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在渭水之南,一直是秦王专用的狩猎之地,即使是宗室大臣也不能随意入内。嬴政和弟弟成蛟在这里放马驰骋,练习骑射。这几日吕不韦好像更加忙碌了,对嬴政的管束也少了一些,使他有机会与成蛟一起出来。他们难得有此闲暇,便玩得不亦乐乎。
兄弟俩看见一只灰兔从草丛中窜出,便放马狂追。只听“嗖嗖”两声,两支利箭破空而出,灰兔猛然一跳,翻了几个跟头便不动了。跟随的卫士拾起那只灰兔,只见兔头上插着一支金箭,兔身上插着一支铁箭。
“大哥,还是你的箭法准!”私下相处,成蛟仍然叫嬴政大哥。这样做既不违君臣之礼,又不会疏远兄弟之情。
“成蛟,你的箭术也不差!咱们再赛一程吧?”嬴政见射中了兔头,十分高兴,骑射兴趣大增。
“大哥兴致如此之好真是少见!平日相邦不离左右,我这个亲弟弟都难见大哥一面,今日有此机会该好好玩玩。”
嬴政听得出成蛟对吕不韦心怀不满,他只有笑笑,并不搭话。吕不韦对宗室防范甚严,对成蛟更是如此。表面上他对成蛟客客气气,礼敬有加,其实成蛟的一举一动无不在他的监视之下。在吕不韦的心中,成蛟才是庄襄王真正的嫡长子,而嬴政是他的儿子,所以成蛟才是嬴政王位最大的威胁。
嬴政淡然一笑道:“你对仲父上次反对封你为长安君耿耿于怀啊?他也是按照秦律办事,对你并没有成见。”
按照秦律,没有军功不能得封,即使是宗室子弟也不例外。但嬴政和太后宠爱成蛟,一再坚持,他才被封为长安君。
“我才不会为此事与他计较,日后我自会立功补上。我只是看不惯他大权独揽、趾高气扬的样子。你没看见他每次上朝退朝的车队,比大哥的卫队还要威风!”
“仲父为大秦尽心尽力,没有第二人可比,他有这种排场也不算过分。来,我们继续赛马。”嬴政不愿再谈下去,虽然他对吕不韦大权独揽也有些不满,但他不愿让第二个人看出来。成蛟也不想多说,便与嬴政赛起马来。
嬴政骑的是一匹黑马,名为“飞翮”,是河曲名种。这种马高大健壮,耐力佳,速度快。成蛟骑的是同一品种的白马,名为“蹑影”。一白一黑在原野上风驰电掣,很快就把卫士甩掉,消失在远方。
兄弟俩驰骋一阵,直到前面没路了才不得不停了下来。兄弟俩又渴又饿,可是后面的卫士还没有跟上来,他们四处张望着,想寻一处歇息之地。
“大哥,前面有户人家,我们过去看看吧?”成蛟指着前方道。
前面隐隐有一间依山而建的茅草屋,一条山石铺成的小径延伸至屋前。小径两旁开垦了一些小块的田地,四周用篱笆圈着。
兄弟俩下了马,沿着小径向茅屋走去。只见柴门大开,成蛟探进头去,高声问道:“有人吗?”
里面传来一声清亮圆润的回应:“谁呀?”
随着声音走出来一位少女,兄弟俩顿觉眼前一亮。少女穿着一袭白裙,一头乌发随便扎着,直垂腰际。她面色红润,一双大眼睛忽闪着,满是疑问。
见是两个锦衣少年,少女不禁玉面一红,随即开口问道:“你们是……”
成蛟忙搭话道:“我们是来这山中打猎的,与众人走散了,来这里讨点水喝。”
“打猎?你们一定是王孙公子吧?”少女把兄弟俩让进屋中。
“姑娘如何得知?”兄弟俩很惊奇。她虽然猜得不甚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他们打量着这间屋子,正前方一张坐席,上面搁着方案。方案上有个陶壶,几个黑底白边的陶碗。墙上挂着刀和弓箭,一角还放着铜枪和盾牌。
少女一边倒水,一边道:“哪有像你们这样的猎人,穿着锦衣又没有猎物。我爹说今天大王要来行猎,那你们一定是陪着大王行猎的吧!”
或许是很少见到外人,特别是年岁差不多的少年,少女显得特别兴奋。兄弟俩从她口中得知,她父亲名叫姜和,是专门看守这上林苑的。家中只有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原来的兄弟几人都已战死沙场了。
少女很少出门,对外面的一切都感新鲜,也没有世俗礼仪的顾忌,向兄弟俩问东问西,三人很快就熟悉起来。
她不拘礼节、活泼开朗的性格让他们有一种新鲜之感。二人被少女所感染,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她有说有笑,甚是融洽。
少女对这大山非常熟悉,满脑子都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让兄弟俩听得兴趣盎然,但她对咸阳的繁华甚是陌生,兄弟俩只描述了王宫的富丽堂皇,就引得她惊奇不已。
少女知道他们饿了,就用野味给兄弟俩做了一顿饭。二人在宫中什么美味没有尝过,但这顿饭却吃得格外香。嬴政兴趣所至,还给少女取了一个名字,叫她姜玉,说她就像山中的一块璞玉。
姜玉不知是何意,嬴政便向她解释道:“玉是一种很珍贵的宝物,你看,就是这个。”
他拿出佩戴的玉玦递给姜玉,那玉玦晶莹剔透,翠绿欲滴。周边镂成精美的花纹,中间雕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龙。
姜玉喜爱至极,不住赞道:“真好看!”
“那就送给你吧!”嬴政笑道。
姜玉忙道:“我不能要这么珍贵的东西,爹爹知道后会怪我的。”
“这种东西我有很多。”嬴政有些自豪,“送给你也是酬谢你对我们的款待。”
成蛟也在一旁帮腔道:“我们白吃你的,你爹爹回来不会怪你吗?你收下它,日后我们也好再来,对吧?”
嬴政笑着点头,兄弟俩一唱一和让姜玉把那块玉玦收下。他们心中都很喜爱姜玉,希望能给她一些帮助。
姜玉收下玉玦后,迟疑道:“那我怎么称呼你们呢?爹爹回来后,我也好与他说。”
嬴政向成蛟递了个眼色,成蛟便心领神会道:“那还不简单,你叫我们大哥就可以了。这是你政大哥,我是你成蛟大哥!”兄弟俩怕姜玉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后会拘于礼节,反而没趣。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兄弟俩不得不告辞了。他们刚出门,就看见卫士焦急地等在外面。嬴政注意到卫士中间有一个老者,就走过去问道:“你是姜和吧?”
