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我是在赵飞老师的大作里认识他的。他的《写作:风物语——指向审美的写作教学》,让我充分感受到他的才情。他的才情流淌在他的文字里,形成一种审美气象。于是我深以为他写出“指向审美的写作教学”的大作是必然的,也是自然的。想必老师们也都喜欢读。
“指向审美的写作教学”,确切地说是写作教学,但是,赵飞老师不是写成写作教学的教程,不是教概念,不是说教,不是训练,不是例子加解读;赵飞老师重视经验写作,把写作植根于写作的经历中,但是,充溢着思想,充盈着情感。用现象学的描述来说,既向下沉潜,又向上飞扬。赵飞老师的这本写作指导,有了跳脱感,产生一种超越,引领我们回到真正的写作故乡。正如书名,这是一本指向审美的写作指导,将学生的写作指导举托到审美的高度,让学生,也让教师的写作或指导走在春风里,倾听万物的轻吟,接受风物的问候,这就是春风里的“风物语”。因此,读这本书,让我有种审美的享受,相信大家阅读同样是一种美的历程。
指向审美的写作指导,是有理论前设的。其一,写作的实质是一种审美的创作,包括文学创作,用赵飞老师的话来说,写作是一件艺术品创制的过程。他用审美化的表达,传递了一种理念。声音须是意义的回响,意义来自生活,来自心灵,意义的回响实质是心灵的歌唱,给我们的心灵以丰富的滋养,那么心灵在丰润中会敞开,萌出智慧的嫩芽,渐渐地在绿叶中孕育花蕾、结出果实。其二,写作展现的实际上是一种境界。而“境界(意境)说”历来被看作王国维对中国近现代诗学概念与理论的一个重要贡献。其实,“意境说”是一种美学标准。“意境说”跟黄遵宪、梁启超等人提出的“诗界革命”的关切明显不同,王国维始终不能忘情于绵延在中国文学中的抒情传统,考虑的是重新激活其在当下的精神意义(以上参照张春田《王国维与抒情的“境界”》一文)。尽管学生的写作不能等同于文学创作,但实质上,在核心价值追求上,并无大异,因而,“抒情的‘境界’”完全可以用来对学生进行写作指导,这样的写作指导应当指向也应是走向审美。其三,审美的核心是道德与情感。道德是审美的基石,审美是道德的想象。赵飞老师引用席勒的话作为书中一章的结尾:“人对于自然,总是充满了爱与尊敬的感情的。每一个具有优美的感情的人,只要他走在明朗的天空下散散步,都会体会到这一点。”显然,指向审美的写作教学,是对传统的写作指导的一种跳脱,是一种超越,是对程式化、技术化的超越,甚至可以说是对经验化写作指导的超越。这样的写作指导让我们走向学理的深处,也走向审美的高度。
赵飞老师没有停留于“指向”,而是将“指向”具化为一种框架,从几个主要维度来揭示指向审美教学的要义,并进行了审美化指导的阐释。
一是审美化与生活化。生活是写作的源泉,离开生活,写作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便会是刻意做作甚至是无病呻吟。生活本身是美的,回归日常生活也是审美的时代走向,回归生活既是对生活中美的认知与开发,又是对美的赞颂与创造。关于审美写作下的生活,赵飞老师又从生命体验与真实和虚构等两个方面去阐释。他说:“生命体验来自每一个个体的生活经历和情感旅程,如此,体验才是真切而细腻的,除了影响自己以外同时还深深打动每一位阅读者。”他又说:“学生正在进入一种苍白、虚假、远离本心的写作状态。如何改变这样的局面?我想最好的办法可能就是引发他们的体验感,把生活中那些美好的,在每一个人心灵深处沉淀的东西激扬起来,而体验最好的方式就是亲身融入其中。”生活是想象和创造最肥沃的土壤,因为学生会以一颗活跃的灵魂去自由呼吸、尽情书写。关于真实与虚构,赵飞老师认为这是“写作效度”两个核心因素。这两个核心因素都关乎一种态度:“修辞立其诚”。写作首先应有诚的态度,诚是写作的品格,实质上也是写作的基本立场。赵飞老师没有把真实与虚构对立起来,而是将理性表达与感性对话相统一,只要有一颗真诚的心,用健康的、积极的人生态度去对待写作,真实与虚构都会在审美中给人以信心和力量。
