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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听过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吗?你想过到底是什么让它怦怦跳动吗?

莉莉·哈特曼想过,想过无数次。

表面上看,她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姑娘,火红的头发,玫瑰般红润的脸庞,一双眼睛绿如深海。但是实际上,她和普通人的差异之大,就好像粉笔之于奶酪,又好像齿轮之于骨骼。

这都是因为莉莉的身体里有一颗齿轮之心——一颗完全用齿轮装置制作而成的心脏。她的胸腔里安着这么一个满是机械弹簧的东西。自从莉莉一年前第一次知道了它的存在,她就经常琢磨齿轮之心的各种特殊之处。从各方面来看,它都是坚不可摧的——一台永动机。莉莉其实还不是完全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但是爸爸也给她简单解释过一些。他说,这意味着她——或者说至少她的这颗心脏——会永远永远地活下去。其实她并不是那么热衷于永生不死。尤其一想到,她认识的和深爱的这些人,都会一个个先她而去,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这让莉莉觉得自己不太像个正常的人类,而更像是个人造的怪物……

至少,当她在这件事情上纠结的时候,她会这么胡思乱想一通。尽管她也试着不要这样钻牛角尖,通常情况下,周围总还有无数别的事情需要操心呢。比如今天,9月23日,正是她十四岁的生日。

莉莉很高兴终于能结束掉倒霉的十三岁了。过去的一年里,真是困难重重,险象环生,要不是有她那些好朋友的帮助,她简直活不到今天。能彻底摆脱十三岁,绝对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

但问题是,今天没有人来庆贺她的生日。

她最好的朋友罗伯特,没有。她的机械宠物狐芒金,没有。爸爸也没有。他们家的机械厨师兼管家锈夫人,也没有。甚至连弹簧船长、螺帽先生、嘀嗒小姐——整个欧蕨桥庄园里所有的机械人,谁也没有来祝她生日快乐。一个也没有!

这简直是天理难容,不可饶恕!最过分的是,爸爸直接把她的生日会推迟到了明天,这简直就等于直接取消了嘛。

今晚的宴会厅里还是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聚会,只不过,不是为了庆祝她的十四岁生日——可别误会了——而是为了庆祝爸爸即将获得机械技术协会颁发的某个终身成就奖,由于他在机械人还是机械动物什么的研究领域做出了什么贡献之类的。

老实说,莉莉确实不太清楚具体内容,因为当爸爸告诉她要因为这个而推迟生日会的时候,她震惊得不行,后面爸爸说了什么,她完全没听到。当然,爸爸立刻就无比真诚地向她反复道歉,但是日期已经定了。所有的客人都通知了。板上钉钉了。总而言之,最终事情只能这样了。

所以,莉莉一整天都在四处游荡。现在的问题在于,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游荡并不容易,因为整个庄园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准备爸爸那个“特别”庆典。

十点过五分的时候,莉莉终于在楼梯下面找了个地方窝下来。她甚至还提前换好了鲜艳的红色晚礼服——她最喜欢这一件,因为只有这件上面有口袋装东西,而且这个颜色能让她在宴会厅的沉闷墙纸前显得格外醒目。(可能只有这样,家里的各位才会注意到她那些幽默打趣多么言不由衷,才会发现她为这个聚会做出了多大牺牲。)

不过,到目前为止,谁也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从宴会厅敞开的几扇门,她可以看到穿着丝质白衬衫和时髦黑色燕尾服的爸爸正紧张地抚弄着他梳得油光水滑的背头。他指挥着螺帽先生,他们家的机械人之一,给餐桌布置做些最终调整。

机械女仆嘀嗒小姐就站在他们旁边,挑剔地把餐边柜上摆着的餐具擦得更亮一点。她的胳膊飞快地机械摆动着,略有脱漆的眉毛紧紧皱到一起。

过道的另外一边,厨房门半开着。莉莉能听见锈夫人,他们家的机械厨师,正在锅碗瓢盆中叮叮当当忙个不停,嘴里还在不停地埋怨着那些菜不听话,就好像它们能听懂似的。

“我的齿轮和计时器啊,你倒是快点煮熟啊,你这条坏鳟鱼!”她喊道,接着又是一声,“要命的发条啊,你们这些卷心菜难道就永远不能腌成泡菜吗?”不过,这也就是比她平时稍微凶那么一丁点吧。

