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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一次联席会议十天后,总税务司署接到通知,让李泰国和父亲于下午两点到总理衙门。

出发前他提醒李泰国,不要再自行其是,应该适当做些让步了。李泰国不置可否。两人赶到总理衙门,却只见到恒祺和崇纶两人。

恒祺说:“文祥大人临时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处理,很可能四五点钟之前赶不回总署了。”

父亲苦笑,和这两位守旧派有什么好谈的呢?他们既无头脑,也无处事的授权,和他们交谈纯属浪费口舌,看来只有等了。

西斜的太阳在司官堂的照壁上投下了斑驳的树影,知了的鸣声也都嘶哑了下去,都到下午四点了,文祥还没有回来。李泰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父亲问恒祺:“文祥大人什么时候会回来?”恒祺说:“估计今天不太会来了。”李泰国咆哮了起来:“约我们两点钟会晤,我们赶到了他又不在这里,你们在玩什么把戏?我们干坐了半天,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辞了?”

恒祺说:“总司大人请听我把话讲完再走不迟,我们已经把您那天的节略面呈恭亲王了,看来亲王殿下对您那些提法有些不太乐意,他说,李泰国先生能够处理海关事务,在那些方面完全应该信任他,但当他办其他事情时,似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您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吗?皇上看了您递交的协议的译本,也发话了,难道总理衙门就没有人看出其中的问题吗?”

然后,他像变戏法一样,从靴子里拽出几份文件。第一份称,李泰国处理海关事务极好,但其他主张都不能令人满意,指示薛焕、恒祺会同妥善处理此事;第二份是答复不久前的那份节略,复文称,军事指挥权不能交与李泰国,总署不同意海关向各省口岸委派官员,海关的款项也不能存于李指定的外国银行,不能为购买几艘汽艇就坏了本朝祖制;第三份文件是对阿思本协议的评述,对协议的内容全盘反对。

听恒祺读完,李泰国拿起放在桌上的礼帽,说:“既然恭亲王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关闭总税务司署外,我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了,另外,我将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报告公使馆。”

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可不可以把这些文件带走。崇纶说可以。但当他把文件往公事包里装时,恒祺说,最好还是不要拿走。于是他只得放下。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件事一旦这样办了,就永远改不过来了。”

恒祺正往外送客,听了这威胁的话似乎有些吃惊,但也生气了,接口说:“啊啊,当然!如果一位先生自己都不愿做下去了,那是当然了。”

回去的路上李泰国恨得直咬牙,他语无伦次地对父亲说:“我再也不为这些野蛮人干活了,就把这支舰队移交给日本,不,不,干脆卖给南方的太平军算了!我还要向公使先生建议,撤回正在江苏作战的戈登将军的常胜军,至于上海的前途,就他妈的听天由命吧,这个王朝完了,它就会在今年,这一甲子的最后一年覆灭了!”

几天后,父亲去总理衙门和文祥进行了一次长谈。他希望能为李泰国挽回一点余地。父亲想先说服文祥,再通过他说服军机处。

父亲说:“协议的表述确实有不准确的地方,其实,舰队属于大清国,兵权也是,所有军官都应听命于大清国,这是无可置疑的。李泰国先生坚持的,说白了也就两点,一是所有外国士兵和军官都要通过他雇佣,二是全部关税都交由一家外国银行。他这么做,确实为自己打算多了一点,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好处得到你们的保证,也是为了那些雇佣士兵在经济上得到保证。”

文祥说:“可以把这个意见折中一下,外国人可以通过李泰国雇佣,但人数要减少;另外,不把钱交给一家外国银行,但海关征收的税款可以先满足李泰国所需的金额。”

父亲觉得,文祥大人这样说显得他非常通情达理,实在不应该硬逼他们了,但他现在是在为李泰国说话,又不便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说出来。他只是为自己此时的角色感到非常不自在,我怎么成了提要求的一方呢?于是他也说出了对李泰国辞职后会引起的动荡的担心,并请文祥把这一切转告恭亲王。

文祥笑着说:“亲王殿下之所以委派恒祺和薛焕解决这一争端,是因为薛焕在上海任苏松太道时曾和李泰国长期共事,对李的底细多少知道一些;恒祺呢,当初委任李泰国办理舰队事宜的札子就是他写的,再说,在谈判问题上又是个有名的太极高手。”

“太极高手?你是说他功夫很好吗?”父亲不解。

文祥哈哈大笑:“是啊,你没见过太极推手吧,那真是一门极高深的功夫呢。”

父亲马上明白过来,说:“你弄来这些人参与,以为他们有同外国人打交道的经验,应该会懂得如何工作。确实,他们应该懂,但事实上,很遗憾,他们不懂。”

文祥笑了,说:“不错。”

父亲说:“他们是没用的。”

文祥说:“不懂也有不懂的用,这叫无用之用。”

商定了下次会谈的时间后,文祥表示,他不能从恒、薛两位大人手中接办此事,但下次会谈时他一定会在场,听听双方都说些什么。

父亲回来后把与文祥大人的对话内容告诉了李泰国,李泰国也为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感到高兴,但又疑心中国人在背后搞什么鬼。父亲觉得,他的老上司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了,他真想劝一劝,别光顾着自己,也应该适当体谅别人的难处。可李泰国那种命令式的语气让他非常不舒服,甚至憎恶,想劝的话也不说了,只得在暗底下叹息:啊,这可真是艰难的工作,但愿我知道该怎么办!

