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和莉莉跟着芒金,穿行在汤森钟表店烧焦的躯壳内。狐狸顺着走廊,轻快地向前跑去,在尘灰上留下他小小的爪印。
罗伯特屏住呼吸,和莉莉一起弯腰站在一根塌下的顶梁椽木下。六个月前肆虐的大火,席卷了整座房子,到处都是大火留下的痕迹:霉烂的墙上污迹斑驳,油漆烧烂后像长了疙瘩的油腻皮肤,石膏板破碎飞散,裸露着断裂的板片,像断裂的肋骨。
他望着工作室,看见那架坍塌的镜柜,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当时,他和莉莉就是推着它抵挡章朗和梅俊的。他尽力不去想那个大火之夜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但他做不到。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潮湿的烟尘色的悲伤和痛苦的回忆。
隔着镜柜的残躯,罗伯特看见了爸爸的工作台,它的框架都在大火中炭化变形了。墙上的工具也烧得无法辨认,只剩下白色的灰烬和扭曲的金属残骸。
“看那儿。”莉莉指着曾经挂过螺丝刀的钩子,现在螺丝刀不见了,只剩下钩子,而且钩子下的地面上,黑色烟尘有新近被剐蹭过的痕迹。“你看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罗伯特嘶声答道,“但看起来不太对劲。像是有人在这间房里搜过一遍。”
他们弯腰钻过门框,沿着走廊走到以前钟表店铺的地方。被砸烂的几个陈列柜倒翻在地上,沉重的收银抽屉扣在柜台上,别的地方倒还好。有时候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有些东西经历了大火还能安然无恙,而有些东西却只余残烬。
“看样子,这个屋子也被搜过了。”莉莉弯下腰查看地上几个零星的新鲜脚印,突然,他们听见楼上传来微弱的吱嘎一声。
“什么声音?”罗伯特问。
“我跟你说过——老房子的动静。”芒金抬起鼻子,朝着天花板说,“上面有更多访客的痕迹。你们跟我来,我指给你们看。”
他们三个回到前厅,向上打量着楼梯。眼前一片狼藉,扶手只剩下几节支棱着的秃木桩,楼梯一片漆黑。
“这楼梯还能走人吗?会不会太危险?”莉莉问。
“靠着边走,”芒金建议道,“边上的木头承重好一些。”
他踏着轻巧的脚步走在前面,每一步都绕开了破损的部分。
罗伯特和莉莉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
莉莉的耳朵里能听到血管怦怦搏动,就像一只发条上过头的怀表在加速走动。她紧紧握住衣兜里的菊石,手掌里石头冰凉的触感让她平静了一些。
罗伯特在咳嗽,他感觉喉咙里面干得扎人。多么熟悉的地方啊,每个角落都让他想起过去的事情。
楼上过道的地板上,如今到处是烧焦的窟窿。他们尽量沿着基本完好的主梁走,绕开破损的地方。他们经过了以前罗伯特和爸爸吃饭的厨房,现在已是一片狼藉,后面是被烧得焦黑的罗伯特的卧室。最后一间是塔狄斯曾经的卧室。
几束月光从屋顶的破洞照进来,照亮了破烂的楼板边缘上那副歪倒的铁床架,残存的木板边缘参差不齐,下面黑黢黢的,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房间里只剩下几处完好的地板,其中一处正好在壁炉炉膛旁,那边的地板上有几堆烧焦的破布。
房间几乎完全毁了。唯一安然无恙的只有铸铁壁炉。罗伯特记得,即便在冬天,爸爸都不会给他自己房里生火取暖。他总是省下煤,用在厨房炉灶上,或者用在儿子房间的壁炉里——那种时候,他就变得很大方。他总是会优先考虑别人的需求,把自己排在后面。
罗伯特的眼睛湿润了——也许有灰尘飘了进去。他抹了一把脸。“咱们走吧,”他说,“这间房里是不会有什么招贼的东西的。”
“等等。”莉莉说。
“怎么了?”
“那堆破布刚才动了一下。”
芒金警觉起来,支棱起耳朵:“也许是只老鼠。”
“我觉得比老鼠可大多了。”莉莉说。
狐狸用力抽动鼻子闻了闻:“那就肯定是只大田鼠!”
