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64年1月19日,一个冻雨霏霏的下午,赫德和他的中文文案满三德乘船离开上海,踏上了前去寻找戈登的道路。
船行前,船主送呈了写在大红信笺上的祝词,并点起线香,敲锣打鼓。赫德本不信这套把戏,既然满三德热情地安排了,他也只有随它去。他自信能够把李鸿章和戈登之间的裂缝弥合好,可是到哪里去找到这个该死的统领呢?当下决定,先去苏州见李鸿章。
船在纵横交错、迷宫似的水道上缓缓行驶。寒风嗖嗖,到处是荒凉的村落,不见人烟,不时可以看到岸上被打散后流荡的兵勇。被无数人践踏过的田野上,一个个大水洼映射着惨白的天光。
天气实在太糟糕了,冻雨迎面打来,偶尔还夹杂着雪粒,落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好在赫德对于不舒适的旅行已习以为常。河边苇丛中不时有野雉惊起,扑棱着翅膀,却飞不高。赫德忽然起了打猎的雅兴,满三德取出那支来复枪,可他刚扳动一半枪机,突然就走了火。幸亏枪口是朝天的,要不赫德就中弹倒下了。虚惊一场后,赫德再也不敢碰那把枪了。
二十二日,赫德抵达刚刚克复的苏州城。他看到了城墙上的一排排尖钉、吊杆,还有残垣断壁间被雨水泡胀了的尸骸。他把名条送呈到了抚台衙门,李鸿章传话出来,刻下正在处理军务,不便相见,请总司大人先安顿住下,明日再行相见。
次日,他们被接到了抚台衙门,这里以前是忠王府,建筑讲究,而且整洁。李鸿章向赫德详细叙述了处决叛军诸王的经过,声明这并非预先策划的背信弃义行为,而实在是这伙人说话、行事太不合礼数,且漫天要价,有诈降的嫌疑。赫德建议,对常胜军的兵饷不能停发,戈登要求的恩饷也要如数拨给。
会见时间约为两小时,告辞出来时,李鸿章希望总司大人尽快找到戈登,说服他一起来苏州。
请问我能在哪里找到他呢?赫德问。
李鸿章说,据报,他可能在木渎或者洞庭山一带。
天黑前,赫德带着满三德抵达木渎。这是一个曾经以园林之胜著称的江南小镇,人口也在万人以上,战火把它完全摧毁了。当地人告诉他们,戈登前一天过此,现在早不在了。船主建议,不能再前进了,应原路返回,因为洞庭山从木渎开始被湖水一分为二,这里还有好多被打散的太平军的水师,要是遭遇上了就麻烦了。
次日一早,赫德和满三德离开这个小镇前往洞庭山。在一个叫九星桥的地方,他们那种走运河的船只无法通过,只得弃舟登岸,在雨中绕道穿过一片沼泽地。跨过一条通向湖州府的小河后,几艘停泊在此的炮船上走下来几个兵士,告诉他戈登不在洞庭山。在山下的村庄,他们买了几尾鱼烤着果腹,再度赶路穿过沼泽。他们在帝国南方河网密布、迷宫般交叉的田野上奔波了四五日,横泾、七浦桥、九星桥,不知兜了多少个圈子,却连戈登的影子也没有捕到。大风一阵阵地呼啸,运河结了冰,船前行时都会发出嘎嘎啦啦的瘆人的声响。船主也没了好耐心,抽着鸦片一迭声地骂娘。满三德的猎枪这次总算派上了用场,打来了两只野兔。傍晚支着篝火撕咬着淡而无味的兔肉,一边牙齿还冻得咯咯响,赫德暗骂,这厮比野兔还难找!
