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转机

杜宇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大半个夜晚，这一夜他做了无数噩梦，大多数在醒来后都无法记起，而那些留存下来的梦境，第一个是关于姜宜妹妹的，他梦见，一个面容与姜宜有七分相似，稚气未脱的女孩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挣扎、呻吟，将床头的药盒摔到地上，花花绿绿的药片撒得满地都是，杜宇走上前，正想把药捡起来，却惊恐地发现几十粒药片竟然围成一个惟妙惟肖的白鸽图案，白鸽的嘴巴很大，仿佛要将自己一口吞噬。杜宇竭尽全力从这个梦中挣脱，却又跌入另一个更可怖的梦里，这一次，梦境的主角是他当晚采访的阿莹，这个二十二岁的可怜女孩还活着，却蜷缩在一口巨大的、黑漆刷成的棺材里，她的嘴巴张得很大，喉管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显然，她正在用全部气力在做一件最简单的事情——呼吸，这是绝大多数喝下百草枯的患者的标准死法：因肺纤维化而活活憋死，好似一场无比漫长的活埋。杜宇记得的最后一个梦境依然与死亡有关，在这个梦里，他回到了两个多月前，云城马拉松现场，但这一次，死亡的主角并非那个编号6888的中学校长，而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看不清身材的神秘男子，男子从远方跑来，身体裹在一团朦胧的雾气里，当跑到杜宇的摄像机镜头前时，忽然笔直地倒了下去，就像一株被砍倒的杨树。

杜宇从连环不绝的噩梦中惊醒，狂跳的心脏让他无法再度入眠，他望着窗外微微发青的天色，开始起身做早饭。

显然，这一连串噩梦源自他这段日子里目睹、经历的一切。上个月的马拉松事件是杜宇人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死亡，王鸿儒临死前绝望挣扎的眼神，至今仍深深刻在他的脑海深处，而昨晚喝百草枯自杀的阿莹，则以同龄人的身份，进一步勾起杜宇对死亡的联想，以及恐惧。最后，当杜宇蓦然得知，自己深爱之人——姜宜还有一个名叫姜婉的妹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也在三年前离开人世，情感中最脆弱的一面便被全部激发了出来。

杜宇还很年轻，他的父母也是，他亲身经历的唯一一次至亲离世发生在记事之前：杜宇两岁那年，他的爷爷因脑溢血死亡。杜宇一度以为，死亡距自己相当遥远，然而最近这一连串的经历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魔力，它是黑暗，是虚无，是悲恸，是世上最强大无情、不可战胜的存在。

早晨8点50分，杜宇神情恍惚地走进办公室。十多名同事正围坐在桌边准备开选题会。五分钟后，杜宇的领导、新闻部王主任快步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宣布开会，而是咳嗽了一声，锐利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射向杜宇。

怎么了？

“我们新闻工作者，首先要讲政治，顾大局；其次，要能吃苦，肯奉献。”王主任刚一开口，所有人立刻发现苗头不对了，几个原本懒懒散散、聊天玩手机的同事赶紧端正了坐姿。王主任说：“昨天晚上，市人医急诊部收治了一名喝农药自杀的女孩，杜宇，夏晚晴，你们是不是去采访了？”

“是。”杜宇一下子明白过来，刚过去的这一夜，这条消息在微信圈传疯了，那些自媒体发布的现场照片，有好几张都拍下了自己扛摄像机的背影。

“有新闻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你们的新闻敏感性很好，值得表扬。但是，你们采访完这类重大突发事件，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向我汇报？还有，这事是昨晚7点发生的，算你们花两小时采访完，晚上9点到早上9点，十二个小时，你们的稿子呢？为什么采编系统里看不到稿子？”王主任怒气冲冲地说，“今天一大早，市人医的王院长打电话给我，让我把医生采访里病情分析那段去掉，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说，如果打电话的是台领导，我一问三不知，领导不会问责我们部门的管理流程吗？”

杜宇沉默不语，在他们新闻部，前一晚采访的稿件，拖到第二天上班才写，这本是件司空见惯的小事，主任明显有借题发挥的意思。究其原因，多半还要追溯到之前马拉松那档子事：那件事，杜宇虽然没有做错什么，但说到底，毕竟没有“安抚”好死者家属，领导们不敢开罪那帮无理取闹、来广电堵门的大爷大妈，自然只能迁怒于杜宇了。不过有一说一，这一次，杜宇自作主张地打算不发“阿莹喝百草枯自杀”这条新闻，这倒是严重违纪违规的，想到这一点，杜宇不免有些心虚，只能硬着头皮说：“领导，那条新闻，我不太想发。”

