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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外伤

简·伯克
Jan Burke

简·伯克既写长篇,也写短篇,曾获爱伦·坡、阿加莎、麦卡维提等奖项。她是洛杉矶县立美术馆的会员,第一次见沃霍尔的作品就是在那里。

“安迪·沃霍尔,《头号通缉犯》,1988年5月1日——6月30日”《13个头号通缉犯》中的一幅 /安迪·沃霍尔

“人们毁了一切。”埃琳娜·门罗盯着电脑屏幕,心不在焉地说。

“一切?”她的姑祖母问。

埃琳娜抬起头来看她。刚刚指责埃琳娜变成了隐士的瓦莱丽·门罗坐在床上,倚着十来个枕头,眉毛上扬。

“一切。”埃琳娜说完,低下头继续工作。

“举三个例子。”

“性爱,宗教,外出就餐。早晚有一天,会有人让你后悔参与这几件事。”

“听起来像是你妈会说的话。”

她又在煽风点火。瓦莱丽就是个戏精,埃琳娜尽力不去配合演出,所以没有理会这句有关她母亲的小挖苦。

“电脑就不该被发明!”瓦莱丽说。

“你试一试也能学会的,你有那个智商。”

“但我没有那个耐心。况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你也不会用电脑。”

“受冷落啦?”埃琳娜头都不抬地说。

瓦莱丽笑了两声。“我活该被你冷落,但你说得不对。我恨电脑是因为——我刚才也说过——它们把你变成了隐士。”

埃琳娜双手离开键盘,转动椅子,然后用一根手指摸了摸右脸的伤疤。“是它把我变成了隐士。”

“胡说。第一,这道疤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丑;第二,现在的整容手术多厉害啊;第三,这一点比其他都重要得多——你多么有才华啊!”

“我都多大年纪了,还跟我说这种屁话。”

“我年纪才大呢,但我也没放弃爱情啊。你才……”她在计算,脸皱成一团。

“五十二。我1963年出生的。”

“五十二!这叫年纪大?天呐,要是能让我回到五十二岁,我什么都敢做。你只需找到那个合适的人。我最近发现你吸引到——”

“别说了,再说连王子都冒出来了。把这些话留着用来写你的下一部畅销书吧。况且,我现在很幸福。”

“因为你一直能躲在暗处,我就不该让你这样。好在我不怕在公众场合露面。除了最近这段日子,我什么时候停下来过?又是参加书展,又是上电视,一个也没落下。你看我满脸皱纹,乳房下垂,都这样了,不照样见人吗?”

“因为你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另外我对你的感激难以言表,感谢你允许我——”

“停!我们是共生关系,你照顾我,我折磨你。如果你想换一种安排——”

“绝不会。不管哪个王子蹦出来带你远走高飞。”

“我只是不想看你活成你妈那样。”

“这你就别担心了。在职业生涯的这个阶段,我不太可能变成一个未婚妈妈。”

“别假装误解了我的话。你外公过于担心,认为所有追求路易莎的男人实际上都是奔着他的钱去的。他害得她都不相信会有人爱的是她。”

“嗯……我记忆中的她跟你的描述截然不同。她是一个独立、固执、冲动、狂野的女人。说她狂野,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词了。”

“你这个年纪的人是理解不了避孕药是怎样影响她那一代女人的性生活的。”

“她要是吃药的话,怎么还会有我这样的意外?”

“胡说。她想要生下你,这才是你应该得出的结论。别拿怀疑的眼神看我了,你妈跟我——”

“几乎是同龄人,我知道。你们更像姐妹,而不是姑侄。”

“没错,你外公比我大20岁。你知道后来的事吗?你妈在你外公死后的样子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她感觉自己解放了,而谁又能为此责备她呢?女人之所以狂野,是因为缺少安全感,一般都是如此。她之所以有些挥霍——”

“倒是你呀,不教人家如何理财,反而在人家把遗产挥霍一空的时候大吃一惊,当事后诸葛。”

“你可以这样为她辩解。”她停顿了一下,“那么埃琳娜,说说克拉伦斯——”

“表哥被人 教过 理财。泰特斯舅舅还有些头脑,退出了服装业,买入了多种产业的股份。总之,外公留给他的资产在他手里增值了。他把克拉伦斯带到公司里来培养他,可克拉伦斯呢,就像人们说的那样,挣了一笔小钱,但代价是亏了一笔大钱。”

“他可是我们家族唯一的后人!”