那老者拜倒在地:“小人姜和拜见大王!”
一旁的姜玉惊呼道:“你是大王!”
嬴政哈哈大笑,他跨上黑马对姜玉道:“姜玉,寡人和成蛟会再来看你的!”
成蛟调皮地冲着发怔的姜玉一笑,随着嬴政绝尘而去。姜玉呆立在那里,似乎不相信刚才的情景。
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天下大旱,各国庄稼普遍绝收,但这对秦国的打击不算太大。自秦穆王用商鞅变法开始,历代国君都实行耕战之策,使秦国的耕地面积逐年增加。
秦惠文王时,又占领了巴蜀之地。巴蜀两地自然条件得天独厚,秦昭襄王时任用李冰父子在此兴修水利,使巴蜀成为秦国粮食的主要产地。秦国境内遍布囤粮万石的仓库,咸阳更有囤粮十万石的大仓。一岁饥荒,对秦国来说不算什么。
吕不韦一面开仓放粮,安抚人心,一面向诸侯炫耀秦国的富裕,造成诸侯民心涣散,心向秦国。同时,吕不韦又派蒙骜伐魏,攻取了大片魏国土地。但胜利并没有给吕不韦带来多大喜悦,他正在为和太后的私情所烦恼。
自从上次高泉宫幽会之后,二人再难以自制。特别是赵姬寡居两年后,对此事如饮甘饴,再也不肯罢手。不过,吕不韦却有些心惊胆战。
嬴政渐已长大,不像前几年那么懵懂,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虽说他现在对狩猎特别有兴趣,一有空闲就和成蛟去上林苑中打猎。这让吕不韦省了不少口舌,不必费心思支开他。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让他发现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吕不韦开始对赵姬感到厌倦,暗地里偷情的兴奋已逐渐消失。他不是情深之人,否则当年也不会轻易舍弃她。但他又不能与赵姬就此罢休。许多事他必须取得赵姬的支持,否则就不能为所欲为。
赵姬也敏感地觉察到吕不韦的热情降低了,对她的召见是能推就推。她虽然也害怕嬴政知晓,却又不能自制。二人再度幽会时,吕不韦对赵姬道:“政儿年岁渐大,我们如此只怕是越来越难瞒过他了。赵姬,我看我们……”吕不韦不想再拖延下去,就直接对赵姬挑明。
赵姬眼圈一红,似要流泪:“我知道你厌倦我了。我已年老色衰,怎比得上你后院的美妾!你高兴了就来会我,厌烦了就把我一脚踢开,你好狠的心!”
“你想到哪去了!政儿是一国之君,我们不能不为他着想。若是让宗室大臣知道了,岂不是给他们攻击的口实?他们时刻都在找机会赶走我们这些外姓之人。再说这事若让政儿知道,我们又有何面目见他?他又何以自处?”吕不韦耐心向赵姬解释。
“那我怎么办?你又让我独守这冷清的后宫中吗?”赵姬心有不甘地哭泣道。
“不就是想找个人陪你解除寂寞吗?你放心,我会为你想办法的。”
“你是不是又打算把我送给谁?”赵姬不悦道。
“我怎么敢?你安心等着就是。此时我还有一事与你商议,我原打算派张唐去燕国为相,说服燕王共同伐赵。可这老家伙实在可恶,我登门劝说几次,他竟然不去,我想……”
“你想杀了他?那可不行!张唐是秦国老臣,昭襄王时曾率军攻打过赵国,为秦立了大功。赵国曾以百里封地悬赏捉拿他,他若去燕国,必经赵国,他当然不敢去!我们不能对这些老臣逼迫太甚,他们若与宗室大臣联合起来,我们也不好对付。”
吕不韦听了赵姬此言,觉得也有道理。他是被张唐气不过,才想下手。朝廷上下谁敢不听他的命令,偏偏张唐三番五次与他作对,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赵姬靠在吕不韦身旁,娇声道:“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吧?”
吕不韦有些为难:“我已答应政儿,今晚辅导他批阅奏章。”
“我知道你会推辞!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缠你了!”赵姬生气道。
“好了,别生气了,我留这里陪你!那总得通知政儿一声吧?”
“这你不用担心,我早已经替你知会政儿了。”赵姬得意道。
次日早朝,吕不韦再次命张唐去燕国,仍被其拒绝。他一怒之下回到府中,决心不顾一切要杀了张唐。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孩问道:“相邦,什么事使您不高兴了?”
吕不韦一看,原来是他最小的门客甘罗。这甘罗年纪虽小,却大有来历。其祖甘茂在秦武王时为相邦,后受谗言流亡于齐、魏而死。
甘罗很小就做了吕不韦的门客,他的聪慧在众多门客中小有名气。吕不韦很喜欢他,对他的询问没有置之不理:“本相让张唐去燕国说服燕王共同伐赵,他却抗命不去,为此本相十分生气。”
甘罗自告奋勇道:“属下愿去说服他前往燕国。”
小小年纪,就说大话,吕不韦一想便不耐烦地呵斥道:“本相去都不行,你一个小孩子去有什么用?”
甘罗辩道:“项橐七岁,孔子便拜他为师。属下已经十二岁了,为什么不让属下去试一试,却这样呵斥呢?”
吕不韦仔细一想,觉得他说的有理,于是就派他去见张唐。
甘罗见到张唐就问:“您与武安君相比,谁的功劳更大?”
张唐道:“我不如他。武安君曾挫败楚国,长平一役又重创赵国,我怎么能与他相比?”
甘罗又问:“相邦与应侯范雎相比,谁更专权?”
张唐道:“大王尚不能亲政,国事皆委托于相邦,应侯当然不能与之相比。”
“当年应侯要攻赵,武安君不肯领兵,结果被处死在杜邮。如今您不听相邦之言,我不知道您将会死在哪里?”
