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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冰河解冻、杨柳抽芽,新的春天来了。

陆卫华、郑志江带领数十名工人、战士和一大队河南民工浩浩荡荡开向故县村,队伍中时时发出欢笑声。队伍前面一女青年慢步走出队列停在路边。她中等身材,身着灰军装,端庄清秀脸庞,帽檐下一对好看的杏眼流露出疑虑、不安神色。她是陆卫华新婚妻子王玚琳。她很快等住丈夫,将他拉到路边;“哎,他怎么来了?”

“谁?”

“过去整你的那个人,老、老张。”

“张仁杰?上面要他在工作中反省。”陆卫华看着队尾一个年近四十岁的中低个男子说。

“他不是不同意建厂吗,怎么他……”她咽下后半句。

身着灰色制服,戴棉帽,两手捅在袖子里的张仁杰慢腾腾走着。一青年由后面赶来,脚步声惊扰了他。他眼睛一亮叫道:“黑蛋,刘黑蛋,你不是不来?”

青年站住瞅他一眼:“俺是要求上前线。”

“你……”老张黑下脸抽出手摆摆,黑蛋扭身走了。“小鬼头,你也显精?真你娘的没劲。”他脸色更阴沉,吊起八字眼瞅着眼前的青年,没注意路边陆卫华夫妇看他的眼神。

玚琳看看前后对丈夫说:“反正你得小心,别拔了刀子忘了疼。”她扭身追女伴去了。卫华看着匆匆离去的妻子,愣了一阵才迈步跟上,他脸色凝重起来。

陆卫华由妻子这句话立马想起昨天下午部里开完建厂出征动员会后,张仁杰在路上等住他,八字眉习惯性地吊着说:“老陆,你真的认为在这穷山沟里,物资这么紧缺,你能建起高炉?别说一年,两年建起我就服你,否则……”老张这两句充斥着嚣张、羞辱、不信任的话,就像一阵狂风,掀起他尘封已久却又忘不掉的一段难堪;四年前,军工部整风运动开始,陆卫华积极参加,在整改中认真做批评和自我批评。然而,很快就产生了疑惑,尤其是他们几个从国外回来,都被戴上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帽子”的工程技术人员。他们越往后越不理解,觉得委屈,甚至有人感到心凉、心冷。

那是一个深秋夜晚,窑洞里坐满了人。陆卫华手拿笔记本半靠土炕站着,对张仁杰他们提出的“为什么要出国留学和为啥要去德国?”作解答。“这个问题连老百姓都知道,我们国家穷得没有钢铁,造不出钢枪铁炮,再加上窝囊政府,自然就是一盘散沙……”没等他说几句,张仁杰他们就喊起来:“别扯远了,我们问你为啥出国!”简单解答不行那就详细说:“由于清王朝腐败无能,西方列强对我国大肆进犯……”张仁杰又一次打断,人们责问的问题此起彼伏,也有人要他讲下去。“每次抗争,我们总是战败,而后割地赔款,耻辱条约签……”坐在炕桌后的张仁杰,拿着一沓材料以冷漠的眼光扫视众人,推推身边人忙打断他,“停,停,陆卫华,你这是解答?你是在表功、是在狡辩!德国钢铁工业是发达,但它更是希特勒法西斯的老巢!你究竟居心何在?”

有人责问:“听说你回国后改了名字,一定是想混入革命内部搞情报!”

他抓住空隙说:“在我回国前,发动‘西安事变’的杨虎城将军被老蒋逼令出国,到西欧进行所谓的‘考察’。杨将军在西欧各地广泛宣传中国人民英勇抗击日寇讲演,我受旅德华侨抗日救国联合会委派,为他当翻译……”别扯那么远!有人喊叫。他不理睬继续说:“我原名叫陆宗华,我是中国人,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国受难,决定回国参加抗战,尽一份国民责任,做一名保卫中华民族的战士,所以改名陆卫华。”

会场陷入冷场,张仁杰咧咧嘴:“诡辩!小日本三一年就进来了,你三三年才出国,这怎么讲?你毕业证呢?唵,我看你投机是真,‘卫华’是假!”一些人跟着嘲笑、责问,窑洞里一片嘈杂声。