罗伯特举起蜡烛,小心地沿着变形的地板承重梁向前走,眼睛一直盯着那堆乱七八糟的破毯子。
“我没看见什么啊……噢……”
他看着壁炉。有点不对劲,小隔栅和壁炉石头底座上的烟尘似乎被擦拭过,与周围的环境相比,显得格外干净。罗伯特轻手轻脚地踏上那片完整的地板,拿着蜡烛在壁炉内部的下方照了照。
“奇怪,”他说道,“壁炉后的背板被推到边上了,这样应该是为了方便从烟囱爬进爬出。欸,这是工作间不见的那把螺丝刀,就放在隔栅上……”
“这里有什么会需要用到螺丝刀呢?”莉莉抱着双臂,踮着脚尖,顺着烧焦的屋梁,也朝罗伯特那边走了过去。
罗伯特蹲下来,一只手掌扶在隔栅边上,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螺丝刀上满是灰尘。“不知道为什么,”他说道,“好像这人是用螺丝刀在烟囱里面上上下下都戳了一遍。”
他推了推壁炉后的背板。一阵陈年烟尘如同暴风雪般落下,震得烛光闪烁,忽明忽暗,蜡烛差点熄灭。罗伯特使劲弯腰向前,向上一直看到烟道里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堵在上面了,不过我得要个更亮的灯,才能看清楚。”
莉莉踩着摇摇晃晃的地板,靠上前来。她手里的灯也快熄灭了,但她尽量把灯举到罗伯特肩上,让他多少能看清楚些。
芒金也走过来,站到梁上。突然,他冲向了那堆破毯子,龇着牙发出低吼声,用鼻子去拱那堆东西。莉莉敢发誓,自己真的看见毯子又动了一下。
“罗……伯特!”她压低嗓子,小声喊道。
“嗯?怎么了?”罗伯特正忙着检查烟囱。他歪着身子,左拉右扯,尽量伸长胳膊往烟道里面探去,灯光下投射出他歪歪扭扭的影子。
“我,我……”莉莉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往后退了一步。
芒金颈项上的毛全都支棱起来,龇着牙冲着破布堆厉声吠叫。
罗伯特终于转过身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破布堆下面有东西在向上拱动,越来越高,然后突然显现出人形。衬衣、裤子、床单从那东西的肩膀处纷纷滑落,最终现形出来的是个裹着脏毛毯的男人,毯子下面,那张满脸胡须的脸上蒙着泥巴,右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白色疤痕。
芒金向他猛扑过去,可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闪开了他的攻击,径直朝罗伯特奔去。
罗伯特仓促后退,手里的蜡烛掉落下来,火苗熄灭了。那男人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
烟尘染黑的指甲划破了他的皮肤,瘦骨嶙峋的手拽着他往上拖曳。“啊——啊——啊!”罗伯特大叫,“放开我!”
“老实点!”那男人吼道。
芒金又扑了上去,可那男人一脚就把他踢到一边,然后把罗伯特拖到角落,抵在墙上。
“叫你的狐狸滚开。”他低声怒喝,滚烫的呼吸喷在罗伯特耳边。
“你先放开我。”罗伯特咳呛着,他挣扎着想要摆脱控制,可这个男人把他的气管卡得更紧,他感到呼吸不上来了,难以抑制地发出一阵尖声咳喘。
“叫狐狸滚开,不然你就等着瞧。”男人眼睛放着凶光。
“芒金,退后!”罗伯特呼哧呼哧地说。
芒金停下来,回到莉莉身旁。
“这就对了。”那男人凶狠的声音放松了点,但他始终紧盯着狐狸。
罗伯特指了指门。去找人!他用口型无声地示意莉莉。
莉莉尽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她几乎不可见地微微点头示意,慢慢朝边上移动,沿着主梁往后退。
“都别动!”那男人把罗伯特抓得更紧,跳过地板上烧出的豁口,挡住莉莉的去路。这次他向莉莉冲了过去。
