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走下了飞艇的踏板,深吸一口气,让这座城市新鲜刺激的气息直冲到肺里。
罗伯特跟在她身后,压低帽子,裹紧了衣领。他轻轻拍打着戴着手套的双手,呼出的白气直散入寒冷冬日的暮光之中。码头的仓库内各种刺耳的噪声和嘈杂的交谈声不绝于耳,吵得他耳朵疼。
戴着红色平顶小圆帽的机械搬运工们在萤火虫号的货舱里忙碌着,搬出每位客人的行李,然后踏着一地雪泥把行李运到码头的一间货舱中,那里面尽是些装腔作势的海关官员,他们都身着漂亮的蓝色西装,浆洗过的衣领雪白笔挺。
光是飞艇上的那许多旅客就已经挤得罗伯特头晕脑涨了,但是好在,要在人群中和莉莉走散也不是件易事,这得归功于她那条鲜艳的虎皮条纹围巾,还有篮子里竖得高高的芒金的尾巴。
莉莉和罗伯特跟在约翰后面穿过人群,没有任何人停下来打量他们,莉莉的精神陡然一振,她这时才意识到,在这里谁也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那个最大的秘密。
此时此刻,在纽约这座城市里,她终于自由了。
“芒金,”她说道,顺手把他摇来摇去的尾巴塞进篮子后面,“你最好藏得严严实实的。如果你惹出什么国际事件,那不等我们正式抵达纽约,人家可能就会把我们遣返回家了。”“我才不会呢!”芒金从篮子的另一头伸出他毛茸茸的鼻子,对路上每一样他够得着的东西嗅来嗅去,“你明白我的。我就是谨言慎行这四个字的代言人。”
在海关货舱里,穿着蓝西装的官员们板着脸依次查验每个大箱子,不停地对箱子的主人进行问题轰炸。罗伯特希望自己不用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在那种场合,他一般会变得张口结舌的。
他们找到了自己的行李——三个大大的旅行箱,每个都有罗伯特这么高——他们守在行李旁,等着走上前来的那位海关官员检查他们的护照和文件。
“这上面写着你随身携带了一只机械兽?”海关官员一边对约翰说,一边对照着他文件夹上的名单。
“是的,”约翰回答说,“是只机械狐。”
芒金挣扎着想从篮子里冒出头来,但莉莉使劲地把他摁了回去。官员瞪着她看:“他应当被装在旅行箱里。我希望你们已经为他登记好了所有需要的文件资料。”
“手续都齐备的。”约翰说。
“好。”官员在一张表格的几个方框里打了钩。“因为,要是没有合法注册备案,把机械兽带进这个国家是违法的。”他放下文件夹,对他们敷衍地笑了笑,“好的,我问完了。你们已经清关了,可以离开。”
待他离开后,约翰从一堆小红帽中雇了一名机械搬运工把行李运到酒店去。搬运工给了他一个行李铜牌,并约好到酒店碰面时再收费。
“快看!”罗伯特说着扯了扯莉莉的衣袖,认出了好几个同舱的旅客,他们正在被几个制服官员拢在一起带往码头边的一条摆渡船。“你想他们会被带去哪里呢?”罗伯特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呀,”莉莉说,“但看上去有点不妙的样子。”
“他们要去埃利斯岛办理后续手续。”约翰给他们解释说,“和我们不同,他们到美国是想永久居留的,所以他们需要先接受严格审查,然后才能拿到进入这个国家的许可。”
“但被带走的都是衣衫褴褛的人。”莉莉小声地对罗伯特说。
罗伯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像哈特曼一家这样随便问了两句就被放行的,都是穿着打扮一看就更有钱的人。“看起来对有钱人是一套规则,对其他的人则是另一套。”他悄悄地对莉莉说道。莉莉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到达大厅里挤满了人,他们身着世界各地的衣饰,年龄不同,种族各异。大厅里到处都是欢快的嘁嘁喳喳声,混杂了各种口音、语言和方言。罗伯特听到了一些耳熟的只言片语——有法语,还有一些他猜是意大利语。也有波兰语、德语,还有一种是……爱尔兰语?亲人朋友们久未见面,现在终于再次相聚,他们的脸庞在温暖的电灯光下幸福地闪闪发亮。
