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气湿漉漉、凉飕飕的。罗伯特在一团团的雾气中看到夜空中已经亮起了几颗星星。他紧跟着莉莉、托里和芒金沿着欧蕨桥庄园边缘的小路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我们要怎么去马戏团呢？”他问道，“我们还要在九点之前回来。但是单程就要至少四十分钟了——可能还不止，尤其是雾气这么大，我们说不定还会迷路——表演要一小时。你爸爸九点演讲，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回来。但是这么算下来，根本不可能啊。”

“如果我们靠脚走过去，当然不可能。”莉莉答道。

“那我们怎么去，飞过去吗？”芒金冷笑一声。

“不是，”莉莉带着他们走到前面车道上，“我们坐车去。”她指着浓雾里那长长一列蒸汽马车，它们是在这里等着接送爸爸的客人回欧蕨桥飞艇站的。

罗伯特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早想到它们。大家爬上了第一辆车。

“让点位置给我！”托里说着，也进了后座，坐到罗伯特和芒金的旁边，莉莉还在忙着跟司机交涉。等她安排妥当，也爬上了车，关上车门在位置上坐好。然后她敲了敲车顶，表示大家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蒸汽马车立刻就喷着气抖动起来，咔嗒咔嗒地出发了。芒金跳到莉莉腿上，前爪和鼻子都搁到她膝头，端端正正地趴好。莉莉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

他们飞快地穿过车道尽头那扇敞开的大门。夜色中细雨渐大，飘在田野上方的雨云迎着他们的方向缓缓移来。

罗伯特的手指在帽檐上摸索着，把自己的帽子扶正。然后他把双手插回口袋里去，紧紧裹好外套，让柔软的衣领偎在脸侧。

这件外套以前是他爸爸的。厚厚的羊毛料子温暖又舒适，比他穿在里面的那件漂亮西装可舒服太多了。口袋底下还有几片陈年烟叶。肯定是以前从爸爸的烟斗里落下的，有时候他会把烟斗放在兜里。

这件外套以前常年挂在汤森钟表店的后门架子上。爸爸有时候要出门去送修好的钟表，就会拿下来穿上。爸爸去世已经快一年了，罗伯特还是每天都会思念他。这件外套也是爸爸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

“我还从来没正经看过一场马戏呢。”托里在座位上兴奋地动来动去，“我在卡姆登镇上看见过几个街头表演，还有那种几分钱看一场的音乐节目，当然还有罗伯特你妈妈那次的通灵表演，——但是那都不一样，不像这种大帐篷里面的正式演出，对吧？你们觉得这个天空马戏团会好玩吗？”

莉莉瞥了罗伯特一眼。他脸颊泛红，又激动又紧张的样子。莉莉自己也感觉心怦怦地跳——不过这也许是因为车开得有点急？

罗伯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像这种规模的表演通常都不会来欧蕨桥这种小地方的。”

“我简直等不及要看看那个长着翅膀的小姑娘是什么样子了。”托里还在絮絮叨叨着，“就是不知道她是真的会飞呢，还是用秋千和吊索假装飞一下。”

芒金的耳朵竖得高高的。他挪动的时候，爪子抓着莉莉的腿。“人类的骨密度摆在这儿呢，她大概率是不可能真的飞起来的。”

“如果那对机械翅膀不能飞，浪费在造型上的成本可够高的啊。”罗伯特说。

“就像小鸡。”芒金说。

“鸡跟这有什么关系？”托里问道。

“鸡也有翅膀，但是不能飞。”

“你觉得她可能就只能像小鸡那样扑腾一下，但是不能真的飞起来？”罗伯特问道。

“那样可有点傻乎乎的，是吧？”托里说，“如果她真的就只能像那样拖着翅膀跑一圈，多奇怪啊。”

“我完全不同意你们这些看法。”莉莉插话道，“这个小姑娘的表演肯定会很精彩的！”

