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院儿的晨昏定省结束,所有人都走了,老夫人独独把夜景盛留了下来。
她问夜景盛:“你纳妾我不反对,可那熙春说到底是个奴婢出身,上不得台面儿,带出去都嫌丢人,跟那柳氏有什么区别?你何苦又纳个丫鬟?”
夜景盛没说实话,只是跟母亲诉苦:“书白那个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儿子这些年一直被她管着,除了当初的柳氏,身边就再没有别的服侍之人。而且因为她善妒,儿子已经有许多年都没敢进柳氏的房了。儿子也是人,也想透透气,她总这么压着我哪里会好?熙春是丫鬟,但也正因为是丫鬟才更知道疼人。何况她从前是四丫头身边的人,儿子要是把她给笼络好了,四丫头那边的事儿可是能套出来不少。”
老夫人听他这样说,便也点了头,“你要是这样想,那老身也就不说什么了。唉,我今日瞧着楚怜那小模样也是不错的,眉眼间跟四丫头有那么点像。如果红妆实在不行,你就好好教教楚怜吧!指望熙春生孩子,那孩子生下来再养大,又是十几年过去,黄瓜菜都凉了。”
夜景盛连连点头,“母亲说得是。楚怜以前跟着红妆学过舞,先生还夸过,后来是书白看不上她,不让再学了。儿子想着不过一个庶女,我也不是家主,咱们家将来不能指望我这一房,所以就也没多管。但现在家里的担子搁在我身上,许多事情就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既然母亲看好楚怜,那儿子回头就着人去给她请师父,不仅舞蹈要捡起来,琴棋书画哪一个也别落下,万一将来能用得上呢!”
老夫人“恩”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他走了。
君桃见老夫人心里不痛快,轻声问了句:“二老爷知道培养五小姐了,老夫人不高兴吗?”
“哼,老身高兴什么?怎么培养也不过就是个庶女,庶女能有什么用?”
“可是嫡出的小姐,如今就只剩下大夫人那头的了。”君桃说了这么一句,突然又想起来个事,“对了,还有二小姐啊,二小姐是老夫人亲手带大的,一直都跟咱们这边亲近,老夫人不如扶扶二小姐,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老夫人长叹了一声,“老身五十三了,翻过这个年就是五十四,我还能活几年,我要依靠有什么用?到是景盛,最该要有个依靠的是他才对。以前总想着萧氏背后有萧家,萧老夫人跟太后的娘家还沾着些远亲,觉得这样的女人娶进来多多少少都能对景盛有些帮衬。没想到红妆出了那样的事,这万一生出来的要是个女孩儿,那就是母女一块儿都得废了。所以我得给景盛找个依靠,得让他能有个出息的后辈去帮他争前途。唉,可惜这步棋走晚了,就算熙春马上就生,也是晚了啊!”
老夫人这头捶胸顿足的,还把个萧氏也给骂了一顿。夜景盛却已经带着随从走出老远,一边走一边问:“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随从严理说:“还能怎么样,二夫人就是一直在生气呗!”
他气得踹了严理一脚,“我说的不是这个夫人。”
严理这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赶紧改了口:“常夫人就还是老样子,无双小姐偶尔出门,但也就是在外城的街上买买东西,从不往远了走。”
夜景盛叹气,“雪乔和无双是最懂事的,从不给我添乱添烦,我呀也只有到了她们那边才会觉得日子真正是日子,是可以正正经经过起来的。也不知道这种两头跑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何时才能把她们娘俩接回府来。”
严理问他:“老爷今儿要去外城吗?”
夜景盛看了看自己那只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手,摇了摇头,“再等等吧,雪乔看了我这样子定是会心疼的,无双也又要跟着一起哭了,我不能让她们娘俩担心。”
出云院儿。
丫鬟随喜跪在地上,将手里的清茶高高举起,恭恭敬敬地说:“请五小姐用茶。”
夜楚怜坐在妆台前,将视线从铜镜上移开,看了一眼随喜端在手里的茶,缓缓接过来,轻尝了一口,然后就搁在桌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起吧!”
