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必求我,只要你到了,这人我肯定是要放的。”夜温言后退了两步,神色寡淡,谁也看不出来她心里在想什么。
穆氏骤然心慌,下意识地就去抓她的裙子脚,夜温言躲了。
“言儿,你……别怪母亲。”
“不怪。”她语气依然淡淡的,“我早说过,她是母亲的女儿,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夜温言,你说这样的话丧不丧良心?”夜连绵缓过来不少,又能开口骂人了,“你这个小贱人,睁眼说瞎话。刚刚你明明就是要掐死我,你那双手跟铁钳子似的,指甲都掐进了我的肉里,但凡母亲再晚来半步,我就被你掐没气儿了,你还敢说不会把我怎样?夜温言,你说这样的话你亏不亏心?你还要不要脸!”
穆氏全身都在哆嗦,生夜连绵气是一方面,最主要是吓的。她怕夜连绵骂得这样难听会激怒夜温言,一旦真给气急了,这场架她可就拉不住了。毕竟这不是她真正的女儿,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劝这个架,更是在这位姑娘面前,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何况还有炎华宫那位呢!除夕宫宴那位的怒火她可是亲身体验过,若火烧到夜连绵身上,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被烧死,束手无策。
她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绝不能再没一个。
于是她俯身下来,头却还仰着,就用这样奇怪的姿势望向夜温言,苦苦哀求:“她是脑子糊涂了,你千万别同她一般见识,回去我一定说她,让她给你赔礼。”说完还扯了夜连绵一把,“还不快给你四妹妹道歉!瞧瞧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胡话!”
夜连绵一双眼睛又瞪了起来,“母亲为何同她说话是低声下气的?你在怕什么?怕她吗?你为什么怕她?你是她的娘,她是你女儿,你怕她做什么?我没糊涂,说的就自然也不是胡话,所以我不道歉,以后我见她一回就骂她一回!”
“你给我闭嘴!”穆氏简直要被这个二女儿给气死,“我还不是为了救你!为了能让你活下去!但是你给我听着,这是最后一次,我是你娘,但我也是她娘,我纵是再舍不得你,也不能眼看着你一次又一次的欺负你妹妹!她对你已经够仁慈了,你但凡有心就该知足!”
“下回就不管我了是吧?”夜连绵突然就笑了起来,“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你也不该来!就让她把我给掐死,那不正好就称了你们的心?在你心里何时有过我这个女儿?偏偏我还时常提醒着你从小就抛弃我的事实,所以你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吧?我死了,当年的旧事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了,也再没有人把你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翻来覆去地凌迟。所以你做梦都在希望我死,又为何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
“我……”穆氏被她说得几乎应不上话来,只得不停地解释,“我没有想你死,你是我亲生的女儿,我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想你死?当初是你祖母一定要把你抱了去,我是不愿意的,奈何做不了家里的主,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抱走,实在是没有办法。”
“那为何不抱走大姐?”夜连绵捂着脖子倒着气儿质问穆氏,“为何抱走的不是大姐?说到底还是打小就看我不瞬间,我刚出生就招你厌烦了,这才把我送了人。哼,最后一次管我,好啊,那就最后一次吧!当初你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抱走,下次你就再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掐死,然后你们好其乐融融的过日子。果然你心里没我这个女儿,就只一心想着这个小贱人。我真怀疑她是你跟情夫生的!你根本不喜欢父亲对不对?所以不喜欢跟父亲生的我?”
啪!夜温言弯下身来,头向前探去,夜连绵还以为她要跟自己说话。结果就见夜温言甩起手,猛地就是一个巴掌糊到她脸上。
夜连绵当时就被打肿了脸,原本结痂的伤口也都裂了。血流了一脸,看得穆氏是既心疼,又生气这二女儿说的这些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就只管抹眼泪。
夜连绵被打得两眼冒金星,看不清楚夜温言,却能听见穆氏在跟前哭。于是用力推了穆氏一把,“你哭个屁!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了,我算是看清楚你们的真面目。一个在这儿假模假样地求,一个还敢打,你们演的这是什么戏啊?”
