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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孤独的小象

大毛撑开眼皮,炽热的日光一瞬间扑入它的眼睛,有些炫目。于是,大毛眨眨眼睛,咯噔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当逐渐适应强烈光线后,它开始用眼睛搜索起自己周围的事物。

无比庞大的老猛犸象首先进入了大毛的视线。

也许是因为下雨时得到了老猛犸象的照顾,大毛对这个毛发邋遢的大个子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这种感觉有些像大毛还没被妈妈赶出怀抱时,对妈妈产生的依恋感。大毛似乎并不嫌弃这头老猛犸象沾满泥点的肮脏的毛发,也并不厌恶它浑身的跳蚤,大毛拱着头,向老猛犸象走来,想要再次钻进老猛犸象毛茸茸的温暖的腹下。

“轰!”一声沉闷而浊重的暴吼在大毛的耳膜旁炸开,老猛犸象彻彻底底地发脾气了。

本来,老黑就有着喜怒无常的脾性。这个老家伙几乎没有多少好心情的时候,天知道它昨天为什么会让这头没谁理睬的小猛犸象钻进它的腹下躲雨。可现在,它火药桶一样的脾气又回来了!

老猛犸象抬起长牙,梗着脖子,肩膀微微一侧,蛮横地将大毛撞开。尽管老猛犸象并没有用象牙划伤大毛,可这结结实实的一撞已经让大毛浑身上下翻江倒海。“哇!”大毛把昨天吃下的草渣全部吐了出来。

大毛顾不得安定一下,急忙跑开。凶神恶煞的老猛犸象一瘸一拐地在它的身后追赶,却怎么也赶不上大毛。过了一会儿,老猛犸象跑不动了,呼呼地在原地大口喘气。

大毛扭过头,顽皮地朝老猛犸象眨着眼睛。老猛犸象愤怒地瞪着大毛,却无可奈何。

大毛甩甩尾巴,自顾自地跑开玩耍去了。

一场暴雨冲走了嫩江两岸残留的冰雪,河滩积起了一个个小小的水泊。清澈的水面映着碧蓝色的天空,如同一只只明洁的眼睛。成群的鲟鱼游动在江水中,北归的鸿雁迎风飞翔。

大毛绕过一个个浅浅的水洼,为自己寻找着玩伴。

过去,在它的弟弟小毛还没有出生之前,妈妈就是它的玩伴。妈妈总是在大毛的身旁,陪着大毛做游戏,陪着大毛追逐草原上翩翩起舞的蝴蝶。可自从小毛出生之后,妈妈再也没有心情理会大毛了。

正是小毛夺走了它的妈妈,大毛讨厌这个有些站立不稳的小东西。

小毛忽然出现在大毛的视线中,大毛更难以压抑心中的不满。大毛猛地蹿上前去,用毛茸茸的脑袋狠狠地把站立不稳的小毛撞倒在地。

“呦——呦——”小毛可怜巴巴地发出阵阵呜咽,妈妈立即循声而来。大毛知道自己闯祸了,立即拔腿跑开。

大毛跑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十岁龄的少年猛犸象们成群结队地漫步在江岸边,它们不紧不慢地卷起鼻尖,优雅地把一簇簇滩地上的青草送到嘴边。大毛朝它们凝神观望。

“呜——”领头的少年猛犸象昂起头,耸起鼻子,低低地吼了一声。少年猛犸象们立即停止了进食,三三两两地蹿动起来,朝着领头象所在的滩地中央聚拢。

“呜!”领头象又发出了一声呼喝,成群的少年猛犸象在这个小首领的指挥下背靠背,短短的象牙向外,学着成年猛犸象的样子列成防御阵。阵形虽然松松散散,却有模有样,颇具规模。每头少年猛犸象都瞪大眼睛,神情肃穆地望向前方,如同面对天敌时一般大义凛然。

这既是少年猛犸象们的游戏,也是它们在步入成年象行列前的一种操练。等到冬天猎人们再次集结起来袭击象群时,它们就会成为防御阵外侧的主力成员了。现在,每一头少年猛犸象都雄赳赳、气昂昂,它们勇士一般的样子让大毛顿时豪情万丈——它的嘴边似乎马上就要探出两枚尖尖的象牙,它也渴望像它们一样承担起保卫族群的责任!

