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秀是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机会跟范平显坐在一辆马车里。
年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坐过,没想到老了老了,还给了他们一个难得的机会。
只可惜,机会固然难得,却已是无话可说。这些日子在蒋府,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好话坏话都说了,以至于如今四目相对,剩下的就只是互相埋怨,互相诋毁。
范平显说蒋秀:“当初是你主动勾引我,毁了我大好前程不说,还让我落得今日这般下场。若没有那件事情,我也不会被你那弟弟蒋硕抓到蒋府去做管家,也不会被他一天喂八顿饭,仅用了一个月就把我喂成个胖子。更不至于被他打得直不起腰,从此只能躬着身子走路。
要没有那件事,我还能进京赶考,我的学问不错的,就算进不了殿试,至少在会试里也是头几名。我都做好了光宗耀祖的打算了,一切却都被你给毁了。”
蒋秀也不示弱,她说范平显:“你要是没有那个心,怎么可能因为我一封信就去了临安城。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心里头有我,是你自己放不下我。至于你说那孩子是不是你的,前几日我还有心与你争论一番,但眼下却没那个兴致了。范平显,是不是你的孩子又能怎样呢?他都已经死了,被夜温言的娘一刀给扎死了。你这辈子没养过他,我也不要求你对他有多少感情。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认了,你也别再说了,咱们就这样吧!”
范平显十分不甘:“就这样吧?这样是怎样?你可知他们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蒋秀摇头,“不知道,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下场。夜温言的手段我太了解了,她要是不报了这个仇,是不会罢休的。”她说到这,伸手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他们跳车,车窗外头都是用两条木框子钉住的。蒋秀看了一会儿就说,“这似乎是往平县去的路,平县是夜氏一族的老家,还有……”她顿了顿,变了脸色,“还有夜家祖坟。”
范平显心一哆嗦,夜家祖坟也在平县?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拉他们去祭坟?
他忽然就很想笑,“蒋秀,夜温言是你的亲孙女,你这个当祖母的就真的拿捏不住她?那你这些年的夜老夫人究竟是怎么当的?还有,她既然是你孙女,那她在蒋府住了那么多日子,你都没认出来?哼,打着蒋家老夫人的名头住进蒋府,那汤氏还处处替她说话,为她做掩护。结果呢?最后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也不知道是她太聪明,还是蒋家人太蠢。”
关于这件事,蒋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汤氏已经被处决了,她跟夜温言之间有什么事,已经无从知晓了。她现在管不了别人,她就想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夜温言是让她活着,还是让她死了。如果是活,该去哪活?如果是死,该怎么去死?
前面的马车里,夜温言同师离渊坐在正中间位置,封昭莲坐在左侧,权青画坐于右侧。
那只老龟被放了出来,趴在车厢里,正好供夜温言踏个脚。
老龟都要无语死了,它现在十分怀疑是不是它的前主人燕不渡轮回转世,转到了夜温言的身上,要不怎么这俩人的习性都是一样一样的呢?燕不渡从前也愿意把它当个凳子踩着,不管有人没人,说把它拿来踩就拿来踩。它本以为那样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又遇着个夜温言。这昨日重现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封昭莲也觉得一言难尽,她盯着权青画手里那把扇子都盯了好久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句:“你以前那把正常的扇子呢?那把多好看,为何要换掉?现在这是个什么玩意?”
她伸手就要去抢,被权青画给躲了。
封昭莲“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明明是个不合群的人,却非得要跟我们同行,图啥?难不成是你心里想着阿言,就想跟她坐一辆车?权青画我告诉你,阿言可是有主的。”
夜温言翻了老大一个白眼,这特么的,躺着也中枪,好好说话扯她干什么?
再看师离渊,好么,眼睛已经瞪过去了,瞪得权青画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一把机关扇而已,我给你看就是,莫要胡扯。”权青画将扇递上前,同时也提醒她,“只看看好了,不要乱摸乱按,小心触动机关伤了自己。”
“谁稀罕!”封昭莲一把将那扇打回去,然后就不再说话,很长时间都不再说话。
马车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夜温言有点儿坐闹心了,就拿脚踢了踢封昭莲,“你以前不是总缠着四殿下?在归月的时候不是属于那种死缠烂打型的么?怎么今日他几句话就将你打发了?你那股子死缠烂打的劲儿呢?”