夜连绵站了起来,突然一下向夜温言扑了过去,两只手死死抓上她的头发,市井泼妇打架一般,甚至还张了嘴要用牙去咬她的脑袋。
穆氏吓坏了,赶紧起身去拦,却不等她伸出手呢,就见夜温言袖子一挥,也不怎么的,还抓着她头发的夜连绵一下子就飞了出去,咣啷一声撞到柜子上,当时就吐了血。
“早知如今有这么一出,当日地龙翻身时我就不该救你。也怪我自己心慈手软,这才留了祸患,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放肆撒野。”夜温言扔下这话就要走,却被穆氏扯了一把,“言儿你去哪?”
她顿了顿脚,半晌叹了气道:“哪也不去,就在府里走走。母亲放心,只要我一天还叫您母亲,我就不会把她如何。但我终究是谁也不欠谁的,所以你们别逼我。”
夜温言走了,再也没听屋里一点动静,更没回头,甚至都不让任何下人跟着。
她就一个人出了院子,稀里糊涂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再停下来时,却是到了夜飞玉的玉京园。
有小厮见她来了赶紧进去禀报,她才进了院儿就看到夜飞玉打从厢房出来,手里还捧着本书。便赶紧快步迎上前,主动开口问道:“大哥怎么是从厢房出来的?”再瞅瞅她手里的书,“你如今是将书房安在东厢了?”
“什么书不书房的,哪分得那样清楚。”夜飞玉摆摆手,“我的书房就跟主屋在一处,用个屏风隔一下就能看书了。只是这几日住在东厢,将正屋腾给了飞舟住。”说着还用手中书本敲了敲自家小妹的脑袋,“你可是给我派了个好活儿,不但主屋腾了出来,如今我这院子里的仆人基本都是在侍候他,连我想喝个水都得自己去烧。”
夜温言闻听此言赶紧后退半步,认认真真地给夜飞玉施了礼:“多谢哥哥照拂,是我给哥哥添麻烦了。实在是这家里就数哥哥最宽厚仁慈,做事也最仔细,更重要的是哥哥最疼我,能听我的,所以才放心交给哥哥。”
夜飞玉看得直皱眉,当时就不高兴了,“言儿你这是干什么?咱们是亲兄妹,我是你亲哥,怎的你如今为了堂哥的事,反到是跟我这个亲哥这样客气和生份?你是妹妹,跟清眉一样,都是我这辈子的责任,哥哥是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帮着你们护着你们的。”
她怔了怔,笑道:“那也还是要多谢哥哥,毕竟也是我说了话哥哥才肯帮这个忙的。至于责任……哥,你漏了一个人,咱们家不只我和大姐姐,还有个二姐呢!”
夜飞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主动将夜连绵从责任中剔除出去,一时间就有些尴尬,也有点自责。可再看看夜温言,便又觉得她似乎情绪不太对。于是就问了句:“言儿你怎么了?”
她摇头,“没事。大哥要是也没事的话,就去看看母亲吧,她这会儿正和二哥在一起,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屋里。”
夜飞玉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因为话里不只提到夜连绵,还提了都在她的屋里。
母亲去她屋不奇怪,奇怪的是夜连绵竟也去了,这不闹呢么!
于是当下也顾不得再同她多说,只气得一跺脚,转身就快步往院儿外走。
夜温言径自去了主屋,正好一个小厮提着手壶出来,明显是刚续完了水。
那小厮见了她就行礼,还告诉她说:“有大夫来给二少爷看过了,治得挺好的,就是得一直养着。四小姐别惦记,我们大少爷都吩咐过了,不管二少爷是哪个院儿的,咱们都得好好侍候着,绝对不能怠慢。”
夜温言笑笑,谢过了那小厮,再亲自将门关好,这才慢悠悠地朝着里间儿床榻走了去。
夜飞舟醒着呢,仰躺在榻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听着有动静就侧头来看,一眼就看见了闷闷不乐的夜温言。
他也没说话,夜温言也不说话,就拽了把椅子坐到他床榻边,两人对看了好一会儿。
夜飞舟终于忍不住了,主动问了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再想想,“夜连绵?”
她眨眨眼,“你怎么知道就是她?”