“谢五小姐。”随喜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小半步。
夜楚怜又开始对着镜子照,照来照去把自己给照厌烦了,干脆把那铜镜往桌上一扣,扣出砰地一声响来。
随喜立即又跪下,“五小姐息怒,五小姐息怒。”
夜楚怜闭了一会儿眼,复又睁开,颇有些无奈地道:“起来吧,再怎么装得像,我也不是夜家真正的嫡女。你再怎么对我恭敬顺从,也不能把我敬成真正人人都怕的样子来。庶女就是庶女,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那个,永远都无法做到像四姐姐那样有人宠有人怕。我这一生也就是这样了。再过两年说门亲,要么是给大户的庶子做正妻,要么是给大户人家的嫡子做侧室,我就是想嫁个平民,都是不行的。”
随喜赶紧劝她:“小姐千万别这样想,咱们不能自己轻贱了自己。二老爷膝下就只有两个女儿,三小姐如今那个样子,将来是悲是喜还不一定呢,万一是个悲剧,那二老爷就只能指望您了。到那时您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嫁谁就能嫁谁。”
“我真的想嫁谁就能嫁谁吗?”夜楚怜冷哼,面上再没了人前那种怯怯生生的模样,“我想进宫,想嫁给皇上,可是谁能成全我?祖父在世时一心想着大伯家的孩子,祖父不在了,他们又一心栽培三姐姐,谁曾想过我呢?随喜你看我这张脸,是不是比三姐差很多?”
随喜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方才道:“奴婢一直都认为您长得一点都不比三小姐差,甚至还比她强上几分。三小姐胜在妖艳,可是妖艳不耐看,五小姐才是越瞅越好看的那种。”
“那我跟四姐姐比呢?”
“四小姐就……”随喜有些词穷,四小姐太好看了,这要怎么夸呢?有了!“四小姐以前是真好看,特别特别好看的那种。奴婢说句话您别不爱听,以前的四小姐您确实极不上,差了一点点。可今时不同往日了,自打四小姐从肃王府回来,就终日都顶着一张大白脸,跟个活死人似的,看着都叫人渗得慌。您没发现她这些日子都不上妆了么,估计也是知道自己脸白得吓人,上了装就更像死人扮相,更吓人。”
夜楚怜对这种说法甚是满意,“确实是跟死人似的,那天晚上她搞什么头七祭,我跪在火盆边上瞅她,怎么瞅怎么不像活的。那要照这么说,我还真是有希望的?”
“小姐绝对有希望,毕竟现在二老爷这边得力的女儿可就只有您一个了。”
二人正说着,外头有下人的声音传了来:“五小姐,二老爷那边派人过来传话了。”
夜楚怜赶紧坐正了正,褪去方才的表情,重新把一直以来的怯弱模样换上。
随喜去开了门,进来的人是严理。
夜楚怜一见是严理来了,赶紧身就要行礼,严理立即抢着一步给她拜了拜,开口道:“五小姐是主子,要是让主子来拜奴才,那奴才可就短命了。五小姐您坐着就可,二老爷让小的过来给您传个话。”
夜楚怜没坐,就站在那处拧着帕子问:“父亲要同我说什么?”
严理道:“二老爷已经吩咐下去为五小姐请教习师父,琴棋书画诗词舞蹈都要学,请五小姐这边准备着,过几天就要开始了。”
夜楚怜一脸惊讶,“父亲为何要我学这些?我,我就是个庶女啊!从前这些都是三姐姐才能学的,我没有资格。”
严理笑了笑,“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老夫人今日也跟二老爷提起了五小姐,没少夸赞。老爷便给五小姐张罗了这些,希望五小姐能够早日学成。”
严理说完就走了,随喜去送,夜楚怜一个人站在屋里,面上是掩不住的喜悦。
夜温言的小院儿还是没有名字,不过人们渐渐也习惯了,也不再执着于取不取名的事。
厨下送了午膳过来,她留了香冬在屋里侍候,一边吃一边问她:“今日你也看到了,从前跟你一起服侍我的丫鬟,如今换了身份,你再见到她就要屈膝行礼,请一声姨娘安了。想当初你还求我饶她一回,现在有没有后悔?”