至于罗伯特,自从他爸爸去世之后,已经和莉莉他们一起住了快一年了,最近几天莉莉简直看不到他的人影。莉莉估计他现在可能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忙着换晚宴的漂亮衣服吧。芒金,那只毛茸茸的红脸小坏蛋,很有可能也正和他待在一起。就算不是,那只小狐狸肯定也没在干什么好事,说不定又在草坪上刨坑了。

莉莉正想着她最好找个更僻静的地方待一会儿,这样能安安静静想想事情,突然听见前门传来奇怪的、轻轻的叩门声。

很慢,但是很有节奏。咚!咚!咚!

一直在敲。

莉莉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人听见了去应个门,但是谁也没注意到这边。所以她只好自己站了起来,穿过前厅走了过去。

她的手刚刚碰到门把手,敲门声就停了。等她拉开了前门,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红白条纹的小小帽盒,上面系着一朵彩色丝带做的装饰花结,静静地放在门前的台阶上。

丝带下面塞着一个奶油色的信封,收信人写的是:

欧蕨桥庄园,哈特曼小姐。

莉莉弯下腰去,拿起了盒子。一份礼物!真是太棒了!她可没想到会有外人送礼物来给她呢。她激动地四处张望,想看看送礼物来的神秘人是谁,不过无论那人是谁,现在显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她从丝带下面抽出那个小信封,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用镂空的花纹绘出一只条纹图案的热气球,悬浮在一顶红白条纹的马戏团帐篷上方。卡片的背后,有人手写了几行字,字体和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亲爱的莉莉:

这里有个小问题,

正经问题别怀疑:

有人对你很好奇,

什么让你嘀嗒嘀?

斗胆献上双线索,

一新一旧都不错!

但愿礼物合你意,

衷心贺你生日礼。

十四岁生日快乐!

莉莉琢磨着这几行怪怪的句子可能会是谁写的,具体又是什么意思。但是其中有一行字让她特别介意:

什么让你嘀嗒嘀?

这句话让她心神不宁。就好像送卡片的这个人知道她那颗机械心脏的存在似的……但是世界上除了爸爸、芒金、罗伯特和家里的几个机械人,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啊……哦,还有安娜和托里。但是他们几个肯定谁也不会送这么一封怪信过来,对吧?

而且,不管是谁送来的,为什么会写得这么神神秘秘、藏头露尾的呢?从这些内容看来,“嘀嗒嘀”难道不就是暗示她心脏跳动的声音吗?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在问她到底是什么人,也是在问她,到底还算不算人……会不会是她太过敏感了?可能这只是某种措辞的巧合而已?也许齿轮之心让她有点被害妄想症了,总是担心有人会发现这个秘密……

不过现在最让人感到荒谬的是,这个神秘礼物居然是莉莉今天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也是唯一的一份。

她解开了丝带,把帽盒的盖子掀开了一点,往里面看去。

阳光下一抹红色闪了闪。

莉莉把整个盒盖都拿了下来。

里面并不是一顶帽子,也不是任何正常人会戴在头上的东西。一大团绿色薄纸的中间,躺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有着柔软的酒红色皮质封面,上面还有个金色螺纹的菊石印章。

莉莉从盒子里拿起了小册子。它只比她的手略大一点点。里面的页面都被压得不成样子了,各种七零八碎的东西塞得满满的,夹页的边边角角从册子边缘探出来。看来,是个笔记本?

她翻开封面,飞快翻看着散页。第一页的正中间,墨水的笔迹大写着三个字母:

G.R.F.