他十分生气地看着张仁杰,心想,这就是你‘老干部’的水平,胡搅蛮缠,一点道理都不讲?嘈杂声过去,他们注意到他目光里含着一丝冷峻、气愤,神情中透出蔑视。他克制着不满继续说:“我所以不等毕业论文答辩结果和领取毕业证,是有两种情况促使我下定决心尽快回国。第一,我听了杨将军的宣讲既难过又气愤,为祖国同胞遭受的蹂躏而震惊,这一点你们在国内比我更清楚。第二个原因是有两件事深深地刺疼了我。第一件,我刚进德国办理入境手续,德国官员从护照上发现我是基督教徒,就斜着眼睛说,‘你们支那人也信我们基督教?猪……也想死后升天堂?’他诬蔑我是猪,说完装模作样地在胸前画十字。他那副样子让我感到忒恶心、忒虚伪。从此,我不再参加该教任何活动,我是因为母亲信教才加入的。第二件……”张仁杰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炕桌:“停、停,我们不听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宗教,这么浅显的小事也值得你炫耀!”

他不理睬张仁杰,继续说:“我是以事实来说明,第二件事,有次我上街买……”

张仁杰立马制止:“打住,又在吹捧你那封建官僚老子!现在‘亮亮’你的工作‘成绩’,什么‘白心’、‘黑心’焖火韧化法,三年了,至今不是柳沟铁厂烧酥了弹壳就是青城小厂烧出机工切不动的废弹壳。前前后后浪费了多少银元?”

“他不是没拿毕业证,他是毕业考试不及格……”会场上立马响起一阵刺耳的尖笑、聒噪。

他的脸当即噘得特红,极其气愤地瞪着怪叫的发问者。头脑乱得很,而内心在极力告诫自己;冷静、克制,不要上他们引诱你出差错圈套。可这是极大的羞辱啊……

“哈哈哈”,笑声打断了他回忆。行程过半,大伙稍作休息。他茫然神情又引起人们一阵哄笑。陆卫华问身边小唐:“他们笑啥?”“笑你。”“笑我?”

“大伙说,一定是玚琳刚才给你出了一道比白口铁还硬的难题,才让你这么苦恼。”郑志江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陆厂长,你的‘白心’、‘黑心’焖火韧化方法也处理不了?”有人调侃道。

在欢笑声中他们来到故县村,先期到达的常震和崔村长等人在村口迎接。坐落在村中路南的大庙,已让乡亲们收拾干净,又腾出部分闲置民房。个别带家属的人和单身女工被村干部引领着去了附近民房认家整理。村子沉浸在一片欢乐喜庆中。

他们几位领导简单安置行李后就去现场看地形。陆卫华问常震;办公点设在哪,暂时在大庙?

常震告诉他,崔村长已经给安排好了,保你满意。众人随村长向村东头走去,来到路北一大院。院门迎面是小照壁,前院东西厢房住着房东,进里院,北面正房是三孔窑洞,院中东西两边是带阁楼的厢房。

常震笑着问:“卫华、志江,怎样?你们知道谁都在这里住过?”

他二位审视完院子目光转向常震,对方只是笑,俩人以急切的表情看着旁边脸上带着兴奋、自豪的村长。

没容村长开口常震就说:“咱们朱总司令、彭总、左权参谋长率领的八路军总部。”闻听此言,大伙眼神立马亮了,兴奋而仔细地看着这座简陋而安静的院落。进入窑洞正房,村长介绍:这孔窑是老总们开会的地方。窑洞宽一丈,纵深近二丈。墙壁用白灰粉刷过,如今已泛黄,两边墙壁各挖有小窑口,放一盏煤油灯。靠东墙有两张方桌,方桌两边各有一把宽背旧式太师椅和两条凳子。主窑外东西两厢各有一孔窑洞用作休息和做饭。村长指着东厢房说:“这里是朱总司令和康克清大姐居住,扭身指西厢房,这边是彭副总司令,西南屋是左权参谋长。“要是聂总、陈老总几位,对还有刘邓首长来了,这院可就热闹了。陈老总和邓政委可能说哩,他俩那四川话说快了,俺们就听不懂。”

常震补充道,三八年八月初,朱老总率领的八路军总部,由沁县转移到这里。老总们在这里住了小半年,这里的民兵武装工作有了很大进展,不久引起小鬼子注意,敌机经常来搜寻轰炸,为安全,年底又移师潞城北村。此前抗大一分校也在这里住过,何长工、周纯全、韦国清,这些领导手下学员近三千来人,分散居住在周边几个村子,气势不小呢。

陆卫华、郑志江久久凝视着院落,尔后庄重地点头。

郑志江笑着问:“崔村长,你们这个村名怎么带了个‘县’字,是村子大还是有啥来头?”

