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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庞
——文明的先知

19世纪后期,大众的力量冲击了几乎所有既存的政治秩序、社会秩序和人心秩序,在社会生活的变迁中唱起了主角,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欢欣鼓舞。近代中外历史告诉我们,大众的民主权利如一切个体权利一样,如果没有恰当的宪政约束,十分容易转变为一种暴虐权力。

过去不会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但它可以告诉我们应该避免什么。法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群体心理学的创始人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 Le Bon,1841—1931)从法国大革命中敏感地发现了权力向大众转移带来的社会问题,他试图不偏不倚地检查历史,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血火交映的法国大革命,有人说他是法国的柏克,亦有人说他是群体的马基雅维利。本书以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和宗教等历史事件为主线分析了大众心理和性格塑造图,且试图以史鉴今,反思在群体心理作用下,为什么杀戮会如此疯狂?为什么大众可以变得如此残忍?文明的生命又是如何循环?我们当代这个文明的命运将如何?

关于大众社会论的著作并不少见,丹尼尔·贝尔在《意识形态的终结》中说:“在当今西方世界,除了马克思主义之外,最有影响的社会理论也许就是‘大众社会’理论了。”但还没有一本关于大众力量崛起的心理学著作像《乌合之众》这么有影响力。连美国的实验心理学创始人、社会心理学家高尔顿·乌伊拉德·奥尔波特也在著名作品《社会心理学手册》中如此评价勒庞的《乌合之众》:“在现有的所有关于心理学研究的书籍中,没有任何一本可以与《乌合之众》媲美。”早在1920年,梁启超等人所译的《尚志学会丛书》和《共学社丛书》中有大量的法国作品,其中就有勒庞的著作。张东荪赞其作品精妙绝伦。勒庞文理兼修,十分博学,使得他的视角十分独特。

在勒庞看来,一旦孤立的个体融入群体,便会丧失其自我意识。群体永远游走在无意识边缘,是受无意识本能支配的低能生命体。他说:“由于任何一种精神结构都包含着各种性格的可能性,环境突变会让这种可能性表现得更为突出……如果不在一个群体中,有些闪念或感情,独立的个体根本就不会产生,即使产生,也不可能变成行动……人多势众产生的力量感,会使群体成员表现出孤立个体不可能有的情绪和行动。

“在群体中,个体的才智被削弱了,个性也被削弱了,作为个体的异质被同质化了,取而代之的是集体无意识的品质,而集体无意识的品质决定了群体的智慧……一旦受困于群体意识,便会沦为平庸之辈,群体素质的累加只是愚蠢的累加,真正的智慧已被集体无意识淹没了。”所以,“仅仅融入群体,就已经使个体在文明阶梯上倒退了好几步”。

群体无疑总是轻信、冲动,是被感情支配的傀儡。所以勒庞说:“群体的行动是被感情激起的,也被感情主导,这种感情的强弱程度直接决定着群体的行为能力。”而且,群体感情极端且夸张,所以,“群体只擅长把感情提升到极高或相反——极低的境界。不幸的是,群体感情的夸张倾向,通常把人类的恶劣表现到极致。”

勒庞认为,群体不仅智力低下,只会把表面上相似的事物搅在一起。所以,“只有简单而明了的观念,才能被群体接受,但并不是所有观念都简单明了,因此必须经过一番彻底的改造,变得通俗易懂,才能被平庸的大众接受”。由此造成的后果是:“不管观念刚出现时多么伟大或正确,一旦进入群体的智力能理解的范围内,那些高深或伟大的成分便被剥夺殆尽。”

群体不仅偏执保守,而且盲目服从、情绪起伏不定,任何能刺激群体想象力的,才可能被大众关注。所以勒庞说:“只要掌握了影响群众想象力的艺术,也就掌握了统治他们的艺术。”

虽然勒庞认为群体冲动、易变、偏执、保守、轻信,但他亦说:“人类必须怀抱着希望和幻想,否则就无法活下去,这就是诸神、英雄和诗人得以存在的原因。推动各民族进化的主要因素不是真理,而是谬误……正是幻觉引发的激情、痴迷和狂热激励着人类走上文明之路。”

除考察群体的普遍心理特征外,勒庞还用大量篇幅探讨了群体性格形成的原因。在他看来,影响群体性格的因素有两种:一是能够使群体接受的某些信念、某些观念的盛行,某些革命的爆发背后的一种延续良久的准备性力量——间接因素;二是长期性准备工作成为实际说服群体行动的根源时,便成了直接因素。勒庞着重考察了民族、传统、时间、政治和社会制度、教育五大影响群体性格的间接因素。其中,制度和教育是勒庞着墨最多的章节。