“不发？什么意思？有人找你打招呼了？”

“不是打招呼，我的意思是，看那小姑娘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喝百草枯的结果，也不知道接下来几天要受怎样的折磨。我觉得，既然人十有八九救不回来了，不如让她稍微轻松两三天……我觉得，这也算一种人道主义吧……”

“人道主义？你不报，别人就不报了？你没看这事都上热搜了吗？还有，我们做这个报道的目的，并不在于事件本身，更重要的目的是引导、劝诫观众，让大家知道，喝百草枯自杀会死得多痛苦，这样一来，以后是不是就会少一些效仿的人了？这不是我们媒体的社会责任吗？还有，早在好几年前，百草枯就全国禁售了，这小姑娘喝的药是从哪儿来的？究竟有多少无良企业还在生产这种剧毒农药？淘宝能不能买到？你调查了没有？你的敬业精神呢？”

主任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杜宇无法辩白，只好低下头，摆出一副虚心接受的样子，主任发完官威，装模作样地抿了口茶水，慢悠悠地说：“你先把稿子写出来，但不急发，上午院长电话里说了，通过一晚的观察，这个女孩的病情有些奇怪。”

“奇怪？”

“医生怀疑，这女孩很可能喝的是假药。”

“假药？”杜宇失声说，这可是他一个上午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之前的一肚子憋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主任那张扑克脸看上去都没那么讨厌了，“什么情况？”

“情况具体我也没听太清楚，大概意思就是，百草枯农药因为毒性较强，为了防止人误喝，里面都加入了臭味剂，但昨晚医生给女孩洗胃，引流出来的液体却没有特别明显的气味，而且，患者的消化道，也没有出现符合百草枯急性中毒的大面积烧伤、溃疡，当天晚上，女孩的妈妈也把家里的农药瓶带来了，包装确实是百草枯的包装，但里面剩下的一点液体也闻不出明显的臭味，据有相关经验的人说，倒像是草甘膦的味道。”

草甘膦，这名字有些熟悉，好几个记者都开始掏出手机查询：“貌似是致癌物？”

“你们不用查了，院长说了，草甘膦的毒性，就算喝一斤下去，也死不了人！”主任说，“院长说了，血检结果中午能出来。杜宇，你现在跟晚晴再跑一趟医院，我安排人把片子剪好，等结果出来，我们在午间新闻抢发。”

“好！”现场响起了两个声音，一个是杜宇，另一个则是夏晚晴，显然，这个意外之喜让她也十分兴奋。两人对视了一眼，迅速起身准备采访设备，进电梯前，杜宇给姜宜发了条微信，把这条“喜讯”告诉了她，但姜宜并没有回复，这也正常，这个点她多半还在睡懒觉。上车后，夏晚晴掏出随身的化妆包，开始抹粉描眼线，这让杜宇有些诧异，问：“你平时出现场不是不化妆的吗？”

“昨晚没睡好，眼袋都出来了。”夏晚晴的五官很精致，属于标准的第一眼美女，这也是她一向素颜出镜的底气，“昨天晚上，阿莹跟我在微信上聊了一会儿，我想起来她是谁了，上高中的时候，她的宿舍就在我楼下，我俩经常在楼梯上遇到。唉，昨晚我一直到3点都没睡着，就是为她难过。”

“是啊，昨晚姜宜回家后，情绪也很不好……”杜宇刚说了一半便自觉地闭嘴了，没错，在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面前提女朋友，这举动确实有些蠢。杜宇说：“我准备几个采访问题，你现在给阿莹发个微信，就说我们想花半个小时做个采访，让她配合一下。对了，阿明昨天说，他拍的一张照片，阿莹的手腕上有一个奇怪的白鸽图案，他怀疑，女孩自杀是受了别人的怂恿跟引导！”

“白鸽游戏？！”夏晚晴显然听过这个曾“风靡”一时的名词，右手一滑，眼线笔在脸上留下一道黑色的斜线，“这些人真该死！”

“嗯，是该死。你一会儿采访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如果阿莹是长袖的话，你想个办法说服她，让她把衣袖捋起来。”

“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夏晚晴露出为难的神色，“我试试吧。”

十分钟后，急诊住院06号病房。

病房的门虚掩着，阿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不错，此刻正躺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目光停留在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似乎在听音乐。令杜宇失望的是，阿莹穿着一件长袖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手腕被衣袖遮蔽得相当严实，根本看不见那个“白鸽图案”。在床边靠窗的一侧，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是阿莹的父亲。夏晚晴敲了敲门，在门口探出个脑袋，正想开口，却被阿莹的父亲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都说了，不要采访！不要采访！你们这些记者怎么素质这么低！”