崔村长笑着说:“俺们这个村在屯留县东边顶个大村,曾经设过乡镇小‘衙门’。很早以前有一个穷秀才在俺村的酒场上,根据这个‘县’字给编了句词,叫‘大村小县陈年酒’,旁边有个算命老汉瞅他半天,问就这一句,前不靠‘村’后不着‘店’,算球个甚?说完捋着八字胡眯起两眼晃了一阵脑袋,加了下半句‘小庄大名味呛口’。人们笑了,想想觉得既对仗又合韵,意思也差不多,都说值当值当。”众人笑着点头。

郑志江:“卫华,你和玚琳也搬来吧。”

他摇头:“我不动了,一半天杨国庆要来。嗯,老话讲,‘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看村子不在大小,有八路军总司令部名气就有势不可挡的威风,还不说那三千名抗大学员。有这么好的政工条件、这么好的群众基础,我们一定能顺风借势,搞起‘货栈’,办成大事!”说到最后脸上一片阳光。

他们在办公地点看好又去选定的厂址察看后已是傍黑。食堂暂时设在村大庙,晚饭后各自回去整理自己住处,做好明天开工准备。

陆卫华在小唐引领下来到大庙北十字路口东第二个院。院门不算很大,能进一辆骡马车。这是一座四合院,看来房东家庭条件不错(经过土改)。他俩口住西厢房,小唐住一进院门南屋。向西厢房走去,推开门见玚琳和几位老乡在热情交谈。玚琳向他介绍,房东姓王,叫栓贵,五十来岁,年纪不大,却一脸沧桑。旁边是他媳妇,当地人称呼“孩他娘”,叫满花。她穿戴虽说旧点却干净、整洁,显得秀气精神。她笑嘻嘻地问;“厂长同志,俺这家比上差点,比下要强些。你先住下,看哪不行,能改咱就改改。”

陆卫华高兴地四下看着说,“不错不错。没啥要求,能睡就行,就是给乡亲们添麻烦啦。”

“满花,你可真会说。我说让陆同志去俺院住吧,你死活不肯,你呀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旁边一蓄着八字胡须的老头,把抽完烟的旱烟杆在踮起的右脚鞋跟上叭叭磕了几下佯怒地说。

“老安良,你说你那几间房哪个比俺这西厢房强、强到哪了?”满花不客气地呛上去。

安良身边一位年纪和满花不相上下的妇女止住还要回嘴的他:“陆厂长,还要来人吧?那再来了可得往俺家分啊。”

玚琳笑着满口答应,告她们来的人不会少了,你们不嫌麻烦就行。陆卫华看着老乡们这样热情,忙掏出一盒未开口的纸烟撕开给他们分发,众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告辞了。

屋里在下午已经由玚琳和小唐收拾整理妥当。其实很简单,就是两床被褥,一个旧手提皮箱,一个掉了几处瓷的脸盆和他那不离身的皮挎包。大炕上铺着席子,被褥铺在离窗不远处,干净、安全。正面西墙下有一张两屉桌、凳子。桌上放一盏煤油灯,左边是烧炕灶火,右边是上阁楼的木梯,靠北墙有两口半人多高的瓷缸。屋子安静、清气。想到今后工作,恐怕在这里要住很长一段时间,暂时不会到处奔波,内心顿时有了一种牢靠、稳定感。

夜晚,在弯弯月亮照抚下显得宁静、清爽。陆卫华住处,两屉柜上小油灯忽闪着昏黄的亮光。夜深了,四周静悄悄的。玚琳在炕上补衣服,补好后展开被褥,知道丈夫进行雷打不动的写日记,先睡了。卫华取出笔记本坐在两屉桌前,沉思少顷提笔写起来。手中黑杆钢笔尖在本上行云流水般移动。