张唐这才明白自己已大祸临头,忙对甘罗长施一礼道:“你去告诉相邦,我马上去燕国。”
甘罗回报吕不韦后,又要求先行去赵为张唐通报。他也想趁机建功立业,恢复祖上的威风。吕不韦心中一动,决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他让嬴政亲自在朝堂之上召见甘罗,封他为秦使出使赵国。
他这样做目的有三:一是向群臣炫耀门下人才众多,十二岁的孩童就能办事。二是向群臣立威,只要他吕不韦愿意,哪怕是十二岁的孩童,也可以给其高官厚禄。三是刺激嬴政,让他不要成天迷恋狩猎、玩耍。甘罗十二岁就能为秦建功立业,而他已十六岁了却没有让人称道的功绩。
嬴政心中极为不满,他觉察到了吕不韦的用意。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越来越反感吕不韦。他渴望自己能够亲理朝政,决断一切,而吕不韦就像一座大山横在他的面前,让他望而却步。两国邦交,派一个十二岁的孩童为使,这不是让诸侯耻笑秦国无人吗?可是他又不得不听从吕不韦的话。
嬴政知道自己与吕不韦相比,各方面都处于劣势,所以他心中纵有十分不满,也丝毫不表露出来。当吕不韦提出让他召见甘罗时,他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赐甘罗兵车五乘,以壮行色。
甘罗果然不辱使命,说动赵王允许张唐从赵国过境,并割五座城池给秦国。吕不韦闻讯,立刻要求嬴政拜甘罗为上卿,将其祖父的田宅赐还给他。
甘罗立了大功,这使吕不韦在朝廷中又增强了势力。这些年来,吕不韦滥用职权,排挤老臣及宗室大臣,嬴政都看在眼里,但他却无能为力。因为许多事太后都支持吕不韦,让他感到孤掌难鸣。
他不明白母后为什么对吕不韦那么放心,从来都是和颜悦色,言听计从。他盼望自己快到二十二岁,那时就可以行冠礼,亲掌朝政了。嬴政越想越气,决定到高泉宫去看望母后,向她诉说心中的烦恼。
到了高泉宫,宫女告诉他太后正在休息。嬴政道:“不必通报了,寡人自己进去。”
静静的大殿显得格外空寂,只有几个宫女恭敬地站在一旁。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殿中回荡,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静得让人不舒服。
他想起自己有好些日子没来拜见母后了,心中有些惭愧。母亲一个人住在后宫之中,他这个儿子再不来问候一声,陪母亲说说话,母亲岂不是更寂寞?
来到寝殿,嬴政看见赵姬正背朝外而睡,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侍候的宫女欲叫醒太后,嬴政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不要动。他在床榻之旁坐下,注视着熟睡中的太后。
母后老多了!嬴政看见赵姬眼角的细纹,心中暗叹。赵姬似乎感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见儿子坐在自己身旁。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让侍女通报一声?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又是一国之君,还像小时候偷偷摸摸地跑进娘的房中偷什么好吃的不成?”赵姬见了儿子心中高兴,忍不住打趣道。
嬴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母后,您又取笑孩儿了,孩儿是特地来看您的。”
“怎么想起来看娘了?该不是有什么事求娘帮忙吧?”
“母后,您知道吗?孩儿今天封了一个十二岁的上卿。”
“你不是在胡闹吧?”赵姬吃惊地问道。嬴政一看母后这种神情,就知道吕不韦事先并没同母后商议。
“怎么会呢?这个人还是仲父推荐的。”说罢,嬴政便将甘罗之事原原本本地禀告给赵姬。
赵姬从嬴政语气之中听出了他对吕不韦的不满,便问道:“你是不是对仲父有什么不满?”
“孩儿就是觉得自己有些事可以做主,不需要他像以前那样关照了。”
赵姬不觉打量嬴政几眼,发现他的确长大了。浓眉,长目,挺直的鼻梁,薄削的嘴唇。鼻唇之间长满短髭,显出几分成熟的男人气质。
“相邦是先王临终所托的重臣,对大秦忠心耿耿,你不要听信一些人的谣言。以后有什么事你告诉娘,娘会告诉他的。听相邦说你近些时经常到上林苑去狩猎?”赵姬转过话头问道。
嬴政脸一红道:“孩儿只是偶尔去玩玩。”
“你不要骗娘了。你要想早日掌朝政,就该多向仲父学习理政之道,娘也希望你能够早日亲政。”赵姬正色道。
嬴政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闲聊起来,赵姬忽然问道:“你今年已经十六,应该立后了。这么大的后宫,你让娘一个人守着?”
嬴政没想到母后会有此问,便推辞道:“孩儿还没想过,想等几年再说。”
“你后宫姬妾不少,难道没有一个中意的?娘看那个齐国公主紫巾还不错。”赵姬见嬴政不高兴,也就变了口气,“这事反正也不急,你自己拿主意吧!仲父的意思是希望你立紫巾为后。”
齐国是诸侯中的大国,秦齐联姻有许多好处。嬴政虽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但他反感吕不韦连这件事都要做主,心中更是不快,便皱着眉头道:“母后您休息吧,这事以后再说,孩儿告辞了。”
嬴政本想找母亲排解心中的苦闷,想不到又多添了一份不悦。因为他已有了人选,那就是姜玉。令他为难的是,姜玉对他和成蛟都很好,万一成蛟也喜欢姜玉,那他怎么办?
刚回到祈年宫,成蛟就来拜见。嬴政见他急匆匆的样子就问道:“成蛟,你这么急着见寡人,有什么事吗?”
“大哥……”成蛟看见左右侍从,遂住口不言。嬴政明白他说的话不能让其他人听见,就命令侍从退下。
成蛟见两旁无人,说起话来就毫无顾忌了:“大哥,吕不韦越来越猖狂了,我不明白到底你是大王还是他是大王?”
“成蛟,你是怎么了,说出这等疯话!”嬴政呵斥道。
成蛟见嬴政生气了,便放缓了语气:“我听说大哥封了吕不韦的门客甘罗为上卿,你知道满朝文武怎么议论么?”
“能怎么议论?甘罗虽然年幼,但为秦国立了功,封他为上卿有何不可?”虽然他也对吕不韦的做法不满,但不愿意让旁人看出。
“秦国如此之大,难道就没有比甘罗更合适之人?满朝的文武大臣都不如一个孩童?吕不韦这么做,分明是想在朝臣中立威。长此下去,大哥的威望何存?”
成蛟虽然快十五岁了,但仍是少年心性,又受太后宠爱,对任何事都无所顾忌。子傒为首的宗室大臣正是看准了这点,频频与他接近,挑唆嬴政与吕不韦的关系。
“成蛟,你是不是又听了子傒他们的话?”嬴政见成蛟低头不语,知道被说中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与他们太接近吗?别以为你们很隐秘,相邦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子傒他们没安什么好心,以后少与他们来往!你不是要做大将军,统兵扫平六国吗?那就好好研习兵法!”