“爸，这个主持人姐姐是我的学姐，我答应她过来的，要不，你先出去抽会儿烟吧。”阿莹一眼就认出了夏晚晴，摘掉耳机，开口向父亲求情，但阿莹的父亲显然还在气头上，他咬着牙，冲杜宇吼道：“不行就是不行！阿莹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什么意思？！”

阿莹被父亲的语气吓到了，小小身子缩成一团，再也不敢多说一句，阿莹的父亲瞧见女儿这番模样，自知态度有些犯冲，梗着脖子不说话了，夏晚晴开口道：“叔叔，我是阿莹的学姐，你放心，我不会问任何她不想说的问题，还有，除了采访外，我也想以朋友的身份，劝劝阿莹妹妹，希望她以后可以开心点。”

夏晚晴这一番话说得极具水平，总之，阿莹的父亲被说服了，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转头离开了。

夏晚晴将病房里的陪护椅拖到阿莹的床头，坐了下来，这样会给被采访者一种平视的感觉，避免了仰视带来的压抑和距离感。杜宇赞赏地点了点头，打开了摄像机，示意夏晚晴调试话筒。“喂，喂。”夏晚晴对话筒说了两句话，忽然皱起眉头，问杜宇：“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嗯？”杜宇闻言一愣，随后发现，刚被阿莹放到枕边的耳机里，正飘出微弱的音乐，这是一首相当小众的拉丁文曲子，以至于杜宇、夏晚晴都叫不出名字，音乐旋律低沉忧伤，听在耳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夏晚晴侧耳听了片刻，说：“妹妹，别听这样的音乐了，换个欢快点的吧。”

“嗯！”阿莹顺从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学姐。”

夏晚晴展颜一笑：“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好多了，多亏了医生。”阿莹的吐字很清晰，嗓音清脆响亮，这一点更加验证了医生的猜想——如果一口气喝下50毫升的百草枯，患者的喉咙应该受到严重灼伤，难以呼吸说话才对。

“嗯，希望你早日康复，对了，你最近遇到什么特别不开心的事了吗？”

阿莹犹豫了几秒：“也没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就是好多不顺心的事忽然凑一块了，前两天上班，不小心填错了一个报销数字，被扣了1000块钱，第二天又把刚买的手机丢了。还有，我男朋友也跟我说了分手……”

阿莹目光闪烁，但只字不提父母离婚、吵架一事，显然，这是她不愿提及的刻骨之痛，夏晚晴很清楚阿莹的心思，自然也避而不谈，只是劝慰她说：“嗯，你这么年轻漂亮，以后的路还长呢，你男朋友不要你，是他的损失。”

“谢谢你，我现在很后悔，以后不会再做这种冲动的事了。”

“嗯，那我们做个约定，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勇敢面对，好好地活下去。”夏晚晴笑了笑，轻轻伸出小指，和阿莹拉了拉钩。接着，她话锋一转，开始跟阿莹聊当年上学的往事，两个女孩聊得很细碎，大多是一些女孩家的八卦，包括当年寝室楼下体重200斤的舍管阿姨，校篮球队最帅的男生以及道貌岸然、喜欢抓早恋的教导主任等，两人聊了大约二十分钟，夏晚晴忽然说：“对了，你还记得那个王校长吗？就是那个整天穿西装、眼神色眯眯的王校长。”

“当然记得，我们都喊他隔壁老王，那家伙一看到漂亮女生，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还装出一副很正经的样子，虚伪！”

“嗯，就在上上个月，王校长死啦！”

“死了？”阿莹惊讶地问。

“嗯，5月份不是云城马拉松吗？王校长跑到一半，忽然就猝死了，听说是低血糖发作。”

这一回轮到杜宇吃惊了，夏晚晴说的王校长，不正是猝死在自己眼前的王鸿儒吗？怎么从没听她提起过？不过转念一想，云城马拉松那会儿，夏晚晴还在学校念书，没到电视台实习。就在杜宇回忆的当儿，夏晚晴忽然惊叫了一声：“哎呀，你的水好像挂完了。”

杜宇茫然抬头，果然，输液瓶中的液体只剩下浅浅的一层，他正准备起身叫护士，却被夏晚晴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见夏晚晴手忙脚乱地关掉输液阀门，然后抓起阿莹的左手：“让我看看，有没有气泡、回血。”