香冬跪了下来,给夜温言磕了个头,“奴婢后悔,但如果日子倒回来再过一回,奴婢还是会那样做。奴婢跟熙春是一块儿被分过来侍候四小姐的,在一起许多年了,为她说句话算是尽了心意,至于她自己是好是坏,那就是她的命。虽然她现在做了姨娘,但奴婢并不认为是她命好,那不是本份人该做的事,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她说到这里又磕了个头,“如果没有小姐屋里藏花那件事,她能凭自己本事被二老爷相中,那奴婢会道一声恭喜,也会真心祝她能过得好。可是出了那个事,奴婢就觉得她这个姨娘当得鬼鬼祟祟,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突然就被二老爷收了房的。”
香冬说到这里,还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之后才道:“小姐您说,在二夫人如此严防死守下熙春都能进了二老爷的房,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事?”
熙春怎么成的妾夜温言不知道,但却是她亲手把人送给萧氏的。
她喝下最后一口汤,告诉香冬:“熙春腕上戴着的那只腕子,是二夫人的。”
香冬想了想,终于明悟:“怪不得总觉那镯子有几分眼熟,可不是跟二夫人平时戴的那只一样么!听说那是二老爷的奶娘留下的遗物,是一对的,但二夫人平时只戴一只,没想到另一只竟落在熙春手里。莫不是熙春一直都是二老爷的人?”
她突然有些后怕,如果一直都是二老爷的人,那这些年下来,得往二老爷那头递多少消息啊?小姐的婚事被三小姐给替了,这里头会不会也有熙春的功劳?
香冬越想越怕,连着给夜温言磕了好几个头,“不管别人怎么做,奴婢是一定会一心一心侍候小姐的,绝无外心,请小姐一定相信奴婢。”
夜温言点点头:“起吧,没说你有外心,只是叹我从前不辨善恶,留了那么个人在身边。”
香冬没起来,到是问了句:“小姐会报复她吗?”
“不会。”她说,“熙春若只想做个妾,并没有太触犯到我的利益,我也无所谓,只当成全她一回。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她可以喝我的红枣汤,也可以诬陷我屋子里有花,我之所以没有太同她计较,绝非我心慈手软,我只是想把她留着,兴许能留出一个真相来。”
香冬不解,“什么真相?”
这一次夜温言就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夜景盛或许是贪恋美色的,但萧氏绝不是一个能忍气吞声之人。记得从前因为纳了那位梳头的柳氏,都闹得萧老夫人亲自上门与夜老夫人说话了,这次又整出来一个丫鬟,却没见萧氏有多大的反应,这不正常。
能让萧氏咽下这口气,还能让熙春当着她的面儿去给老夫人奉茶,再听老夫人说那些开枝散叶的话,说这里头没有原因,谁信呢?
“你去吧,将那两个干活儿的婆子给我叫进来,我有话问她们。”她挥手退下了香冬,不多时,那两个因为搜查藏花被她扣下来的婆子就进了屋。
香冬在外头把门关了起来,远远站着,不让人进去打扰。
那两个婆子经过上回的事,如今对夜温言都有了点儿心理阴影,她们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何明明什么都没拿过,四小姐屋里的东西却出现在了她们身上?