成蛟不甘心就这样退下,便将子傒经常在他耳边唠叨的话说了出来:“大哥,我听说‘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如今诸侯只知秦国有相邦吕不韦,而不知道有大哥你,各国使者来秦也是先去相邦府,再到咸阳宫。吕不韦大权独揽,长此以往,只怕又会出现田氏代齐的惨祸……”
“你不要再说了!”嬴政暴喝一声,一掌扫落案几上的东西,两眼发红地瞪着成蛟,“谁让你这样说的?寡人要杀了他!”
成蛟被嬴政的神情吓住了,他第一次见嬴政发怒,颤声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嬴政厉声道:“以后你安心攻读兵法,不要再与子傒他们来往。今天的话,不许再对任何人说!”
“我知道了。”成蛟心有余悸,低声应道。
嬴政慢慢拾起地上的东西,借以平静自己的怒气:“大哥这么做,也是为你好,说话做事要有主见,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其实他是担心这些话传到吕不韦耳中引起猜忌,对成蛟不利。
“好了,别垂头丧气了。这些日子你可见过姜玉?我好些日子没去看她了。”嬴政安慰道。
成蛟这才松了口气:“姜玉也向我问起大哥,怎么这些时日没去看她。”
“这些日子政事太忙,等几天我就去看她。”
一连几天,吕不韦忙碌不堪。各方消息传来,有好有坏,使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魏公子无忌死了,秦国少了一个大敌。忧的是秦国自去年大旱绝收,今年又遭虫灾。他担心如果过多动用积粮,会影响以后东征六国的大计。一旦与诸侯开战,没有充足的粮草供应,秦国要想取得胜利就很难。可不动用积粮,这灾荒又无法度过。
吕不韦正为此烦恼,亲信谋士司空马向他献上一计:“相邦,年年大灾,困窘的只是庶民百姓,一些富户依然家有积粮。要想让他们捐粮恐怕不容易,君侯可以告知天下,只要献粟千石,就可拜爵一级,相信一定可以筹得粮食。”他是吕不韦的门客,其精明练达深受赏识,成为吕不韦随侍身旁的亲信之人。
“先生此计倒是可行。只是我朝爵制规定,非有战功者不能得爵,如此一改,只怕又会引起宗室大臣的不满。”
军功爵制是商鞅变法所定,是为了鼓舞士卒勇猛作战。爵制规定战时杀敌,以首级论功。斩下敌人一个人头,赐爵位一级,田地一顷,住宅九亩,可有一人在军中或衙门为官。
军功爵制有二十级,一级公士,二级上造,三级簪袅,四级不更,五级大夫,六级官大夫,七级公大夫,八级公乘,九级五大夫,十级左庶长,十一级右庶长,十二级左更,十三级中更,十四级右更,十五级少上造,十六级大上造,十七级驷车庶长,十八级大庶长,十九级关内侯,二十级彻侯。
司空马见吕不韦有些犹豫,心中很着急。这是他苦思几日才想出的办法,若得以实行,必将加重他在吕不韦心中的分量。
“相邦,此时非彼时,应通权达变,否则只会使国疲民弱。换爵最高只能至不更一级,也不会引起多大变化。相邦只需向太后和大王讲明利害,他们会支持的。”司空马已隐隐猜到吕不韦与太后的关系,但不敢乱说话,怕引起猜忌,只是在话中稍带而已。
“说服太后和大王倒是不难,本相是担心宗室大臣又借机生事。”吕不韦在朝廷上下遍布耳目,子傒蛊惑成蛟之言,早已传入他的耳中。他本想除去子傒,但又怕对宗室大臣逼迫太甚,引起反抗,于是就把他们闲置一旁,不给任何实权,这样就算他们想闹事也不会有什么危害。
“相邦,这些人的确可恶。昨日密探从他们那里探知消息,这些人正阴谋暗害相邦。”司空马负责收集各种情报,替吕不韦做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哦,什么消息?”吕不韦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甚是少见,便关切地问道。
“他们拉拢长安君,想立长安君为王,现在正和军队联系,想取得蒙骜的支持。”
“他们的胆子倒越来越大了!长安君与大王兄弟情深,恐怕不会答应他们。”吕不韦轻蔑地笑道。
“相邦,长安君不谙世事,易轻信人言,所以他们造谣说长安君是先王的嫡长子,而大王是……”司空马吞吞吐吐,似乎有所顾忌。
“是什么?”吕不韦追问道。
“是相邦您的儿子。”司空马低声道。
“岂有此理!”吕不韦见宗室大臣说中了他心中隐秘之事,怒不可遏,“他们越来越嚣张了,难道这样说长安君就会相信?”
“为了让长安君相信此事,他们正与赵国秘密来往。赵王派了一个叫赵成的人以经商之名来到咸阳,与他们频繁接触。属下本想把他抓入府中,后来才知他是大王和长安君的母舅,所以……”
“赵成?本相当年对他不薄,想不到他现在却来对付本相。”吕不韦有些气恼道。
“他们手中有长安君,所以才会如此胆大。蛇无头不行,只要长安君不相信他们或者……”
“你的意思本相知道,只是太后对他宠爱有加,大王又与他手足情深,本相是投鼠忌器啊!”吕不韦颇有些无奈。
“长安君与大王俱是年少之人,血气方刚。只要让二人互相猜忌,使大王不再相信他,相邦不就可以从中便宜行事了吗?”
“先生所言甚是。你继续对他们严加监视,有何异动尽快禀报!”
“是。”
吕不韦又想起了另外一事,便问道:“编书之事进行得如何?”
