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意义上,冯嘉芮和裴致很相像。
是一样的对爱情过分偏执。
冯嘉芮当初爱上许庚,闹得全家上下眉头紧皱,可她还是义无反顾追随许庚去了那个陌生遥远的城市——那时,她从没有想过有今天。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在最终总是与一些美好的初衷背道而驰,不是吗?
如同她爱许庚,裴致爱着冯嘉芮,爱得毫无尊严,没有办法。
他唯一觉得自己不至于卑贱如斯的地方,就是从不主动同她联系。
他只是站在原地等着她,等她某一天回头看他。
这一次,他不会再任由她飞走了。
他屈指在表情呆滞的冯嘉芮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轻笑:“在法律意义上是这样。”
在他心中亦然。
冯嘉芮回过神,一口吞下排骨,大大松了一口气,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太吓人了,我还以为你犯了重婚罪!”
“……”
有时候,裴致真的不得不怀疑,冯嘉芮是不是在装傻。
晚饭结束后,冯嘉芮帮裴致一起收拾餐桌,裴致洗碗碟,她来擦干,把最后一只碗放回原位时,她突然笑着感叹一声:“还是回家舒服。”
正在洗手的裴致动作一顿,嘴角无声翘起一个小弧度。
他转身擦干手,做了一个少年时代里他们之间无比熟悉的小动作——他用干净修长的手指看似漫不经心地拨了下她的头发,然后弯腰在她耳边低语:“嘉芮姐,欢迎回家。”
欢迎回到我身边。
裴致温热的鼻息扑打在冯嘉芮的耳朵上,让冯嘉芮下意识地躲了躲,往后退了一步刚好贴在冰凉的冰箱上,紧接着他的身子就往前倾了过去。
一瞬间,冯嘉芮就感受到了他靠近时的体温,带着淡淡的清冽味道和人体自然的温度,温暖而干净。
好像站在了冰与火的交界处,冯嘉芮有一丝陌生的茫然,她微微抬头对上男人深邃的双眼,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
绕开他走出厨房,她故作轻松道:“还有一个片花没剪好,我先上楼了。”
男人的视线紧跟着她的背影,答:“好,早点休息。”
冯嘉芮步伐平缓地走进房门,反手关上门后靠在门板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翻找出手机给赵田田发信息:“田田,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某科研狂人难得在次日清晨就回复了消息:“刚好有空,出来逛街吃烧烤?”
冯嘉芮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火速冲了一个澡,套上昨天的衬衫牛仔裤,对着镜子涂了薄薄一层哑光口红,最后把黑色长卷发抓得更蓬松一点便出了房门。
走到进客厅,冯嘉芮捡起放在茶几上的便利贴,一行遒劲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
我出去工作了,冰箱里有吐司和牛奶。
裴致在凌晨四点就被助理接去片场了,他们两个的房间隔了一条走廊,冯嘉芮没有听到丝毫动静。
冯嘉芮从冰箱里拿出吐司和牛仔,拆包装时顺便看了下日期,都很新鲜,应该是这两天刚刚采购的。
她咬着一片吐司,把奶锅找出来,用二十分钟解决了早饭,换上跑鞋打车赴约。
自从高中毕业后,冯嘉芮和赵田田聚少离多,一个去了北方学电影,毕业后走遍了全国;一个则留在了沪城的重点大学从生物学换到物理学,最后一头扎进了伟大的科研事业中。
总而言之,两个人都很忙,感情却一直未变。
冯嘉芮时间充裕,早早抵达约定地点,其间还买了两支冰激凌,结果赵田田这家伙迟到半小时,眼看冰激凌就要化成冰激凌水,冯嘉芮只好一人把两支都吃了。
等她拿出纸巾擦干净手时,赵田田终于姗姗来迟。
大抵,人真的是禁不住分开太久的,就站在对面的两人彼此凝视了好久,才终于百分百确定判断无误。
赵田田留了过腰长发,穿着淡粉色娃娃领连衣裙,露出纤细柔嫩的四肢。小小的鼻梁上架了一只银框眼镜,唇上擦了粉色唇彩,在灯光下闪烁着流光。
她整个人看起来软萌可爱,柔弱可欺,与冯嘉芮印象里那个大大咧咧到能够忘记洗脸的假小子大相径庭。
两人相对而坐,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扑哧”一声笑出来。
在咖啡厅点了两杯拿铁和两块蓝莓司康,她们絮絮叨叨说着话,叙旧良久。
赵田田知道冯嘉芮与许庚那段不愉快的往事,所以对对方的新形象不予置评。她告诉冯嘉芮,她刚刚恋爱两个月,对象是比她要大一岁的中科院硕士,老家在云南,是个古板的书呆子,不过对她还不错。
这是赵田田的初恋,但冯嘉芮总觉得她的语气像是在介绍老公。
“哦,对了,你说的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快说来听听。”
冯嘉芮的身子往前倾了一点,把挡在眼前的长发挽到耳后,然后拄着脸轻声问:“你觉得裴致这个人怎么样?”
赵田田叉了一块司康放进嘴里,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望着冯嘉芮:“怎么,裴致那小子终于对你告白了?”
冯嘉芮:“什么?”
