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是上天恩赐给我的
——孙权对话鲁肃

面对前所未有的威胁，主战派和主降派都敦促孙权早定大计，可大计哪是那么好定的？如果真那么好定，就不会叫大计了。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十月，这边孙权刚扫除了进军长江中游的拦路虎，那边就传来了刘表病故、曹军南下的消息。为了及时掌握和因应形势的变化，孙权立即派鲁肃前往荆州。结果，鲁肃不仅与刘备进行了算是初步表达结盟意向的那场聊天，而且将诸葛亮带到江东与孙权进行了那场算是正式结盟的聊天（详见《聊出来的三国：蜀汉兵革》）。

据《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记载，听了诸葛亮那番有理有据的论述后，孙权没有丝毫的犹豫， “即遣周瑜、程普、鲁肃等水军三万，随亮诣先 主，并力拒曹公”。 然而，在《三国志·吴书》的孙权、鲁肃、周瑜、张昭诸传中，孙权就远没有那么痛快了，其间又经历了颇多踌躇和曲折。实际上，孙权决计抗曹的话音未落，快如闪电的曹操就来了一封骇人的书信。

曹操的来信相当简单，简单到只有寥寥三十个字：

“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但这三十个字不啻为三十万兵马，字字踩踏着孙权正在升腾的斗志。首先，曹操南征是奉朝廷之命而讨伐有罪之人，一切顺理成章；其次，曹操军旗一动就把刘琮吓坏了，一切顺风顺水；再次，曹操拥有绝对的军事实力，一切全看心情；最后，曹操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和自己打打猎，一切岌岌可危。

之前，虽然总说“狼来了！狼来了！”，但那只是说说；现在，已经能听到家门口的嗷嗷声了，狼真的要来了！之前，随口说几句豪言壮语也没人管，现在每一句硬话都需要兑现，不能放空炮了。豪言壮语自己可以脱口而出，兑现硬话孙权却要左顾右盼，听一下文臣武将们的意见了。

没承想征求群臣的意见后，得到的意见只有一个字：“ 迎 ”，就是说应该迎接、欢迎、恭迎、迎纳曹操。其实，这不过是一种好听的说法，更贴近事实而又难以启齿的一个字是“降”，向曹操投降、乞降、屈降、迎降。

而大伙迎降的理由也言之凿凿。其一，如豺似虎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具有政治正当性，名正言顺，难以抗拒， “曹公豺虎也，然托名汉相，挟天子 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 。其二，长江，这一东吴最大的地理优势，如今已被严重削弱， “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 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 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 其三，实力悬殊太大，“ 势力众寡，又不可论” 。总之，一句话， “大计不如迎之” 。

对此，原本在诸葛亮面前信誓旦旦、表态决不“ 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 受制于人” 的孙权，如今却哑了火，哪怕胸中烈火滚滚也只能任凭群臣一边倒地阐发迎降“ 大计 ”。大计！大计？缴械投降还算得上大计？可恼！更令人恼火的是，原本力主抗曹的鲁肃，现在也默不作声（ 独不言 ），毫无意见。看到这种局面，孙权只能用如厕的方式来排解和宣泄心中的这团烈火。

火急火燎的孙权刚走到廊下，就被急追出来的鲁肃拦住了。一看到鲁肃，孙权多少有几分欣慰和意会，拉着他的手说：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原本在朝堂之上话语权处于绝对劣势的鲁肃，现在没有了任何对手，如果不抓住这片刻的时机，“ 大计 ”恐怕就只有迎降了。于是，鲁肃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首先，鲁肃不仅要全盘否定主降派那帮人的观点，而且要把他们推到孙权的对立面，一棒子打死：“ 刚才听到大家的议论，都是些耽误将军大事的主 张，根本不足以与他们谋划什么大事 。”

随后，鲁肃以自己为例，一分为二地阐述了君臣降操的不同命运：“ 如今 我鲁肃可以去归附曹操，但将军您却不可以。为什么这样讲呢？如今我归附 曹操，曹操可能会把我交给家乡的父老们去评议，然后确定我的名位。一通 评议下来，最起码我也能当个郡里的功曹、从事什么的，出门有牛车坐，身 边有吏卒陪，一样可以与士大夫交往，慢慢熬也能做到州郡的长官。可是， 将军您归附曹操，又准备在什么位置上安身呢？ ”言下之意，我降操还能接着当官，您降操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要打个问号！

最后，鲁肃又把球抛给了孙权：“ 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 ”这既是对孙权决策权的尊重，又是一种催促。

面对鲁肃的催促，孙权少了面对诸葛亮时那样的决绝与坚定，叹了口气说：“ 此诸人持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此天以卿赐我也。 ”这帮人的议论太让我失望了，今天你阐发的“ 大计 ”才是我的心意，你简直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啊！

君臣一交心，鲁肃明白了，不是孙权不愿意“ 早定大计 ”，而是孙权孤掌难鸣，没法“ 早定大计 ”，这与自己沉默不语是同样的情况，现在即使加上自己这只巴掌，拍起来也不够响，还得再找援手。于是，远在鄱阳（今江西省鄱阳县附近）的周瑜也被召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