三月二十日 星期三 晴 三级北风

我们建高炉工程经过多年辗转、试验、苦打苦熬,终于盼来了今天。谁又能想到我们共产党人要在故县——这个古城郊外小山村、根据地,开始建造我们民族解放、复兴的第一座高炉。它容积虽然小但意义大,过去采用黑心焖火韧化处理方法该结束了。我十四年前的理想今天就要在抗战胜利后的国土上实现。兴奋之余,感到了自己肩上担子分量。我问自己,你行吗?深思后,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几点;讲团结、讲科学、保质量、抓进度,首先要坚持记好工作笔记……

玚琳已入睡,屋子里静得能听到钢笔尖在纸上移动的唰声,小油灯火苗依然在跳跃、闪烁。

卫华写完最后一段话,言犹未尽地放下钢笔看着笔记本,还想写点什么,随即摇头合上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一阵才上炕脱衣入睡。他思绪仍无法安静:细回想,从三七年底回国到延安,在陕北公学院学习一段,三九年参加工兵营东渡黄河来到抗战前线,绝大部分时间是在太行山区奔波中度过。太行山不仅是华北平原和黄土高原分界线也是河北与山西两省分界线。它南北纵横八百多里,连绵巍峨、峥嵘峻峭,只有少量山岭被森林覆盖。它以粗犷、伟岸的雄姿守护着高原的淳朴、厚实。它本该是日本鬼子进入华夏腹地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可由于老蒋的不抵抗政策和阎锡山的保守、自私、无能,山西东北面山区及中部娘子关被日寇洪水猛兽般的冲开,长驱直入,很快使这片皇天后土成了华北乃至全国抗敌主战场。而这完全是我们共产党人及八路军起到的中流砥柱作用,否则抗战形势难以预料。太行山具有奇特的溶洞、谷底、隘口,构成天然军工厂依存场所,也是我们开展游击战、山地战的有利地形。但从另一面讲,它也为我们造成缺衣少粮、交通运输极不便利的艰难困境。加之鬼子疯狂围剿、扫荡,1940年以后的两三年是我们抗战最艰苦、最难熬时期。太行山,人们对它有太多的依恋、也有太多的感慨。

思路又回到眼前,盼了许久的冶炼灰生铁高炉建设就要干起来,一种清晰而兴奋、热烈而振作的劲头,这些天一直在他胸腔里沸腾、涌动着。他知道从目前形势看,建设高炉工程困难肯定很多。虽然建的是一天炼壹两吨左右铁水的小高炉,需要不多点的钢材、水泥和极少数机械设备,全被老蒋封锁在山外,连工程技术绘图纸也稀缺。技术工人更不用说。在战火随时就要暴响的当口,无疑还会有许多不可预料的情况发生。但是,再难也得上!对他们这些工程技术人员来讲,正是检验学识、才能,能否学有所用、超常发挥。自己这八九年,在战火纷飞的前线搞的是军火工作,这能算是钢铁工业?是,又不完全是。客观地讲是游击战争中的生铁改制工作。经常东奔西颠、零敲碎打。因条件限制,当地用方形坩埚冶炼出的是白口铁,它脆且坚硬,不能车削加工炮弹壳,必须进行二次加工。要尽快搞出一套把白口铁变成灰口铁,能进行机加工切削的好办法。参考德国白心焖火韧化处理法,即将白铁铸件埋在矿石中,经长时间高温处理,达到韧化目的。由于没有测温仪器,只能用在950°高温下融化的银元来测试,这难度相当大。根据地经济条件十分困难,一块银元多宝贵!温度波动快,过高,炮弹壳就烧成酥脆;温度低,弹壳仍然坚硬无比。后来试验美国黑心焖火韧化法,改进、增强了闷火韧化火炉保温性能,收到较好效果。炮弹壳韧化处理合格率由原来的30%提高到95%,柳沟铁厂月产量由4000发上升到3万发。那几年可真是马不停蹄地奔波建设、多地试验,艰辛而充实、劳碌而欣慰。陆卫华在思绪中朦胧入睡。