当初计划这事的时候,老夫人一再提醒只找花,其它的一定仔细留意,千万不能碰坏了屋里那些御赐的东西,所以她们真的是小心再小心。
却没想到,已经那样加倍小心了,最后却还是出了事,关键这事儿也出得太蹊跷了。
两个婆子跪在夜温言面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猜不到四小姐突然把她们叫进来是为了什么。
夜温言也不急,一口一口地喝着桌上的茶,屋里的炭火盆子偶尔会有噼啪的响声,响得那两个婆子心都颤悠,生怕四小姐一个不高兴,直接把她们也按到炭火盆子里。
头七祭那天夜里的事她们可都听说了,四小姐太猛了,居然把二老爷的手当猪蹄子给烤了,这可真是老将军培养出来的孙女,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如此,也不知道是跪了多久,只觉两腿发麻,膝盖隐隐作痛,夜温言终于开口说话了,当头一句就问她们:“我祖父是怎么死的?”
两个婆子齐齐一惊,心都差点儿没飞出来。
老太爷是怎么死的?四小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很难回答吗?”夜温言放下茶盏,身子向前探,两只胳膊肘拄在膝盖上,双臂环在身前,盯着她们再问,“在我印象中,祖父虽说是常年在外征战受了不少伤,但也正因为他是武将,所以身子骨一向硬朗,即使有伤也绝不致命。可就是这样的人却突然就死了,要说这里头没有个蹊跷,鬼都不信。”
其中一个婆子壮着胆子接了她的话:“四小姐,老太爷真的是病死的,老奴记得清楚,那天晚上老太爷突然就发了热,客卿大夫连夜诊治,可是高烧一直都不退。老夫人没办法,就派人去请了太医,太医来了也没治明白,到是发现身上的旧伤有复发之处。”
“对对,就是这样。”另一个婆子也开了口,“老太爷高烧反反复复,折腾了十几天,后来太医们也束手无策了,开的药也喂不进去。人一天比一天瘦,身上伤处一个接一个的复发溃烂,老太爷就是这样没的。老夫人为此哭了许多天,人也跟着瘦了下来。”
“就这样?”夜温言想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问老太爷的事,到是拐了个弯问起另一个问题:“那我父亲呢?他又是怎么没的?”
两个婆子的心又是咯噔一声,心说这还有完没完了,可也不能不答,于是又道:“大老爷如何发病的老奴们不知,因为咱们都是侍候在老夫人跟前的。当时老太爷才过世一天,府上乱得很,所以实在是不知道大老爷为何突然也跟着发起病来。”
“好像听说当时是大夫人陪在大老爷身边的,具体怎么个情况咱们也不清楚,但是大老爷的病来得比老太爷快,这是真的。前后就两日光景,人一下就没了。”
“是的,原定三日老太爷发丧出殡,但因为大老爷的事就又多等了两日。”
夜温言拧着眉,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可是再问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来。
这两位是老太太的人,就算知道些内情也不可能跟她说实话。
她想起前世毒脉的阿染,阿染会一种催眠的本事,再加上她特制的毒药,能够让被问话的人像做梦一样把所知道的一切实情都给说出来,同时还不对人造成损伤。
可惜催眠她不会,毒到是跟阿染学了不少,却没学着能让人说实话的毒。如今想要翘开她们的嘴就只能用夜家那种暴力手段,直接搜魂。
可她不想搜魂,被搜魂之人都会变成傻子,两个好好的婆子从她屋里走过一趟就成了傻子,别人会怎么想?她还要在这世间生存,还要在这府里生活下去,她不能成为太另类的那一个,至少现在不能。所以,暴力的手段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打发了两个婆子,夜温言心情不是很好,再瞅瞅自己这屋子被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得满满的,心情就更不好。
她翻出两把腊梅,双手向两侧平伸,腊梅花尽碎,瞬间花为银白色的光芒环绕她的双手。
花引催起灵力,快速升腾,直到满屋都被银光笼罩住,方才见她一直向上托着的掌心突然换了方向。掌心向下,银芒也齐齐往下压了去,全部压向地面,浸入砖泥,一点点向着地底深层导入进去。
地面传来轻微的颤抖,屋里桌上搁着的摆设也跟着颤动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但好在响动不大,也不过两三息就止住,银光不再,灵力尽收,一切又恢复成从前模样。
她走到门口推开门喊了声:“计嬷嬷,坠儿,你俩进来一下。”
二人听到喊声立即跑了过来,她又对香冬说:“在门口守着,有人来就叫我。”
香冬点点头,将门重新关起,老老实实站在门外。
坠儿不解为何这样神神秘秘的,“小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交待给奴婢和计嬷嬷吗?”
