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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不当爸爸已经一周了，但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我原本以为爸爸已经不当爸爸了，就不管做什么都没人说我了，心想这不正好吗？可是我这个人本来就不调皮。
“我真是个老实的孩子啊！”
我在一旁咕哝着，小直笑了。小直明明是个男生，却总爱在背后偷笑。
本来爸爸就不是那种爱对我指手画脚的家长。他很尊重我，很认真地对待我，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反而让我心里有种很堵的感觉。
“佐和子，你要是交了男朋友，肯定也会嫌爸爸念叨得烦人。”
小直一边剥着西柚一边说道。我们把西柚冷藏了一下，作为饭后的甜点。西柚切成两半吃起来更方便，但小直把西柚一瓣一瓣地剥了下来。
“是啊，希望别到了那个时候他又变回爸爸了。”
“他都已经不当我们的爸爸了，所以应该不会再变回来了。”
剥完西柚的小直，把西柚皮放在了不同的地方。房间里满是清新的香气，一种清晨的味道。
“也不一定吧。我觉得过两三个月他就变回我们的爸爸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其实结果都一样。肚子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自从参加工作，小直的食欲就变成了以前的两倍。他本人觉得这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动不动就从嘴里喊出“肚子饿”这句话。
今天的晚餐是妈妈给的䲠鱼西京渍和干萝卜丝做的炖菜，把土豆弄碎之后加上盐巴、黑胡椒和醋的简单沙拉，以及现煮的米饭和生鸡蛋。
以前我不爱吃生鸡蛋，但后来小直总会从青叶之会带鸡蛋回来，生鸡蛋就变成了我的每餐必备。青叶之会的鸡是放养的，鸡有充分的活动空间，所以生下来的蛋非常美味，有一种绵密柔和的口感在嘴里扩散开来。
“我开动了。”
只有我和小直两个人的时候，我们也会挨着坐。妈妈离开家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吃晚餐的时候变多了，虽然我们心里都觉得面对面坐会更宽敞，但谁都没有实际这样坐过。
“你要哪个？”
深咖啡色的鸡蛋和浅咖啡色的鸡蛋，小直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给我看。
“这个。”
我选了深色的鸡蛋，把鸡蛋敲在了碗里。
“选得不错。”
小直看了一眼鸡蛋的蛋黄说道。我一直搅拌到看不出蛋清，加入了些许酱油。小直没有加酱油，而是直接把蛋液浇在了饭上。
“唯独这个我是怎么吃都不腻的。”
我也是。小直带回来的蔬菜、妈妈尝试的新菜都很好吃，但基本上多吃几次之后就没有那种惊艳的感觉了。唯独生鸡蛋盖浇饭，每次都好吃得让我感动不已。
“这次我拿回来的是克里斯蒂娜和正子的蛋。”
“鸡也有名字？”
“当然。”
小直自豪地说道。
“我觉得鸡看上去都一个样，但在和它们朝夕相处的人眼里果然还是有不同啊！”
青叶之会有一百多只鸡，全部是放养的，每只鸡不论何时都在忙碌地走动着，我完全看不出区别。
“羽毛的颜色、鸡冠的样子、性格，每一只鸡都是各不相同的。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只能看出克里斯蒂娜的不一样。”
“为什么只有克里斯蒂娜？”
“总觉得它挺可爱的，我一定是爱上它了。”
小直傻笑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这是克里斯蒂娜还是正子的蛋，但总归很美味。
一个晴朗无云的惬意的早上，爸爸进行了接下来的宣告。
最近早餐的餐桌上总是迟迟见不到爸爸的影子，但今天一早他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了。
“这次又怎么了？”
听到我这么问，爸爸却反过来问我：“你说什么怎么了？”
“你肯定又要跟我们说什么事情了吧……”
“哎呀，都被你识破了！”
爸爸的样子比他上次宣告决定不当爸爸时还要腼腆。“我打算去上大学。”
爸爸说道。
“爸爸，你不是已经在大学上过课了吗？”
“对，但这次我想在药学部学习。”
最近这几天，爸爸好像在四处搜集各种大学的资料。
“药学部？这又是为什么啊？”
小直问道。
“听说要参加药剂师的国家考试，必须在药学部学习才行。”“参加药剂师的国家考试又是为了什么？”
这次换我问道。
“在制药公司制作药物，不是需要药剂师许可证吗？”
爸爸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
