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梦见自己从高空坠落的时候,都会在落地之前吓醒。
但她从来不会。
她在梦里飞了起来。
就在她即将坠地的瞬间,她会张开双臂,手指如羽毛般舒展,像鸟儿一样轻盈飞翔。
畅饮清风。
亲吻白云。
猛吸一口,整个天空都被她吞入腹中。
奈何那轮怒焰熊熊的红日,总会焚尽一切……
嘴里徒留灰烬的味道。
随后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是孤零零一个人,迷迷瞪瞪地躺在卡姆登少年感化院的阁楼里那张硬板床上。她拿起一支铅笔,在斑驳的粉墙上那些日期的旁边,再多加上一天。然后在粗硬的毯子下面蜷起身体,把那些她本来可以做但是现在都做不了的事情,一样样在心里琢磨一遍,这才起身下床。
头一天送给她的那一丁点食物还剩了两口,就当早饭了。她从锡盘上抠下几块渣渣,用力从挡住窗户的板条中间伸出手去,喂给那几只蹲到她窗台上来的勇敢小鸟吃。
它们吃完之后,她看着鸟儿们拍着翅膀飞过屋顶,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它们一样振翅高飞。但是,她既不能飞,也不能走出这间屋子半步。她被关在这里太久了,甚至已经忘记外面的季节变化都是什么感觉。
她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那个送饭的男孩。每天下午,他会悠然穿过庭院,拽动嘎吱作响的滑轮,把那个装着食物的篮子运上阁楼给她。有时候他也会给她捎信。等到还空盘子下去的时候,她总喜欢回赠给他一点礼物,以及一封回信。
春天的时候,她送的是麻雀窝里摸来的空蛋壳;夏天的时候,是换毛的鸽子身上脱落的羽毛;秋天的时候,是落在屋顶石板上的那些绿色刺球里剥出来的马栗子;冬天的时候,是被食腐乌鸦们啄得雪白的漂亮骨头。
她喜欢看他收到礼物时惊讶的样子。他乌黑的刘海下面小小的眼睛闪闪发光,晒黑的面庞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她只见过这一张笑脸。
直到那天,来了一个客人。
楼梯嘎吱作响,锁孔那头有一串钥匙在叮当转动,这表明,有人来了。
感化院的院长,克利弗小姐,打开了房门,大步走进来,让她从床上坐起来。
克利弗小姐身后,那位访客拂开她额前银云一般的秀发,踩着阁楼地板走了过来。
“早上好,安杰拉。我从很远的地方赶来见你。”
安杰拉,对,这正是她的名字。上次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想要回一句“你好”,但是她张开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舌尖上空空荡荡,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她并不想显得粗鲁无礼,但是有时候她要是被吓到了,就可能会说不出话来。她已经很久没跟任何人说过话了,都快不记得应该怎么说话了。
访客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抚平她天蓝色裙子上的一条压痕,然后停在了安杰拉的床边。木条封住的窗户缝里漏下柔和的阳光,照在她的头顶上,给她银灰色的长发勾勒出一圈天使般的金光。
“你能走路吗?”访客问道。
作为回应,安杰拉掀开那条粗硬扎人的毯子,伸手拿起手杖,挣扎着站了起来。
访客伸出了一只手。“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安杰拉犹豫了一会儿。她一直渴望着离开这间阁楼,但是获得自由的机会一下子这么直白地摆到她的面前,不免让她有些害怕。不过,想必直接跟这位陌生人走,也应该不可能比留在感化院,或者留在克利弗小姐手里,更糟糕了吧?至少她感觉不会更糟。可是,有时候感觉也不是很靠得住。
安杰拉揉了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位访客,访客也对她淡淡一笑。
“牵着我的手吧。我保证会带你去个很特别的地方。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们到了那儿,我会帮你找到你的翅膀。你愿意吗?”
安杰拉点了点头。是啊,她当然愿意了。实际上,这对她来说太有诱惑力了。简直就像是这位访客一眼看穿了她的梦境一样。
但是这位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夫人,怎么可能教她这么一个无助的孤女学会飞行呢?
她只能冒险一试,才知道结果。
她看了这灰扑扑的房间最后一眼,伸出手去,握住了访客的手,握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