夏晚晴在抓阿莹手时，外带了一个小小的动作，那便是用两根手指，将阿莹的衣袖悄悄往上蹭了几公分，这样一来，阿莹的手腕就露了出来。果不其然，在她的手腕背面，有一个椭圆形、类似白鸽的图案，杜宇瞬间明白了过来，强忍激动，不动声色把镜头移动了一些角度，同时调整焦距，按下录制键……在确定已经拍下足够清晰的特写画面后，杜宇对夏晚晴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功告成。

又过了一分钟，值班护士走进病房，换上了新的输液瓶。夏晚晴也站起身，跟阿莹道别。出了病房后，杜宇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看到了？”

“嗯，你拍下来了？”

“拍下来了。”

“是白鸽吧？”

“是……”杜宇叹息了一声，上车后，他将摄像机连接到笔记本电脑，点开那段最关键的特写画面。果然，阿莹手腕上的椭圆形图案，和网络上疯传的“白鸽游戏”的白鸽有九分相似，它是用蓝色的圆珠笔画上去的，线条笨拙歪斜——和网上查到的，一些极端自杀者用刀刻、文身的方法弄出来的白鸽相比，阿莹手腕上的这只白鸽甚至显得有些——可爱。杜宇在视频里截了两张清晰度最高的图片，在微信上发给了阿明。

“刚截的图，确实是白鸽，还有，女孩病情有转机，百草枯可能是假药。”

阿明很快就回复了消息：“谢谢！”

杜宇刚回到电视台，医院那边就打来了电话：血检结果证明，阿莹前一晚喝的农药，果然不是百草枯，这意味着她这条命基本是保住了。听到这个消息，杜宇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笑了两声，接着在一众同事异样的目光中坐回原位，开始续写前一晚的新闻稿。

“就在发稿前，医院传来了消息，阿莹昨晚喝下的百草枯农药是假药，这意味着……”杜宇正在写最后的导语，耳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十分钟前还和颜悦色的王主任满脸怒气地走了进来，用力一拍桌子：“杜宇！你搞什么名堂！”

杜宇有些发晕，办公室里的七八个同事抬头瞄了瞄，也被领导铁青的面色给吓住了，一个个低头不敢吭声。

“杜宇，你给我解释清楚，‘云城焦点’上这条新闻是怎么回事！”主任又拍了一下桌子，这一次他用的力气更大，直接把年久失修的桌面拍出一条裂缝。

杜宇更蒙了，“云城焦点”是当地最大的新闻公众号，但跟电视台一向没什么太大的瓜葛。他战战兢兢地点开公众号，一行醒目的标题立刻跳了出来：

花季少女身陷“死亡游戏”，万幸假药救回一命

新闻虽然略有标题党之嫌，但内文部分却很专业，图文并茂地重现了阿莹喝农药自杀的前后始末——包括抢救过程、自杀背景、白鸽图案、最新进展等。虽然新闻没有署名，但从文字风格、配图习惯来看，明显是阿明的大作，杜宇有些困惑，焦点新闻被自媒体抢发，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也不知道主任为什么会雷霆大怒。

“杜宇，我开会强调过多少次，严禁素材共享，你倒好，我们还没播出，你就把拍到的素材提供给人家自媒体！你还有没有集体荣誉感！知不知道自己是广电员工！还有你，夏晚晴！上个星期就让你去把指甲油洗干净！一直当耳边风！你看看你的指甲，涂得跟彩虹糖似的，你是做网红还是电视主持人呢！！”

杜宇愣了两秒，旋即反应过来。原来，阿明在这条新闻里，配上了杜宇刚发给他的，那张以阿莹手腕上白鸽图案为主体的照片，而在照片的右下角，出现了夏晚晴极具辨识度的右手，如果仅是如此，领导或许还不会注意，然而更要命的是，在这只手上，还握着一个贴有“云城TV”标签的话筒。杜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放弃用“自媒体也去了”的理由狡赖，毕竟在场者有好几个，万一说谎再被戳破，那就更加理亏了。

“领导，我错了。”杜宇老老实实地说，“但我也没办法，阿明您也认识，我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新闻选题是他给的，以前他拍到什么现场资料，也都第一时间发给我。而且，女孩手腕上有白鸽图案这件事，还是他先发现的，他知道我上午去做采访，跟我要素材，我也没理由回绝啊。”

“你不知道回绝！你不知道回绝！”杜宇的理由确实充分，但只能让主任更加怒不可遏，一张脸涨得通红，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白鸽图案这事儿，你为什么不汇报？”

“这个，我们昨晚也没敢确认，上午刚拍到，正准备写进稿子里呢……”

“算了，别写了！”