这天上午,李泰国突然大叫大嚷着冲进父亲的办公室,说要开除一个姓孙的中方司员,因为他怀疑那人是总署派到他身边的一个密探。原来,那天早晨李泰国走进孙的办公室时,发现孙正在写一个文件,孙看到他进来,慌里慌张的,想把文件藏起来,李泰国眼明手快,一把抓在手里。他看到这个写了一半的文件的开头是“夷人李泰国拟议六条云云”,一下气不打一处来。面对他的严厉逼问,孙只说这是为自己日记写的一个记事,后来终于吞吞吐吐地承认,这是写给总署的,总署命令他要随时报告此间发生的事。

“妈的,他都跟了我八年了,想不到竟是一个密探!”李泰国气呼呼地说。

父亲说:“对此我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即便此人真是一个密探,我们也不能开除他。”

“他竟然把我叫作‘夷人’,这不是太过分了吗?”李泰国叫了起来。

父亲微微地笑了:“这是这个国家的人称呼外国人所用的一个正当字眼,我看没必要大惊小怪。”

约定会谈的日期又到了。父亲早早赶到总理衙门,这次,总署的常值大臣文祥、恒祺、崇纶、董恂都在座,不一会儿,薛焕也来了。下午三点,李泰国坐轿到达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听差们在大门口把他拦住了,并大声吆喝着要他下轿:“哪一国的人?”一个章京出去解释了一番,才见李泰国通红着脸进来了。他显然认为,这是总理衙门在故意刁难自己。

这天的会谈,主要是听李泰国解释他与阿思本上校的合同。在解释过程中,李显得很不合作,他的态度既不情愿,也不是善意的。文祥听了一会就生气地站了起来,说:“如果你说舰上不得用中国军官,那我得说我确实怀疑你,你必定是对我们的兵权有某种不轨的图谋!”

父亲打了圆场,李泰国才稍微仔细地和他们商谈合同细节。有人端上笔砚,董恂边听边记,用他一手漂亮的书法就各条款写出一些批注。

讨论到舰队的指挥权问题,薛焕说:“我要再次向李泰国先生重申我们的主张,阿思本必须受督抚的调度,款项提供的方式,也必须听我们的。”

李泰国立即说,他决不同意薛大人说的第一点,至于第二点,也必须按照他的方式,即把税款交到一家他指定的外国银行。

文祥说:“请总司大人听一听恭亲王今天上午所说的话吧,恭亲王说,你李泰国先生坚持许许多多的要求,讲了许许多多的话,他很想知道,您是否允许他本人就此事讲一点点,就讲几句?”

李泰国打断他说:“我必须掌握这笔款项,否则,我不放心。”他几乎是用喊叫的力气说出这番话:“让我自己决断,不要提任何问题,你们应该完全相信我,这样你们就会一切都好!”

会场沉默了下来,大臣们全都绷紧了脸,一声不吭,只有摇扇子的声音、一只偶尔闯入的苍蝇的嗡嗡声,间或响起文祥压抑着的一声冷笑。这笑声是否表示他无法再容忍下去了?

薛焕打破僵局说:“关于款项,我会向恭亲王汇报后再做答复。”

父亲示意李泰国,舰队的指挥权可以做些让步了,因为不管书面上怎么写,中国当局不会单方面命令阿思本做任何事的,肯定都会与他商量。

于是李泰国说,他愿意让一步,只要在款项上满足他的要求,其他事情他都答应。

这天晚上,英国公使馆翻译威妥玛、李泰国和父亲三人共进晚餐。威妥玛走后,李泰国说,他再也不能容忍类似今天这样的无礼待遇了,他将请求到领事馆工作,要不就回国。他极快的语速中时常出现“绝不容忍”“我要不这么做就不是人”这些狂暴的句子。父亲劝他心平气和地思考一下这件事情,只有双方都让步,事情才能有所进展。

父亲觉得,这件事情上,李泰国一开始提的要求显然是荒谬而过分的(当然他也有份),能够争取到这些要求自然再好不过,但李泰国性格上的缺陷、他的傲慢与恫吓的语气、他的言必称大英、他的以英国公使名义的恫吓,已经使总署对他抱有深深的怀疑和敌意,他不得不全面退却。而总署对自己,好像也颇有责怪之意。

他找到文祥诉苦说:“当你责备我的时候,你认为我就没有困难吗?这件事是由我首倡,现在变成这样子,我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但我要告诉大人您,并希望能通过您转告恭亲王殿下,这些事都是李泰国做的安排,我即使想做些改变,也无能为力,因为这件事情并不是掌握在我手中。”

文祥安慰说:“亲王殿下什么都明白,请勿多虑,你还是我们的人。” TH6NYBjwToIT5Q4Dimw9AA9dwDjl05FlCNsJbV0w9q1wgBFDiPj/Umokj6EWZl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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