“府中之士正在加紧编著,各地贤士知道相邦网罗人才,纷纷来投。属下选出其中杰出之士,正在作最后的整理。”
吕不韦一直因为自己出身商贾,被人轻视而不满。他心怀大志,欲扫除六国,一统天下,辅佐儿子成为商汤、周武那样的开国之君,使自己成为留芳史册的伊尹、太公望。他当上秦相之后,就广集贤才,著书立说,宣扬其治国之策。他让门客们上观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国时事,人人著其所闻,然后集录成书。此事浩繁细琐,需大量饱学之士。吕不韦借甘罗之事,传播自己用人唯贤的美名,一时各国的奇人异士纷纷来投,使其门客数量大增。
“好,先生真是本相的臂膀。这些人有何要求,你尽量满足,要尽快把书编成。现在本相就去看看他们。”
吕不韦每隔一段时日,就到门客中走走,以便随时发现可用之人。他看了编书的门客,见一切进行得井然有序,心中高兴,便赏赐了众人。
吕不韦门客甚多,约三千之众,分为各等,所受待遇也不尽相同。一些才能杰出之士,住上馆,吃的是美食,穿的是华衣,出则有车,并且有人侍候。
中馆多是些不明底细,需加以考察的人,待遇较上馆要差。
而下馆多是一些自知无甚本事,投入吕不韦门下只为混一口饭吃的人,其待遇也只是管饭吃饱而已。
吕不韦经过下馆一般不进去,但此时听见里面喧闹声一阵一阵传来,心中甚是奇怪,便与司空马走了进去。
只见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中间有两人正在争吵。其中一人说道:“你已经输光了,明日再来赌吧,今日就算了。”
另一人拉住他求道:“再赌一把如何?就赌最后一把。”
“你的钱都输光了,还拿什么跟我赌?嫪毐,我看算了吧。”那人极不情愿道。
嫪毐有些急了:“我有衣服,我把衣服押给你!”
旁观之人趁机起哄:“把他的衣服赢来,让他脱光!”
那人也乐意在众人面前炫耀一回,便答应道:“好,我就与你赌最后一把。你赢了,输的钱还你,输了,就得照大家的意思办。”
“行,咱们开始吧!”嫪毐有些急不可待。
他们赌的是投壶之戏。各人手持十支箭向远处的壶中投去,谁投进的多谁胜。过了一会儿,人群中传出一阵哄笑声,就听有人叫道:“嫪毐脱衣服!嫪毐脱衣服!”
嫪毐极为沮丧,口中不住咒骂,随即又堆起笑脸对那人道:“肆,咱们不是赌一回两回了,我明日把钱还你如何?”
肆回道:“愿赌服输,这可是你拉着我赌的。你看见了,今日你不脱衣服,大伙是不会放过你的。”
嫪毐哀求道:“我就这一身衣服了,给了你,我就不能出门了。你放过我这一次,兄弟对你感激不尽。”
“我放过你倒没什么,就看大家愿不愿意。”
众人一心想看热闹,怎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有人叫道:“不脱衣服就顶轮子!”
肆道:“怎么样?衣服我就不要了,你就按大伙的意思办吧。”
嫪毐道:“那你不能食言!”
“决不食言!”肆答道。吕不韦越看越有兴趣,看到最后不禁哑然失笑,暗叹此人果有异能。
司空马悄声说道:“这些人在府中做此污秽之举,属下明天就把他们赶出去。”
吕不韦见嫪毐长相清秀,不禁心中一动,道:“那倒不必,养几个闲人也无所谓,不要因为这几个人而坏了本相延揽天下贤才的大计。至于嫪毐此人,我另有用处,晚上你带他来见本相。”
这日晚上,司空马把嫪毐带到吕不韦面前。像他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见吕不韦,所以当司空马去找他时,他吃惊不小,以为自己的一些不轨之举让吕不韦知道了。
吕不韦见嫪毐眼大眉细,身材纤细,颇有女相。凭借阅历和经验,他知道这种人生就一副媚骨,一旦得势将不可一世,并且心胸狭窄,反复无常。若在平时他决不会用这种人,但是现在要用他去服侍赵姬,也就顾不了这些,况且他自信要除掉嫪毐,也不是什么难事。
吕不韦让左右之人退下后,便对嫪毐道:“你日间所为……”
嫪毐听吕不韦这样一说,脸色霎时惨白,以为要处罚自己,连忙跪下磕头道:“小人再也不敢了,相邦饶命!”
“你起来。”吕不韦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按你日间所为,最轻也应赶出相府。你若听本相吩咐,可饶你这回!”
嫪毐忙道:“相邦尽管吩咐,小人一定效命!”
“这里有一些钱,你拿去买些新衣服,好好收拾一下,明日晚上再来见本相。记住,今日之事不得与任何人谈起!若让本相知道你泄漏出去了,小心你的狗命!”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嫪毐拿了钱后,连声应道。
嫪毐走后,司空马进来对吕不韦道:“此人赌钱赖账,又作无耻之举,实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奸诈小人,相邦可要小心。”
“这个本相知道。不过此人一身媚骨,去服侍太后最好不过了。”
他再有本事,只要我把此事向大王透露一些,大王岂能容他!到时候除去他,不就如捏死蚂蚁一般。吕不韦早已想好了对付嫪毐之策,根本未将司空马之言放在心上。
嬴政一大早起来心情就甚为不快,他打翻宦官送来的洗漱水,大声斥骂道:“你想烫死寡人吗?滚出去,重换水来!”
宦官吓得脸色苍白,不住求饶。
嬴政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脾气。这些人经常服侍他,不可能把水弄错,他是觉得心中气闷,需要发泄。
昨晚太后说起以粮换爵之事,他心中就极为不满。有关朝制的变革,必须秦王应允,写下条文,盖上国玺,诏告天下才行。
以粮换爵虽然可以解一时的燃眉之急,但是破坏了军功爵制,而秦国正是依靠军功爵制激励士卒勇猛作战。这样做无疑使商贾和富户多了一条取得爵位之路,势必影响士卒作战的积极性。同时,也会助长商贾买官之风。可这些吕不韦和太后都没向他提及,只是一味地渲染以粮换爵的好处。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傀儡,就算不同意,吕不韦照样也会以太后之名施行。在朝廷之上,他以为会有大臣站出来反对,那样他就可以顺势拖延。可当吕不韦一提出来,大多数朝臣随声附和,其余则默不作声,这让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吕不韦的势力,也了解了自己的处境。他需要一些忠于自己的人,在朝中分化吕不韦的势力,这样才能真正地控制权力,成为名副其实的秦国大王。
当他感到烦闷的时候,就想去看看姜玉。自从认识了姜玉,只要隔一段时日没见到她,嬴政就感觉像少了点什么,变得暴躁易怒。他爱上了这个山野中长大的姑娘,只有她的纯真才能安抚他这颗暴躁的心。他下决心一定要娶姜玉,立她为王后,他要做一件完全由自己做主的事。
下了决心之后,他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他要借此事向太后和吕不韦表明,自己已经长大,可以处理一切事情,不需要别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可是他又有些担心,因为他还不清楚姜玉的心到底倾向于哪一个。对他和成蛟,姜玉都是那么友好,这令他甚是苦恼。
他几次都要对姜玉说出心中的话,可事到临头却又退缩了。在姜玉面前,他感觉自己不是说一不二的秦王。可这事越拖下去就越难办,成蛟和姜玉已长大成人,长久相处,岂不生情?到那时他怎么办?
