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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这天中午时分我们的船抵达亚丁港 。港口设有浮标和灯塔。

山脚下,竖着旗杆的一长排精致的房子是大英轮船公司和法国邮船公司。

天气极热,我们没有上岸。亚丁湾对面的山峦衔着落日,参差不齐的群峰就像一条大鱼的牙齿,看上去美极了。晚十时,继续开船。海上刮起了强劲的北风,波涛汹涌,航程变得糟糕之至,我们都晕了船,东倒西歪躺了一地,醒来后连早餐都没胃口吃。听船上的人说,照这样的航速,到达苏伊士的时间要推迟一至两天。幸亏第二天风平浪静,空气也变得凉爽,我们得以顺利航行。船长室的航向标上标明,此处北纬24.29度,东经34.01度,照这样的航速,第二天早晨我们应该抵达苏伊士了。

月夜,我们的船行驶在朱巴海峡,远远看见西奈半岛 上的西奈山和何烈山时,船上的人都涌到了甲板上,他们连连画着十字。父亲的神色变得庄重严肃。他领着我们在夜色中祷告:“我们祈求主,将您的这一切律例刻在我们心上。”斌老爷站在一边看着,他很不理解这些外国人的虔诚。父亲告诉他,耶和华在这里立了十诫,再由摩西传给以色列人,所以这是我们心目中的圣山。鲍腊挽着奥黛丽小姐也过来了,他已经向斌老爷道过歉了,但斌老爷还是很不待见他,哼了一声就走开了。鲍腊对身边的美人一笑,媳皮笑脸地画个了十字:“主啊,宽恕这个有罪的人吧。”两人哧哧笑着,转到船尾去了。

四月二十四日,也就是从香港出发二十九天后,“康拔直号”抵达苏伊士。其实二十三日的后半夜船就到港了。凌晨三点半我们被人叫醒,让我们整理行李准备下船。

此时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赫伯特醒后还迷迷瞪瞪的,不知干什么去。下船的时候,要不是安娜见情形不对一把拉住,他就一脚踩空掉到海里去了。安娜一手紧紧拉着赫伯特,另一手提着个大箱子,背上还有一个蓝布包裹,被抢着下船的人群挤得站立不稳,幸亏一个好心的英国妇女抱着我走,这样她可以少分些心。

下船后,她让我们坐在码头上不要走开,她去找父亲。离开了好长一会儿,她沮丧地回来了。没有一个人告诉她我们的父亲去了哪里。她先是抽抽搭搭的,然后就大声哭了。那是一个人极度绝望才会发出的哭声,撕心裂肺,又充满恐惧。我和赫伯特只是犯困,困得想倒在地上好好儿再睡一觉,但安娜哭得这么伤心,我们也陪着她,咧嘴哭了起来。后来,我们被人带到离码头不远的一家旅馆吃早餐。旅馆的大堂里正放着令人陶醉的音乐。我们看到了父亲,他正坐在桌前,跷着腿看一份报纸,面前是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不一会他就顾自走开拍电报去了,连多看我们一眼都没有。

经过码头上这番折腾,我们已经饿了,好在有了抹上牛油的面包和烤肉片,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们被带到火车站,等待下午开往开罗的火车。车要下午三点半才开,我们三个好像被丢弃的包一样,没有一个人来过问一下。过了中午,天越来越热,从开阔平原地带席卷而来的一股股热风迎面扑来,直让人晕头转向。脸和脖子上小虫爬似的汗水早就吹干了,只觉得喉咙底也干成了沙漠,渴得厉害。

火车终于开来了,它进站时拉响的汽笛吓了我们一跳。然后我们看到了烈日下飞奔而来的巨大的钢铁火车头。它四五尺高的烟筒冒着白汽,轰隆轰隆地直撞过来。它吭哧吭哧地喘息着,渐渐放慢了速度,伴随着尖利的刹车声和车轮与铁轨摩擦溅出的火花。

中国人生怕这个铁家伙冲过来,惊恐地后退,瞪大的眼里又是吃惊又是兴奋。广英和张德彝一边一个架住了斌椿,他恼怒地甩开了。火车停下了,他走近前去,现在看清了这个庞大的铁家伙:车头就像炮车一样威武,通身铁制,共六轮,四大两小,上面一个八九尺长五六尺宽的圆铁筒,正是火车的动力心脏所在——水火轮机。通过直立着的烟筒,白色蒸汽还没散尽,就像一个巨人在喘息。第二节车厢满装着煤,随行添用。第三节装载的是邮政信件和新闻纸。随后才是一二三等客车,一眼望去不见尽头,估计有五六十节。

火车出了站,越开越快,车外的屋舍、河流、树木、山冈、阡陌飞一般疾驰而过。火车穿过一片山地时,车内发出一阵阵尖叫,有中国人喊,山撞到头上来啦!三个同文馆学生挤坐成一排,他们紧紧地闭起眼睛,不敢再看车窗外一眼。

斌老爷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贪婪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直如云中飞过也。”他摇头晃脑地赞叹。他教训那几个中国孩子说:“这山又不会真的撞上你脑袋,闭着眼睛作甚!天公欲试书生胆,万里长波作坑坎,孩子们,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吧,这火轮车多么神奇,简直就是传说中周穆王乘着巡游天下的八匹骏马!”斌老爷又诗兴勃发了,只是苦于车厢震得厉害,又没有足够大的几案铺开宣纸,只得怏怏作罢。他叫来广英,先草草记下他的吟哦,等到了目的地再做缮清。

“宛然筑室在中途,行止随心妙转枢;六轮自具千牛力,百乘何劳八驾驱?若使穆王知此法,定教车辙遍寰宇。”他闭着眼睛自我陶醉的样子惹得车厢里几个外国人拼命忍着笑,终于鲍腊、德善和奥黛丽小姐全都跑到了车厢尾部,把忍了半天的笑全都释放了出来。