她拿出红色笔记本，从封套里抽出了门票，又翻着看了看本子里夹着的各种千奇百怪的表格和带翼生物的插图。

安捷丽卡会不会像这些画上的人一样，是个真正的带翼改造人呢？一个跟她一样的改造人。还有，安捷丽卡以前和妈妈有没有过什么联系呢？莉莉对此也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她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这不会是一场完全的巧合。她真想快点见到安捷丽卡，好好问问。但是现在，她只能先读读这本笔记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1867年9月9日，星期一
剑桥大学，希斯敦学院

这是我学习机械的第一天，方向是扑翼式飞行器。希斯敦学院是国内第一所女子学院。我发现校徽上有一句拉丁语格言，和我母校门上的那句话是一样的：

VINCIT OMNIA VERITAS.（拉丁语）

真理战胜一切。

我感觉这个兆头不错。一个人应该永远追求真理，更要真实地面对自己。

莉莉挠了挠头。真有意思。真理战胜一切也是她上一个学校的校训——斯克林肖小姐的精修学院。难道她和妈妈上的是同一个学校，只是她不知道吗？

1867年9月10日，星期二
希斯敦学院

昨晚，为了庆祝入学，西区宿舍的几个姑娘和我商量着一起去城里的马戏团玩。

莉莉抿着嘴，目光停了下来。这个就更诡异了。她现在正在去马戏团的路上，居然正巧看到妈妈写她当时也去了马戏团。

我看到了最棒的空中飞人！她就像在高空中的秋千上飞翔。这让我想起我的研究课题——让人用机械翅膀飞起来。坦率来讲，这应该很难实现吧。

不过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何况我满心希望能通过努力让它变为现实，我想要奋不顾身地试一试。

这就是这一页的最后一段了，但是如此之多的巧合引得莉莉忍不住又翻了一页，继续读了下去。

1867年9月17日，星期二
希斯敦学院

我今天上了第一堂导师辅导课。我的导师说，我们可以在过去的化石或书面记录中找寻真实的历史，我们也可以在科学、数学和方程式中发现事物的真实规律。我妈妈曾经对我说过一句类似的话：“如果你毫无顾虑或者禁忌的话，你会做些什么呢？”当时我不知道答案，但现在我知道了：我想表达出真实的我。

而现在，今天，我的真心所向，就是这个飞行学项目。

飞行学项目……后来那些年，在妈妈去世之前，她有没有继续研究机械翅膀这个方向呢？莉莉从来没听说过这方面的消息，爸爸从没提过，其他人也都没提过，所以很有可能没做出来。那么，这又是另外一个巧合，今晚之前莉莉甚至都没想过世界上可能会有能飞的改造人。但是，你看，他们说不定马上就要见到一个活生生的能飞的姑娘了。

还是有可能的，她想，世界上可能还有其他的改造人，只是大家都秘而不宣。那个教授不是就对安娜说过，现在那些改造人实验都被禁止了吗。

莉莉不知道后面的笔记里有没有写完这个项目的全部进展……如果没有的话，也许安捷丽卡会知道一些什么。

她合上了红色笔记本，放回口袋里，又看向罗伯特和托里那边，他们俩都正望着窗外。

马车内部满是水雾。罗伯特用手帕擦了擦窗户玻璃，好让他们能看得更清楚些，但外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路上不是很平，托里在座位上颠得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没事，”罗伯特说，“我们刚刚上了欧蕨桥。”真的，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能听到车下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他们顺着临桥路，开上了高街。罗伯特指着那边空中悬着的五轮小小的亮光，它们在弥漫的夜雾里衬出大片建筑物的剪影。

“那些街灯正好在村里绿地的边缘。”他向托里解释道，“我家的店就在那边——我以前住在那里。”

托里盯着汤森钟表店烧焦的残骸，那地方黑漆漆的，犹如一艘失事的大帆船似的沉在雾里。“你能从这么个地方出来，可真是幸运。”

“其实它烧毁之前，还是一家挺不错的店。”罗伯特回答说，“而且，我都计划好了。不久的将来，我和约翰要把它重新修好。”实际上，自从今年夏初他们在那里遇到杰克·德沃之后，罗伯特就再也没回过汤森钟表店了。