埃琳娜瞪着她看。

“哎呀,我没有说你不是我们家族的一员!”

埃琳娜继续工作。

“埃琳娜!”

“提醒你一下,这周末我就得把你的手稿录完,如果你想让我如期完成,那就让我好好工作。”

她停了一段时间去做晚饭。到了吃饭的时候,先前对话中的种种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你的理疗师什么时候会回来?”

“唉,周二。”

“对于一个摔倒过两次的人,你恢复得还不错,虽然两次都不严重。”

“我知道,我知道。”

但埃琳娜知道只要一谈起摔跤,瓦莱丽就心烦。

吃过晚饭后,埃琳娜把药递给瓦莱丽,然后继续码字。然而,那位倚着枕头的戏精又渴望得到关注了。“我知道你爸的名字。”

曾经,埃琳娜还希望有人能告诉她父亲的名字。但在她的人生中,人们最先毁掉的东西之一就是她的这个希望。所以她没有上瓦莱丽的钩。

埃琳娜的出生证上父亲的名字是“未知”,母亲路易莎·门罗一生未婚。那些年,埃琳娜经常央求母亲告诉她父亲是谁,但路易莎不加理会,毫不动摇。

“如果我告诉你他的名字,对你们两人来说都不安全。”路易莎曾说。

“安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安全?”

“听我说,埃琳娜·门罗,你听好了。没有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这个权力去定义你是谁。”

埃琳娜现在想来,这句忠告倒不无道理,瓦莱丽也没说错。路易莎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女,父亲教导她不要信任那些追求者。她怀上埃琳娜的时候三十多岁,当时是1960年代初期,非婚生子比现如今更丢人,对母亲、对孩子都是如此。

埃琳娜从没觉得自己真正属于门罗家族。除了身高和蓝眼睛之外,她与头发金黄、身材苗条的门罗一家相差甚远。她长着浓密的深色头发,身材宽大,用瓦莱丽善意的话说,是“身形矫健”。

七岁的时候,一场车祸在她脸上留下了疤痕。她有次听见舅舅对她母亲说,她脸上的疤是上帝对她母亲罪孽的惩罚。母亲回他说,如果世上还有比他泰特斯更不虔诚的人,撒旦都会主动让贤。自那以后,她们就很少见到泰特斯了。

1986年,路易莎过世,留给埃琳娜五十万美元的遗产。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但在泰特斯舅舅和他儿子克拉伦斯眼中,这些钱都微不足道。她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经纪公司里做秘书,住在一套非常小的公寓里。

瓦莱丽邀请她搬过来住。她得到了几次提拔。当她决定听从瓦莱丽的催促,辞掉经纪公司的工作时,她的人生已经平坦开阔,高枕无忧了。瓦莱丽称她为隐士,但在交际花的家里做隐士是不大可能的。只不过瓦莱丽近期摔伤了,访客这才变少的。

明天又是克拉伦斯拜访的日子,他一般每周日都会来。

泰特斯死后,克拉伦斯没有财产托管人来指导和约束,不出五年,就把自己继承的几乎所有财产都糟蹋干净了。现在是第六年,他会向谁要钱可想而知。他向瓦莱丽暗示过自己暂时资金短缺,但瓦莱丽态度冰冷,他也只好作罢,不再提及。六个月前,埃琳娜撞见他打开一个空的珠宝盒。

“你肯定只是想欣赏一下她过去常戴的那条钻石项链。”她抱歉地说,“但瓦莱丽的珠宝以及其他可随身携带的财产都没有放在这里。她有个朋友被自己的孙女偷了财产,她说她不想诱惑我去犯盗窃罪。”

第二天早上,天下着雨,但什么也阻止不了克拉伦斯每周虚情假意地前来孝敬他的姑奶奶。埃琳娜没有被他愚弄,她知道瓦莱丽也没有。

埃琳娜在门厅接待了他,接下他的雨衣和雨伞。克拉伦斯低声说:“早晚有一天你会被赶出去的。”

“克拉伦斯——”

“她会把所有财产都留给我的,所有财产。”

埃琳娜沉默不语。

“真的。虽然她不跟我讨论你的工资,但不用费脑子就能想出来。她拿你当奴仆使唤,给她录手稿、做饭、打扫卫生,为前来聚会的老头老太太端茶倒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你确实能跟她一起住在豪宅里,她活着你就沾光,但一旦她死了,哼——她想让我来继承财产。可问题是,我不需要打字员。你想好她死后你要做什么了吗?没多长时间了。”

他的语气让她警惕起来。“只有在她自然死亡的情况下你才能继承她的遗产!”