嬴政到了姜玉的茅屋,只看见姜和待在屋里。姜和见是嬴政,立即下跪参拜,嬴政扶住他问道:“老爹,姜玉可在家中?”
姜和站起来恭声答道:“大王,长安君和姜玉到山下的小河捉鱼去了。”
“成蛟来了?那寡人去看看他们。”嬴政感到今天又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既然来了,还是想见见他们。
姜和望着嬴政远去的身影,不由叹了一口气。自从女儿与嬴政和长安君结识,他就有一种不祥之感。凭他的阅世经验和细心观察,他知道这两个天之骄子都喜欢上了自己的女儿,但他只有一个女儿,若两人相争,那就是祸非福了!
嬴政只身一人来到河边,这条河他已来过数次了。每次来姜玉都带着他们到河边捉鱼或是上山打猎,并且时常给他们惊奇,童年时不能享受的一切都在这里给补上了。
这时,他已远远地看见河边的成蛟和姜玉。姜玉手持一把鱼叉走在前面,成蛟提着一串鱼跟在后面。只见姜玉鱼叉起落,就叉起一条鱼。姜玉把鱼串起来,把鱼叉交给了成蛟。
嬴政离他们太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他悄悄走近一点,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姜玉长高了许多,显得更加亭亭玉立。也许是在这山中奔跑的缘故,她没有一般少女的娇弱,显得健美婀娜,成蛟也比以前更高更壮了。
“你看你真笨,又没有叉住。”姜玉正笑着嗔怪成蛟。
在朝中,成蛟是唯一敢给吕不韦脸色看的人,可在这里,不管姜玉说什么他都觉得顺耳。
“我再试一次,一定叉条大的。刚才我是吓吓那些小鱼,让大鱼出来,我就叉住大的。”成蛟一本正经道。
“你又胡说!”姜玉笑着用手捶他。
“上次我与你说的事,母后已经同意了,还让我带你去见她,我就可以娶你做夫人了。”
“谁说要嫁你?你再胡说,我就拿鱼叉叉你!”姜玉脸通红,就来夺成蛟的鱼叉。
成蛟举着鱼叉道:“上次你可点头答应了。到时候我帮大哥扫平六国,做了大将军,就让大哥封你为鱼叉夫人。”说着,还得意地摇晃手中的鱼叉。
姜玉边抢鱼叉边道:“谁答应你的?你还胡说!”
成蛟举着鱼叉左躲右闪,眼看姜玉就要抓住了,成蛟丢开鱼叉,一把抱住姜玉。
姜玉急了,就推着成蛟道:“你快放手,有人看见了!”
“我不放手,这里哪会有人?”成蛟嘻嘻笑着。
姜玉挣扎了一下,就渐渐温顺地伏在成蛟怀中。他们丝毫没有感到旁边有一个人正看着这一切。
嬴政脸色苍白,心如刀绞。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怒,他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
过了一会儿,成蛟才与姜玉分开。
姜玉道:“爹爹说过,你们王孙公子都是姬妾成群,是吗?”
“那得我愿意才行。等我帮大哥扫平了六国,就同你一起来这里住好不好?”
“那真是太好了。”
“其实,我知道大哥也很喜欢你。如果你嫁给了大哥,或许能当王后。”
“你又胡说,”姜玉挥起拳头打了成蛟一下,“我一直把他当成最好的哥哥,他可不像你这么油嘴滑舌。不知怎么我总有些怕他,特别是他不说话时,眼神最让我害怕。”
“那是大哥的帝王之气!我大哥会成为一统天下的霸主,当然有些霸气。而我只想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别做什么大将军了。我们出来好久了,爹爹会担心的。”
“那我们回去吧。”两人手拉着手离去,根本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嬴政。
嬴政想冲上去分开两人,但他只是呆呆地站着,面色惨白,直到成蛟和姜玉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循着来时的路回去,不知是怎样找到侍卫,怎样骑上马的,他满脑子里面只是成蛟和姜玉晃动的身影。
他不断用力地抽打着坐骑,“飞翮”负痛狂奔。他希望这匹马永不停歇,带着他离开这个地方,把这一切都抛开。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那马终于支持不住,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嬴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便晕了过去。
吕不韦见以粮换爵的事在朝廷上通过,回到府中便重赏了司空马。不过嬴政离去时的愤然表情,他看在眼中甚是担心,他感觉到自己与嬴政的分歧越来越大了。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嬴政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下,却渐渐与他格格不入。是不是嬴政长大了,有了独立自主的愿望?吕不韦想了想,决定暂时把此事放下,因为这不是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事。
在吕不韦的心中,最急迫的事是摆脱太后的痴缠,专心于统一六国的大计。他把嫪毐悄悄带至赵姬的寝宫,让她看见嫪毐的表演,他此刻正用阳物穿入车轮毂中支撑桐木轮子运转。
“怎么样?我给你找的人不错吧?”吕不韦得意地狎笑道。
“你这死鬼,在哪里找到这么一个人?”赵姬看见嫪毐清秀的外貌已经心动,“那你怎么把他弄进来的?”在宫中藏个大男人毕竟不很方便,赵姬有些担心。
“你向负责去势的宦官交代一下不就行了?”吕不韦在她耳边道。
“就你的鬼主意多。不过我以后召你,你也要来。”赵姬不肯轻易放过吕不韦。
“我怎么敢违抗太后之命呢?”吕不韦调笑道。
吕不韦和嫪毐离开高泉宫,回到府中不久,就有人把嫪毐带去了。当吕不韦告诉嫪毐,让他进宫去服侍太后,嫪毐吓得脸色苍白,他以为要被阉割成宦官。
吕不韦安慰道:“到了那里,你就会明白。只要你把太后服侍好,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今日之事,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否则……”
“小人明白,相邦放心!”嫪毐是个聪明人,知道现在一切都不由自己,稍有不慎,就会死于非命。
嫪毐进宫了,吕不韦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可是司空马又带来了一个令他吃惊的消息:“相邦,宫里送来消息,大王狩猎从马上掉下来,一直昏迷不醒,太医正在治疗。”
“怎么会这样?伤势如何?”吕不韦大惊失色,万一嬴政有个好歹,他多年的苦心经营岂不白费?