芒金咬住他的靴子,在他的两脚之间用力撞来撞去。
莉莉跳到旁边,抢先占到一块结实些的楼板。那人想要跟上莉莉,拽着罗伯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但是他太重了,咔——嚓——他脚下的楼板突然一声响。
他停住脚步往下看去。“见鬼!”他气急败坏地喊道,把罗伯特拽过来紧紧挡在他的胸前。
突然之间,整个地板瞬间松了,楼板噼里啪啦,纷纷碎裂飞迸,彻底坍塌。莉莉和芒金在最后关头一跃而起,跳到了安全的走廊上。但是,那人扯住罗伯特一起,从豁口翻滚下去,随后,床架、烟尘和石膏板砰嗵一阵狂响,全都跟着落了下去。
楼板坍塌下去的时候,罗伯特耳边先是一阵噼里啪啦地乱响,紧接着一声轰隆巨响,他感觉好像被人用重锤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当乱纷纷的尘土灰烟落地,他才看清了周围。
这是家里的小储藏间。以前沿着墙边是一排木架,上面曾经摆满各种装置和钟表,但现在只剩下一点残骸。楼上的床和楼板就落在他身边,满地狼藉。他抬头向上望去。
上面的那层楼板完全垮了,他掉下来的那个洞现在几乎就跟房间本身一样大,木板断裂后参差的木刺从房间边缘伸向中心,有两张小脸正扒着木板边缘往下看,中间还放了一盏油灯。一个小脑袋上垂着红色的头发,另一个小脑袋上有着炭黑色的眼睛、脏乎乎的耳朵和毛茸茸的橘色嘴巴。
莉莉把灯高高举起,手有些颤抖,油灯咔嗒直响。
“你还好吗?”她大声喊。
罗伯特想要回答,但他说不出话来。他拍拍身体各处,发现自己仍然四肢俱全。好像没有哪里摔坏;其实,他摔下时,感觉自己落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上。
他立刻意识到,是那个男人。
罗伯特正躺在那人胸前。他们落下来的时候,一定是在空中上下扭转了,所以那人反而首先落地,正好被压在底下。他翻身下来,那人没有反应。
他站起来,先把储藏间的门拉了几下。但是门上了锁。也许,他可以踩着剩下的储物架和床架子当梯子爬上去和朋友们会合,但是那应该会颇有难度,而且楼板垮塌后四周留下的这些尖锐木板茬也不好对付。
他清清嗓子,声音仍然有些嘶哑:“我出不去!”
“那个人怎么样?”莉莉冲着楼下喊道。
罗伯特用脚推了推那个人,顿时有一股混合着汗味的臭气飘上来,简直要把他熏昏。但那人还是一动不动。“他晕过去了,”罗伯特对着上面大声说,“快去叫个警察或者什么人过来帮忙,得快点,他说不定一会儿就醒了。”
莉莉点点头。“我先下来试试。”她带着芒金和那盏油灯从楼板坍塌的边缘上消失了。罗伯特听见他们走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他前面的门吱嘎响了起来,是莉莉想从外面把门打开。
“烧化的锁罩堵在钥匙孔里了,我从外面也弄不开!”
“哦,从这边看锁倒是还好呢。”罗伯特说。“那你快去找人吧!”他恳求道,“快点啊!”
“好的。”她大声回了一句。接着罗伯特就听见她和芒金吱吱嘎嘎的脚步声走出了这座房子。
黑黢黢的储藏室里,现在只剩下罗伯特一个人,守着这个昏迷不醒的危险分子。
时间慢慢过去,可能只过了几分钟,也可能好几小时过去了。房里唯一的光亮是从屋顶的破洞里漏进来的月光。罗伯特尽量离那人远一点,抱着腿坐在角落里,心里有点害怕。他闭上眼睛试着深呼吸,想要平静一下。
“这是在哪儿,小子?”那人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耳畔。他居然已经醒了!罗伯特完全没听见,更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们从楼板上掉下来了。”罗伯特努力稳住声音不要颤抖,尽力显得镇定勇敢一点。“这房间被锁死了。莉莉马上就带人过来了。”
“哦,她叫莉莉是吗?”