谁要是只研究和考察法国,谁就永远无法理解法国革命。所以,勒庞经常把法国与美国、英国、德国历史进行对比,尤其在考察典章制度对社会的影响一章时,勒庞特别指出它们之间的制度没有本质区别。尽管各个民族彼此不同,很少融合,却有极为相似的法律,这不能不使我为之赞叹。由于地点不同,这些法律在细节上出现不断的、无止境的变化,但是它们的基础都一样。

由于“各民族的性格决定了他们要怎样被统治”,所以“制度与一个民族的伟大和另一个民族的衰败毫不相干。各民族受自己的性格支配,凡与这种性格不合的模式,都不过是一件借来的外套,一种暂时的伪装……一场目的在于摧毁过去一切制度的大革命平息后,人们惊讶地发现,大革命的结果虽然毁灭了一套旧集权制,却建立了一套新的集权制,并使集权制度进一步强化,更具备压迫性。制度无法解决现实中存在的问题,民族的幸福也不能到制度中去寻找。以暴力革命为代价,它可以改变其名称,但是其本质依然如故”。对中国旧社会的制度,勒庞做了如下评价:“如果一个民族使自己的习俗变得过于牢固,就很难发生变化,中国是这方面的典型,它故步自封,使整个国家没有任何改进能力。即使暴力革命也没什么用,结果不过是打碎的锁链被重新拼接在一起,让整个过去原封不动地再现,或者是对被打碎的事物撒手不管,让无政府状态来取代衰败。”其见解可谓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勒庞对教育的考察也不乏远见:

教育既不会使人变得更道德,也不会使人更幸福;既不能改变人的本能,也不能改变人天生的热情。我们的教育不但没有让年轻人获得更好的生存能力,反而破坏了这些能力,使得我们的年轻人一走入社会,进入他们的活动领域,就开始遭遇一系列的痛苦与挫折,由此给他们造成的创痛久久不能痊愈,有时甚至失去生活能力。

……

应试教育制度在社会底层创造了一支无产阶级大军,这个群体对自己的命运愤愤不平,随时都想起来造反。在高层又培养出一群轻浮的纨绔子弟,他们多疑又轻信,对国家抱着迷信般的信任,却又不忘对它表示敌意,总把自己的过错推给政府,离开了当局的干涉,他们便一事无成。国家用教科书制造出了这么多有文凭的人,却只能利用其中的一小部分人,大部分人无事可做。于是,没有得到职位的人便全成了国家的敌人。

……

如果不能认清教育制度的荒谬,任由我们的学校培养一批批狂热的暴徒、无知的庸众,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为我们的民族走向衰败铺平道路的,正是我们的教室。

勒庞之著作在世界上影响极大,有着“尼采之后最伟大的作家”美誉的西班牙作家奥尔特加·加塞特,其思想就深受勒庞的影响,在他的代表作《大众的反叛》一书中,随处可见勒庞的大众心理学观点。在加塞特看来,世界的扩张和生活的改善是大众力量崛起的根源,他的观点和勒庞惊人的一致。

《大众的反叛》(刘训练、佟德志译版)中写道:“在普选制度下,大众并没有做出决定,他们的角色仅仅是服从这个少数群体或那个少数群体做出的决定……”这一结论明显基于勒庞的观点:“选民的意见和选票都被操纵在选举委员会的手里,领袖人物通常都是些有名的政客,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向工人阶级承诺各种好处——他们尤谙将改头换面的个体意愿变成群体意识,因此得到了大众的拥戴。”

书中还写道:“19世纪还让欧洲人引以为傲的学校,如今除了教导大众掌握现代生活的技能外,几乎乏善可陈,它已经失去了教育它们的功能。”而勒庞对教育的看法则是:“从小学到离开大学,一个年轻人只能死记硬背书本知识,他的独立思考能力和个体意识从来派不上用场。受教育对于他来说就是背书和服从。很多孩子在学校里开始对着语法和公式努力,为的是做到准确重复、出色模仿,这种教育的唯一结果就是把我们变成学舌的鹦鹉。”

勒庞的著作多达数十种,其中包括《各民族进化的心理学规律》《社会主义心理学》《法国大革命和革命心理学》《战争心理学》等。他的代表作《乌合之众》一书出版于1895年,一上市就引发了大众心理研究热潮,已被翻译成二十多种语言,畅销百年,经久不衰。

书中诸多伟大预见性言论,限于篇幅,此处就不一一列举了。论及系统性与深刻性,勒庞之作品虽不及孟德斯鸠和托克维尔等人,他在法国的声望与书中屡屡提到的历史学家希波蒙特、泰纳相比,也略显逊色,且书中也有一些偏见,但本书凭借对大众心理的精辟剖析,仍不失为一部当之无愧的社会心理学经典名著,翻译难免存在一些缺憾,希望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合理取舍,欢迎指正。

杨程程
2011年5月29日初稿
2017年修订 bWIxNCMXmO3adrVsoiePbdc4F33+p3FZeqayL6tsrvlqQ5cT9F4YgttfC6zpT0R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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