二是审美化与陌生化。何为“陌生化”?赵飞老师是这么阐述的:“‘陌生化’不是偏离写作对象的本质内容,而是把写作对象从日常生活经验中剥离出来,让阅读者在物理世界之外建构一个情景交融的陌生新奇的世界,不是简单的让阅读者仅仅通过文字表象就能抵达,而是要靠心灵的映射和解释才会产生美感。”又说,“‘陌生化’要落脚在‘情’上,让‘陌生化’生长一双情意的翅膀,让情思飞扬起来”。他进一步说,“‘陌生化’是重新对被遮蔽的美感的再次擦拭”。当然,他还认为,“陌生化”才会产生惊奇感,进而产生创作的冲动,也许这是审美的冲动。若此,“陌生化”不是让文本陌生,而是让文本熟悉,鲜亮起来——这是审美化的过程。
三是审美化与童年际遇。写作常常勾起我们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形成童年的写作记忆。“记忆,首先是相信,然后才是记住”——这是美国作家苏珊·奥尔琳在《亲爱的图书馆》里所引用的一句书评。赵飞老师相信童年,写作往往是对童年精神的相信,也是对再次过一遍童年生活的渴望。童年是美丽的——尽管还有那么多的不愉快,甚至痛苦。对童年生活的回忆,让童年的经验复苏,让童年精神在断裂处继续生长,用赵飞老师的话来说,这是写作者自己的“历史”,可以形成“历史群”的效应。读到这儿,我才领悟到,赵飞老师为什么要把“回忆诉说着你的童年”单列一章,也领悟到什么是真正的“经验式写作”。在这一章的最后,有这么一段话:“写作者在追寻生活和精神家园的皈依,以一种高拔的姿态聚焦和还原生活,在对往事的层层铺设和不断递进中抛洒自己浓烈的思绪,这或许是回忆性写作的一个方向。”回归童年精神是审美化的过程,童年精神永远充溢着审美的气质,我以为,所有的写作,都是童年精神的复现和高扬。
四是审美化与语言文字。赵飞老师始终认为,语言是写作的“出发地”,是“写作的故乡”。在以核心素养为导向的语文教学、作文教学的今天,不能忽略学生的语言训练。当然,语言文字的理解和运用,本身就是一种语文素养。语言自身内部深蕴着价值和意义,“语言绝不是独立于文章主体的,任何思维表述、审美表达都是建立在语言基础上的,没有一定的语言形式就无法也不可能建构框架,更无法呈现作者的内心”。这种内心,可以称作“内美”,内美表达出来必须有审美化语言表述。接着,赵飞老师对“好的语言”的审美化表达作了分析,比如意象搭配、语言混搭、“闲笔”的运用、隐喻的使用……如此等等,创设了审美化的场景,开阔了审美化表达的空间,开掘了审美化表达的深度。美国作家安妮·迪拉德在她的《写作生涯》一书中说:“喜欢句子,就能成为一个作家。”可见,审美化写作教学中对语言的丰富和选用是多么重要!汪曾祺先生也说:“语言像树,枝干树叶,内部汁液流转,一枝摇,百枝摇。语言像水,是不能分割的,一篇作品的语言,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回到语言的故乡,与美相遇,有了审美化表达的基础。
读赵飞老师的这本书,想象到他要读多少书啊,这才叫海量阅读!没有海量阅读,怎么可能才思横溢?想象到他要有多长时间的教学实践啊,这才叫真实践!没有真实践,怎么可能有著作时的率性又实在的表述?又想象到他要有多深刻的思考啊,这才叫深思考!没有深思考,怎么可能对审美化写作指导有学理的支撑?当然,这一切又都基于他对学生的爱,对语文教育的忠。我总觉得这一本《写作:风物语——指向审美的写作教学》似是一部文学作品的评论,其实赵飞老师早已把指向审美化的作文教学与文学评论结合起来,书中既有教学的实践,又有文学理论。这是值得我们大家学习的。
成尚荣
现代教育专家、国家督学
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专家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