“太医说外伤倒没有什么,但内火郁结,不得宣泄,急怒攻心致使一直昏迷不醒。”
“备车!本相要立刻进宫。你派人查一查大王这几日的行踪,与何人接触过?”
“是!”
当吕不韦赶到祈年宫嬴政的寝殿,赵姬已经坐在床边,一脸焦急之色。她见到吕不韦,急忙说道:“相邦,你来得正好,大王他……”
“臣听说了。太医,大王伤势到底怎么样?”吕不韦打断了赵姬的话,问着自己最担心的事。
“大王外伤无妨,但心火上焚,急怒攻心昏厥过去,只要查明缘由,使大王心怀开解,就可痊愈。”
吕不韦和赵姬互相望了望,内心都颇为尴尬,因为他们都不清楚嬴政有什么无法排遣之事。
这时,躺在床上的嬴政有了动静,口中喃喃道:“姜玉,成蛟,姜玉,成蛟……”
“太医,你先下去,有事我再传你。”赵姬向太医吩咐道。
见太医和侍从都退下去了,赵姬才叹了口气,自怨自艾道:“唉,都怪哀家为什么不早点留心呢?前几日,成蛟对哀家说要娶亲,那女子就是姜玉。成蛟已有十六了,收个姬妾也没什么,但他非要立那女子为夫人不可。听成蛟说,政儿也认识姜玉,如今看来,恐怕不只是……”赵姬又叹了口气,她这些日子只顾自己寻欢作乐,现在出了这种事,心中很是内疚。
嬴政仍是双眼紧闭,不停地呓语。吕不韦明白其中内情后,心中甚是恼火。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当年为了控制异人,他不惜把千娇百媚的赵姬送了出去。而受他教诲的嬴政却为了一个女子弄成这样,他心中怎能不气?
赵姬没注意到吕不韦的脸色,继续道:“明日成蛟要带姜玉来见哀家,哀家怕政儿见到会更受不了!”
“好了,这你不用担心。大王醒了,就不要再说这等事,让他安心养伤。”吕不韦不想再多待,告辞回府。
此刻,司空马早将已整理好的嬴政、成蛟和姜玉交往的简册交给了他。他看完后,气得大拍案几:“一个贱民之女,竟然弄得秦国大王兄弟俩神魂颠倒,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相邦,这可是一个离间大王兄弟感情的大好机会。”司空马知道吕不韦一直对长安君不满,想除掉他。
“先生有何妙策?”吕不韦略一思索,连忙问道。
“相邦,长安君一直与宗室大臣来往密切,欲对相邦不利,相邦为何不借此机会让他们兄弟反目,坐收渔利?”
吕不韦心中恼恨姜和父女,本想派人除掉他们,以绝嬴政心中之念。经司空马这么一说,便明白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嬴政与长安君反目,那么除掉长安君就不难了。
“先生所言甚是,容本相慢慢考虑。”吕不韦在屋中来回踱步,低头沉思着。他必须有周密的计划,否则就可能同时得罪嬴政和长安君。虽然他握有朝政大权,门客遍布朝野,但一些大臣还是忠于王室,特别是一些手握兵权的将军,只有秦王才能调动他们。
吕不韦没有生出取而代之之心,是因为嬴政是他的“儿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自家的根基。所以在他的心中,对嬴政威胁最大的就是长安君成蛟。只要除掉他,短期内宗室大臣无法找出第二个人来替代嬴政。
他思谋良久,才对司空马道:“明日你派人在上林苑到高泉宫的路上守着,一看见长安君和姜玉,就立刻飞报于我,不得有误。”
“是。”
次日一早,吕不韦就进宫去见嬴政。他已能起床走动,只是看上去脸色苍白,精神萎靡。
“大王,您脸色看上去很差,要好好休养,不要再为其他事烦心了。”吕不韦关切道。
“有劳仲父挂心,寡人只是摔了一跤,没什么要紧的。”嬴政不想让吕不韦知道真相。这种事让臣子知道了,只会损害他的威信。
“为大王分忧,才是微臣的本分!大王,您忧心之事,臣已办好,希望大王能以身体为重。”
“寡人有何忧心之事?你又怎能为寡人办好?”嬴政感到奇怪。他从未将心事对任何人说过,吕不韦又是从何处得知?
“请大王恕罪,臣已经知道您与姜姑娘之事。太后已告诉臣,长安君要娶姜玉为夫人,臣又责问过大王的侍卫,所以略知大概。姜姑娘得知大王为她忧思成疾,心甚感动,要亲自来探视大王,想必一会儿就到了。”
“她还来看我做什么?她马上就要与成蛟成亲了,还来看我做什么?”嬴政一听到姜玉的名字,就有些失魂落魄。
“大王,请恕臣冒犯。大王对姜姑娘一片痴心,应该向她表白。虽然她已与长安君定亲,但并未得到太后、大王以及宗室的承认。大王一心为长安君和姜玉着想,将一片痴心隐于心中,可他们何曾为大王想过?您是一国之主,却要受此委屈!大王……”
“你别说了!”嬴政像一只被利箭射中的野兽,想寻个藏身之处,却无处躲藏。他粗暴地打断了吕不韦的话,又发现自己太失态了,随即道,“这不能怪他们,谁叫他是寡人的弟弟!”