一月三十一日,船把他们送到了一个叫大唯亭的地方,从这里下船步行数十里,可以直接抵达戈登设在昆山的总部。这时他们离开上海已经十二天了。赫德后悔离开苏州后没有直接来昆山,而是听了李鸿章的建议绕了一大圈,吃了那么多苦不说,还把这么紧要的一件事耽搁了四五日。两个满身都是泥浆的疲惫旅人终于到达目的地了,在城墙下,他们遇到了此行的最后一个障碍:他们必须在城门口的寒风中等待,直到戈登将军同意放他们入城。满三德冷得直跺脚,骂这番佬好不识抬举。
这是赫德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常胜军统领,华尔的继承者戈登。来中国前,戈登是英国皇家工兵少校。他年约三十,身材瘦小,穿着马靴、松松垮垮的裤子和双排扣长礼服,有着一对转动不停的非常蓝的眼睛。当他一支接一支抽烟时,他变得暗灰的眼珠子可以长时间地盯住某些东西一眨不眨。听赫德说这几天里鬼打墙一般的遭遇,戈登感动之色溢于言表,当即命勤务兵去城中最好的酒楼订一桌饭菜送来,两人边吃边谈。
“你看我把总部设在这个地方如何?”戈登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好啊,就是太难找了,”赫德知道,适度的赞美是解除一个人戒心的最好的武器,他还摸不透这个统领的想法,那就先取得他的好感,“昆山位于水陆要冲,与西面的苏州、东面的上海、北面的扬子江都有宽阔的水道联络,便于进退;城北和城西又有几个浅水湖泊掩护着,易守难攻。你把总部设在这个地方,的确是军事家的眼光。”
戈登大笑:“总司大人不带兵真是可惜了!的确这里是战略上极其重要的地点。你不知道吧,三个月前,太平军的一个兵工厂和一个铸铁厂就设在这里,慕王还派了含八千名太平军的精锐部队驻防。那时候程学启带兵攻昆山,反而被太平军围困,要不是我赶到得早,他早就尸骨无存了。知道我是怎么啃下这块难啃的骨头的?”
戈登不无卖弄,赫德也有兴趣听听他是怎么出奇兵拿下这座城的。填了些肚子,喝了几口酒,赫德才觉得失去了的热力又回到了身上。
“帝国的那帮草包继续在城墙下攻打,我呢,抽身出来,开着海生号铁甲战舰,沿着运河一直开到了离苏州不到一英里的一个地方,把沿途那些太平军的山寨全给炸平了。在真义,我切断了昆山和苏州之间唯一的通道,留下三百名士兵防守。这样,等我慢悠悠地回到昆山城下,这些被切断了交通补给线的太平军已经溃散了,海生号一夹击,他们全成了瓮中之鳖。那一战,杀死、溺毙的太平军有四五千人,俘获两千人,夺获船只一千五百艘,我方损失不过只是两人阵亡。”
“那两千俘虏呢?是不是也让你给杀了?”
“一个基督徒怎么可以干下这样的罪孽!我把他们招抚了,让他们去兵工厂干活,还管着一个军械库,他们比那些老兵油子好得多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高明,毕竟我们来中国不是来做屠夫的,而是来帮助这个国家的。”赫德对这个善于用兵的统领已有些佩服了。
戈登说:“你今天来,差点又遇不到我,因为我本来已经决定今天去苏州拜见李抚台了。”
赫德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个捉摸不定的家伙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但还是对戈登这一明智的决定表示赞赏:“来的路上我经过苏州,李抚台让我传话与你,欢迎你随时到苏州去找他。另外,常胜军的军饷也会照常如数拨给。你现在既然已决定亲自去访谒李大人,那是再好不过了。”
戈登说:“我们一同前往吧,有你在,一定会增强对抚台的影响。”
赫德怨着李鸿章让他在冰天雪地里困了那么多天,疑心是他存心捉弄,心里对这个好弄权谋的巡抚已没有多少好感,推辞说:“还是你单独去见为好。”
戈登说:“小舰队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下李泰国走了,你也安安稳稳地坐上总税务司的宝座了。我奇怪的是,海关那一大堆事你不管,偏要捞过界来管这事,图的是什么呢?”