马车离开草地，继续向欧蕨桥山驶去，罗伯特对今晚的冒险有点犹豫了。但是他想，如果到了地方看起来不妙的话，他还可以说服莉莉，让出租马车掉头送他们回家。他正在思索着该如何提出这件事时，马车一阵颠簸，停了下来。

他们到了。

扑通！司机从座椅上跳下来，嘎吱嘎吱地绕到马车的另一侧，把门拉开。

树篱后面的雾气里飘来怪异的音乐，还能看见彩灯在闪烁。他们面前的木条板门上钉着一块箭头形状的指示木牌，上面用明晃晃的白色文字写着：

罗伯特揉揉眼睛，跟在大家身后踩在踏板上跳了下来。小路上雾气迷蒙，空无一人的样子让他十分不安。他刚才在望远镜里看到的那些排队的人都去哪儿了？所有人都已经进去了吗？

他的第一反应是，他们有没有可能走错地方了，然后他又开始想，今天这么偷偷溜出宴会到底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如果万一出了差错，约翰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我们应该让司机等一下的。”他咕哝着说，但现在说这个为时已晚——双轮马车早就已经掉头，在浓雾中走远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回家呢？”他抱怨道。

“罗伯特说得没错，”托里看着蒸汽双轮马车消失在夜色中，附和道，“这种天气走路回去太危险了。”

芒金恼怒地看着他们：“那你们怎么不早点说呢？”

“我也没想到，而且这是莉莉安排的，我以为——”罗伯特说。

“不要什么都以为。”狐狸傲慢地说，“以为总是错误的。看看莉莉就知道了——她虽然还不能掌控人生，但她总以为一切都会变得无比美好，因为——”

“安静点！”莉莉不耐烦地说。但芒金说的是对的。她之前没有把计划从头到尾想清楚，而且现在就已经出问题了。她原以为，至少会有几辆早到的客人带来的双轮马车或者蒸汽马车停在这里，她本来是想着总能找到一辆在演出后送他们回家。但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这地方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她身旁，罗伯特和托里都缩着身子裹在外套里，连芒金也一副高度警惕的样子，他的毛都竖起来了。莉莉深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恐惧仍在她的心中咝咝作响。她不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吓倒，之前她那么激动，就因为这是个了解关于妈妈往事的大好机会。那个天空马戏团的人送来了妈妈的笔记本——也许就是安捷丽卡，也许是别的团员，但无论是谁，他们肯定还知道更多和这本笔记本相关的事情。她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已经七点二十九分了。如果我们想赶上开场秀，动作最好再快点。”她推开门，走进门后雾气弥漫的野地。

“等等我！”芒金大声嚷道，拖着尾巴冲到她身后。

托里瞥了罗伯特一眼。“走吧。”他忧心忡忡地说道。两人也一起穿过篱笆门，跟了上去。

狭窄的小路两旁放着许多点了蜡烛的玻璃果酱罐。罐子里面摇曳着烛光，一路指引着他们向下走到了那个他们之前在塔楼上看到过的小山谷。眼前就是一圈用白色板条搭成的高高的栅栏，上面贴着显眼的大幅马戏团海报。栅栏里面是一座条纹帆布大帐篷，再后面则是巨大的红白相间的热气球——大得就像一轮满月，而且比满月还要亮一倍。

透过薄雾，莉莉看到围栏上有一个铁门入口，旁边的售票亭前还有几个村民正在买票。她这才放下心来，和其他人一起排在了队伍的后面。前面的人买完了票，一个接一个地推开了铁门，消失在栅栏里。

然后莉莉发现自己已经排到了队伍的第一个。

亭子里的男人化着小丑妆，系着花边领圈，脸用粉涂得雪白，犹如幽灵。他一侧眼睛的眼周，画着一条蠕蠕爬行的黑蛇，另一只眼睛下面则画了一颗滴落的泪珠，看起来非常惊悚。

莉莉朝他笑了笑，小丑回了个鬼脸，伸长了胳膊把窗户上的金属格栏往下拉。“售票结束了，”他隔着栅栏解释道，“表演马上就要开场——如果还想赶上的话，你们得快点。”