“那确实需要。”
小直听了点了点头。
所以说爸爸想去制药公司工作？至今从来没有听爸爸说起过自己对药品感兴趣什么的。爸爸上大学这件事，比爸爸不当爸爸这件事还要令人费解。但是小直表示大力赞成：“不管做什么事情，要做就干脆点。”
“佐和子你觉得呢？”
爸爸又来问我。
“这本来就是爸爸自己说了算的事情，学习总归是好事。”
听了我的回答，爸爸点了点头。
“那事情就是这样，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学习。”
“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复读生了呢！”
听我这么一说，爸爸一脸高兴地说：“那我也算是有个新职务了。”又笑了笑。
比起爸爸成为复读生这件事，今天学校营养午餐的菜单更让我头痛。上周刚吃了盐烤鲭鱼，今天又见味噌烧鲭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学校离海边很近，一个月的营养午餐有三次是鲭鱼。鲭鱼的肚子鼓鼓的，花纹也很恶心，我最讨厌吃鲭鱼了。
“不过，营养午餐的鲭鱼基本上是从挪威进口的哦！”
坂户君说道。
“那为什么出现得这么频繁？”
“便宜啊！而且基本上大小均匀，很适合食堂供应。”
“哦。”
坂户君果然挺厉害的。他搞学习完全不行，但脑瓜子里装满了实用型的生活常识。
坂户君是初中一年级的三月来到我们班的转校生。在这种马上就要升入下个年级、不上不下的时期来到班里的坂户君，毫不意外地完全没有融入班级。
坂户君是个脑子不聪明，还有点讨厌的家伙。体育、音乐这种凭感觉的课还好说，他在学习方面完全不行。他不懂得自己下功夫努力学习，也不跟着课表走，回家连作业都不写。
对朋友也给人这种感觉，当场应付一下就了事，完全没有与大家认真交流的欲望。转学之后过了好久，他都记不住同班同学的名字。
他转学不久，换座位换到了我旁边。换座位之后的第一堂课，他就告诉我自己忘了带课本。
“那要不一起看？”
我话音刚落，坂户君就说：
“你想给我看？”
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但是我心里想着他没有课本的话也没法上课啊，于是我跟他说：
“不是我想不想让你看的问题，而是看着课本上课比较好，没有课本的话你可能会听不懂。”
我刚准备把课桌移过去，坂户君若无其事地从包里拿出了课本。
“你这不是带课本了吗？”
我非常吃惊，坂户君却十分平静地回答说：
“带了啊！”
“那你为什么说你没带？”
他见我一副生气的样子，笑了笑说：
“不事先摸清旁边座位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不就很难相处吗？我现在清楚中原你的为人了。”
“什么样的人？”
“我想和你交朋友，因为你挺温柔体贴的。”
坂户君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因为总是转学，没有深入了解对方并且成为朋友的时间，所以想和简单直白的人交朋友——坂户君是这么说的。
我从来没有被人当面说过想要成为我的朋友，这次害得我心跳加速，紧张了一把。就这样，我和坂户君成了朋友。
“该怎么做才能让鲭鱼从营养午餐的菜单上被永久除名呢？”
我一个人念叨着。鲭鱼这东西一年四季都会出现在营养午餐的菜单上，这个待遇我可真的无福消受。
“抢在食堂的大妈之前把鲭鱼全部买下来不就得了吗？”
坂户君说道。
“我可没那么多钱。”
“那不然把鲭鱼想象成沙丁鱼吃掉？”
“我的想象力可没那么丰富。”
“或者你去教鲭鱼正确的游泳姿势，训练它们不被捕获。”
“等到鲭鱼把游泳学会，那得多长时间？况且我根本不会游泳。”
“那不然我们一起去偷袭食堂？”
坂户君提出了一个激进的方案。
“这听起来还挺可行的。”
“没问题，我们做得到。”
坂户君笑了。
“今天的我就先帮你吃了算了。”
“谢谢你，坂户君。”
坂户君完全不挑食，营养午餐会一点不剩地吃掉。他好像特别喜欢吃鱼，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会连鱼刺和大的骨头一起吃掉。他那颇有攻击力的吃相，让我发自内心地感到钦佩。
今天的早餐很豪华。虽然主角缺席了，但今天依然是母亲节。
妈妈给我们带了春卷和鲑鱼奶油意面，小直从工作的地方带回了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但餐桌的摆放毫无秩序，一点也不讲究。我们家从以前开始，每逢纪念日什么的就会来一顿豪华的早餐。中国菜、意大利菜、日本料理，各种类别混杂在一起，总之就是把大家各自的拿手菜胡乱往餐桌上堆。
“好丰盛啊！”
爸爸一脸高兴地说道。
“昨天学习到很晚，可把我饿坏了。”