“那不妨杀了她?”

她对他皱起眉头。“不要这么可怕。”

克拉伦斯大笑起来。

她想到瓦莱丽近期的两次事故,每次都发生在克拉伦斯探望之后,最近这一次让她卧床不起。现在,每次他离开后,埃琳娜都要仔细检查,确保地毯没有离奇地变了位置,或者地板上没有可以绊倒瓦莱丽的物件。而且在他离开前,她也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疑罪从无 。她提醒自己。在法律意义上确实如此,但在法律之外,这样说就不一定是对的吧?一个有罪的人,不管你有没有证据,他都是有罪的,瓦莱丽也都是受害者。

“瓦莱丽死了你应该很开心吧,她对你那么残忍。我都看在眼里呢,埃琳娜。”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观点,瓦莱丽在吃午饭的时候又一次奚落她。“我真的知道你爸是谁。”

“如果你知道,在我生日之前九个月的时候给他寄一张明信片,问问他还记不记得1962年大概相同日期的那次一夜情。”

瓦莱丽大笑起来。

“你就喜欢无事生非,对吧?”克拉伦斯调侃道。

“对。”瓦莱丽承认道,“而且我还喜欢撒谎,所以才成为这么优秀的作家,是不是呀,埃琳娜?”

“优不优秀不好说,反正很火。”

瓦莱丽笑得更厉害了。

午饭过后,埃琳娜帮瓦莱丽回到书房的床上。书房是埃琳娜最喜欢的房间,不过克拉伦斯不喜欢它深色的镶板和笨重的家具。埃琳娜所钟爱的皮革、旧纸、封皮、墨水的味道他都憎恨不已。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被雨水冲刷得光溜溜的街道。

“克拉伦斯,亲爱的。”瓦莱丽把他叫到身旁,“看到那本大书了吗?第四层上的第一本。”她指着一个格子。“在艺术类的书里面。”

他朝它走去,说:“沃霍尔的那本?”

“是的。书跟格子之间夹着一本小册子,请把它拿出来,小心点。”

“《13个头号通缉犯》,”他读着封面上的字,“纽约市警察局。”然后他翻开册子。“1962年2月。这是什么?”

“请把它拿给我。这是纽约市警察局向警察和公众发行的一本小册子。可以把它当成社交媒体的早期形式,提高大众对于在逃人员的意识。”

她开始翻阅小册子,克拉伦斯从她肩膀后方扒着头看。“面部照片以及描述。”他说,“粗劣的设计。为什么把它分到艺术类里面?”

“沃霍尔,”埃琳娜坐在一旁自己的办公桌前,回答道,“他有个举世闻名的作品——”

“其实是臭名昭著的作品。”瓦莱丽说。

“——把这些人的照片放大,并用丝网印刷出来,做成巨型艺术品,准备在1964年纽约世博会上展出,名字就是《13个头号通缉犯》。这个作品引发了争议,在世博会开幕之前,负责人在照片上刷上了银漆。”

“刷上了银漆?”克拉伦斯愤恨地说,“在沃霍尔的作品上刷漆?”

“我也觉得难以置信。有人说那些人只是被通缉,没有被定罪。还有人说很多犯人有意大利血统,洛克菲勒市长想要连任,不想丢掉意大利人的选票。还有可能是因为恐同。到底是哪种原因,很难下定论。当然还有其他理论,也许能更好地解释这场暴行。”

“博览会是用来庆祝美好的事物的。”瓦莱丽说,“罪犯的面部照片可不是。”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克拉伦斯问埃琳娜。

“最近皇后区艺术博物馆有个展出,里面就有这件艺术品。虽然我们没能亲自去看展,但网上和报纸上都有相关的文章。我不知道瓦莱丽有一本小册子——”

“啊哈!”瓦莱丽指着一页纸叫道,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了?”克拉伦斯问。

“埃琳娜的爸爸!”