清晨。

村子在新来人们活动中以及受了惊扰的鸡鸣狗叫中热闹起来。小唐已打扫了院子,从水井里打来水,在屋里生火烧热给陆卫华夫妇送去,他俩洗漱完去大庙吃饭时正巧遇上出门的房东栓贵,打招呼后卫华说道:“王哥,给你说一下,我们建厂开始,会没日没夜地忙,黑夜要影响你们休息,夜里你就别起来了,我们负责关大门。”

“陆厂长,村长已经给我说了,你们干的是大事,你们该忙就忙,夜里大门给你留着。我现在睡觉少了,有事尽管吭声。”栓贵一脸认真、诚实样子,陆卫华夫妇笑着点头出了大门。

早饭后,常震吹着哨子走出大庙,身后是陆卫华、郑志江、玚琳、小唐和拿工具的工人。来到村东头沟口,老郑展开图纸看看前走几步:“就从这里开始,先修路。”小唐往手心吐点唾沫举起洋镐,众人挥动工具开始了平整场地工作。寂静、清冷的山沟泛起一股勃勃生机。没多久太阳升到山顶,气温暖和些,人们干得更欢实了。

不远处是散乱的石块,拿铁锹的张仁杰铲了几锹停下。他抬眼由南而北巡视,嘴里嘀咕道:“地没三寸平、小河尺把宽,哼,这能建高……”他目光被不远处小唐身边一女子吸引,嗨;以前没留意,多时没见,她竟然越长越出众,活脱脱当代一‘西施’。

前边小唐刨起一棵干硬刺槐,伸手去拿却哎哟一声,“扎刺了?”身边细高挑身材、瓜子脸,清丽秀气的短发姑娘秀梅忙拉过他手,看着说:“哟,这么深。”为他拔刺,刺断了,又拿针挑,“别看。”他红着脸扭过头,直到挑净刺。她问:“疼吧?”他摇头。

“疼也高兴,不看是谁给挑。”她旁边闺蜜,敦实的胖桂花装作嫉妒样子说。

周围人们笑了,小唐羞红了脸低下头,秀梅红着脸杵她桂花一下:“你……”

“妹子,俺可是为你啊,提醒他以后不要脚踩……”桂花作出一本正经的‘辩解’。秀梅朝她瞪圆眼睛举起手中铁锹向她打去,桂花哎哟叫着紧跑几步躲到人身后。周围人们笑起来,掩护她的人发出更响的“哈哈哈”笑声,桂花、秀梅两人被这笑声镇住了。抬头看是“老干部”,她俩脸红了。此时有人一句“兔!”的喊叫,终止了她俩的呆愣。

众人惊诧还没消停,一只野兔被一团红火追逐着紧贴老张身子腾跃而去,又惊起一阵呼叫,瞬时张仁杰脸上笑容荡然无存,白寡寡的没了颜色。有人说是黄羊,有人说是狐狸。

“是狐狸,不稀罕。”民兵队长李根虎和崔村长领着一伙青壮年扛着工具来了。哦,栓贵和赵安良也来了。“还有狼和野猪哩,以后夜晚要注意,你们,尤其是女同志,不要单个行走。陆厂长,也给俺们这些后生分配些活儿。”村长笑着说。

陆卫华、郑志江迎上前:“崔村长、根虎同志,马上就要春耕了,不要影响你们农活。”

“哎——军民一家亲哩。”根虎兴奋地紧紧腰带。

他们高兴地互相看看,尔后点头,老郑领着根虎一伙年轻人向前边走去。

初春的太阳温暖而鲜亮,沉寂了不久的小山村又红火起来。

朔月之夜,风清宁静。

大院主窑洞已收拾整理好,方桌上点着煤油灯,作了铁厂办公点和会议室。屋里坐满了人,一阵掌声后,新来的党支部书记杨国庆望着众人庄重地说:“同志们,我昨天刚到,赶上了开工。我们党支部的任务就是带领全体党员和广大工人师傅积极努力工作,早日建成高炉,炼出灰生铁、造出炮弹支援前线,打垮国民党反动派,尽快建立新中国。作为书记,我一定和大家为此目标共同努力、积极奋斗。”他高颧骨宽额头,干练的语言和洪亮的鲁南地方口音,表明这是一位有历练的革命者。

