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小小的原主一看到六殿下,立即就跑上前,抓着六殿下的手问道:前年冬日里,是你救了我对不对?就是风雪很大、我摔出马车的那一次。我记得你,你的眼睛很好看,上面还挂着雪花,你还拍我的背来着。谢谢你救了我,我是一品将军府的四姑娘,我叫夜温言。往后你不管有什么事,都记得去找我,我一定会帮你,我们家也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夜温言这会儿想想原主的这些记忆,才发现其实并不是她第一次翻到。早在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有这样的记忆不停地在脑子里徘徊。
但当时她觉得原主看人的眼光实在太差,居然喜欢权青禄那种垃圾喜欢了那么多年,这是瞎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干出来这种事?
所以当这样的记忆片段涌现出来的时候,就会被她下意识地给压制回去,甚至还在压制的过程中骂原主几句脑残。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不是原主脑残,也不是原主眼瞎,而是从最开始、从她六岁那年起,就进入了一个骗局。
这个骗局是从当年的李皇后开始的,就是原主见到六殿下,跑过去跟他相认那一次。
她说我会记得你的恩情,我们夜家也会报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那是她有记忆、能记住人的长相以后,第一次见着六殿下权青禄。六岁时看到的少年,瞬间就跟两年前那个少年的样子融合到了一起。即使那两年权青禄的长相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但可能就是命运驱使吧,总之她是把人认出来了。
当时听了她的话,李皇后先是一愣,随后就说了句:没错,就是我们禄儿救了你。夜家的小丫头,你可一定要记得你说过的话,要报答这份救命之恩啊!
当时原主太小,自然是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的。可是如今被夜温言想起这桩事来,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道理。
李皇后这是在跟夜家邀功呢!夜家的赫赫战功即使她贵为皇后依然眼热。所以不管有没有救命之恩这回事,只要夜温言说了,她就必须得认,而且这一认还认了好多年。
原主就这样被蒙在鼓里,被李皇后和六殿下戏耍着,只当六殿下是她的救命恩人,从最开始的感激,到后来的爱慕,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夜温言翻着这些原主从前的事,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
什么叫荒唐?这才是荒唐。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原主的记忆很乱,特别是跟六殿下有关的那些事,乱得简直一塌糊涂。
原来那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一个真正对她好,一个只当她是能被利用的工具。
一个为了救她,曾经跳过大河差点儿淹死,另一个却可以把她从树上推下来,几乎摔断了胳膊,还在哈哈大笑。
那是原主八岁那年的事,那次她跟江婉婷偷跑出城去玩,为了不被人发现,二人打扮成小厮模样,雇了马车出城,直奔山林。就因为听到有人说城外山林里有一堆很好看的兔子,雪白的毛,耳朵是嫩嫩的粉,还个个都很肥,宰了一定很好吃。
她当时就想,那么好看的兔子怎么可以被人宰了?她必须得趁那些想吃兔子的人出城之前,先把兔子找到,然后或是藏到安全的地方,或是干脆带回家。
这事儿她跟江婉婷一拍即合,两个小姑娘一个比一个胆子大,当天就买了衣裳出城。
那时候因为有夜老将军和夜大将军在,原主在临安城是可以横着走的。人人皆知夜家四小姐最得老将军疼爱,就连皇族都要让她三分。所以夜家人也不担心她在临安城会出什么事,她在城里跑着玩,家里也不会太过问。
这就导致她胆子越来越大,江婉婷跟着她一起玩,胆子也越来越大。
直到两人出了城,进了山林,又意外走散。胆子大的姑娘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知道害怕的,也是知道什么叫做恐惧的。
原主找不到江婉婷,又不小心掉进大河。河水湍急,卷着她就走。
那一次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却有一人跳进河里救她上岸。结果她上去了,那人却累得脱了力,又被河水卷着走了半里地才勉强上岸。
原主那次哭惨了,那人在河里走,她就在岸上走,半里地跑得差点儿累吐血,终于看到恩人爬了上来,当时就冲过去抱着他哇哇大哭。
那恩人自己都掉了半条命,可是一看到她这样哭就心疼了,赶紧把小姑娘揽在怀里,软声细语地哄。直到哄好了,原主这才发现又是六殿下救了自己。
对,在原主看来那就是六殿下没错。可是如今夜温言却知道,那不是六殿下权青禄,而是他的双胞胎哥哥,正在死勒着夜红妆的权青隐。
再说那次爬树,十岁的事吧!权青禄诓她树上有鸟蛋,让她上去掏。
原主爬山上树样样在行,几下就爬到了树上。权青禄当时也在树上,指着最边上的树叉子就说鸟蛋在那里。原主想都没想就往那边爬,却在爬到一半时,被权青禄一把推了下去。
那次摔伤了胳膊,虽不至于骨折,却也让她养了一个多月才好。
可是当时的权青禄却哈哈大笑,还跟一起来的那些贵族子弟们说:你们看,夜家四小姐就是个傻子,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我推她掉下树她也不会把我怎么样,还冲我笑呢!