一阵惊愕的沉默之后,克拉伦斯大笑起来。“哎呀,瓦莱丽,不要这样!太刻薄了。”

他把小册子递给埃琳娜。

那页纸上是一张年轻男子的面部照片,他长着浓密而卷曲的深色头发,身着浅色正装,右脸淤青肿胀,右眼几乎睁不开。侧脸照是从右面照的,让他看起来郁郁寡欢。正脸照把受殴打的地方展示得更加清晰,可是那神情……她用手遮住了他的右脸。

没错,愤愤不平。安静的愤怒。誓将报仇。

又或者是她过度解读了?

警察逮住他的时候,他正在斗殴吗?还是说这些伤是警察打的?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但她提醒自己不要妄言,毕竟她对他的案子一无所知。

“蓄意谋杀罪。”她大声读道,“约翰·维克多·吉斯托,1957年时三十八岁,蓝眼睛,棕头发,身高5英尺8英寸,体重170磅。”

之后的文字她没有读出声。小册子给出了他已知的最后住址,还列出了他的工作经历(劳工、司机)、恶习(赌博、酗酒、“寻花问柳”)以及前科(性侵、抢劫、严重盗窃、持有危险武器)。

他之所以被通缉,是因为在1949年涉嫌谋杀了一个工会领导人。威廉·鲁耶在曼哈顿的一个电话亭里被人刺伤,次日身亡。他是国际妇女服装工人联合会的组织者。工会悬赏两万五千美元缉拿凶手。兑换成现在的美元,得是当时数目的十倍。

还有一个疑似吉斯托同伙的人,后来无罪释放了。

她望向瓦莱丽,发现老太太正沉着地注视着她。

“受害方是妇女服装工人联合会。”

“是的。你外公的血汗工厂就是鲁耶想要拉进工会的工厂之一。”

“姑奶奶,这话过分了!”

“就是血汗工厂,不要跟我争执,克拉伦斯,你对那些工厂一无所知。你爸在1950年代就把它们卖掉了,那时候你才出生不久。”

显然,整件事对克拉伦斯来说已经失去了趣味。他回到窗边独自生闷气。

“工会对鲁耶遇刺一事反应剧烈。雇凶杀人的一方可能觉得这件事会震慑住工会,但事实证明他们错了。工会把鲁耶当英雄一般厚葬,将近十万人在路旁观看,或者跟着游行。成千上万的工人涌入第八大街,面色凝重地跟在灵车后面,游行抗议鲁耶遇刺。此外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参与了葬礼当日的罢工。

“你们要明白,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发短信或者电子邮件来邀请工人们参加,传播消息的是工会和报纸。他们就是要告诉服装厂老板——包括那些疑似有黑社会背景的老板——他们没有被震慑住。”

“这个案子似乎有疑点。”埃琳娜说,“上面说另一个人被判无罪。”

“对,也不对。最开始警方说有三个人涉案,但后来又改口了。就连唯一的证人站在证人席上的时候,也叙述得跟之前不一样了。检察官和法官很恼火,在那次庭审之后,认定他犯了伪证罪。我忘记了那个无罪释放的人的名字。”

“贝内迪克特·马克里。”

“他向沃尔特·温切尔坦白了。”

“什么?”克拉伦斯说着,从窗边移开,“他向一个口技演员坦白了?”

瓦莱丽单手扶额,摇了摇头。

“你说的那是 保罗 ·温切尔。”埃琳娜回他道,“你说的是那个著名的电台广播员对吧,瓦莱丽?”

“对。他是个新闻记者,还是个八卦专栏作家——一个新兴的职业,由他开创的。他写专栏写了几十年,同时卖给多家媒体。确实,他有一个爱八卦但又非常流行的电台节目。1930年代的时候,他在节目中炮轰纳粹支持者,但在1950年代犯了错误,支持了约瑟夫·麦卡锡 。”

“他是怎么插手这起案件的?”