莉莉立刻知道这本笔记本是谁的了,她妈妈,格蕾丝·罗斯·菲尔法克斯。菲尔法克斯是她妈妈的娘家姓,她嫁给约翰·哈特曼教授之前一直是用的这个名字,那时候莉莉还没有出生,那个雪夜的悲剧也还没有发生。

这是妈妈的笔记本。莉莉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本笔记本。

这对莉莉的冲击力太大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笔记本的事情,完全忘记了刚刚那张生日卡上的怪异话语给她带来的不安。她感觉自己手里捧着的仿佛是一片来自过去的时光。

她翻页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眼睛飞快地浏览着那些陌生的图片和字句。这本笔记似乎想要记录各种飞行的不同特点。里面充满了各种日志条目、绘图、图纸、拼贴和鸟类的草图。许多零散的表格对比着重量和翼长比例,中间还夹着各种图表和地图,标着英格兰上空的气流风向,还有一些从报纸杂志上撕下来的彩色图片,上面画着天使、狮身人面像和竖琴。其中一页甚至是从儿童读物上撕下来的插图,画的是伊卡洛斯和代达罗斯,他们背着用羽毛和蜡做的翅膀,飞得离太阳太近而坠毁的一幕。

她需要多点时间来看完这本笔记。而且她也需要找到送这本笔记的人。显然家里的人不会有谁费事把礼物放到门外的台阶上去,对吧?但是除了他们,谁会拿得出这么一本妈妈的笔记本呢?送礼物的也不会是本地人——因为这一带甚至都没有人认识妈妈,他们搬来这里之前,妈妈就已经去世了。而且,爸爸一直很小心地要求全家都深居简出,所以周围的邻居或者村民都不太可能知道今天是莉莉的生日。卡上提到过有两个礼物。笔记本算一个。也许盒子里还有另外一个线索?她在那一堆绿色薄纸里翻找起来,可是什么也没找到。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从门廊台阶上走下来,沿着门前车道往前望去,希望能找到些关于这位神秘人去向的线索。但是她只看见了弹簧船长,他是家里的机械人司机,同时负责各种零活,此刻他正在耙着前院草坪,努力把落叶耙成整整齐齐的一大堆,他四肢上的齿轮和弹簧都随着每个动作嘎吱作响,不停抖动。他金属身体上的锈红色油漆已经开始局部脱落,看起来几乎跟秋天的红叶树一样。

莉莉把手指放进嘴里,冲弹簧船长的方向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呼哨,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弹簧船长停下耙地,转过头来,他鼓鼓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瞳孔聚焦到了莉莉这边。

“刚刚有没有访客来过我们家?”莉莉喊道。

弹簧船长摇了摇头,脑袋在脖子上的万向接头里哗啦作响。“老天保佑我的螺栓,没人来过。整个下午都没有人。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莉莉想了想要不要告诉他礼物的事情,但她最终还是决定不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她答道。

弹簧船长啧了一声,又捡起耙子继续干活了。

莉莉抱起那个帽盒回到房子里,顺手关上了房门。她站在前厅里好一会儿,手指抚摸着盒盖,思索着笔记本和卡片的事。

她可能应该找个地方,在晚宴之前再仔细看看这两样东西。前厅门边的大座钟现在显示五点三十五分。她至少在六点以前都有空,客人们要那时才开始陆续到达呢。

如果她真的想读点东西,那就得找个足够私密的地方——某个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的地方——她一下就想到了一个完美地点!

莉莉把帽盒夹在胳膊下面,顺着主楼梯走了上去。她经过了图书室,然后是爸爸的办公室,妈妈的照片从屋里的壁炉上方俯看着她。

她还经过了罗伯特紧闭的房门,听见他在里面跟芒金争执着什么。

“我正忙着准备这道精细工序呢。”罗伯特说。

“那就让我来帮你啊。”芒金答道。

“不行,你只会把你的狐狸毛弄得到处都是。要不然就会咬坏某个重要部件。”

“我不会的。”

“你现在就正在咬我的裤腿!”