“我们有一张贵宾票，是私人邀请。”莉莉拿出票，放在他前面的柜台上。小丑仔细看了看。

“是真的。这票看起来没问题！既然你们赶上了排队，那你们肯定能坐上座位！”他把票撕成无数小碎片，咯咯笑了起来，把它们像五彩纸屑一样扔到头上。然后，他从售票亭的侧门跳了出来，对大家抬了抬他那顶三角白帽，鞠了个躬。他鞠躬鞠得很深，他那件圆点小丑服前襟上的红色绒球在肚子周围挤成一团。他起身的时候满脸堆笑，而小丑的嘴唇上本来就已经画着一个轮廓分明的笑容了，堆在一起令人看了有些不舒服。

“来吧，朋友们，跟我一起往前。站在帐篷外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他领着大家穿过铁门，又把门锁上。芒金趁着这个空当从栅栏的木板空隙中挤了进来，跟在队伍后面，这让小丑微微吃惊了一下。

雾还没有完全占领栅栏内侧。在草地上拉紧的拉绳之间，铺着一块红地毯，毛茸茸的像舌头似的，地毯边缘也围着一圈玻璃罐做的灯。地毯的前方是一扇大开的拱门，上面挂着灯，他们刚才看到的最后几个买票的人正匆忙穿过拱门，走进了马戏帐篷。耳畔是叮叮当当的各种声音的合奏，手风琴的声音、鼓声和小提琴音乐，还有观众叽叽喳喳的声音，一阵阵从帐篷里传出来。

“我是小丑乔伊。”乔伊说，“我比大多数人都笑得多，但有时也会情绪低落。”他指着脸颊上那滴彩绘的泪珠，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

罗伯特觉得乔伊真的很怪异。小丑那唱歌一样的说话调子令他浑身不自在。在那种淡淡的玩笑口吻下，有种尴尬的令人紧张的气氛。他不知道小丑是不是说每句话都必须押韵。要真的是那样，他肯定会疯吧，不过也许他已经疯了？

他们走近帆布帐篷入口时，一个机械人笨重的身影闯入视线，他的四肢嘎吱作响，就像缺少润滑油的刹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大约高达两米五——比任何人类都高，应该说，长、宽、高的尺寸都比人类身体大得多。

他们经过的时候，那个机械人转过来盯着他们，他脖子上的关节发出可怕的嘎吱声。机械人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像是蒸汽车上圆圆的头灯。他的嘴就是脸上平平的一条线，毫无表情，既不微笑也不皱眉。他那笨重的身体看起来像是用废弃的重型机械零件制造的，双臂交叉在胸前时发出当啷一声。罗伯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那个机械人的胳膊就像石头柱子一样又厚又粗，那双大手看起来可以一掌拍碎人类的头骨。幸亏机械人都有内置程序，会禁止他们伤害人类。

“那是楞克，”乔伊说，“他是保安，负责安保。这位机械大力士，让他上油是个难事，所以走路嘎吱嘎吱的。”

莉莉和托里担忧地盯着楞克，但他们现在没时间多想楞克的问题了，乔伊带着他们钻进一个小小的帆布通道，进了马戏帐篷。里面弥漫着烟熏火燎的烤栗子味、烧焦的棉花糖味，还混杂着汗味、帆布和木屑的味道。

他们经过入口处一辆漆得花里胡哨的马车，马车后面站着另一个小丑。这人的脸和乔伊完全不同，眼睛周围涂着白圈，围着嘴巴抹了一圈红色的口红，一顶破破烂烂的圆顶礼帽下面，染成亮橙色的头发向四面八方支棱着，这发色让莉莉想起了胡萝卜。最可怕的是他矮胖的身上那套花哨得毫无审美可言的格子套装，就像披着一块过于巨大的桌布，而且这块布还是用格子工厂爆炸后的残片胡乱拼成的。