“他就喜欢插手刑事案件,他的线人网络覆盖面很广。妇女服装工人联合会给出了巨额的赏金,他把自己的那份捐给了一家癌症研究慈善机构。那家机构其实是他自己创建的,为了纪念好友达蒙·鲁尼恩。温切尔通过几期节目把他与马克里接触的故事一点一点透露给听众。他私下跟马克里约见过,并说服了他去自首。温切尔跟他一起去的警察局。”

“太有戏剧性了。”

“温切尔是歌舞小品出身,并不是学新闻的,他知道戏剧性的力量。”

门铃响了。

“刚说到戏剧性,戏剧性就来了。”埃琳娜心想,然后去开门,在通往门厅的长廊里查看了一下苹果手机。她打开门,不出所料,来者是三位先生。其中两人不比瓦莱丽年轻多少,另外一位四十多岁。

他们都身着正装,岁数大的其中一位拿着一大束鲜花,年轻的那位提着一个公文包。

他们热情地向埃琳娜打招呼。

“先生们,下午好。”她微笑着说,“天气这么差,你们还能过来,非常感谢。”

他们说没什么,并把大衣和雨伞递给她。

“我们都在图书馆,请随我来。”

年轻的那位名叫阿尔德斯,他看了一眼她的手机,问道:“云盘或者……?”

“都有。”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是瓦莱丽的常客,但因为瓦莱丽把周日预留出来专门见克拉伦斯,而克拉伦斯又觉得周日的拜访已经够他受的了,所以就没有见过他们。当他们走进图书馆的时候,克拉伦斯正在查看瓦莱丽的药片,见他们到来,急忙把药瓶放回床头柜上。

瓦莱丽开始介绍。

“罗伯特·泰勒先生,撒迪厄斯·费奇先生,阿尔德斯·费奇先生,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我的侄孙,克拉伦斯·门罗先生。”

费奇父子与他握手。泰勒向他点头,并弯下腰亲吻瓦莱丽的脸颊。她笑了起来,并感谢他送的花,然后吩咐埃琳娜把花插进花瓶里。等到埃琳娜拿着花瓶回来的时候,几位先生已经在瓦莱丽床边就坐了。

“埃琳娜,我们该从何说起呢?”瓦莱丽问。

“你这是要开会啊。”克拉伦斯说,“那我还是先走吧。”

“这个会是为你开的。”瓦莱丽说,“留下来。”

“为我开的?”

“撒迪厄斯·费奇先生是我们的律师,他的儿子阿尔德斯是他的搭档。罗伯特·泰勒是埃琳娜的会计,也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他愤怒地望向埃琳娜,“你竟然允许这样的事——”

“我亲爱的克拉伦斯啊,”瓦莱丽说,“我还没糊涂呢。我只是老了而已,还是有能力做决定、谈恋爱的。”

“姑奶奶,求求你了,我只是想保护你!总是有人奔着你的钱来的!”

“她没钱。”埃琳娜轻声说。

“没钱?!没钱?!”

“一穷二白好些年了。”瓦莱丽欢快地说。

“可是——可是——不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

“可那些畅销书……!”

“克拉伦斯,深吸一口气,思考一会儿。你每周都来看我一次,什么时候见我写书了?”

“你经常上电视!你很出名啊!”

“我好几年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了。书都是埃琳娜写的。”

他瞪着眼睛,看向埃琳娜。

“书都是埃琳娜写的,但她不像我这么外向,所以我们就达成了一个协议。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了。要不是她的帮助,我这栋房子都保不住。”

“我不明白!她名下只有50万!她只是个秘书。”

“可以由我来解释吗?”泰勒先生问埃琳娜。

她点了点头。

“你姑祖母和你表妹已经允许我们讨论她们之间非常私密的事务,但是你不可以把你已经听到的、或者将要听到的任何信息透露给别人。”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我!”

“你不可以。”阿尔德斯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你不可以。”

除他父亲之外,克拉伦斯恐怕没有见到过任何声音与阿尔德斯·费奇同样威严的人,一时间不敢言语。

泰勒先生继续道:“当她最开始搬进来和你姑祖母一起住的时候,正如你所说的,她在一家经纪公司做总经理秘书。”

埃琳娜说:“我有次听到一个同事问他为什么要雇一个脸上有疤的人,之前的秘书可都是大美女。他说他的第三任妻子就是其中的一个大美女,而她才是那个雇我的人——为了防止他出轨。”

“那个男的就是个混球。”瓦莱丽说,“你能辞掉那份工作,我都替你高兴。”

“他又离婚了,还被前妻举报给了证监会。”阿尔德斯说。

埃琳娜吃惊地看着他,他耸了耸肩。

“埃琳娜几乎把所有的薪酬都给了你的姑祖母。”泰勒继续道,“不过她也为自己放纵了一次——买了一部SE/30。”