赫德突然想到了英格兰的一句谚语:见到东西已在火车上,点火也没什么用。因此不予置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举止古怪又率直得可爱的统领。
酒后,戈登向赫德介绍了自己的买办和通事,还有被他救下的纳王的一个义子。拗不过戈登再三恳求,赫德终于答应一起到苏州去见李鸿章。戈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前往苏州吧。”
戈登的旗舰“海生号”是一艘小铁轮,赫德执意要坐自己的船,于是把木船系挂在“海生号”后面拖着前进。船行一小时后,正在睡梦中的赫德突然被满三德的惊叫声吵醒了,水!进水了!赫德慌忙起身,一脚下去,水已齐膝,原来小铁轮航速快,坚冰已经把木船的船头撞坏了。赫德要满三德与船主抛锚下船,带着戈登的手令去昆山再要一只船,自己把行李和毯子移到小铁轮上。毯子吃了水,变得很沉,他也不舍得丢掉。戈登取笑他:“早让你上小铁轮的,你偏不来,这下倒好!”
用早餐的时候,“海生号”已驶入护城河。戈登指给他看娄门栅激战的地方。“你看,墙上装着三排尖钉,还挂着吊杆。那些最早爬上城墙的,不是被尖钉刺死,就是被吊杆打下城墙,那尸体都堆得小山一样高。”
“所以招降是对的,不然会死更多的人,城墙下护城河的水会染得更红。”正说着,便已入城。赫德先前往抚台衙门见李鸿章,告诉他与戈登会见时最好不要谈斩首行动和皇帝赠赐的事,免得言语不合再起冲突。不一会,戈登进来,他介绍了常胜军重炮队管带戴维森等几个将领,还有刚被任命为守备的纳王的那个义子。李鸿章自然勉励有加,并称赞纳王的那个义子是个好小伙子。随后众人退出,只剩李鸿章、赫德、戈登三人议事。这次三方会晤,大家同意戈登在过完中国新年后便带部队作战,抚台则发表一项告示,言明由他本人承担处决太平军诸王的所有责任,戈登对此事一无所知。
告示称:
叛军郜(伪号纳王)及其同伙立即处决时,戈登将军不在场……起先,有关投降、杀戮伪号慕王、东北城门投降,以及订定军营会见时间的谈判,每一个步骤戈登都知悉;但是伪号纳王当其到之时并未剃发,而且大家都看到他的反叛意图。他言辞暧昧,表情极为狂暴放肆。这一切都发生在投降已经结束之后,因此,抚台为自身安全计,除变更业已商定的条件以防卫外,别无他策;所有这一切细节戈登并无所知。逆酋顽强,致使形势改易,而事态迫切,后患堪虞,是以刻不容缓,即由本部堂令饬就地正法。
赫德一直注意着戈登的表情,看他再无异议,赫德长吁一口气,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个臭小子,这下可以放心回去带着他的兵重新上战场了吧。戈登告退后,赫德与李鸿章进一步交谈,说服他再拔七千两给戈登的常胜军。李鸿章同意了。
此间诸事已了,赫德便向李鸿章告辞回上海。回去的船顺风顺水,行速极快。赫德一路上想着自己的这次旅行,虽然不太舒适,但这个和事佬的角色岂止做得不赖,可以说获得了完全的成功。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名声大噪,恭亲王和总理衙门也一定会记着他的这一功劳。尽管那晚去苏州途中从撞坏的木船跳上小铁轮时撞伤了左膝,时下还在隐隐作痛,但与内心的得意与狂喜相比,这点疼痛实在算不了什么。在船上,他开始给英国公使卜鲁斯写信,详细叙述了他的斡旋经过。他认为,让戈登重上战场的意义怎么说都不过分:
“他一在战场上出现,就会很快有结果。暴徒们将看到他们的游戏没有希望,商人将再度涌回苏州,叛军将再度灰心泄气。常州府会很快被攻克,接下来极有可能是杭州、湖州、嘉兴以及江浙仍为太平军占据的两三个小城市投降。此时此刻中国的命运是在戈登而不是在别的人手中。”