她点点头,指了指屋里堆着的那些箱子,“太碍事了,叫你俩来做回苦力,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搬到地下密室里去。”
坠儿都懵了,“小姐你说啥?地下密室?哪来的地下密室?”
计嬷嬷到是朝着地面看了一眼,心中若有所思,“小姐的意思是,就在这间屋子的地底下,有一间密室?”
“恩。”夜温言点头,但也纠正道,“不是一间,应该是两间,或者说两层。就跟这屋子一样大,地下有两屋。这些东西堆不满两层,但保不齐以后还有更多的东西,早晚会装满的。”
坠儿更懵,“没听说过这屋里有密室啊?入口在哪?”
她指指一只柜子,“把那柜子移开,后面的墙壁是可以推动的。”
坠儿立即过去推柜子,计嬷嬷也跟着帮忙。果然,柜子后面的墙壁可以推动,就像一扇门,推开之后是向下走的楼梯。
“我滴个天,这屋里还有这样的地方?以前难道没人发现过吗?”坠儿看向夜温言,“小姐,这屋是以前五小姐住的,万一五小姐也发现了,那可就不叫密室了。”
“放心,没人知道,是以前祖父偷偷着人挖的,挖好许多年了。像这样的密室整座将军府多得是,但是府里人一概不知,就只有我和祖父二人知晓。”她随便扯了个瞎话糊弄坠儿。
但坠儿也真信,小姐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反正老太爷只对四小姐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于是也没有任何怀疑,拖住一只小箱子就先往下面冲。
到是计嬷嬷没那么好糊弄了,在坠儿下去之后,她压低了声音问夜温言:“这密室当真是老将军从前留下来的?”
夜温言笑了,“怎么可能,是我让师离渊过来用术法给我挖的。嬷嬷心里有数就好,可千万别对旁人说。”
虽然还是没说实话,但搬了师离渊出来计嬷嬷就信了。毕竟以帝尊那种齐天般的本事,想要无声无息在屋子里弄出两层密室来,那就跟玩儿似的。
只道帝尊大人是真宠这位夜四小姐,这样的事可是四百多年头一回。如此一来,怕是过不了多久,炎华宫就该张罗办喜事了吧?
“云大人,您说照这个情况来看,过不了多久咱们炎华宫就该办喜事了吧?”钦天监里,连时也在跟云臣分析着这个事儿,“虽然那天晚上夜四小姐没有留宿,可他俩在云台上也是待了好久才下来的。下来之后帝尊大人居然又亲手和面擀面,给夜四小姐做了碗面条。而且我还听到夜四小姐说,帝尊大人吃了她带来的饺子。帝尊大人都多久没吃过人间食物了,夜四小姐可真是能耐大了,居然能让帝尊他老人家破这个例。”
云臣手里握着卷宗,时不时看几眼,再转过头来跟连时说话:“连公公,妄揣主子的心意,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以前也没发现你有这个毛病啊?”
“以前不是也没机会么!”连时将他手中卷宗抢了过来,“云大人您先别看了,您给分析分析,我是不是得把这个喜事先张罗起来啊?总不能等帝尊大人先开口,他老人家脸皮那样薄,如何能开得了这个口呀!”
云臣摇头,“不不不,我想你是误会帝尊大人了。”
“恩?什么意思?你是说帝尊大人不喜欢夜四小姐?”
“不不不,我说的是,帝尊大人的脸皮一点都不薄。”
“呃……”连时想了想那天夜里的云台拥吻,不由得也点了头,“也是,的确不薄。那我不准备了?就等着帝尊大人开口?”