夜飞舟失笑,“在这个家里能给你气受的,还能把你气成这样无处发火的,除了与你一母所生的夜连绵,怕也没别人了。”
“呵呵。”她干笑两声,“你到是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也就是看我清楚,看自己的事也是半瞎一个。”再想想,“不对,是全瞎的。”
他无奈,“当局者迷,说的可能就是这样了。”
“二哥哥,你跟夜红妆争过吗?比如吃穿用度,比如爹娘疼宠?”
夜飞舟摇头,“没有。”
夜温言就有点儿想不明白,“二叔二婶待你不好,你都不争,我爹娘待她还好呢,她为何还争?你说她到底是在争什么?”
夜飞舟便告诉她:“那不是同你争,她只是在报复,她真正恨的是你爹娘,因为你爹娘从小就把她送到老夫人那里去了。虽然老夫人一手把她养大,虽然她一直都说生恩大不过养恩,但实际上她还是希望自己能长在父母身边的。又或者她其实也并不希望长在父母身边,她只是心中觉得不平,觉得为什么偏偏就送走了她一个。”
夜温言微垂着头,又是半天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又问夜飞舟:“二哥,你恨不恨你父母?”
夜飞舟苦笑,“以前不恨,现在有点儿了。就在父亲砸碎我的膝盖骨时,我就恨他了。不瞒你说,当时是很想杀人的,我就想着把他杀了算了,然后我就跑,跑到江湖上去隐姓埋名,谁也找不着我。又或者干脆杀了他我再给他陪葬就是,总之这口气咽不下。”
“那为何不杀?”
“因为他是我父亲。”夜飞舟说,“血脉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它是一种很玄妙的存在,看不见摸不着,可当你想要背叛它时,它却又开始提醒你它还在,让你无从下手。所以我杀不了他,再恨也杀不了,过不了这一关。”
“那你会因为恨他们,而去找夜红妆和夜楚怜报复吗?”
夜飞舟摇头,“不会。父母是父母,兄妹是兄妹,我分得清。”
“这不就得了,说到底还是夜连绵自己的问题。”她从袖袋里抽出并不常用的帕子,握在手里拧来拧去,一脸的不痛快。
“她到底怎么你了?”
“……骂我。”
“骂你?”
“恩,骂我是小贱人,跟她抢爹抢娘抢哥抢姐。骂我应该早早死了,不该回来打搅一品将军府完美的生活。她说我如果在大婚当日就死掉,六殿下就会当皇帝,夜红妆就会当皇后,将军府将迎来一个新的高度,她也可以在夜红妆的力保下入宫为妃了。她还砸我屋里的东西,砸坏了我很喜欢的一副耳坠子。我气急了,想掐死她,正掐着的时候母亲进来了。”
“大伯母说你了?”
“没说,就是替她求情,哭得挺厉害的。我不忍心,就想这事儿算了吧,我当吃了个哑巴亏,被她白骂一回。谁让她是我母亲生的呢,我总不能真当着母亲的面儿把她给掐死。所以原本我都放过她了,可她突然又扯起我的头发。”她把头偏过来,“你看,就这里,被她扯得乱七八糟的,头皮也拽得生疼,我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子打过。”说到这儿瞅了瞅夜飞舟,“哼,你带人劫杀我那晚,我也没打得这么难看过。夜连绵简直就像个市井泼妇,烦人极了。所以我一急眼就把她给摔柜子上了,她吐了血,估计且得养上一阵子才能好。”
夜飞舟心里难受,因为她又提到了腊月十五那晚的事。于是伸出手往她头上揉了两下,问她:“疼不疼?”
她便摇头说:“起初挺疼,现在不疼了。”
他便也笑笑,“行,总归是没吃着大亏。”
“吃亏到不至于,就是心里憋得慌。”
他就有点儿不理解了,“憋得慌你找我干什么?”