他的预感不错,常州很快就要被这个难以捉摸的常胜军统领拿下了。二月底,戈登带着他的部队离开昆山总部,三月一日,他迫使宜兴投降,一周后,又拿下了溧阳。尽管常胜军在金坛遭到严重挫败,戈登自己也负了伤,但在这个月底左宗棠指挥的杭州克复战中,还是出现了他倔强的身影。四月中旬,戈登的部队向常州推进,这个城市被李鸿章的淮军包围已有些时日了,数度猛攻都没有得手,坚固的城墙下已躺了无数兵勇的尸体。从二十三日起至二十七日,戈登指挥他的部队以分散突击的方式逼近常州,他相信,攻下了这个堡垒,太仓和以前久攻不下的金坛就可以顺势而下,这样南京就被孤立起来了。常胜军开始了攻城,太平军猛烈的炮火也让戈登吃尽了苦头,他的麾下有二十余名军官倒在坚固的城墙下。淮军存心看他们笑话似的,没有出一兵一卒支援。看来李鸿章是想借太平军的手,杀一杀这个不听使唤的外国佬的骄傲之气。戈登不得不提出,把自己的部队作为淮军的殿后。
在接下来对常州发起的一场总攻击中,戈登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总攻的时间定在了五月十一日。在这之前,戈登把赫德和几个亲密朋友从上海请到了常州城下,他好像在打一场胜券在握的球赛一样,邀请他们前来观摩这场血肉横飞的比赛,并保证,“这个场面绝对值得一看”。
戈登让客人们把船停泊在常州城外的大运河上,这里靠近两军对垒的阵地。赫德和别的客人登上戈登舰队中最大的一艘,戈登别出心裁地在船上的餐厅里为他们举行了一场欢迎宴会。船上通风良好,湿润的水汽挟带着田野上植物开花的气息扑面而来,运河水的轻漾中,轮船偶作微微的摇晃,如果不是靠近天花板有两个被子弹打穿的洞提示诸位这是在一场大战的前夕,这一派田园景色真的让人醺然欲醉呢。在祝酒词中,戈登对不久前赫德先生冒着南方冬天的严寒寻找他、劝他出兵再次表示了感谢,并祝愿诸位从上海到常州的这次郊游愉快而尽兴。
晚餐后,戈登陪同赫德在战舰的甲板上散步。五月的傍晚,暖风如薰,运河两岸稀稀落落的麦苗已长至齐膝,在暮色中柔软起伏。赫德张大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要不是战争,这些麦子也都快成熟了,现在这可怜的几粒麦子怕也要烂在地里了。”
“仗快打完了,这场战争不会拖太久了。”
“是吗?”赫德欣赏地看了一眼这位新结识的朋友,他那么瘦小、文雅,怎么也无法把他和传说中的英勇联系在一起,“南京城里不是还有十几万太平军吗?”
黑暗中,戈登砸了一下拳头:“没有水的鱼,还能游多久?打下常州,再拿下金坛,南京就是个抽干了水的池塘了。”
“南方的这场战争,都十几个年头了,再不结束,帝国真的要沉没了。”赫德叹息一声,“战争结束后,有什么打算?”
“你不要忘了,我是英国皇家工兵少校,现在枢密院命令我们以个人身份加入清国军队,哪天这命令终止了,我也只有回英国去了。”
“有没有想过为海关做点事呢?”他真的很欣赏这位与自己差不多同龄的统领,行事干练,又没有其他英国人的世故。
戈登笑了:“我是一个军人,只知为女王陛下四处征战。”
赫德想说,在海关任职,把清国海关牢牢控制在手里,同样是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大战在即,看戈登满脑子的军事,就不再说什么。
五月十日,戈登邀请赫德和其他请来的朋友去前沿观察,他们由一小队人马护送,前行到离城墙最近的一处壕沟。戈登用藤条指着不远处的城垛说,攻击一开始,我们的克虏伯大炮要集中火力轰炸这里,撕开一条口子来。城上的太平军发现了他们,朝他们开火,子弹把前面十余米处的土堆打得噗噗响,随行的一个女眷吓得花容失色,直往他们身后躲。戈登笑着说:“女士们,别过于紧张,他们的枪还射不了那么远。”
总攻击预定在中午时分。整个上午,戈登的常胜军不住地向城内轰炸,两小时后,他下令停火。“里面的穷光蛋们一定以为我们干完了一天的工作,”他命令手下,“赶紧吃饭,吃饱了给我狠狠冲!”