云臣还是摇头,“那也是不行的,这种事让主子先开口,那还要咱们作甚?”
“那云大人您给划条道道,这往下应该怎么进行啊?”
“助攻呗。”云臣告诉连时,“知道什么叫助攻吗?就是以主子为主,围绕主子辅助他的一切所为,这就叫助攻。比如说主子喜欢夜四小姐吧?那咱们就给夜四小姐撑腰。那座一品将军府什么的,没事儿你多跑几趟,就当出宫溜弯儿了。多在夜家人面前露露脸,那夜四小姐的日子过得不就能痛快一些么。至于我这头,恩,昨儿夜观星象,观得帝尊与夜四小姐二人红鸾天喜双星皆有微动意向,实乃天作之合。”
连时一脸崇拜地看向云臣:“要不怎么说还是得多读书呢,云大人您这助攻助得都跟我们不一样,居然把天象都结合进来了,这真是……真是为了帝尊和夜四小姐不,不择手段啊!”
云臣面上透出微微笑意,“连公公过誉了,各尽所能,各挥所长,都是为了帝尊好。另外你刚刚说帝尊大人亲手给夜四小姐做了面条,恩,虽然让帝尊亲自动手不太好,但想来这也二人之间的一份小情意,咱们还是别整个厨子打扰了。不过炎华宫厨房里的东西一定得配齐全,不管是米还是面又或是肉和菜的,都得齐齐整整的。”
连时立即表态:“云大人放心,御膳房有什么咱们炎华宫就有什么,只比他们多不比他们少,保证让夜四小姐吃好喝好,也让帝尊他老人家的厨艺好好发挥。”
夜府小院儿,坠儿已经累得坐地上了,箱子从下午搬到晚上,实在是搬不动了。
夜温言也挺累,她实在很想挥一挥术法,直接把这些东西挪移到地下室,可那样就太假了,下人们问起来她也没法交待。就只能跟着一起搬,三个人从天亮搬到天黑,香冬都把晚膳端进来了,还有一堆箱子没搬完呢!
“小姐快用膳吧,计嬷嬷和坠儿的奴婢也一并端过来了。你们先吃,我搬一会儿。”
香冬摞下饭菜就去干活,夜温言也没拦着,招呼着坠儿和计嬷嬷一起坐下用膳。
计嬷嬷有点儿不习惯,端着碗站到一边,恭敬地说:“老奴和坠儿在边上小桌用就好。”
坠儿也点点头,“奴婢不能跟小姐同桌用膳,这不合规矩。”
夜温言敲敲桌,“哪来的那些个规矩?规矩都是人定的,在我这里我就是规矩,让你们坐下一起吃就一起吃,以后这样的机会还多得是。赶紧的,别娇情了,吃完了还得干活呢!”
这些活儿一直干到亥时总算干完,夜温言打发了下人全部回去休息,不需要守夜。
如此至次日寅时末,坠儿进屋来叫夜温言起床。这一叫不要紧,可把小丫鬟给吓了一跳:“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在发抖?”
夜温言的确是在发抖,即使有暖玉在身,也抵不过灵力消散后的虚弱。何况这具身体又是个活死人的样子,以至于她此刻整个人都跟生了场大病一样,全身发冷,瘫软无力。
“许是夜里着了凉,感觉有些冷罢了,没事。”她坐起身来,又打了个冷颤。
坠儿伸手去摸她的头,本意是想试试是不是发烧了,结果这一摸冰凉,连汗都没有。
“小姐没有发热,可身上也实在太凉了。前些日子明明都好了一些,这怎么又凉了起来?”坠儿有些着急,“那块儿暖玉呢?小姐有没有一直戴着?府里叫晨起了,说是请各屋主子快些收拾,立即出发,连早膳都备了干粮在路上吃了。可小姐这样能出门吗?不行就跟府里告个假,别去了吧?”
