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的语言是一种高级的语言呈现,写出这样语言的人必须是真性情,有一定的格局,属于自然美的范畴,无须添加。但是,有些写作者为了追求这样的效果,刻意为之。或许正是这样急切的表现,反而沦为“东施效颦”,写作者又落入另一俗套。善者,语言中只剩下“简”,“朴”却完全丧失了。简朴离不开写作者的诚实、专注,必须有在内心打开一种开阔天地的格局。甚者,语言中只有庸俗和炫耀,让阅读者心生排斥之感。
如果你的语言真的是繁琐和沉重,那就不要回避,至少你的语言还有一丝属于自己最原始的拙朴之感,所以无须掩饰。写出属于自己的语言,就像说话一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语言习惯和表达技巧,试图简朴也是一种功利,写作来不得半点庸俗的功利态度。有时我们写作时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你,逼着你弄得绚丽起来,这种虚荣的、功利的心态一旦占领你的写作思维,随之而来的就是你笔下的语言等一系列因素都发生了改观,哪怕你写作时真的面对一个话题、一个人物产生了激动的情绪,不要紧,站起来,走一走,让自己冷静下来。讲笑话的人几乎都是自己不乐,让别人开怀大笑。只有在自己情绪平和的状态下,你才会很好地掌控自己的语言,否则一切刻意为之的东西呈现出来的都可能会非常表面化。
简朴的语言具有亲切、平淡之美。好似邻里老翁相见时招呼之语,还如同村妇浣纱寒暄之音,更似邨墟中儿童顽皮呼喊之声,充满着田园牧歌式的情调。因为简朴,所以看上去简单,实乃至高之境界。
可以见识下沈从文《边城》开头的一段: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开头就像唠家常,很简朴。更不像当下被人极力“推崇”的一些“著名作家”的小说开头那样,纯粹在炫技。猴子可以穿人的衣服,那是可爱,但是猴子一旦把自己当作人一样献媚,那就是人的悲哀了。此话何意?写作者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写,也可以迎合一些阅读者的喜好去写,但如果是纯粹的炫技,就把自己的屁股露出来了。沈从文的这段开头,如果我们省略了写作者的身份,隐去了文章的来源,读起来好似简单的日记。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写作者很冷静,全段只有一个修饰性的词语——“白”,没有其他任何“添加剂”,特别是“一”字用得相当成功,读来的感觉不是重复、拖沓,而是简约、朴实,在看似轻描淡写的语言中把阅读者带入了写作者营造的那个悠然、神秘的边城。这种简朴的语言就像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白描,有着弹性的线条、深远的意境,乍读无他,再读有味,细读回味无穷。
再看下陈天昌的《牧鹅散记》:
每一个窝里,我们一般放十六个蛋。每天“放风”的时候,我们查一遍窝,有时会发现一件怪事:有的窝,多了一个蛋,有的窝,又少一个蛋。幸亏每个窝都立有“鹅事档案”,每个蛋上也都有编号,一查就知道哪个窝的母鹅作了案。
选段的叙述除了语言本身具有的幽默风趣外,还有一种在简朴语言平实叙事下的轻松。无论是什么人都不会喜欢复杂、华丽辞藻堆砌的文章,最纯粹、最简朴的语言才能让大家喜欢。阅读者喜欢写作者用最易懂、简单的语言来透出自己的心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认为对一件事物的描写,不一定要有大量的修辞存在。语言叙述只要还原回归到事物本质即可,如果修辞味太重,反而缺少一种“韵味”,不耐读。这种简朴语言的描述看上去简单,不刺激,但有长久的韵味,让阅读者读后瞬间入境。
简朴的语言不会让阅读者有一见钟情的瞬间感受。写作者的作品摆在那里,需要的是适合的阅读者,只有心境平淡闲适的阅读者才能在这些简朴的语言文字中慢慢品味,细细赏读。简朴的语言是写作者贴着作品中的人物和情节所写的,阅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所产生的美学体验以及获得的美学快感,都是写作者通过这样的语言形式来传递的。如此写作可以看出写作者平淡缓慢的心性,还有从容不迫的写作姿态,这样的笔调更为细腻、温婉,在波澜不惊的语言中我们可以慢慢嗅出写作者真诚不造作的写作动机。
简朴的语言造就的文章有时就像我们身上穿的那件棉布质地的衣服,形式单一的外表下,让我们有了透气的缝隙和腾挪的余地,上下文之间有了语感的空间。文章如果由这样简朴的语言形式来搭建,写作者将会携着阅读者一起离开风云变幻的生活中心地带,用一颗纤细敏感的心慢慢触摸生活。读来,文章中有着丝丝阳光的味道,还有和风细雨曾经游走在上面的声响。读这样的文字就是在读一段往事,读一个人,依稀有种静坐夕阳下,背靠在散发禾香的草垛下的那种淡淡的思绪在心头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