她“哦”了一声,“看看你,想着你比我还不如,心里真是舒服多了。”
夜飞舟气得直翻白眼,合着这是上他这儿找心理安慰来了。
也罢,全当哄孩子开心。
“我看看你的腿。”心理安慰找完,果然哪哪都舒畅,她便站起身去掀夜飞舟的被子。
“你还是比我能忍,如果我爹敢敲碎我的膝盖骨,我管他血不血脉的,必须把他打死。”
“恩,我们小四最厉害。不过你爹可舍不得敲你的膝盖,印象中你不管闯多大的祸,大伯都舍不得打你一下。就唯有你闹腾着非六殿下不嫁这两年,大伯是打过你的,还说要打断你的腿。可惜到最后也没拧得过你,还是眼睁睁看着祖父替你求来了那场赐婚。”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现在顶不爱听六殿下这档子事。只觉夜四小姐可能是瞎,要不怎么就能看上那么个玩意。“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全当是两个我,完全不一样的。”
“好。”夜飞舟半撑起身,也往自己的膝盖上看去。
先前请了大夫,是夜飞玉去请的,请回来才发现还是位熟人,正是地龙初翻身时,同他们一起在外城忙活的白姓太医。
老太医得了夜温言几日言传身教,再加上本身就擅长治疗外伤,所以这双膝盖就算不能彻底治利索,至少也治到了七成。
他将白太医来的事说给夜温言听,夜温言便想起前几日夜楚怜也同她说起过关于白太医的事。似乎是想让他家孙女跟在自己身边,学学医理药理,别让白家几世行医到这代断了档。
她记得那个叫白初筱的女孩子,落落大方,温和懂礼,虽谈不上医术高明,但是最基础的中医常识是很扎实的,可见白家将她教得很好。
她不介意这样一个女孩跟在自己身边,可同时她也没想好自己要不要接手外城的时家医馆。因为一旦接过来,就不只是经营那么简单,那不单纯是一桩生意,而是对外城人来说有着象征意义和纪念意义的存在。
她本不是主医的,这些事要不要做,还需斟酌。
“白太医治外伤手法确实不错,也能看出他尽了全力了。只可惜现今医术天花板太低,他纵是拼尽一身本事,也就只能治到这种程度。”她指着那双膝盖同夜飞舟说,“如果这样维持,你能站起来,却不可能正常走路,怕是一生都要架双拐。”
“那就还不如不治。”夜飞舟情绪也没有太大的起伏,“他打我的那一刻我就没打算再要这双腿了,全当是我还他生养之恩,今后就也不再欠他们什么,他们的事我也不会再管。”
“可别介。”夜温言抽了抽嘴角,“就冲你爹娘那个样儿,你要是残了可别指望他们能照顾你,到时候又得我大哥受累。夜家大房跟二房如今这样的关系,你总在他这儿歇着算怎么个事儿啊?何况还有三殿下呢,回头再说我没有好好给你治,再跟我杠上了,我可受不了。”
听她提起三殿下,夜飞舟好生尴尬,一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到是夜温言把头慢慢凑近,一脸的八卦相,眼睛里甚至还闪着光。他听到她问:“二哥哥,你给我讲讲你跟三殿下的事呗!”
夜飞舟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下意识地就想往后躲,结果砰地一下倒回榻上。
夜温言却还不依不饶,“说说呗!有什么可小气的。你要是能给我讲讲你跟他的事,我就也给你讲讲我的事,咱们交换,怎么样?”