随着考试逼近，爸爸越发来劲。他白天在图书馆学习，晚上在桌前学习到两点多。不懂得敷衍的爸爸不适合学习和备考。不必要的就跳过，能不看的就不看——这些他都不懂。他一定会把每个细枝末节都探究明白。早上从床上起来的爸爸，就像刚跑完长跑一样浑身透着疲惫。
“茶叶还没泡开，再等等。”
爸爸喝绿茶，我喝牛奶，而小直一般喝咖啡或者奶咖。平时每个人的选择都各不相同，但今天小直煞费苦心地泡了红茶给我们喝。小直和我不同，他的身体状况和情绪从来不会受到季节、时间段的影响，无论何时，无论在何地，心情都特别好。今天早上他尤为兴奋。
“你怎么了？”
我问小直，他笑了笑。
“今天啊，我想带一个很重要的人来见你们。”
“很重要的人？！”
我居然没有察觉到小直谈恋爱了。他一次都没有在早餐时间跟大家宣布过。
“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也不是什么突然的事情，我之前就一直在想要不要带来跟你们见见面。”
小直一边倒红茶一边说道。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谁？”
“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搞得这么神秘。长得可爱吗？”“还可以。”
小直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
“是我认识的人？”
“你应该认识。”
“欸？是谁？”
我又发起了询问的攻势，却被爸爸拦下了：
“晚上咱们就知道了，不是吗？赶紧吃饭吧，我都饿了！”
“好吧。”
小直开始吃早餐，没有再说任何有关他恋人的事情。虽然我想问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看着他们吃得那么香，我也忍不住吃起来。
上午我早早地朝妈妈家出发了。我邀请爸爸跟我一起去，但他说他不去，他要学习。
晴耕雨读的小直，周末一般也有工作，于是我和复读生爸爸二人独处的时间增多了。我和爸爸心里面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这件事带给彼此的困扰，但我们都闭口不谈。我经常跟爸爸一起去外面散散心，虽然我觉得挺麻烦的，但是看见爸爸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我也就松了口气，而爸爸看见我高兴的样子也就很高兴。我没有拒绝过爸爸的邀约，爸爸也没有拒绝过我提出的请求。但爸爸似乎不太想被自己的女儿看见他和妻子见面的样子，他好像会害羞。可是大家在不久之前不都一直生活在一起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样子我都看了那么多年了。
“今天是母亲节，这是我和小直送给你的礼物。”
我把我和小直一起买的一套餐具送给了妈妈。
“哎呀，谢谢你们！”
妈妈很高兴，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包装纸。
“我的两个孩子可真有品位！好可爱的花纹！”
盘子是白色的，边上有小小的黄色花纹，是经过小直一番非常认真的挑选后才脱颖而出的。
“这个设计我也很喜欢，但是最让我开心的是你们能想到送我餐具。”
妈妈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们专门为我挑选了我在这个家里生活所需要的物品。”
妈妈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进了餐柜。
离家出走后，妈妈似乎彻底得到了解放，开朗，而且看上去不再寂寞了。屋子里没有多余的东西，看上去很敞亮，很适合现在的妈妈。但是这个屋子里沉淀了某种东西，是即使地点改变了，也抹不掉的某种痕迹。不管什么时候，浴室都被擦得锃亮，完全看不出使用过的痕迹。
“嗯，很搭。”
妈妈看着餐柜里的盘子说道。
“挺不错的。”
没有厚重的餐具，每件都很小巧、纤薄，不过厨房一下子温馨了许多。
一回家我就发现，正如早餐时间所宣布的那样，小直把他的“命中之人”带来了家里。
小直带回家的是克里斯蒂娜，荷兰的一个品种。
“抵抗力很强又温驯，是个亲人的孩子。”
小直把鸡朝向我这边，给我做了一番介绍。
“嗐！”
我一下子没了兴致。
“怎么了？让你失望了？”
小直开始在庭院里给克里斯蒂娜规划地盘。
“倒也不是失望。”
“我觉得佐和子你没准也会喜欢它。”
克里斯蒂娜的一身茶色羽毛如同被太阳烤过一般，的确很讨人喜欢。
鸡跟佐和子一样耐寒，但是怕热，夏天越来越热了，所以让人担心；清洁卫生是最重要的，要注意不能留下饲料残渣——小直一边向我做各种讲解，一边给克里斯蒂娜修建鸡窝。
原来马上就要进入炎热的季节了啊！我看着怯生生地在小直身旁打转的克里斯蒂娜，不禁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