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今年夏天离开日本之前,曾按一家出版社的要求,对恩斯特·布洛赫的《希望的原理》 [1] 进行解说。前几天,我写完了这个解说,寄回了日本。我想首先从这件事谈起。
布洛赫曾称马克思的哲学是“未来的哲学”,而我开始思考布洛赫或者作为未来哲学的马克思主义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也就是苏联解体的时候。在那以前,我一直拒绝对“未来”进行展望。在冷战时代,展望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未来既不应该是美国,也不应该是苏联,而这在现实中是无法存在的。它只能存在于批判的哲学之中。
我是想拒绝那种先将共产主义置于未来当中,再从未来出发来讨论现在的想法。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我经常引用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这段话:“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 状况 ,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 理想 。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 现实的 运动。” [2] [3]
我也这样认为,共产主义并不是在前面存在,“扬弃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才是共产主义。但是,在苏联解体、冷战结束以后,我发现我之所以能采取这种态度,还是因为存在着苏联这一现实。
但是,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在全球规模的资本主义发展下,情况发生了变化。一方面,将马克思主义贬低为“一个宏大的故事”的后现代主义大肆流行;另一方面,声称“历史的终结”的新黑格尔主义的理论横行于世。还有,宗教的激进主义势力也在抬头。在这种状况下,我的想法不得不从根本上进行改变:不仅需要“扬弃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而且还需要更积极地对变革进行展望。
在这一时期,使我感兴趣的思想家是布洛赫。为什么布洛赫会与其他马克思主义者不同、会去思考“未来”?为什么他会去思考向宗教和浪漫主义复归(返祖)这样一些问题?我想,这可能是在20世纪30年代后半期德国的共产主义运动遭到了纳粹镇压的结果。他之所以思考“未来的哲学”,是因为正处于没有“未来”的状况下。他开始着手写作《希望的原理》是在1937年逃到美国时。
此外,法兰克福学派的哲学家们作为对纳粹失败的反省,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经济决定论,缺少对上层建筑自立性的研究。因此,他们引入了韦伯的社会学以及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等。但是,布洛赫所做的并不是要仅仅重视上层建筑。他从上层建筑和作为经济基础之物相区别的角度,重新思考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这就是对“未来”的思考。
[1] Ernst Bloch. Das Prinzip Hoffnung , Bd.I.Frankfurt am Main,1959.日文版为:エルンスト·ブロッホ.希望の原理:第1巻.白水社,1982:25。
[2]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 Die Deutsche Ideologie , in: Marx Engels Werke , Bd.3.Dietz Verlag Berlin,195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39.
[3] 从柄谷行人的引文来看,他应该是引自 Marx Engels Werke , Bd.3的日文译版,这与我国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的译文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