“可他更是大王您的臣子,理应为主分忧!”吕不韦见嬴政如此失措,加重对成蛟的指责。
嬴政听了这话,沉默不语。他想自己从继承王位以来,何曾按照过自己的意志行事?按说他是一国之君,有何事不能为?可现在为了弟弟受此委屈,他们又哪里知道。
吕不韦见嬴政不说话,便继续道:“大王,即使您有心成全长安君和姜玉,顾惜一片兄弟之情,也不应该糟蹋自己的身体。您是一国之主,关系社稷安危,当以国事为重。所以臣以为只要大王向姜姑娘表白心迹,看姜玉姑娘作何选择,那样大王也不至于将真情藏于心中,无法排遣。”
是啊!寡人向姜玉表白了心迹,即使她选择了成蛟,寡人也无憾于心了!嬴政觉得吕不韦此话甚是有理。
“大王,您身体不适,还是臣去请姜姑娘来见您,顺便也为大王劝说她几句。”
“那就有劳仲父了。”
吕不韦退了下去,他找到祈年宫总管田有吩咐道:“等会儿你随人去见长安君,就说大王有令,让姜玉去见他。如果长安君问何事,你就说大王病重,想见一见姜姑娘,然后就把姜玉带来见我,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他是吕不韦安插在嬴政身边的耳目,自然言听计从。
成蛟与姜玉正坐车赶往高泉宫,一路上成蛟面带微笑,一个劲地盯着姜玉。姜玉以为自己装束有何不当,看了看又没发现什么,便问道:“你看什么呀?”
“看你呗,你今天可真美!”
“还说,都怪你让人家穿这种衣服。”姜玉嗔怪道,心里却是甜甜的。
成蛟为了让母后满意,特意请宫中的礼仪女官为姜玉打扮,还给她带去了秦国公主用的绫罗绸缎。姜玉穿上这么漂亮的衣服,兴奋不已。脱去粗布衣服的她,显得格外富丽多姿,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成蛟有信心,母后见到姜玉一定会喜欢的。
这时从对面驰来一骑,成蛟认得是祈年宫总管田有。他一来便道:“大王有令,让姜玉姑娘前去觐见。”
成蛟感到奇怪,大哥是怎么知道他们今天要去见母后的?如果是母后告诉他的,他只要在高泉宫等着就可以了,为何只传姜玉一人去见他?成蛟心中有一种不祥之感。
他问道:“总管可知为了何事?”
田有道:“大王得了重病,想见姜玉姑娘。”
“大王得了重病?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成蛟更是惊奇。嬴政病倒的消息,除太后和吕不韦,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们怕传出去引起朝政动荡。
“大王昨日狩猎回来,从马上坠下,受了重伤。”
大哥骑术精良,怎会从马上坠下?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成蛟又追问一句:“大王怎么会坠马呢?”
“奴才也不清楚。”
姜玉听了很是着急,对成蛟道:“那我们先去看看大哥吧!”
“大哥只让你一人去见他,可能有什么话要对你说。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成蛟把姜玉送至祈年宫外,就让田有带着姜玉进去,自己在外面等候。
姜玉进了内宫,十分感叹里面的富丽堂皇,若是成蛟在身边,她一定会问个不休。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首先见到的不是嬴政,而是一个中年男子,那人正用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她。
姜玉感到心突突直跳,惊慌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吕不韦心中暗道,果然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难怪大王会害相思之疾!
“你一定是姜玉吧?我是吕不韦。”
姜玉听说过吕不韦,觉得他与想象中的不大一样,看上去平平常常,和和气气。
“我把姑娘叫来,是有几句话要告诉姑娘。大王受了重伤,情绪有些不稳,若有什么不当之举,姑娘切勿惊慌,以免加重大王病情。想必姑娘也明白,大王的身体关系着社稷安危,所以姑娘行事一定要谨慎。”
“这个我知道。您还有什么事吩咐吗?”由于成蛟的原因,她对吕不韦也没什么好感,想尽快离去。
吕不韦示意田有把姜玉带去见嬴政。
此刻,嬴政正躺在床榻上,想着吕不韦的一番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无论从哪一点比,他都认为自己超过成蛟,可为何姜玉会钟情于成蛟呢?一定是他政务繁忙,与姜玉接触少了,成蛟才乘虚而入的。
这时,他看见田有把姜玉带来了,不禁大喜,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叫道:“姜玉,真的是你来看我了?”
嬴政虽有心理准备,但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姜玉一身白色的宫廷装束,愈发衬托出她的楚楚动人。她站在嬴政面前,显得有些胆怯。
“大哥,你病未好,还是躺下休息吧。”姜玉想起吕不韦的话,连忙阻止嬴政起来。
“姜玉,你怎么了?见到我不高兴?”嬴政不习惯姜玉的沉默,她平时总是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没有。大哥你的伤不要紧吧?”姜玉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知道吗?寡人真正的伤是在这儿。”嬴政指着自己的胸口,“太医说我是急火攻心,抑郁而病的。”
“大哥有什么心病?”姜玉有些不解。
“我是为了你,姜玉!你为什么要答应成蛟做他的夫人,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还要与我争?”
姜玉没想到嬴政会突然这么直露地表白心意,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不,不是这样的。我早已答应了成蛟……”她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很害怕。
嬴政见姜玉这个样子,顿起怜爱之心。他抓起姜玉的手柔声道:“姜玉,嫁给我吧?寡人立你为王后!”
姜玉如遭针扎,慌忙中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是怎么也抽不动,可嘴里连连道:“这不行,我已经答应成蛟了……”
正在这时,成蛟和赵姬也走了进来,他见此情形,不禁大怒,一把扯开姜玉厉声道:“大哥,你要干什么?”原来他等了一会儿,觉得放心不下,就到高泉宫把母后请来了。
嬴政见他们闯了进来,甚是尴尬,又见成蛟斥责自己,不禁有些恼怒:“我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责问!你眼里有我这个大哥吗?”
赵姬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她制止成蛟,对嬴政道:“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要生气了。娘已经答应了成蛟和姜玉的婚事,你也有了不少姬妾,何必同成蛟争呢?你是一国之主,不要那么任性。”
嬴政见母后偏向成蛟,不觉又气愤又伤心——寡人是一国之主吗?寡人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得不到,是什么一国之主?他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缺口:“好,既然寡人是一国之主,那寡人就命令长安君出去,把姜玉留在这里!哈哈哈……”
他们都没想到嬴政如此悲愤,像一头咆哮不已的狮子,心中都甚是恐慌。赵姬上前劝道:“政儿,你不要生这么大的气,伤身体。”她也有些害怕,眼前的嬴政让她有些陌生。
姜玉吓得躲在成蛟背后,成蛟也紧紧地握着姜玉的手,平静地看着嬴政。
看到这种情形,嬴政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破灭了。他推翻身旁的案几,厉声呼道:“滚!都给寡人滚出去!”
赵姬见嬴政正在气头上,便招呼成蛟和姜玉离开了。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嬴政觉得自己被所有的人抛弃了。他觉得好累,于是就躺了下来。他希望就这样默默地躺着,再也没有人来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