“什么东西?”克拉伦斯问。

“苹果电脑的早期型号。”埃琳娜回答道。

“她特别喜欢那台电脑,以至于几乎把所有的遗产都用来买苹果股票了。这个决定可以说是让她收益颇丰。不久后,她又投资了亚马逊。”

“我也喜欢书。”埃琳娜说。

“还亲自写书。”泰勒先生温情地说,“正如你所说的,克拉伦斯,书卖得也很好。”

“好吧,好吧!就算埃琳娜跟摇滚巨星一样有钱,这幢豪宅不还是瓦莱丽的吗?价值几百万呢。”

“撒迪厄斯?”瓦莱丽说。

律师打开公文包,抽出一份房产证书,递给克拉伦斯。克拉伦斯的脸上渐渐没了血色。

“与此同时,”瓦莱丽说,“克拉伦斯,我跟你一样愚蠢,挥霍无度,最后差点失去这份房产。埃琳娜愿意帮助我,而我的尊严不允许我单纯地接受她的救济而不予回报,所以就把房产转让给了她。”

克拉伦斯站起身,方才还煞白的脸此时气得通红。“所以一直以来——这些个周日——”

“你一次次向我保证你是真正的关心我,而不是奔着我的钱和房产来的。没错,从第一次到现在,我都瞒着你。”

“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代笔作家也不少见。”费奇先生说,“出版商和代理商完全清楚整件事的安排,门罗女士近几年也不再公开露面了。这件事掀不起什么波澜。”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对外透露的。”埃琳娜说,“因为我有他企图谋杀姑祖母的证据。”

“你撒谎!”克拉伦斯惊慌地喊道。

阿尔德斯站起身。“坐下,闭嘴。”

克拉伦斯乖乖服从。

埃琳娜决定要向阿尔德斯学习如何发号施令。

“我得想办法阻止你,克拉伦斯。我向来不喜欢瓦莱丽跟你玩的游戏,也知道你是不会理解她的用意的。她只是想见见你,想保持联系。我本想着在她过世的时候赠予你一些资金,可后来你竟然试图谋杀她。”

克拉伦斯张开嘴巴,看了一眼阿尔德斯后,把话又吞了回去。

“阿尔德斯跟他父亲一起工作,但并不是律师。他做过一段时间警察,然后就当私家侦探了。在瓦莱丽第二次摔倒后,他帮我安装了隐形摄像头。所以刚刚你在她的药里动了手脚,我们是有证据的。”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伸手去抓药瓶,随后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暴露,只好又颓丧地坐了下来。

“你们要让警察逮捕我吗?”他沉默良久后说。

“取决于你自己。”泰勒说,“假如由我来决定的话……可惜不是,瓦莱丽知道自己在这件事里的角色,还对我说你在监狱里可能受不住。她确实在乎你,克拉伦斯,天知道为什么。”

“费奇先生起草了一些文件。”埃琳娜说,“你必须同意不再联系或干扰她和她未来的丈夫,也不能联系我。我会把你安顿在佛罗里达州,并且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在那里舒适地生活。那笔钱会交给一个托管人来管理。如果你回到纽约州,如果你把代笔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如果你跟任何人谈论我和瓦莱丽的财产,你会失去一切,并且我们会把今天录的视频发给地方检察官和媒体。阿尔德斯?”

阿尔德斯在埃琳娜讲话的时候戴上了手套,然后把那几瓶药装进袋子里。

他让克拉伦斯站起来,并把医生开的那瓶药交出来。鬼知道他放在桌上的那瓶赝品里装的是什么致命的物质。

克拉伦斯再次服从。埃琳娜惊叹不已。

克拉伦斯在文件上签上了名字。

“你们是我仅剩的家人了。”他阴郁地说。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你刚刚还试图霸占埃琳娜所拥有的一切!”阿尔德斯难以置信地说。

“哪有,她还有个杀人犯老爹呢。”他讥讽道。

“他这是在说啥?”阿尔德斯问。他喘着粗气,似乎强忍着暴打克拉伦斯一顿的冲动。

“阿尔德斯,不要!”埃琳娜说,“我来解释他的意思。”

埃琳娜把小册子递给他,然后简要地把事情讲述了一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

阿尔德斯在屋里来回踱步,然后面向瓦莱丽。“你也真是禀性难移,总搞这些恶作剧。”