“是。的。”罗伯特一字一顿,硬邦邦得像子弹。但他心里万分懊悔,自己怎么一下就把她的名字泄露出去了。“等她带警察回来,你就完了,这可是非法侵入,我们到时候再看你到底会怎样。”
这个男人放声大笑起来。那刺耳的笑声让罗伯特咬紧了牙关。“那我可不会傻等在这儿,小子!”他神秘地凑了过来,呼气吸气都喷到罗伯特脸上。
“你还是没猜到我是谁,是吧?”
“呃……不知道。”罗伯特摇摇头,满眼恐惧地看着那人意味深长地抚过他脸颊上的伤疤。
“要不要来个提示?啊,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他踱进对面月光照不到的角落,罗伯特听见他晃了晃门把手。
“他们回来之前你是打不开门的,”罗伯特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口说道,“这是撒迪厄斯·汤森造的锁,非常——”
“结实!”那人帮他说完最后一个词。“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天下没有我打不开的锁,小子!咱们先来点儿光吧?”他擦燃一根火柴,火光下他咧嘴一笑。他举着火柴凑近锁头看了一下,火柴就熄灭了。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罗伯特问。
“找一件属于我的东西。”那人恨恨地说道。“被人偷走的东西。”他嘶嘶出声,“我会找到赛琳娜这个叛徒的,一定会让她后悔当初背叛了我。”
罗伯特感到震惊不已。这人说的是他妈妈!那一瞬,他庆幸屋里只有月光,黑暗掩盖了他讶异的表情。
那人又划亮了一根火柴,仔细观察门锁。火焰慢慢地燃到了他的手指尖上,他若无其事地把火柴插进钥匙孔捻灭了。然后,罗伯特听到锁内响起了弹子的咔嗒声。
那人微笑着,摇摇握在手中的火柴盒,再张开手指时,掌中空空。火柴盒已经凭空消失。
罗伯特这才意识到,那些火柴是他的。那人应该就是从他这里拿走的,而他竟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啊?
罗伯特赶紧把手插进衣袋里。火柴盒果然不翼而飞。但是,他摸到口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张卷角的扑克牌。
他抽出纸牌,翻过来在幽暗光线里定睛看去。一张钻石J。他心里一惊。“你是杰克·德沃。”他惊呼道,“那个著名的逃脱大师!”
杰克大笑:“啊,终于猜到啦!就靠几把锁可拦不住我!”他从已经敞开的门走了出去,双臂一展,弯腰行礼致意,就像魔术师结束了一场表演。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候某种被人认可的反映,比如,来自观众的掌声。而罗伯特意识到,那个观众就是他。
“好吧,小家伙,”杰克·德沃说道,“很高兴遇到你,可我现在得走了。我还要回来的,所以呢,如果你珍惜生命,就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不等罗伯特回应,他径直走出门去,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月下影影绰绰的影子。
罗伯特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黑洞洞敞开的房门。店铺一楼的走廊空荡荡的——杰克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低头看着在手中颤动的纸牌。钻石杰克。他到底在找什么?他真的认识赛琳娜?哈特曼教授之前猜测,罗伯特的妈妈也许是为了摆脱麻烦而离开,比如,为了摆脱这位臭名昭著的罪犯杰克·德沃?但是,如果杰克还在找赛琳娜,这是否意味着,她其实还活着,而且很可能就藏在英格兰的某处?
罗伯特感觉自己像是松了一口气。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所有这些奇思异想似乎还能自圆其说……目前,杰克·德沃显然还不知道赛琳娜的下落,可她到底偷了他什么东西?如果杰克找到了她,又会对她做出什么事?罗伯特双膝颤抖——根据那家伙可怕的名声来看,他敢肯定,那后果一定很恐怖。
这时,他想起报纸上那篇文章提到过,杰克是十五年前作为血月钻石盗窃案的主谋,被判处了终身监禁。难道杰克是在找那颗血月钻石?是赛琳娜从他那里偷走了钻石?不可能吧?他妈妈手里不可能藏得住这样一颗无价之宝呀。而且,为什么杰克会觉得她可能一直把宝贝藏在汤森钟表店里面?