“不,不怎么样。”夜飞舟其实很想知道夜温言跟那位红衣公子的事,哪怕是只问问他猜测得对不对呢!可要是用他的事来做交换,那这个瓜突然就有点儿不香了。他一直摇头,坚决拒绝回答她的问题,同时还警告她,“我跟三殿下什么事都没有,都是外头的人瞎说的。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去听那些话。”
“我十五了,差一点就要嫁人了,还小什么小。”她笑了起来,笑得就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二哥哥,就算是外头人瞎说的,你好歹反驳下,你摆事实讲道理,给我证明传闻是假的。二哥哥,说说吧,你同我说了我就给你治腿,保证治得跟从前一个样,能上山打猎,也能下河摸鱼。而且我治伤是速成法,不需要漫长的恢复过程,保证你明天就能箭步如飞。”
夜飞舟对此没有表示出任何兴趣,依然把口风咬得死死的,不说就是不说,一句都不说。
不过他看小四能笑了,不再像刚进来时那样愁眉苦脸的心情不好,便又觉得把自己的事拿出来消遣一下也没什么,全当逗她一乐了,也是值的。
于是就同她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有人往东走,有人向西行,有人朝北冲,有人撞南墙。每条道都会遇着不一样的人和风景,但走东的人永远看不到西,向南的人也永远晓不得北。我走的路或许选择的人比较少,所以他们好奇,想要探究。可终究不是一路的人,就算探究了去又能如何?不过就是饭后消遣罢了。小四,这事儿没什么可问的,因为它总归不是正途,所以异常艰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为何要粉身碎骨?”她直起身,坐到他床榻边,“就像你这条腿,若非你一动不动让他打,我就不信凭二叔那两下子,能伤得着你?说到底还不是你愿意的。”
“那不是一个事,不好放在一处比。”
“怎么就不是了。”她翻了个白眼,“人们不过短短几十年,好不容易来到这世上了,难不成还要为别人而活?还要听别人如何说?那自然是自己怎么快活怎么来,只要不作奸犯科,不杀人放火,就没有什么是错的。所有的伤害,都是因为你自己不够硬气,是你自己伸了脖子让人家砍。不信你就试试,谁敢说你的骂你的,你就一鞭子抽过去,抽几回下来你看还有谁敢!都是惯的他们那些个毛病,一天到晚说这个说那个,也不知道自己比谁高尚多少。”
这番话把个夜飞舟给听得一愣一愣的,愣了半天问出一句:“你这是什么想法?”
夜温言撇嘴,“我自己的想法,反正你要是觉得有理呢,就好好合计合计。要是觉得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罢了罢了,我也不是太八卦的那种人,你不说就不说,这腿我该给你治还是得给你治,谁让你是我哥。”
躺着的一下就酸了鼻子,可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就这么哭出来,只好别过头往榻里面看。
夜温言笑了下,挥挥手,一个昏睡的法诀掐了过去。
“睡一觉吧!睡醒了就能走路了。”
当天夜里,夜飞舟转醒过来,膝盖疼痛不在,试着动动,竟也能轻轻松松就将腿抬起。
他惊得坐了起来,伸手去摸。一摸才发现,原本缠得厚厚的棉布不在了,里面敷的药也被取走。膝头光洁如初,何止不疼,这竟是连皮开肉绽的外伤都没有了……
彼时,夜温言就坐在炎华宫的炼器室里,拎着一只酒坛子,靠着墙壁,挥出影幕看电影。
看的尽是前世事,观的尽是前世人。
影幕是有声音的,她听到正抱着本书翻看的风卿卿说:“所谓爱情,其实很简单,也很单纯。就是有最爱的人在身边,哪怕我俩一句话都不说,他在看电脑,我在看小说,只要我一抬眼能看到他,就会觉得很幸福。”
再翻两页,又感慨:“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人因为爱情来了而成婚,可过不了多久就发现爱情淡了,开始后悔这一场婚姻。其实哪来的那么些永恒,没了爱情还可以有亲情,没了亲情还可以有习惯。若总是想着爱情保鲜,那便不要成婚,只谈恋爱就好了,恋爱是可以保持新鲜感的,毕竟一旦不想谈了,分手就好。但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一旦成了家就对彼此有责任,对彼此的家庭也有责任。若是有了小孩,就对小孩更有责任。所以如果有一天要嫁,可一定得想好了,等到爱情淡去那一天,能不能顺利地将爱情向亲情过渡。”
风卿卿看书讲道理那是一套一套的,爱情的鸡汤能把她们一个个都喂饱到撑。
可是那时候,她们五个人哪里懂得什么是爱情,更是谁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爱情带来的幸福,即使是风卿卿,也不过就是多看了几本言情小说,这才总结出来几句鸡汤。
她曾笑言那不过是小说里虚构出来的小女生的恋态,却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言情小说里描写的,也不一定全都是假。其实爱情本身就很简单,就像现在,她只要歪歪头,就能看到那个坐于聚灵阵中的红袍男子,便只看着,不说话也够了。
如果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多好,如果她不是玄脉夜家的人,如果她只是一个平凡的穿越者,她一定仔细享受这好时光,一寸都不辜负。
可惜没那么好命,肩上的担子从前世到今生就没轻松过,她无福享受,便只能忙里偷闲。
一口酒倒进嘴里,影幕画面又换,竟是毒脉白家白兴的葬礼。
白兴是毒脉家主白鹤染的父亲,出于道义,她们几人都到场了,白鹤染却将她们拦在葬园门外,告诉她们从哪来回哪去,死去的人不值得五脉齐聚为他送行,就是她这个女儿,也是不愿意多往前迈进一步的。
她们依言留步,慕惊语执笔判阴阳,挥前世墨今生,末了却是冷哼一声,一笔打散一团白光,有魂灰飞烟灭,算是替阿染出了口恶气。
可慕惊语也告诉她们说:“我虽打碎了白兴之魂,却未能全散他之魄。我总有一种感觉,若有朝一日天地变幻,或许他们父女还会相遇,因为阴阳判中有载,他们还有一世的父女缘。”
这一幕她记得很清楚,直到如今,即使没有这影幕依然能记得每一个细节。
她记得当时自己就说:“这一世就够够的了,再来一世阿染还活不活?”