“来啊！走这边！”他一边嚷着，一边指了指他柜台上摆着的那些糖果罐，“甜的鲜的好吃的！糖软心酒、糕冻檬柠、糖力克巧、糖花棉和子栗烤——你们可以品尝一下这些美食……”

罗伯特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听起来很可怕！

“他叫奥吉，”乔伊说，“他说的话颠三倒四，但如果你多听几次，总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没钱。”莉莉对两个小丑直言相告。

“没题问的。”奥吉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手，从马车的柜子底下拿出一个红白条纹的心形盒子递给莉莉。“再你给一份礼物。”

“哦，我忘了说……这是本马戏团的一点小小心意，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乔伊补充道。

“谢谢。”莉莉的笑容掩饰不了内心的困惑。她接过那盒巧克力，递给了罗伯特。她应该并没有对小丑他们提过今天是她的生日，但现在看来，他们似乎都知道。之前送礼物去庄园的人，会不会就是他们呢？

乔伊领着他们走过一排排的木头长凳，这些长凳围着帐篷排了整整五排，村里所有没被邀请去爸爸宴会上的人几乎都坐在这里了。莉莉认出了他们中间的一些面孔。和高街肉店老板的儿子坐在一起的是小学女老师，她尽力无视坐在她后面的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面包师和他的妻子正和他们的孩子们分享一桶爆米花，最小的孩子手上的爆米花撒了一半。在他们旁边，那位负责点亮和熄灭村庄绿地周围五盏路灯的老人，正捧着烟斗吞云吐雾。

剩下的座位上也都是村里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向莉莉和罗伯特点点头，等他们一走过去，这些人立刻转头去和邻居八卦他们。莉莉估计他们可能在纳闷，她这会儿为什么不留在爸爸的晚宴上狂吃锈夫人做的美食，要知道，锈夫人可是整整一周都在本地的商店里忙着采购各种食材。

“就是这儿！”乔伊在几把空木椅前停了下来，椅子旁边就是场地正中间的马戏场，被一条红丝带围着。“贵宾区！”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根手指撑开左眼皮，让眼珠骨碌骨碌转了几圈。然后他眨了眨眼睛：“对不起，我眼皮有点无力——有点撑不起……嘀！嘻嘻……对你很好奇，什么让你嘀嗒嘀？……”

莉莉僵住了。他说的就是那张生日卡片上的话。她开始怀疑，那张卡片会不会就是他写的。这次探险突然让她心头涌起了不祥的恐惧。但乔伊已经解开过道上的丝带，领着他们走到了座位上。

当他们脱掉外套入座的时候，乔伊指了指马戏场另一边的红丝绒幕布，那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四人乐队——三男一女，都穿着拼布西服——正在演奏着刺耳的暖场曲目。现在最后一批观众也入座了。

“这个座位可能看起来不怎么样，”乔伊解释道，“不过我保证这里的视野绝对最棒。我代表大家，莉莉，先祝你生日快乐吧。上半场的时候记得看我呀。”他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莉莉不安地环顾四周，想弄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小丑说的话至少有一点是真的，他们坐在马戏场里最好的位置，视野极佳。从她坐的位置上，可以把全场每个角落尽收眼底。

中间圆形场地的顶部由四根杆子撑着，杆子上向四周拉起的帆布条上挂着黑、白、黄三色小旗。边缘稍微矮点的侧杆上挂着一盏盏油灯。渐渐地，人群安静了下来，乔伊和奥吉这两个小丑在人群中费力地挤来挤去，他们俩一边打打闹闹逗大家开心，一边把场地里的灯逐一熄灭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团火焰了。火光抖动几下，也熄灭了。整个帐篷陷入了一片黑暗。令人心神不宁的乐队演奏也停了。莉莉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

她不知道，一小时之后她是不是就能得到她所期待的答案；她也不知道，来马戏团这个决定，是不是一个严重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