一点左右,他挥舞马鞭下达了攻击命令。常胜军在前,程学启指挥的淮军在后,黑压压的人群潮水一般涌向硝烟尚未飘散的城头,喊杀声震耳欲聋。赫德和李鸿章站在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观看作战行动。
爆炸声、喊杀声、刀刃的撞击声到他们这儿已变得微弱了,但那么多人如同蚁群一般挤在一处厮杀,还是让从未走上战场的赫德触目惊心。他脸色煞白,像是随时要倒下。他不住地喃喃着,上帝啊,人与人竟然可以这样相互杀戮,宽恕这些有罪的子民吧。进攻的潮水在坚固的城墙下被抑止住,反卷回来,又以更大的势头向前涌去。看到进攻受挫,小山包上观战的人们不由得为戈登捏了一把汗。
忽听得杀声震天,烟尘起处,一彪人马从两翼掠出,如同两支尖刀插入防守的软肋。赫德听到站在一边一直拿着单筒望远镜观察战局的李鸿章叹道:“两次佯攻耗敌火力,再从两侧攻其不备,真乃将才也!”
不一会,将官来报,戈登将军率领的右翼,率先通过了炸开的城墙一处狭窄的缺口,正向城里纵深推进。
……
赫德说:“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回忆起那时你在常州一战中的英武,一晃就是三年了。”
“南京战役后,枢密院撤销了帝国军人在清国作战的命令,正中李鸿章的下怀,他早就想把我赶走了,我就从上海直接启程回国了,那时你已经在北京了,故此没有遇到。”戈登打量了一下房间,“使团的人不和你一起住?怎么一个也不见?团长是哪位朝廷大员?”
“团长是斌椿,一个满人,算不得什么大员,只是个五品文官。”赫德不便说自己提前赶到伦敦是有私事要处理,“我是今天一早火车到的伦敦,为使团接下来的行程活动先做安排,他们还在巴黎,数日后便到。我约将军前来,是有一事烦请帮忙。”
戈登好奇地说:“是使团的事吗,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
“我想前想后,此事非将军不能帮我。你知道,这是清国第一次向欧洲派出访问使团,在这个一切以祖宗法度为准的国家,能顺利出访已是一个奇迹。这多亏了英明的恭亲王,亲王殿下对使团在海外的一切见闻、活动都非常关心。现在使团就要到英国了,他们在伦敦所受的待遇,直接关乎清国朝廷的形象,这在一个什么事都讲面子的国家里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使团在伦敦期间,安排一次女王陛下的接见。”
“啊,女王陛下?她会答应接见这些东方人吗?”
“如果实在不行,安排一次外务大臣接见也行。”赫德说,“你的朋友哈蒙德先生不是在外交部供职,任外交大臣克拉伦登勋爵的秘书吗?就让他找勋爵去说说。”
“可是,这并不是由清国的一品大员带领的使团啊,这个访问团也没有什么外交使命,有必要对他们如此礼遇吗?”戈登在中国多年,也算是个中国通了,“那个率团的斌椿,品秩不是只有正五品吗?”
“是的,不瞒你说,他这个五品职衔,还是出发前才授予的。在这之前,他是我在海关总署的一个汉文文案,这个满人做过的最大的官是中国内陆县份的一个知县。”
“那不是太抬举他了?”
“不,这个面子不是给他,而是给我,是为了我在中国更好地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我勉力试试吧,你在伦敦住下吗?”
“我坐今晚的火车去都柏林,再回去看看父母,大概四五天后我再来伦敦,安排使团的行程,顺便和你商量会见的事。”
送走了戈登,赫德退了阿尔比恩旅馆的房间,就往火车站赶。
马车在黄昏的街巷上嗒嗒地跑起来。他一路扫视着伦敦的市容,与十二年前离开时几乎没什么变化,就好像时间对这里的建筑和人群不起什么作用。但街角遇到的那些个姿容动人的女子,还是十几年前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子吗?一念至此,无常之感顿时湮灭了这个孤独的还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