赵田田没忍住翻了个不雅的白眼:“冯嘉芮,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裴致喜欢你吧——哦不对,除了你,你这个睁眼瞎。”
当初赵田田作为冯嘉芮的死党,已经不知多少次在不经意间发现冯嘉芮口中那个冷酷寡言的弟弟,向她投以占有欲十足的痴恋目光了。
只可惜冯嘉芮一心要撞许庚这个南墙,眼里根本看不到那少年半分。
赵田田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冯嘉芮沉默了一会儿,吐露真言:“以前可能察觉到了,只是不敢去想。”
她把全部都给了许庚,已经拿不出任何东西来回应裴致的爱了,所以干脆假装未曾察觉,不做正面回应,只等他耐心耗尽,自行离开。
洒脱如冯嘉芮,也有会这样畏葸的一面。
爱情对冯嘉芮来说真是个难题,她几乎把整个青春给了许庚,到了现在,蓦然回首又望见了裴致。
其实早在年少轻狂时,冯嘉芮就明白,人生短暂,世事无常,爱情的欢乐如同清晨转瞬即逝的露水——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要。
及至如今,她也并非心灰意冷,只是有一点倦怠,还没有恢复力气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赵田田问她:“你对裴致什么感觉?”
冯嘉芮想了一会儿,答:“和他在一起,就很放松。”
难为赵田田这个理科生,绞尽脑汁说:“那么,我想你也未必对他毫无感觉,反正你们都结婚了,不如就趁此机会培养培养感情?”
冯嘉芮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这成了什么……当备胎吗?”
赵田田挑眉道:“人家上赶着当你备胎都不要?”
冯嘉芮笑骂了赵田田一句,很快就错开了话题。
难得见面的两人去商场逛了一下午,冯嘉芮买了几套衣裙和护肤品,准备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
赵田田选了两双鞋,顺便给男友买了一条领带。冯嘉芮看着店员打包,突然折回去,精准地拿了一条去柜台结账。
“麻烦帮我包起来。”
赵田田笑着睨她一眼,半是感叹半是打趣道:“看来某人今天要高兴得睡不着了。”
冯嘉芮接过店员递来的袋子往外走:“请不要过分脑补。”
玩到天色渐晚,赵田田和冯嘉芮去了高中时代经常光顾的一家烧烤店。
这家店开在她们高中附近,是一家面积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夫妻档小店,不仅食材干净口味绝佳,而且价格低廉,所以十分受学生欢迎,如果是周六日,几乎没有挤进去的可能。
刚好今天周四,学生们也还没放学,所以两人幸运地抢到了最后一个空桌,只是天不如人愿,这边刚点好菜,科研所就给赵田田打了一通电话,把人又给叫了回去。
正当冯嘉芮对着满桌烧烤发呆的时候,裴致的电话不期而至。
“你在哪儿?”
店里很吵,四面八方的交谈声把冯嘉芮包围了,但她仍旧听清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太不一样了。这样清越好听的声音,即使在嘈杂中也格外清晰。
“我不在家,我在外面——”
“看到你了。”
冯嘉芮下意识往门外看去,果然在门边看到一道高大俊逸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连帽衫和牛仔裤,宽大的帽檐将他的脸遮住了大半,站在发黄的白炽灯下,半个身子的轮廓融于门外的黑暗中。
“你怎么……”
他走过来,拉开冯嘉芮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田田姐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来陪你吃饭。”
冯嘉芮:“哦……”
幸好是坐在角落里,他又背对着人群,旁人才看不到他的脸,否则这一顿饭恐怕要随着学生们的涌入中止了。
他们在装饰简陋、灯光昏暗的小店里吃饭。
赵田田和冯嘉芮口味一致比较重,点了许多海鲜烧烤以及各类口味生猛的食物,裴致因为胃不好,所以吃得很清淡,加了一份海鲜粥,一勺一勺地喝着。
其间冯嘉芮点了啤酒,一边与裴致聊着天一边续杯,一杯一杯竟然喝到酩酊,浑身血液翻滚,热气上涌。
他拿手在冯嘉芮眼前晃了晃,问:“你现在还好吗?”
“好。”冯嘉芮点头,“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笑吟吟抬起蒙眬的眼睛看着他,然后嘴角动了动,想笑,但不知名的伤感却渐渐在她眼里沉落下来。
或许是感觉羞愧,她低下头,用手背挡住额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裴致……”她的声音非常低。
“嗯?”他注视着她,猜想她此刻或许又在想念着那个人。
能让她露出这样脆弱神情的,只有那个人。
冯嘉芮不知道,裴致嫉妒着每一个曾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人,他认为自己才应该是她最初的,唯一的,最后的男人。
然而现实却刚好相反,他什么都不是。
他取得的唯一胜利,唯一慰藉便是在她被恨意冲昏了头脑时诱骗她结婚。
大家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做戏,但他身为演员却入戏太深,无法自拔。
婚后她总是将近半年才会回来一次,半年,半年又半年,短暂相聚后便毫不留念地离开。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半年呢?
他恨不得要时光加速,瞬间白头,看看那时她会在谁的身边。
她低着头不说话,喉咙里发出不明意义的沉吟声,好像有什么话在胸臆之间酝酿着。
“裴致。”
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听到她问——
“不如我们交往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