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闪电划过苍穹,刺入冰封的嫩江。
大河上,传出一声声沙哑的长啸。巨大的浮冰在江面上裂开,溅起数丈高的巨浪。自北向南,汹涌澎湃的江水席卷着消融的冰雪,滚滚南流。
湿润浊重的气流将滚滚雷声压得很低,就像在猛犸象的耳畔劈开,让老祖母觉得自己不得不去做些什么。
这片北方草原上的沼泽一年比一年多,老祖母小心翼翼地留意着脚下,以免让脚掌陷进泥泞的沼泽。老祖母已经五十多岁了,它是这个猛犸象家族最德高望重的老象,也是这个象群的首领。这个家族的所有成员都是它的后裔。它在象群中间来回走动着,用长长的鼻子发出浑厚的轰鸣声,警告整个象群远离积水的洼地。几天前,象群里就有一头小象陷进了沼泽地,再也没能爬出来。每年,都有这种事情发生,而且越来越频繁。
猛犸象们含含糊糊地应答着它们的首领,如梦呓一般。
除此之外,老祖母什么都做不了。
距离现代一万四千年前的更新世 末期,已经不像第四纪冰川期 鼎盛时代那样寒冷干燥。气候温暖而多雨,大地上遍布着一串串星辰一般明亮的湖泊,鹅黄的雏菊和洁白的野百合次第开放。对于日后生活在地球上的现代生灵而言,这是一个更适合于生命存活的时代。
旧的时代就要结束,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但是,一个新时代的诞生是以牺牲许许多多的生灵为代价的。
嫩江两岸,一具具雪白的骸骨散落在泥泞的大地上,上面的皮肉甚至骨髓早已被饿极了的肉食动物撕食完毕。只有头骨还算保存完整,它们空洞无物的眼神呆滞地仰望着青色的天空,不知是在祈求食物,还是在祈盼天堂。
悲哀的鸣叫声从野牛群中传来,它们的同伴陷入了锯齿虎 的重围,即将成为这些猛兽的美餐。饥荒,使肉食动物变得格外凶狠;而弱小的草食动物,则时时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
一队队披毛犀 艰难地行进在旷野中,寻找着牧草更茂盛、气候更干燥的草原……
千万年来,猛犸象和所有的冰川期大型动物一样,生活在干燥寒冷的草原上。干燥的寒风刮起冰雪,创造出青草能够繁茂生长的气候环境。只有这样的草原,才有能够承载它们庞大身体的坚实土地;只有这样的草原,才是它们繁衍生息的家园。
巨大的食量,决定了猛犸象的生活是一个不断寻找新的栖息地的遥遥征程,它们从一片草原迁徙到另一片草原,在广阔的空间里获得充足的食物。
可是,老祖母和它的象群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迁徙到别的地方了。
南方,郁郁葱葱的森林迅速向草原扩张。碧绿的叶片从下到上,一层层地填充着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如同一座望不到边际的绿色城堡,阻断了猛犸象迁徙的路途。
北方,经年不化的冰川汇作滔滔洪流。大水,从河道涨起,从高山冲下,自天空奔来。滚滚恶浪直下三千尺,扑向大地,砸出一个个奔腾着的漩涡。漫天席地尽是流水铮铮,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纵横于天地之间。
现在,猛犸象群无处可去,它们被囚禁在嫩江岸边这片泥泞的草原上。
淅淅沥沥的雨丝淋在老祖母的肩胛上,它缓缓迈动着脚步,巡视着自己的族群,以确保每个成员是否安全。在它的脚下,草地上咕嘟咕嘟地冒起浑浊的泡沫。
忽然,老祖母把目光锁定在了一头名叫大毛的四岁龄小猛犸象身上。
这是一头极为普通的小象,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站在一头更小的猛犸象身旁,那是它的弟弟小毛,一头几天之前刚刚出生的小猛犸象。大毛用鼻尖轻轻拍打着弟弟的脑门,似乎是和弟弟在做游戏。
老祖母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恍然间,似乎回到了许多年之前,当它还是一头小象的时候。
迎春花的香气唤醒了嫩江碧绿的眼眸,秋风拍打下苍苍落叶,又将嫩江带入金色的梦乡。在它还年幼的时候,嫩江两岸的草原上干燥凉爽,雨水也不像现在这样多。那时候,大地总是平整而坚实的,踩上去,总有一种安全舒适的感觉。
那时候,一头小象整日带着它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奔跑。它们追逐着草原上的风,追逐着翩跹起舞的金色的蝴蝶。在爽朗明媚的黄昏,它们从波浪般低缓起伏的高地一路向下俯冲,直到嫩江岸边,溅起洁白的浪花。它们用长鼻卷起清凉的河水,相互喷射着,在游戏中品尝着夏天的滋味。
它很久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奔跑了。
老祖母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对兄弟。不多时,它觉得自己似乎干扰了它们玩耍的兴致,便默默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