“这个嘛,我总得保持牙齿锐利呀。而且我想,你可能也应该知道你身上有好大一股樟脑丸的味道吧。”

莉莉没听到罗伯特是怎么回答的,因为这时候她已经继续往前了,一直走过了后面的浴室和储藏室。在走廊的尽头,她伸手握住一个嵌在墙纸里的玻璃门把手,转动了一下,然后走进了一个秘密的仆人专用楼梯间,一直可以通到房子的后侧。

莉莉沿着陡峭的楼梯往上爬,小心避开了最高层机械仆人住的那块区域,最后来到了一溜木质台阶前。这通向屋顶的塔楼房间,就在整栋房子的最高处。房间里灰扑扑的木地板上方,矗立着四个巨大的拱顶窗户,各自朝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东边的窗户前,有一架望远镜摆在三脚架上。莉莉、罗伯特和爸爸有时候会来这里观星。房间的另外一边,西面的窗户旁则铺着一条被太阳晒脱色的小地毯,地毯上摆着一张老旧的扶手椅,椅垫看起来简直像是被一只疯狂的松鼠攻击过似的,但实际上这只是芒金留下的成果。椅子旁边是个小行李箱,莉莉和罗伯特用来做了咖啡桌。现在箱子顶上摆得满满的,一摞摞的书,几只喝剩了一半的茶杯,还有一盏旧油灯。

莉莉和罗伯特当初决定把这个房间弄成他们秘密基地的时候,莉莉立刻就在墙上贴了好几张装饰用的铜版蚀刻画,都是从她最吓人的几本《惊魂便士》里精选出来的。她在椅子周围光秃秃的砖墙上钉了许多张,其中四张是从《吸血鬼瓦涅大战空中海盗》里面选的插画,还有六张是从“弹簧腿杰克对阵蜘蛛怪”这个系列里面选的——自从她知道里面有几集是她好朋友安娜·奎因写的,这也变成了她最喜欢的系列之一了。

每一张恐怖的插画都被莉莉特意又用血红的颜料涂了一遍,力求更加充分体现其血淋淋的效果。她为了这些画,把那盒年轻淑女水彩套装里的一整管红色颜料都挤完了,还几乎用光了那套巧手针线缝纫套装里的大头针,用来把这些插图固定在墙上——过去爸爸送她的这些生日礼物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莉莉推开身边最近的一扇窗户,让风吹了进来,墙上的插画被风吹得哗哗响。

她把帽盒丢在扶手椅边,坐了下来。她将红色笔记本摊开放在膝头,翻到第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页面。

妈妈在最上面一行潦草地写下了日期,然后就是第一篇笔记:

1867年9月1日,星期天
菲尔法克斯宅

新飞行学

这本笔记是受到埃达·洛夫莱斯 著作的启发——她是一位非常特别的机械师。具体说来,她关于飞行学的那些创新研究特别吸引我,她第一个提出了可以制造用发条驱动的有翼造物——类似模仿鸟类飞行的扑翼飞行器。

我将在这本笔记里拓展她的理论,也借此整理我自己的思路让其成形,以期能在这个奇妙的世纪结束之前达到埃达的高度。

这本笔记里,我将不仅仅要记录我日常的工作进展,也要记录着我作为第一个进入机械领域的女性,在这个完全由男性主导的竞技场里,面临的每个考验。

我的名字是格蕾丝·罗斯·菲尔法克斯,这本笔记会记录我的故事……

莉莉读着这些,喉头一阵哽咽,眼前一片模糊,字都看不清了。猝不及防在这么一本红色笔记本里和妈妈再次相逢,几乎让人承受不住。每一句话都仿佛一个她从来没想过会收到的邀请,请她参加一场她从来没想过能加入的交谈。

妈妈花了多长时间来研究这个飞行学的项目?她后来成功做出成品了吗?爸爸绝对没有提过这件事,更没有提到过这个笔记本。那么,到底是谁送来了这件礼物呢?也许要等贺卡里提到的第二个线索送到的时候,她才能找到答案。

说起来,爸爸甚至都不怎么提妈妈曾经是个机械师的事情。他只顺口提过一句,但是从来没有细说过。莉莉一直很想问他和妈妈以前的经历,但是她又怕提起过去会勾起爸爸的伤心回忆,她也一直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时机来提出这个要求。

而现在,就在这本红色笔记本里,她也许就能找到她满心渴望的答案,那些疑问一直在她心里熊熊烧灼。在七年前那个寒冷的10月夜里,那颗随着妈妈逝去而破碎的心。

莉莉的手不由自主抚上胸口,顺着伤疤的柔软边缘轻轻摸索——她以前还以为那是事故中被碎玻璃割开的伤口。那场事故害死了妈妈,也让她身负重伤。但是实际上那是齿轮之心的移植手术留下的伤疤。