大毛的热血在全身涌动着、燃烧着、沸腾着,它情不自禁地想要迈步向前,加入它们的行列,像它们一样做出英雄一般的举动。大毛的心跳陡然加速,有生以来,它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意义非凡。

大毛像一头真正的少年猛犸象一样高高地昂起头,噘着嘴巴,沉稳地迈开步子走向少年猛犸象的队列,一改平时在草原上蹦蹦跳跳的姿态。

它走到了少年猛犸象们的身旁,可这些足足比它高出一个肩胛的大家伙仍然昂着头望向远处,就像压根儿没看见它一样。

大毛等了一会儿,踮起脚尖,努力把细细的鼻尖伸到它前面的几头少年猛犸象的视线范围内,可它们还是没有注意到它。

大毛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呦——”大毛清清嗓子,竖起鼻子,在它们的耳朵边发出一声很清晰的叫唤。

几头少年猛犸象终于垂下了眼皮。

它们把屁股往近处凑了凑,它们中间仅有的几条缝隙迅速地合上了。阵形变得越发密不透风,就连在其中塞进一片草叶都很难,更别说塞进一头小猛犸象了。

少年猛犸象们又昂起了头,高傲而庄严地望向远处。这里,不是乳臭未干的小猛犸象该来的地方。

大毛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灰溜溜地跑开了。

大毛无比失落。

在猛犸象群里,没有谁和它一起玩耍,也没有谁需要它。它好似泥滩上又苦又臭的艾草,被大家厌恶地丢在一旁。大毛漫无目的地沿着河滩游走,绕过了一个又一个近乎透明的水泊。

阳光照耀在大大小小的水泊上,如同一面面明亮的镜子,映出一个个大毛的形象。大毛望着水中的倒影,感觉自己是那么滑稽而丑陋:它瘦弱的身躯就像江边干枯的芦苇秆,硬邦邦的小脑袋上挑着一条麻绳似的又细又短的鼻子。大毛多么希望自己的身影能化作一头象牙似长剑、肌腱如铁铸般的大公象啊,可是它不能。

大毛呆呆地俯望着明镜般的水泊。

忽然,一头象牙似长剑、肌腱如铁铸般的公猛犸象真的在水泊中出现了,大毛的心情立刻如同雪山上流下的溪水一般欢畅地跳跃起来。

可是,随着公猛犸象在水中的身影逐渐放大、变得越来越清晰,大毛刚刚跃动起的心情也渐渐低落下去:这头公猛犸象无精打采、神情迷离,眼角上还沾满了浊黄的眼屎,时不时有跳蚤从它一缕缕盘结成辫子状的凌乱的长毛上蹿出。一头颓唐而邋遢的巨型猛犸象正一瘸一拐地向它走来。

还是那头老猛犸象。老猛犸象向大毛凑近身子,既没有打算表示友好,也没有打算把大毛赶走,它只是来到这里喝水。

看起来,大毛注定只能与这头怪物似的流浪老象为伴了。在猛犸象群中,没有谁需要老黑,也没有谁需要大毛。可正当大毛准备走近老象时,它已经喝足了水,又慢慢悠悠地走开了。

就连这头怪物似的老象,也不愿理睬大毛。

大毛孤零零地站在草原上,所有猛犸象都在它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缄默不语。它第一次感觉到大地是如此浩瀚,天空是如此高远……

皎洁的月牙升上夜空,天上的繁星汇成了银色的河流。这是一个新月之夜,每一颗星星都分外明亮。如水的星光洒下清辉,在大毛转动的眼睛中,和乳汁的色泽一模一样。

空气中飘散着香甜的乳香味,大毛的肚子不由得咕咕直叫。

自从妈妈拒绝给大毛喂奶之后,大毛只好完全依靠青草填塞肚皮。半个月以来,大毛足足瘦了一圈。

近处,它的弟弟小毛伏在妈妈身旁,进入了安逸的梦乡。妈妈用鼻子在小毛的上方扑打,帮它最最宝贝的幼子驱赶着蚊虫。自从小毛出生之后,妈妈再也没有搭理过大毛,它像一块破布似的被妈妈丢在一旁。