风卿卿问的却是:“还会再有一世吗?”
慕惊语便道:“你是卜脉家主,这话自然得是问你自己。还有没有下一世你一算便知,我却无能为力。”
可风卿卿不算,理由是:“算人算事终算不过天,天命所定,算也是白算。”
再喝一口酒,画面是阿珩来求她们一起去一趟东部,为的是救人。
阿染就问:“为何救他们?是你们的任务,还是我们的责任?”
阿珩说:“于是上面来说是任务,于我来说就是责任。于你们来说可能就是给我搭把手,让我能多救几个人出来。但是温言你得答应我,不能用灵力,世间之事要用世间之法来解决,尽人事,听天命,但求无愧于心。”
于是她们去了,穿梭于战火纷飞,偶尔也有来不及躲开的子弹,划伤了胳膊。
可没人在意那些,既然是为救人,那便只是救人。
如今想想,她也算做过好事的,医毒玄灵卜,没有一脉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类。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这个理找谁去说?这笔账找谁去算?
不知何时,影幕散了,她也睡了。再醒来时闻到熟悉的降真香的味道,踏踏实实就在身边,想睁开的眼就没睁,只把手往前伸去。
才一伸就被人握住,便习惯性地将那只手往跟前拽了拽,放到脸颊下面压着,继续睡。
也不知又睡了多久,终于再睡不着,就睁开眼,一眼就看到心爱之人在身边盘膝而坐,面若冠玉,身披红霞,像个从天而降的神仙。
她翻了个身,离他更近了些。他便也睁眼看她,大手轻抚上她细软的发,“醒了?”
“恩。”她冲着他笑,越笑鼻子越酸。她问他,“师离渊,你是不是能长长久久同我在一处?除非生离死别,否则不会同我分开?”
他微微蹙眉,“哪来那么多生离死别,这天地桎梏总有一日要被打开。”
“打开也不过就是长命百岁,人总归是要死的。”她又翻了个身,似觉得仰头看他不舒服,干脆往他身上爬。
师离渊还在聚灵阵里坐着呢,见小姑娘爬过来便也不拒绝,只张开双臂迎她,再一把将人拥住。这才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轻声细语地问:“阿言,你是不是受了委屈?”
她摇头,“没有,也没谁能让我委屈着。师离渊,你的灵力恢复得怎么样了?我是不是打搅你了?刚刚是你抱我过来的吗?我忘了告诉你,你不可以离开聚灵阵,否则阵法就要失效,我还得重新再布一次。不过没关系,再布一次也不费多少力气,只要有花,我的灵力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咱们就歇一会儿,你抱抱我,我就一点委屈都没有了。”
他便将人揽得更紧,像抱着个小孩子一般。但同时也告诉她一个事实:“本尊并没有离开过聚灵阵,所以你不用重新再造一个。至于你,恩,是你自己滚啊滚,滚到本尊身边来的。”
“恩?”她将他推开一些,一脸的难以置信,“我自己滚过来的?怎么可能,我睡觉很老实的,就算偶尔翻几个身,也不至于翻到这远啊!”再瞅瞅这炼器室的直径距离,挺大的,她至少得翻三十多个身才能翻到他身边。
她得做什么梦才能翻三十多个身?