“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刚才公安局一把手打电话给台长，说是有警察看到网上的报道，怀疑这起自杀可能涉及刑事犯罪，为谨慎起见，在事件定性之前，建议不做报道！”主任悻悻地说，“本来一条好好的独家报道，就被你给弄没了！更麻烦的是，现在台领导也知道了素材外流的事，责令严查处理，你让我怎么办？”主任越说越气，最后大手一挥，对办公室内勤说，“现在打电话通知所有人，一小时内回办公室报到，开整风会议！杜宇，你写一份情况说明，一会儿开会时念给大家听！”

这个意外将杜宇的心情一下子从峰顶打落进深渊，但形势比人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罪。他愤愤地拿出手机，给阿明发了条消息：“你这小子，用我的图也不好好修一下图，害死兄弟了！”然后坐到电脑桌前，怀着一肚子怨气写下八百字“情况说明”，接着在部门会议上，低着头，“言辞诚挚”地读完了说明，并接受了长达半小时的批斗教育。这一通忙完，已经是中午1点了，杜宇拿起手机，正准备订一份外卖打发肚子，却发现居然有七个未接来电和超过十条未读信息。

兄弟，对不住啊，这个月的饭我包了。

死了没，吭一声啊！

半天不回我，电话也不接，不会被拉到台长室批斗了吧！

要不要我打个电话给我爹，让他给你们领导打个招呼？

看到这四条道歉短信，杜宇的怨气也消去了大半。然而下一秒，他的心情又开始忐忑起来，不是别的，除了阿明的四条消息和两个来电外，另外五个未接电话，外加超过十条消息都来自姜宜。

啊啊啊！那女孩喝的是假药？是医生说的吗？

血液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

电话也不接！

我送你的手环呢，不是还特地让你跟电话绑定，每天都戴着的吗？

手环？杜宇先是一愣，旋即回想起来，就在跟姜宜相识一周后，自己去工地采访了一条安全事故的新闻，因为环境太吵，导致整整“失联”了四个小时。第二天晚上，姜宜一脸嗔怒地将一条橙黄色的手环交给杜宇：“你回去把手环跟手机配对，这样就不会听不到我电话了！”

“这手环好贵的……”杜宇瞬间意识到，姜宜送自己的这条手环，跟她手腕上那条是同款，又恰好是情侣配色。这让他心头一颤，十秒钟后，杜宇用戴上手环的右手将姜宜拥抱入怀，姜宜略微躲闪了一下，但终究没有避开……

最近这一周多，杜宇一直戴着这条手环，只不过前一晚他床头的插座坏了，只能把手环放在客厅里充电，早上上班走得急，就忘了戴上。杜宇苦笑了一下，准备编信息回复姜宜——他十分理解姜宜对阿莹一事的关心，这女孩的轻生之举一定让姜宜想到了她的妹妹，以至于勾起心灵深处那缕掩藏了多年的痛楚。

想到这里，杜宇忽然发觉，自己对姜宜的了解，似乎远不如他想象中那么透彻。没错，他们爱读相同的书，喜欢相同的音乐、相同的球星，可谓完美的灵魂伴侣，然而另一方面，尽管已相识半个多月，但他对姜宜的家庭背景几乎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这是巧合，抑或是姜宜的刻意隐瞒。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想必，在姜宜身上，有许多沉痛的、不愿提起的过往吧。

杜宇放弃了编辑到一半的信息，拨通了姜宜的电话。

“对不起，刚才部门紧急开会，没看手机，手环早上忘家里了。你别急，医院的化验结果出来了，确定是假药，人没事了！”

“嗯，我在网上看到了。”姜宜的语气很平静，“我就是很关心这个女孩子的情况……我爸上次跟你说了我妹妹的事。”

“都过去了……希望你早点走出来。”

“你放心，我没事。你刚才不接电话，我有点着急，但现在好了。”

“唉，当时是特殊情况……”

“对了，昨晚你跟我爸聊得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点突然。”杜宇有些尴尬，“下次，你给我提前说一声。”

“呵呵，提前说的话，说不定你就有准备了，你们这些做媒体的，编故事比谁都在行。”听说阿莹转危为安的消息后，姜宜的心情显然大有好转，在电话里跟杜宇开起了玩笑。杜宇笑了笑，并没有再辩驳。电话里温婉的声音让杜宇回忆起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容，一股浓情蜜意夹杂着强烈的呵护欲从心底涌了出来。 /dZjpNUSI3qerOivylUCFUjTcxxxg2aDQw6OSNiRtdrpIeo/oK2aWXByXvNWu4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