封昭莲翻了她一眼,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记忆没有恢复,心里有玄天华的影子,就觉得他哪哪都像那人,特别是一身白衣手摇折扇的样子,就更像了,所以忍不住总是想缠着他。再者,我也是看不惯他在归月挨欺负,更看不惯那些欺负他的人,所以就总想着帮他。现在想想,可能就是他身上那股子忧忧郁郁的劲儿,总吊着我吧!”
她也不避讳,就当着权青画的面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可是权青画却有些听不懂——“恢复记忆是什么意思?你失忆过?”再想想,又摇头,“我在归月九年多,你那时才多大?就算曾经失忆,也不可能在失忆之前就对某位男子钟情。封昭莲,你这两次到北齐来,总提起的那个叫玄天华的人,究竟是谁?”
“梦里的。”封昭莲答得干脆,“恢复的记忆也是梦里的,一直在做梦,从未醒过。”
权青画实在气恼,不想再跟她说话。他不说话,封昭莲就也不再说话,那把机关扇被夜温言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就听师离渊说:“小儿科的东西,没什么大用。”
权青画半转身施礼:“请帝尊大人赐教。”
师离渊却摇摇头,“也没有什么可以赐教的,凡人之物能做成这般,也算不错了。只是跟从前的法器比起来,就实在简陋。可惜,如今除本尊之外,已无人能使得了法器。”
他故意没提夜温言也能用法器之事,是不打算这件事情有太多人知晓,夜温言却觉得也没什么所谓,就算现在瞒着,等到了无岸海边,肯定也是瞒不住的。
于是举了举手,“我,我也能使。”
师离渊斜了她一眼,“要说?”
她点点头,“说吧,既然四殿下执意要跟我们同行,怕是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了。”说完,又指了指那只老龟,“至少这家伙就已经瞒不住了。”
老龟晃晃头,发出人一样的、嘿嘿的笑声。
权青画抽了抽嘴角,他就觉得这老龟有问题,果然有问题。
师离渊皱皱眉,看那样子很有心想踹老龟一脚,好在还是忍住了,只对夜温言说:“你觉得可以说,那说了便是,总归有本尊护着你,没人敢将你如何。”
他说完这话,递给了权青画一个别有深意的目光,与此同时,一道传音轰隆一下打进权青画脑子里——“本尊不问你本心如何,只警告你,无论听到什么,莫要打阿言的主意。”
权青画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可紧张片刻之后,又觉得这紧张实在多余。他开口对师离渊说:“帝尊大人,我若存心想与她为难,只怕依着她的性子,早不能留我到现在了。更不可能放心将我留在京里,辅佐皇上。”
师离渊点点头,再看夜温言,夜温言笑笑说:“四殿下说得没错,我自认为看人算准,所以即便我们的关系曾经一度紧张,我也从未将你划分到敌人那一行列。在我心里,是一直把你当做师兄的,所以有些事情,也不必一直瞒着师兄。”
她说到此,将手抬起,一朵花灵飘浮在掌心上方,闪着淡淡金光。
权青画盯了那花灵一会儿,也并没有太过惊讶,甚至还苦笑了一下,然后才说:“原来竟也是一位修灵者,怪不得能医好青城的嗓子,又能在地龙翻身时拿出那样的药丸。”
他冲着夜温言颔首:“失敬。”
夜温言将花灵收起,冲着他笑了笑说:“师兄不必如此。”然后再将手里的扇递还给他,“这机关扇并不像帝尊大人说的那般无用,对于凡人来讲,它的设计实在巧妙至极,只怕能做出此扇之人,也是位精通奇巧的高手。就是不知是不是出自应家?”
权青画也不瞒她,“的确出自应家,是十年前我临去归月时,巧匠应鹏所赠。我一直带着它,却没有机会使用。此番往赤云城去,也不知为何,心中隐有不安,这才把这扇子带上。”
“不安?”封昭莲终于又说了话,“为何不安?”
权青画摇头,“不知。但有帝尊和帝后在,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他再看向夜温言,很想在她这处得到肯定。却发现夜温言的眼中也隐隐担忧,甚至这种担忧比他更甚。
权青画心里没了底,有什么事能让修灵者也在担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