晚上八点,车到开罗。车子缓缓进站,突然外面响起几下炮声,斌老爷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父亲拉开车窗向外望了望,笑着说,那是为欢迎中国使团鸣响的礼炮呢。斌老爷讪讪地笑,为刚才的失态觉得很不好意思。

在开罗的一天正逢一个宗教节日,所有商店都关门了,于是安排去参观金字塔。入口处是一块巨石,上面覆盖着许多苔藓。斌老爷一走到这块石头前就挪不开脚步了。他小心地拨开苔藓,露出了石上的字,各种形状的计一百余字,有的清晰可辨,有的已让风雨剥蚀掉了。

“这是钟鼎文,”他肯定地说,“四千年前,我中土文化就传入了这荒蛮之地了,泱泱中华,盛世必当再现。”

张德彝不解:“钟鼎文我也识得几个,笔法好像不是这样的。”

斌老爷拉长了脸,他近前一步,手指在巨石凹痕间游走:“你看清楚了,字如鸟篆,不是钟鼎文难道是鬼画符!”张德彝吐吐舌跑开了。

鲍腊对斌老爷的这一说法嗤之以鼻,对着奥黛丽小姐咬耳朵:“那老学究又来卖弄了,什么钟鼎文,连古埃及人的楔形文字也不认识!”

坐火车从开罗来到亚历山大港后,我们换乘地中海的拖轮开往塞得港。远处,卡拉布里亚海岸的景色遥遥可望。港口的一片浅滩使船上的餐桌东倒西歪,许多人都晕船了。奥黛丽小姐像一支被风吹歪了的藤蔓一样软软地靠在鲍腊怀里,直到船抵墨西哥,她才有力气去甲板上散步。鲍腊的艳遇让船上人羡慕不已,他们如胶似漆的样子更是让人眼热。

船长让大家离开甲板回舱内,因为这一带会有旋涡出现。所有人都回去了,只有他们俩还不离开。船速不快,但风吹来冷得刺骨,放目远望,却也景色极佳。风把蓝极了的海水吹皱了,皱得那么均匀,就好像柔软得可以躺上去打个滚一样。这天午后,我们的船穿过博尼法乔海峡。天下起了小雨,博尼法乔海峡上空笼罩着一片惨白的雾气。这里左边是撒丁岛,右边东向是科西嘉岛。最迟的话,过一个晚上就可以抵达马赛了。船上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这次旅行结束,鲍腊先生就该向奥黛丽小姐求婚了,瞧他们都好成了什么样儿啊。

五月二日中午时分,船上的空气激动起来,所有人都涌上甲板。繁华的马赛港已经遥遥在望,都可以看到码头上拥挤的人群了。戴着遮阳帽的奥黛丽小姐兴奋地向岸上眺望着,又不住地回头向鲍腊微笑,眉眼间全是风情。下船时,鲍腊当仁不让地帮奥黛丽小姐提着大箱子走在最前头。

突然,奥黛丽小姐像只花蝴蝶一样向着码头上一个东张西望的青年军官飞奔而去。那青年军官也看见了她。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奥黛丽小姐勾着军官的头颈转了一圈后像记起了什么,两人手拉手向中国使团走来。奥黛丽小姐兴奋得双颊潮红,向鲍腊介绍她的未婚夫,青年军官则对鲍腊先生一路无私的帮助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他们相携着登上了一辆双座轿式马车,马车响着铃铛从容不迫地走远了,鲍腊还怔怔地傻立着。这变故太突然,他还没有从这猝不及防的打击中缓过劲来。德善同情地捅了他一下:“走吧,花蝴蝶飞走了。”

“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了,那是个骚货。”斌老爷幸灾乐祸地对走在边上的一个上了年纪的仆人说。鲍腊听见了,横过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天在马赛,鲍腊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看什么都是恶狠狠的眼神,像是要与人打架。没有一个人去招惹他。斌老爷也像避恶狗一样远远地避着他。

去旅馆安顿下来后,德善做向导带着大家去逛街。他是法国人,去中国前又在马赛生活过,这工作当仁不让。先是安娜抱着我,她累了就由张德彝背着。一行人参观了公园、商店,又坐电梯上去参观了电报局,还去看了一场马戏团表演。

斌老爷还在一家商店买了一个活动的火车模型,说要带回中国去,让没有坐过火轮车的人都开开眼界。看到路边有商店出售儿童自行车,斌老爷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木牛流马,他得意地说:“此木马,形长三尺许,两耳有转轴。人跨马,手执其耳,机关自动,即驰行不已,不就是诸葛武侯所创木牛流马吗。中土失传多年,不意传入此中。噫!我等真是有眼福之人!”

张德彝不同意,认为马戏团看到的旋转木马才是。见斌老爷又要摆出教训他的样子,他赶紧跑开了。德善招呼他过去,指着商店橱窗里的一包物件故作神秘地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张德彝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说:“这好像是一种皮套子吧,干什么用的?”

德善神秘兮兮地说:“这种皮套叫肾衣,法国人叫它英国衣,英国人又叫它法国衣。男女行房事时系于阳具之上,虽极倒凤颠鸾而一雏不卵,还可防止得病。”张德彝愣了愣,他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此等物事。

斌老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后面,接口说:“多一套总不如少一套,戴上它终没有赤身行房事来得快乐吧?再说,孟子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戴着这玩意行男女之事,不是要让人断子绝孙吗?想出这法子的人实在是罪不容诛矣。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TH6NYBjwToIT5Q4Dimw9AA9dwDjl05FlCNsJbV0w9q1wgBFDiPj/Umokj6EWZl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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