几个月之后,在一个明媚的春天,埃琳娜站在皇后区动物园的鸟舍里。阿尔德斯·费奇沿着小路走来,他的出现并没有让她惊讶。

他养成了守护她的习惯。她原以为自己会觉得他像个跟踪狂,但他并没有那样过分。也可能只是因为他的存在让她舒服。她逐渐意识到,他的存在比他的缺席更让她舒服。

他在教她怎样变得更有威严。确实有效果,在签新书合同的时候就反映出来了。她也更有勇气外出露面了。

她观察着鸟舍里的鸟。

“在1949年,销声匿迹更容易。”他走到她跟前说,“不管以何种方式,他失踪了。一开始,我以为他在鲁耶遇刺后不久就被人灭口了,但现在我不确定了。当警方的公告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逃亡十几年了。如果警察觉得他死了,就不会劳神费力地把他印在小册子里了。”

“但在那之后,也没有人声称见过他,是吧?他的照片是《13个头号通缉犯》的故事里最常见的一幅。有这么高的曝光度,竟然还能躲过追捕,简直不可思议。”

“他可能染了头发,留了胡子,改名换姓,去某个小镇生活了,这种事是有先例的。他可能在那个地方还是模范市民呢。”

“你觉得他会吗?”

他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

“我也觉得不会。”

他们站在一起,沉默不语。她感到很放松,似乎很久都没有放松过了。

阿尔德斯说:“我不相信他有罪,也不相信他无罪,就是感觉整件事很蹊跷。一般来说,我对案子还是有一些头绪的,但他就是一个谜。”

“能让瓦莱丽感兴趣的事情往往都是谜。”

“这对幸福的新人最近怎么样?”

“确实幸福呢。”

“那就好。”他说,“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一辈子都住在纽约,但从来没来过这里。我喜欢这里。”

“这是1964年世博会时建的,就是毁掉沃霍尔艺术品的那次世博会。这是它的网格球形穹顶。”

“世博会上还有鸟舍?”

“不是。它本来是一个巨大的未来主义风格的展馆,世博会后第二年人们用它举办了一场纪念丘吉尔的展会,当时丘吉尔刚死不久。再后来,它就变成了鸟舍的穹顶。人们在它上面套上网,一直用到现在。跟那次世博会上几乎所有的东西一样,它也有一段坎坷的历史,不过好在最近经过整修,重获新生了。”

“还好他们没有放弃它。”

“我一直都在想这里的鸟是更想要自由,还是更想要安全。”埃琳娜说,“唯一一只已知的跑出去的鸟是一只喜鹊——正合我意啊!然后,那只喜鹊飞了回来,透过网子喂其他的鸟。最后,他们又把它引回了鸟舍。”

“一直逃亡下去通常是很艰难的。”阿尔德斯听出了她话里的忧虑。“你不能让自己相信他真的是你父亲。”

“有几件事确实对得上。据说我外祖父是一个相当残暴的人,确实有可能雇他去杀工会的领袖。也许在约翰·维克多·吉斯托做司机的时候,他就认识了他,然后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了他。他是个富翁,确实有可能把他藏起来,躲过警察的追捕。”

“过了十几年后,约翰·维克多就搞大了他女儿的肚子?”

“也可能是外祖父死后,约翰·维克多断了收入来源,手头缺钱,所以就想接近外祖父狂野的女儿,意图继续先前的交易。”

“你靠编故事为生,编故事的人总在解释这个世界以及世上的难题。埃琳娜,你可以继续编关于他、你母亲还有你自己的故事,但这些故事不一定就是事实。”

“你说得当然没错。”

“你可以去验DNA的地方,在试管里吐一口吐沫,然后看看吉斯托的基因跟你的匹配不匹配。”

她摇了摇头。“不行。如果真的匹配,我就不好脱身了;如果不匹配,我会有一种可笑的失落感。或许我就跟这些鸟一样,不介意中间地带,那里的安全和自由恰好是我想要的程度。”

他听到后,看向别处。她微微一笑。

“有些事,”她说,“并不是非黑即白。无辜,有罪;自由,安全;事实,虚构。”

他又看向她。

“我现在想下一个命令,”她说,“同样也是一个请求。”

“好的,”他说着,回应她一个微笑,“说吧。”

后来她心想,有些人让一切变得更好。 RQcslw/fSPl/53eWV8CAAZrf/mWAIcLuatBKeYS84yO57hSS3t+/ciNAMtGFm3s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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