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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久盼的雨终于下了,连着下了两天,大街小巷泥泞不堪,城内到处是坑坑洼洼的积水。因为争执已得到解决,人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当儿,李泰国收到了他的妻子从上海寄来的信,说他的家眷患上了流行性霍乱。李泰国急着要赶回上海去,催着总署把支款所需的命令缮写出来,这样他就可以没有牵挂地离开北京。阿思本的舰队已经悉数开到了上海,他想尽快把他们带到北京来。

下了几天雨,早上起来都有些凉意了,父亲早晨练习骑马,都要穿上法兰绒外套了。骑马毕,他总要到总理衙门转转,和几位常值大臣喝喝茶,聊聊天,这对于他及时掌握帝国官场的动态是十分必要的,每次去总能有所收获。最新的一个消息来自薛焕,称湖南巡抚毛鸿宾将接替劳崇光出任两广总督。薛焕喜滋滋地说:“他是我和曾中堂保举的。”薛焕这么高兴,是因为他自己刚被擢升为工部侍郎,现在总署的司员给他送文件,都要附上一张红纸条,供他在上面批签。

对这个前上海道台,父亲向来没有好感。薛焕常常自夸武官出身,裸着膀子在总理衙门的司官章京们中间炫耀他的一臂屠夫式肌肉。有一次他还硬拉着父亲要进行一场臂力比试,夸海口说总署里没有一个人是他对手。他还喜欢讲他在上海道台任上的故事,说曾把一个天主教徒以吃饼为名从教堂里诱骗出来,把他杀了,还说曾把一个挑动叛乱的土司请到朋友家中喝酒,然后把他逮住砍了脑壳。父亲最怕看他讲这些真真假假的故事时那副狞笑的嘴脸。

有一次他们说到了名动一时的文士王韬。王韬刚从苏州同里到上海时,在传教士麦都思 先生的墨海书馆做事。太平军和清军在苏北一带进行拉锯战时,他牵挂家中老母,潜回了苏州同里老家,化名黄畹给太平军上了一道策书,建议他们取得外国人的支持占领上海,并提供了进攻上海的具体方略。后来在上海南部发生的一场战役中,清军击败了太平军,落入胜利者手里的种种文件中,有一封署名黄畹字兰卿的长信,是托人转交给忠王李秀成的。朝廷严令追查黄畹下落,后经查明,此人正是王韬。王韬自是极力辩诬,他的雇主,墨海书馆新的主持人慕维廉也与上海道台薛焕交涉。薛焕大耍两面手法,一面书面保证不伤害王韬,另一面,当得知王韬秘密潜回上海的消息后即派兵前往书馆抓捕。此举激怒了英驻上海领事麦华佗(麦都思的儿子),把王韬从墨海书馆接到英国领事馆避难,后来又送他上了一艘英国邮轮前往香港……一说到这事,薛焕就会愤愤不平:要是没有你们英国人好管闲事,我早就把那个逆贼——他伸出那双掌沿厚实的手比画了一下——给“咔嚓”了。从这件事中,父亲看出薛焕此人不仅粗鲁,还是个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小人,自此一向敬而远之。敷衍着说了几句祝贺升迁的套话,就告辞了。

李泰国离开北京是七月的一个下午。这一天,父亲正好把家搬到安定门内大街的新居里。李泰国是坐轿子先去通州,尔后在那里坐船再到天津。这一个多月在北京,酷暑再加诸事不顺,在他看来真如地狱一般。他庆幸这地狱般的日子终于挨到头了。行前,他把父亲拉到一边,说:“昨天薛焕与我谈起了你,主要是恭亲王的意思,想了解一下你的待遇是否优厚。我已经正式告诉薛焕,马上就考虑给你加倍支薪。”

父亲窃喜了一阵子,加倍支薪,那是每月八百两哪,这真不错!

