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起先这里一片黑暗。

渐渐出现了淡淡的绿光。

接着出现了鱼，各种各样成群结队的鱼。

鱼鳍莹莹，像利刃般耀眼；鱼鳞闪闪，映出铠甲般的寒光。

鱼群游过一个紧紧贴着峭壁边缘建造的水下基地，基地旁边就是深不可测的海沟，巨大的裂口像是一道横贯海床的疤痕。

基地的形状就像一个锈迹斑斑的庞大轮子，几条车辐状通道从外部延伸到中心。基地有些部分还没有完全修好——用来把它固定在海床上的部分正在施工中。无数的绳索和缆线代替了铁质桁架构件固定住基地，每次有洋流冲过来，基地就会随着水流轻微地摆动。轮子的轴心处耸立着一座塔，塔顶的涡轮机正在缓缓转动。

塔上唯一的一扇舷窗里面，一个十三岁的金发男孩坐在房间的地板上，他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闪闪发光。男孩一边自娱自乐地哼着歌——歌声应和着墙壁里面传来的嗡嗡的节奏——一边组装着一辆迷你马车。用果酱瓶盖子做成车轮子，压扁的罐子做成车厢，铅笔当车轴，电线当车轭。

组装完成后，男孩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白鼠，把它系到车上。然后他把白鼠放到地板上，把它当作一匹长着胡须和粉色尖嘴的小马，催着它往前走。于是，小白鼠红红的小爪子啪嗒啪嗒地踩着地板往前用力，后面的小车也被拖动了。

不一会儿，小车就被它拖得跑了起来，一路滑到了一张桌子下面，桌边坐着两个大人，一男一女，正在埋首工作。他们俩的金发和求知若渴的眼睛，都和小男孩一模一样。

男孩追着老鼠也钻到桌子底下，然后又追着它跑出了房门。

他紧追不舍，沿着走廊往前跑。

白鼠钻过了各种格栅和孔洞，在管道下面穿梭疾驰，一路上始终紧贴着墙根。它拉着小车丁零当啷地跑过了一大堆鼓鼓囊囊的散发着海水咸腥气味的湿淋淋的潜水服。它继续颠颠地跑过了厨房，又跑过了餐厅，工作人员正坐在里面用餐。

男孩仍旧紧追其后。

最后，白鼠从一道窄窄的门缝里钻了过去。

门后面的房间里，一排排堆叠起来的笼子里，许许多多老鼠忙忙慌慌地来回乱窜。

白鼠在纤尘不染的地板中央停了下来。

男孩蹲下来，嘴半张着，伸出一只手想要把它给拎起来。

这时传来一阵裙摆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一只光可鉴人的皮鞋挡住了他抓小白鼠的手。

男孩抬起头看去：“嘿，玛蒂尔达姑姑！”

一个脸型瘦削的女人正往手上戴橡胶手套。她梳着短发大背头，身上穿着白色实验服，护目镜推到头顶。“你得叫米尔克索普教授。”

米尔克索普教授一把拎起小白鼠，揪下小车随手扔到地板上：“这只啮齿动物很贵的。你不应该把它拿出实验室。”

“它看上去不开心。”男孩说，“考虑到它的颜色，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幽。它看上去就像个幽灵，你不觉得吗？”

男孩的眼睛盯着在教授手里拼命挣扎的小白鼠。

它吱吱地发出微弱的叫声。

“不要给它们起名字。”教授说，“一旦给任何东西起了名，你就会对它产生感情。”她转过身去，双手飞快地用力一拧。

吱吱声戛然而止。

“现在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戴恩。你不应该来这里。这里的环境可能会对你的身体有害。”

教授一脚踢开小车，向房间另一头的一扇铅皮门走去。门上写着：

文字上方是一幅图，图上画着一条盘卷成圆形的蛇，正在吞吃自己的尾巴。

戴恩看着他姑姑离开的背影，抬手擦掉那滴滚烫刺人的眼泪。

然后，他眯了眯眼，盯着房门。

“不，”他轻声地说道，“我才不呢。”

他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抵住那块标示牌，把门推开了一点，向内探头看去。

里面是一个宽敞的白色实验室，有个胸佩红十字的机械护士正在调试桌上的一个四四方方的金属机器。角落里的带轮支架上，留声机幽幽地播放着蜡筒唱片里的歌剧音乐。

“准备好起死回生了吗，搭扣小姐？”米尔克索普教授走到桌旁，站到机械护士的身边，开始检查安在方形机器正前面的四块玻璃镜头。

搭扣小姐正眉头紧锁，检查着机器后面缠成一团的铜线。这些铜线一直通到房间对面一间铅皮包裹的观察室内，连接到一个控制盒和插口上。“教授，你这是又在讲什么笑话吗？”她问道，“我听不太出来。幽默效果很难靠我的机械装置计算清楚……”

“其实无所谓的。”米尔克索普把那只叫小幽的白鼠放在机器前方桌子上的一个托盘里，动手调整着机器内部装置里一颗熠熠生光的蓝色钻石粒。等到一切设置都按她的想法一一就绪，她从头顶拉下护目镜，转身离开机器，走进了那个铅皮包裹的观察室。搭扣小姐跟在她身后也进去了。

门外的戴恩把脖子伸得更长了，他从观察室的小窗口能看到米尔克索普教授，她把自己和搭扣小姐锁在了里面。然后教授在一块控制板上依次按下了一连串按钮。

很快，有电流刺啦刺啦地通过，桌上的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搭扣小姐从小窗中往外看去，突然发现了溜进实验室的戴恩。

“停下！”她大喊了一声，既是冲着戴恩喊的，也是冲着她的女主人喊的。

可惜一切已经太迟了……

一道道噼啪作响的蓝色光柱已经从四个镜头中发射了出来。它们在实验室里四处跳动着，像无数条愤怒而凶猛的蛇缠成的火球。闪电般的光柱击打在小幽的身体上，整个吞没了它。

小幽的身体随着电流的节奏扭动拉伸着，然后它睁开了眼睛，胡须耸动几下，翻了个身，像新生小白鼠一样重新靠四肢站了起来。

很快，闪电追上了戴恩……

他的身体仿佛被藤蔓编织成的网紧紧地包裹起来……电流寸寸刺进他的皮肤，他的身体在抽搐。

他的双脚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银光如鳞烧灼着他的眼睛。

他的四肢扭曲，摆动。

他的双腿支撑不住……

他跪倒在地板上……

然后，他一动不动了。

光柱噼里啪啦地继续向四周爬行，穿过大开的房门，沿着走廊弧形前进……它们像蛇一样滑行到员工们的身边，然后让他们一个个都在电击中抽搐着死去。

不一会儿，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下两个身影——米尔克索普教授和搭扣小姐。搭扣小姐从观察室的门里冲了出来，屈膝跪在戴恩身边。

搭扣小姐抓住戴恩的肩膀大力摇动，闪烁的火花从她的金属身体里噼噼啪啪地冒了出来。“米尔克索普少爷！”她大声喊叫着，金属嗓音都在颤抖，“快醒醒！”

米尔克索普教授站得远远的。她不想被电到。

“戴恩，”她问道，“你还好吗？你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