吧嗒吧嗒吸奶的声音忽然传进大毛的耳朵,力气显然要比一般小象吸奶的声音大得多,即使隔得很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大毛漫不经心地向一旁望去,只见黑漆漆的夜色中,一头体形格外庞大的小象跪在母象身旁——它实在长得太大了,只有跪着,使劲把肩膀压低,才能勉强吸到母象的乳头。实际上,这头胖墩墩、膀大腰圆的小象已经六岁了,比大毛整整大了两岁。可胖墩没有弟弟妹妹,所以它依然还能赖在妈妈身边吃奶,长得又壮又结实。

突然,大毛觉得很委屈。

大毛使劲眨眨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那头胖墩小象仍跪在地上,吧嗒吧嗒地嚅动着嘴巴。尽管它已经六岁了,可它还在吸奶,并且吸个没完没了。一时间,大毛心中所有的委屈全部化为了嫉妒,甚至是一种嫉恨。

大毛平时就是一只顽皮好动的小猛犸象,当这种顽皮好动的性情突然掺入了一些嫉妒的成分时,就会转化为不可思议的举动。

猛犸象的视力并不好,因此在黑夜中活动是有些冒险的行为。可大毛偏偏要这么做,它扬起鼻子,以最快的速度向胖墩所在的方向突进,那副气呼呼的样子就像一头浑身硬刺恣张、一拱一拱奔驰在原野上的豪猪。

胖墩听到背后传来了呼呼的风声,但它并没有在意。只要妈妈在身边,它就不需要担心任何危险。况且,在这世上,它只对吃奶这一件事情感兴趣。

“啪!”胖墩的屁股被狠狠地抽打了一下。这一记抽打是如此的突如其来,正在吃奶的胖墩被奶水呛到了。可胖墩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咳嗽了几声之后,又把嘴唇贴到了妈妈的乳头上,继续慢吞吞地吸奶。不管怎么说,世上没有比吃奶更重要的事情。

“啪!”胖墩的屁股又被狠狠地抽打了一下。这一记抽打比上次更疼,比上次更突然,胖墩又被呛了一口。胖墩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胖墩终于笨拙地弯下腰,再低下头,好不容易才从妈妈的腹下钻了出来。它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如此没有礼貌地打了它。

胖墩东找西找,却怎么也没发现对手的踪影。不过,胖墩的鼻子嗅到了一股浓重的其他小猛犸象的味道——说明那个坏透了的家伙就在附近。

可是,究竟在哪里呢?

呆头呆脑的胖墩在妈妈身旁四处寻觅,怎么都没能找到那个坏东西。胖墩不知道,此时此刻,大毛正躲在它妈妈的腹下,美美地吮吸着本应属于它的乳汁。

胖墩找了好久,也没能找到那个抽打它的坏家伙。于是,它重新低下身子,钻回妈妈的腹下,叼起属于它的乳头。可无论胖墩怎么使劲吮吸,都没有一滴奶水流出来。

终于,胖墩的妈妈被胖墩使劲的吮吸弄疼了,用后脚不轻不重地踹了它一脚。

“呜——呜——”胖墩放声大哭,嗷嗷乱叫。它从来都没有如此伤心过。

一头六岁大的猛犸象的哭喊声,是很有几分力气的,整个象群都被它惊醒了。不过,当大家发现只是一头小象在无理取闹地哭喊后,又纷纷进入了梦乡。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一头小象孩子气的吼叫只会使这个夏季的夜晚显得更为冗长难熬。过了一会儿,胖墩也叫累了。它叼着母亲的乳头,沉入了甜美的梦境。

可是,老祖母仍然睁大眼睛,用敏感的鼻尖仔仔细细地捕捉着空气中的味道。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得让老祖母不得不去注意远远近近的一切动静。

此时,四野寂静,只有一阵阵湿润的风吹过原野大地。月亮好似一枚细长的狼牙,若隐若现,漫天的星光也无法照亮黑沉沉的大地。

每当新月之夜,老祖母心中就会闪过一丝隐隐的不安。现在,这种不安感变得越来越强烈。忽然,老祖母似乎嗅到了木柴燃烧的味道,远方黑魆魆的阴影中移动着几点火红色的光芒。

“呜——”老祖母伸长鼻子,嘹亮的警报声让所有沉睡中的猛犸象睁开了眼睛。

因为这是人类的狩猎之夜。 KhOmNq2XCCqsHnxKzMSaJaVGegnMt9kzqSHphHDpipxAOlTy+z68TkkYep5kOk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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