原主的确是在冲他笑,因为在原主心里一直记着这位六殿下是救过她好几次的恩人,是不会对她不好的。这次也只是开玩笑,只是玩笑开得过重了些,他也不是有意的。
从六岁到十五岁,九年时间,真真假假,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她生命里交替出现。直到她出嫁的那一刻,她都不知道其实自己要嫁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喜欢她、保护着她的那一位。她这九年的付出,一直都是错的。
夜红妆说中了,权青隐就是在报仇,她听到权青隐咬着牙,用一种恨到了骨子里的声音说:“她扎自己的那一刀,我将你活剐了都换不回来。夜红妆,你跟她比,什么都不是!”
夜红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眼珠子都往上翻,人眼瞅着就要不行。
夜温言在这一刻回过神来,一挥手,一道灵力输送出去,算是固住了她的命。
夜红妆该死,但绝不是现在。
权青隐也在这一刻收了鞭子,被勒起来的人一下子就又摔回地面,夜红妆急喘了几口气,抬起头就哈哈大笑。她说:“你不敢杀我,到底我还是夜家三小姐,我若是死在你府里,夜家不会放过你!我祖父的那些旧部也不会放过你!”
权青隐也笑,他笑夜红妆:“你祖父的旧部?那些人保的是温言,不是你。”
夜红妆却说:“你错了,不管是我还是那个小贱人,那都是我们夜家关起门来自己的事,可若是在外受了欺负,他们还是会护的。哪怕护完之后再回到夜家把我打死,也绝对不会让我死在你的府上。假人!”她这样叫权青隐,“咱们都是鸠占鹊巢,谁也没比谁高贵到哪去!”
夜温言不想再看下去了,她转身就往外走,计蓉赶紧在后头跟上。
直到二人都出了肃王府,计蓉这才问了句:“刚才那人不是六殿下?人皮面具吗?”
夜温言摇头,“不是,是他原本就长那个样子。”
“原本?”计蓉一愣,“怎么可能有长得那样像的人,除非……”她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主子,皇家竟还有这样的隐秘之事?他们是双生子?可是李太后她……图什么?”
夜温言摇头,“不知。”
“那真正的六殿下又去了哪里?”
她还是摇头,“也不知。”再想想,“可能死了?要么就是被关起来了。总之只要有现在这位在,原来那个就再也不可能重见天日。”
她看了看计蓉,面色沉寂下来,“今晚的事烂到肚子里,跟谁都不能说,记住了吗?”
计蓉立即点头,“属下明白,请主子放心。”
“嗯。”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往回走。
计蓉知她心中有事,也不想打扰她。主仆二人谁也不说话,也不用轻功,就在临安内城的街上像散步一样走着。
隐身的术法还在,所以没有人看得见她们,计蓉看到巡夜的官差与自己擦肩而过,却看不见她,也碰不着她,只觉得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终于在快走到一品将军府门口时,夜温言停了下来,侧过头跟计蓉说:“知道我今晚为何要与你一同前来吗?”
计蓉摇头,“属下不知。”
她便答:“白天里吃的那间羊肉铺子,是夜红妆送给我二哥的。我就想知道夜红妆为什么肯送那么贵重的一间铺子,想知道我二哥究竟是跟她做了什么样的交易,才能把那铺子换来。本是打算盯一盯夜红妆,看能不能盯出个答案来,现在答案果然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