但第二天去总理衙门时恒祺的一番话把这欣喜冲得一干二净:“给你支双倍薪是恭亲王的意思,他还想把你提为帮办总税务司,但李泰国不同意那个‘总’字,生怕这样就赋予了你干这干那的权利。”

恒祺还说:“让薛焕出面嘱咐李泰国而不让文祥亲自出马,是照顾到李泰国的情绪,生怕让他看到你受到总署如此高度的器重,感到难堪。”

卜鲁斯好像也风闻了父亲受李泰国挤压的事,破天荒地在李泰国走后的第二天邀请他共进早餐。结束一小时的长谈后,卜鲁斯安慰说:“没有任何理由灰心丧气,总的来说,事情是顺利的。公使馆的翻译威妥玛先生说我们这几年在中国做的事一无是处,我就不同意,戈登将军在南方就干得很出色,你们海关也做得很不错。”卜鲁斯还提议,哪天有兴致时,一起到西山游玩一天。

李泰国一走,父亲才感到在北京的这一个多月实在是累坏了。人一松懈下来,浑身都不得劲,多痰、腹泻、睑腺炎、耳痛、喉咙肿痛,背上也长出了几个疮疖。都不算什么大病,但此种小恙之令人煎熬,远甚于卧病。新居正在装修,糨糊、油漆吸引来了无数苍蝇,家里无乎没法待。雨后,又一轮高温天气开始了,父亲就躲到老朋友丁韪良 牧师那里,翻译亨利·惠顿的《万国公法》去了。牧师曾经告诉过他这个翻译计划,要把西方通行的公法介绍到中国,当时他也觉得这本书的翻译出版会消除中国人加诸外国人身上的某些偏见,便鼓励丁韪良尽快译出来,并答应由海关出资印行这本书。他那时鼓励牧师说:“如果用毕达哥拉斯学派学者对奥林匹克运动场上各色人等的分类法,我的人生更像行动者,你更像一个默守书斋的静观者。老朋友,看着吧,事无大小,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将在这个古老的帝国留下印记。”

一空闲下来,他又恢复了宗教热情,像十来年前刚来中国时一样逢人就谈上帝。有一次,他与那个被李泰国怀疑为密探的姓孙的海关司员谈基督教义。孙说,他相信耶稣确曾在世,就像相信孔子确有其人一样。他还预言中国终究是会接受基督教的。不过他又说,《圣经》的中文译本实在太糟糕了,翻译如此差劲,难怪信者寥寥。

他还一次次地与文祥谈教义。他如此热情地要与人讨论,就像一个动员人受洗的传教士一样。文祥虽然和他要好,也不胜其扰,这样跟他说:“你们总说上帝如何如何,我永远也不会信奉你们的信条的,你们如何解释《圣经》里蛇的诱惑呢?”

在经历了特洛伊战争一样漫长的包围之后,南方的战事即将走入尾声,据最新传来的消息说,南京城西的七里洲和九袱洲已被清军收复,城东北角附近的大炮台也已攻克,扬子江上已没有了太平军的水师。又过了些日子,传来消息说,一直转战于川陕边境的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已经被骆秉章的部下俘虏并被砍了头。父亲预计,照这样的进军速度,不待阿思本舰队开到中国,帝国的部队自己就可以收复南京城了。当然,这对朝廷来说是最好不过了,父亲遗憾的是,这么一支现代化的舰队,由于谈判的拖延,眼巴巴地就将消失掉一显身手的大好机会。

一次与文祥闲谈,他说:“我对近期来政府军表现出来的活力并不感到意外,如果他们努力作战的话,这场动乱早就应该结束了。他们不愿意过早地结束这场战争,因为只有这样拖着,他们才有与朝廷讨价还价升官发财的机会。”

文祥说:“这些传说不为无因,正因如此,中央才把统帅各路大军的指挥权交给文官。这也是为了在中央与地方的权力架构中,确保朝廷绝对的领导权。”

“您说的文官,是指曾中堂吧?可外界都对曾国藩是否忠贞不贰说得纷纷扬扬呢。”

“无稽之谈,真是无稽之谈!”文祥紧张了起来,压低了嗓音说,“这种流言,不要信它。” wLcV25PAiwAjTjp22HozOkRgogUeVv6d76d5oemIjt2Ul+etX3frPpOy4vnU+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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