但是,一切都已被那场大火吞噬……不过当时发现杰克的时候,他还在房子里四下搜寻。当时,他一定是躲在撒迪厄斯的房间,想等他们走了再出来,结果芒金却碰巧一脚绊在他身上。所有这些都说明,他要找的东西有可能还在那儿……
罗伯特想起了烟囱上面卡着的那个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回到楼上。那个坍塌的大洞几乎横贯整个房间的地板,只有中间一根横梁还保存完好,但是月光下看得不太真切。他只能一寸一寸沿着横梁往前挪动,再次回到了壁炉前。
他蹲下身,手探进壁炉里,顺着铸铁后壁板,向上摸向烟囱深处。里面的烟道很窄,成年男人的手肯定探不进去,即便是精通柔术的杰克也不可能。但罗伯特的手小得多,他可以。
他尽力伸长手指向上够,真的触到了一样东西。
摸着毛茸茸的,满是灰尘,感觉有些地方已经朽坏了。会不会只是一只死鸟?罗伯特又用指尖摩挲一遍。他能感觉到这东西被他推了几下,已经松动了,还前后晃动了几下。他先缩回手,再猛地一顶,把那东西用力推了一下。
随着一大堆密集的煤尘,那东西从烟囱中掉了下来。无数烟尘直扑罗伯特的鼻子,呛得他直打喷嚏。那件东西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捡了起来。
是个灰布裹着的小包袱,看上去像是已经在烟囱里藏了好些年头了,但是在这间破败的屋子里,有周围各种被烧得乌黑的东西对比着,反而显得挺干净了。
他急忙打开包袱,里面有个破旧的信封。泛黄的信封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几个潦草的字:女王新月。
信封里还有个沉甸甸的异形物件,他倒出来,用袖子擦擦它的表面。它在手中闪闪发光。这不是他心里猜测的血月钻石,而是一件新月形的银质项坠。
月亮项坠的正面是个男人的侧像,周边镶嵌着象牙,侧像的鼻子圆圆鼓鼓的,就像小丑潘趣,笑起来的表情有点像杰克。在人像头部上方有个孔眼,穿着一条长链,让这个月亮项坠可以挂在脖子上。罗伯特把它翻过面来。背面一枚红色宝石熠熠生辉,镶嵌在纺锤型纤长树形的图案中。在图案之下刻着字。借着月光,他仔细地观察,似乎是外国文字,完全看不懂,后面还刻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形: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吗,杰克?”罗伯特摩挲着项坠,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它在我手里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跳起身来,低头把项坠挂到自己脖子上。项坠在胸前晃来荡去,冰凉凉的。他匆忙扣上衬衫领,遮掩住它闪闪的银光,这时一个人影已经吱吱嘎嘎地走了进来。
“罗伯特?”一个轻柔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他松了一口气,不是杰克,是莉莉,后面还跟着芒金和锈夫人。
“我的煎锅和煮鱼盆啊!”锈夫人惊叹一声,“谢天谢地,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我们以为你还被锁在储藏室呢,”莉莉喊道,“可我们去那儿一看,居然没人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个人把锁给撬开了。”罗伯特大声回答道。
“幸亏我们带着帮手来了,”芒金咆哮起来,“他现在在哪儿?”
“他跑了。”
“算他走运。”莉莉使劲挥挥手。“我刚刚飞快地骑车回了家!现在,螺帽先生就在外面的蒸汽车里等着呢。”她望了望四周。“他去哪里了?”
“凭空消失了。”罗伯特沿着横梁慢慢地朝他们那边挪过去。“这显然是属于他的特长!”他走到莉莉身边,抽出那张钻石J,在她面前一晃。
莉莉睁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她低声说,“是杰克·德沃?这是他给你的?”
“不算是给的吧,”罗伯特回答道,“他从我身上摸走火柴的时候,在我口袋里留下了这张牌。”
“我的纺车和调味架啊!”锈夫人喃喃地说,“所以这个人可以随便偷光任何人的东西都不会被发现!”
“噢,说什么呢!”芒金说,“我才不信呢!”
莉莉把纸牌还给他:“他当时是在找什么东西,对吧,罗伯特?可能就是藏在那个烟囱里的东西?”
“不知道他找到了没有?”芒金思索着说。
罗伯特摸了摸衣领。月亮项坠就在里面,紧紧贴着他的胸骨,悬在衬衣和皮肤之间,冰冰的、弯弯的,一道弧线。
“我猜,”他说,“他应该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