“骗我!”
“本尊从不妄言。”
“那就算我自己滚了过来,可你在聚灵阵里,我怎么可能也滚到阵里?”
“兴许是这聚灵阵认你是主人,所以自动为你打开了一个缺口,你再滚啊滚的,就滚进来了。阿言,来了就来了,何必拘泥于形式。到本尊身边来不好吗?正好我抱抱你,你有何委屈也可说与我听,等我这灵力补得差不多,便去把公道给你讨回来。阿言,从前你总说不让我出面,怕我的身份吓着他们。可是你看,本尊不出面他们就欺负你,那与其让他们欺负你,到不如本尊直接把他们都吓死,死了就省心了。”
夜温言实在很奇怪,“你说你这个身份,你这个长相,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违合了?师离渊,你应该心怀天下,应该爱民如子,应该敬重每一个生命。”
“那你呢?你怎么看那些欺负你的人的生命?”
“那就不叫命!”
“这不就得了。你说得,我说不得?阿言,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反正你不能出面。”她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坚持,“我又不是没你不行,为啥早早就给人留下一个凡事靠男人的印象?我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自己的仇自己报,自己的架自己打,自己的家也得自己拆,绝不假手于人,那样会失去报复的快感。”
“你要拆家?怎么个拆法?”他对此挺有兴趣,“就像拆肃王府那样?”
她摇头,“那是武拆,不能总走武力路线,我要文拆。说了你也不懂,我也不想让你懂。”
“为何不想让我懂?”
她实话实说,“师离渊,你是高高在上的北齐帝尊,是天下之主,你就该坐在炎华宫里供人朝拜。那些京中贵户关起门来的肮脏事,能少听就少听,别让这些事扰了你的清静,也污了你的清贵高华。我可以将你拉入十丈红尘,却不能让你踩进俗事纷扰。师离渊,你就好好的在这里,我喜欢看这样的你,不喜欢看站到人堆儿里跟人斗嘴的你。就是我要斗,也不愿意让你看着,因为那很难看,也很没面子。”
他还是皱眉,“面子究竟值几两银子?你何必那样在意?”
“别人的不值钱,但你的值钱。反正你就听我的好了,我自是不会让你吃亏。”
她笑嘻嘻地往前凑去,小嘴巴都要贴着他的唇了。
他心神恍惚,清心诀念了好几回才算平静下来,然后开口念叨了一句:“妖精!”
她不同意,“魔,是魔,不是妖精。临安城上下都跟我叫魔女,你怎么就给我降了一级呢?还是说……你喜欢妖精?哎,你知道什么是妖精吗?以前有没有见过?”
师离渊还真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摇头,“并未见过妖精,只是听说过一些民间传闻,每每提起妖精多半都是狐狸一类。”
“狐狸精啊?”她都听笑了,“合着你听说的民间传闻都是狐狸成精勾搭男子的,所以你觉得我是妖精?我勾搭你了?”她嘻嘻地笑,“恩,算是吧,还真是勾搭了。”
他就觉得如果不把这个话题赶紧给岔开去,这小丫头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幺娥子。于是生硬地转了话题:“究竟是谁给你气受了?能让你大半夜的拎着酒坛子到我这里来喝酒?是你们家老夫人,还是你那二叔二婶?”
“都不是。”她用手转着他的头发说,“是我二姐,她很讨厌我,觉得我活着就是与她争家里人的宠爱,所以有事没事就要跟我闹一场。但是我又不能把她怎么样,毕竟还有母亲在呢,我总不能做得太过份。所以这口气出不来,就只好借酒浇愁。”
她说得可怜巴巴的,可把他给心疼坏了,就想问问小姑娘怎么才能出了这口气,要不他使个法诀过去教训一下那位二姐?
结果都不等他问呢,小姑娘又开始往他身上爬,整个人都爬上来了,膝盖就跪在他盘起来的腿上,两只手吊着他的脖子,眯缝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同他说:“师离渊,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我还有点儿没太醒酒呢,你知不知道那句话,就是人们常说的,酒后乱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