莉莉兴奋得提着篮子转来转去。芒金仍旧躲在篮子里,偶尔把头伸出来四下张望一会儿,有时候还会竖起尾巴嗖嗖猛摇。罗伯特走在莉莉身后,这时候他就得快步上前,把狐狸按下去。
他们穿过大厅,走出一排通往人行道的旋转玻璃门,门外的街道喧嚣热闹,雪顺着五颜六色的屋顶滑落到铺着鹅卵石的马路上,交通一派繁忙。
“来吧,”约翰说着,招手叫停了一辆电动出租马车,调皮地朝他们三个眨了眨眼,“我们去看看纽约吧。”
坐在崭新的电动马车里,谁也顾不得开口说话。他们实在是太忙了,忙着看眼前的风景。罗伯特以前从没看过这样的景色,莉莉似乎也是的。她在座位上扭来扭去,还把芒金举到窗子边让他也看看。不一会儿,狐狸就把他的小尖嘴贴到玻璃上去了。
“看哪!”他兴奋地大喊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雪花片片飘落。
罗伯特擦去玻璃上的结晶,从沾染着煤渣和尘土的窗子望出去,他们的马车正突突突地行驶在一座横贯大街的铁桥下面。
一辆火车在他们头顶上飞驰而过。罗伯特意识到这就是纽约闻名的高架铁路,是用厚实的支架和柱子把桥梁从马路上撑起来的。
火车的烟囱冒着浓烟,把仍旧滚烫得嗤嗤作响的煤烟灰尘喷吐到铁轨两边低矮的公寓屋顶上。那些房子的后面,是鳞次栉比的高楼,这一片由砖头、水泥和玻璃组成的森林里,每一扇窗子都流泻出亮晃晃的电灯光,路面上的鹅卵石和雪堆都被灯光照亮了,反射出闪烁的光彩,就像罗伯特心里无法抑制的喜悦。
整个城市呈现出栅格式布局,每一个交叉路口都连接着四条道路。他们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穿行,到处可见光秃秃结了冰的晾衣绳,还有一座位于公园边缘,修了一半的巨型高塔,塔顶层隐藏在脚手架中,简直快要戳到云层里去了。
“那就是公园街大楼。”罗伯特说,迫不及待地抬手指着塔那边,告诉芒金和莉莉。
“你怎么知道的?”莉莉的眼睛在塔上照射出的光线映衬下闪烁着光彩。
“我们一起读过的呀,那本爱普顿的旅游总览,记得吗?”罗伯特回答说。
“是的,那栋楼建成之后,将是纽约最高的建筑,会是一座摩天大楼,这里的人们就是这么说的。”约翰说。
“真是惊人呀!”莉莉感慨道。这感慨非常真心实意。这和她所熟知的欧蕨桥那些低矮圆胖的房子大相径庭。接着,从芒金的两只耳朵之间,她看到了布鲁克林大桥。
凭借悬吊钢索织成的壮观的金属网,这座大桥甚至比摩天大楼更令她着迷。
十多分钟后,马车在路口拐了个弯,停在一幢八层的褐色沙石楼房前。门前的大道两旁林立着仿佛穿着白色毛绒外套的大树,楼房顶层每个转角上都耸立着一个顶着金字塔顶的高大塔楼,屋顶上如同撒了一层洁白的糖粉。酒店正面的电子标牌上闪动着几个红色的字:
“我们住在这里?”莉莉难以置信地问道。
爸爸点头:“是的,我订了一个套间。”
“天哪。”罗伯特张口结舌地看向前方,眼睛瞪得溜圆。这简直是个宫殿。“我以前甚至都还从没住过普通酒店呢,更何况这么一个,如此……”
“奢华?”芒金试探着帮他把句子说完。
三个小伙伴先盯着酒店看,然后又在震惊中互相对望,这时爸爸叩击着马车顶,示意车夫停车。
“酒店到了!”爸爸喊了一声,出租马车猛地一震,停了下来。等车完全停稳,约翰打开马车车门,从座位上跳了下去。
罗伯特紧随其后,他的嘴仍旧因为震惊而没法合拢。
莉莉则赶紧搂住正在使劲蹦跶的芒金,把他放回篮子里,按捺住满腔激动跟着二人下了车,站到了纽约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