勃训练出来的。

斯塔申斯基的故事激发了西方世界的想象力。《生活》杂志以此为主题刊发了长篇文章。前中情局局长艾伦·杜勒斯（Allen Dulles）把它写进了自己编撰的《著名的真实间谍故事》（ Great True Spy Stories ）一书。在伊恩·弗莱明（Ian Fleming）最后一本邦德小说《金枪人》（ The Man with the Golden Gun ）中，邦德被苏联人洗脑，打算用一支装有氰化物的毒枪刺杀上司。世界各地有许多广播剧和电视节目都以斯塔申斯基的故事为蓝本，它所激发的灵感也催生出不少书籍和纪录片，至少包括两部小说、两部戏剧和一部电影。

数十年来，克格勃一直否认与斯塔申斯基暗杀事件有牵连，而中情局官员始终无法完全确认斯塔申斯基的说辞到底是真是假。时至今日，有些作家依然认为，斯塔申斯基实际上是忠于克格勃的特工，他是受派来西方世界做伪证的，以保护执行暗杀任务的真凶。本书将挖掘搜罗鲜为人知的资料，最终厘清此前对斯塔申斯基暗杀事件产生的种种理论和推测。书中更将斯塔申斯基的经历置于冷战——这是一场东西方文化与意识形态的无情争斗——的大背景之下，并展现苏联给生活在铁幕以东的人带来的影响。

今日我们所了解的斯塔申斯基——他的罪行和他所接受的惩罚——大部分来自1962年10月时他在德国卡尔斯鲁厄（Karlsruhe）受审时留下的证词。现在，我们还有中情局最新解密的文件、德国和波兰的档案，以及前克格勃官员的访谈和回忆录以资补充。对柏林郊区墓地记录的研究或可证实斯塔申斯基的一部分说辞。我还采访到南非一位前警察局局长，得以获知这位原苏联刺客在南非的活动踪迹。或许他如今还生活在那里，时时担惊受怕、小心提防，深知克格勃的旧习要改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