原先的切口早已愈合,但是还是会有隐约的疼痛和随之而来的痛苦回忆一直伴随着她。莉莉现在不想去重温过去。至少不要在她生日这天想起这些。

她垂下手来,合上了笔记本。这时,一张轻薄的扇形卡片从笔记本的衬页里落了下来,像一片羽毛般飘到了地上,正落在她脚边。

她弯腰拾起卡片,翻过来仔细看了看。

卡片正面用金银两色勾勒着一个身穿芭蕾短裙和舞鞋的女孩形象。从图片上很难判断她的年龄,应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她那双修长的手臂慵懒地举过头顶。她背后那对机械翅膀硕大无比。

那对舒展开来的翅膀,自然得就像是女孩身体的一部分。翅膀上每一根羽毛,每一个齿轮,每一条线都被墨水勾勒出来,围着这张照片,还写了几行字:

海报的下面还有一行字,是写给莉莉的:

这张VIP票可供莉莉·哈特曼和她的三个朋友前来参观马戏团,有些问题将会在此找到答案。

另外,安捷丽卡想在演出后见见你们。

这会不会就是第二个线索?真奇怪,莉莉根本不认识叫安捷丽卡的人,也不认识任何马戏团演员,她对这个斯林木德举世无双天空马戏团更是一无所知——天知道这是个什么……但是这么一个长着翅膀的改造人小姑娘想要见她——尤其是刚刚才看过妈妈关于飞行学的笔记。这封邀请函里还说会给她提供某些问题的答案——这简直太诱人了。

改造人并不常见,莉莉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同龄的改造人。实际上,她总共也只见过两个:那两个可怕的、没有眼睛的改造人,章朗和梅俊,那两个想要杀掉她的男人。除了他们,她完全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别的改造人存在。她想,其余的改造人大概都不约而同地躲起来了吧,尽量不让人发现,就像她一样,以免打扰到那些“正常”人的生活。

考虑到这种猜测很有可能最接近现实,现在能看到这么一个小姑娘,至少在图片里看起来她是大大方方地向大家展示着自己的不同之处,还是很让人高兴的。莉莉希望她的翅膀是真的,而不是什么穿戴起来的表演道具之类的。但是说起来她怎么会去马戏团的呢?她和妈妈的过去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她又凑近一点去看那个女孩的图片,但是从图片上也看不出什么来,所有未知的一切都藏在油墨背后。只有一个办法能找出真相——今晚她必须去一趟天空马戏团。只有那样她才能和安捷丽卡说上话。

这个生日一开始让人挺灰心丧气的,但没想到现在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她又仔细看了看那张票。

不知道马戏团在哪里,但是现在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如果马戏团就在欧蕨桥,她多半能够从塔楼窗户里看见它。

她站起身来,眼睛从望远镜的目镜上向外看去。她推动镜头向四周寻找目标,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

天空里,灰色的云朵被太阳镶了个金边,就像旧帽子的丝绸衬里印上了一圈汗渍。欧蕨河上方飘来一阵黄色薄雾,穿过村庄。那里错落的屋顶间,树上秋叶灿烂,仿佛熊熊燃烧的一抹抹火焰。

村庄最远处的草地上,灌木丛和树林的掩映中,有一抹金色在迅速暗下来的天色中闪了一下。

莉莉凝神望去。

那是个带翼的船首像。

上面飘着一只鼓鼓的热气球,红白条纹的丝质球囊轻轻跳动着,薄暮中仿佛一只萤火虫,向下面巨大的帆布帐篷顶洒下千条万缕的光。帐篷外面围了一圈高高的尖顶木栏杆,上面贴着许多彩色海报。弥漫的雾气中,一群群的观众已经在售票亭和入口处排起了长队。那一定就是天空马戏团。 rj6KB8SfBl5wCELEGh/sz+3CY0+VjhqOof8xGB2SexIT/148NxlwdHfsxrGYoG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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