夜温言摇头,“不用告假,今天是十五,我也想去庙里给亲人烧柱香。”
坠儿不再劝了,人人皆知老将军生前对四小姐有多好,何况还有亲生父亲,四小姐怎么能不去。于是扶着她下了地,里里外外多穿了好几层衣裳,身后还披了件带着帽子的斗篷。
可夜温言还是冷,特别是屋门打开走出来的那一刻,风雪扑面而来,直灌入口鼻。
昨天穆氏说得没错,又是一个大雪天。北齐京都的雪下得很频繁,她才来没多少日子,就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就算没有大风雪,天空也多半都是轻轻扬扬飘着雪花。
香冬递了个手炉给她,然后道:“奴婢留下来看家,让计嬷嬷和坠儿随小姐一起去庙里。”说着又把一个包袱塞到坠儿手里,“这里有我新烙出来的菜饼子,你们带在路上吃。茶水马车上都有准备,咱们就不自己带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小姐,早去早回。”
坠儿点点头,就要扶着夜温言往外走。夜温言看了眼计嬷嬷,想了想道:“坠儿陪着我就行,计嬷嬷留下来,去清凉院儿照顾我母亲。”
计嬷嬷面上掩不去的担忧,“可是老奴不去实在是不放心小姐。”
她摇摇头道:“可是也只有你留下来,我才能放心家里。”
计奴都听话,主子这样说了,她就没有不留下的道理。于是又嘱咐了坠儿几句,送着夜温言往府门走了一段,便去了清凉院儿。
府门口,夜飞玉夜清眉兄妹已经在等着她了,夜连绵也早早就到了,这会儿正跟萧氏站在一起,笑嘻嘻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只是萧氏不怎么理她,应起来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柳氏和夜楚怜也来了,甚至连熙春都跟二老爷夜景盛站在一起。
见夜温言这头出来,夜景盛赶紧吩咐立即上车,还颇不为满地瞪了她一眼,喝斥着道:“雪大路远,所有人都早早出来,偏偏就你娇气磨蹭到最后,你祖父真是白疼你了!”
夜温言撇了他一眼,轻轻冷哼,“去庙里烧香还带着美妾,你父亲和哥哥也是白疼你了。”
夜景盛大怒:“放肆!熙春既是我的妾室,那就有资格也有义务去为先人上香。”
“是吗?”她扯了扯唇角,“那二叔到时候该怎么给介绍呢?已经死去的人可只知道她是我的丫鬟,这突然侄女的丫鬟变成了叔叔的妾,这样的话是不是好说不好听啊?也不知道依着祖父那个性子,能不能待见你这美妾,更不知道我父亲看了之后会做何感想。手都伸到侄女屋里来了,说出去也真不怕叫人笑话!”
她毫不留情地讥讽,讽得夜景盛火冒三丈,当场就要翻脸。
萧氏赶紧扯了他一把,还狠狠瞪了熙春一眼。熙春还算懂事,立即伸手挽上夜景盛的胳膊,娇滴滴地道:“老爷千万别生气,今儿是烧香的日子,不宜动肝火。妾身就是跟着照顾老爷的,如果不方便,到时候不进去烧香就是。只要老爷不为难,妾身什么委屈都能忍。”
萧氏的火也往上拱,当场就摞了话:“今日是十五,往城外庙里是要烧高香的,请老爷与我同车。至于妾室……”她又瞪向柳氏,“妾室就该跟妾室坐在一起,包括庶女。”
一句话,算是把熙春和柳氏母女给安排明白了。夜景盛纵是有意见,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跟萧氏掰扯,只好拍拍熙春的手背以示安慰。
柳氏母女先上了车,熙春是做足了听话顺从的乖巧模样,二话不说就跟着柳氏去了。
夜连绵左右看了看,又往萧氏跟前挪了一步,扯着萧氏的袖子道:“二婶我跟你坐吧,一路上也好照顾二婶。”
萧氏面上的厌烦掩都掩不住,一把将袖子抽回,冷冷地道:“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