陆卫华说了几句当下工作就讲到建厂期限:“部里给我们限定的时间是两年半。大家别以为够了,因为我们必须紧跟形势。不能大决战打起来了我们这里还没建起厂子,那就没意思了。两年半包括耐火厂、焦化厂正式投产,确保高炉炼出合格的灰生铁,造出炮弹,还要保证在各个战场颗颗打响。”窑洞里安静而严谨、肃穆,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认真而振奋的神情。接下来他问;“常震,水泥还是没希望?”

常震摇头:“志江,准备进行三七灰土试验吧,废道轨已经运来。”

“我说点儿。”人群中张仁杰清清嗓子,“我认为在困难时期建设铁厂,我们更应该重视质量,如果借战争来敷衍质量那就错了。水泥是主要建筑材料,我们不能放弃,可以先上辅助工程,高炉建设缓一缓,要稳妥。最好多派些人出去想想办法,别光依靠老常一个人。”他说完会场安静少顷,随后响起嗡嗡议论声。

少顷,陆卫华起立拍拍手,会场安静下来,他扫张仁杰一眼转向众人:“同志们,对老张这种说法,我是这样看;我们战士在前方浴血奋战,时常挨敌人的炮弹狂轰滥炸,我们作为兵工却因为没有水泥坐着干等?于情于理讲的过去?”随即举起右手下决心似的一挥:“要是那样我们就不配叫兵工!另外,要提醒大家,不要被蒋介石的‘和谈’烟幕迷惑。想想我们共产党人二十多年的斗争历史,想想他‘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剿共政策,我们能等吗?不能!我们必须往前赶!”说完又举手凌空劈下。这番话和这两个动作令众人惊异,平时温文尔雅的神态不见了。陆卫华,他真的动火了。会场上响起“往前赶,往前赶!”的回应。待激愤平静后,他又说:“有两点要说明,我们用三七灰土是在试验经过鉴定合格后才用,要讲科学、要备案;第二,常震同志搞材料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然,在座的如果谁还有好办法能搞到水泥,我们马上启用。”陆卫华说完两眼看着他心想;前两天还反对建高炉,这很快就变了,什么心态?

张仁杰不高兴地与他对视,要张口时被人抢先,“对,我可不怕‘抢功’,谁有好门路,我给他当助手。”常震爽快地应答。

张仁杰恼火的反驳:“建工厂要讲究安全和质量,高炉炼铁是现代化生产,它人命关天,岂能儿戏!”他双手叉腰十分强势地看着陆卫华和常震。

郑志江:“哎哟,老张,你有门路能搞到水泥?嗬,破天荒啊!卫华,明天就让他去,可是要快,多长时间能搞来?敢立军令状吗?”

“对呀,老张,敢立军令状吗?”“敢,人家老张是谁?‘老干部’出马一个顶仨,立吧!”“就是,‘老干部’怕啥,现在就立!”人们跟着叫起来。

老张在众人句句追问下,红着脸语塞了。

会议在哄笑声中结束。

建厂工程紧张而有序地展开。通往工地路上,农民们赶着牛车运送白灰、青砖、木料,有挑箩筐的、推独轮车的,一片繁忙景象。厂门口崔村长协助一位工人疏导不时堵塞的车流。

窑洞办公室虽然简陋,但气氛热烈而紧张。大方桌上展开着各项工程平面图,陆卫华、郑志江、宋丛如几位在认真审视。

郑志江看一阵图纸对几位伙计做解释,就草图与实际难免有出入,要有什么问题就请提出来:“哎,耐火厂的图纸我是以丛如的画稿为依据,基本上没改动。”

宋丛如:“你是土建专家,谁敢挑你的不是?”

陆卫华:“丛如,他是想让咱们恭维恭维他。”

“你是领导,挑剔是你的职责,恭维吗是你的义务喽。”郑志江作出一副屈尊样子,屋子里漾起一阵嬉笑声。

多天后,在一平整好的场地,陆卫华、郑志江、杨国庆等人带着几名工人来到划有白灰十字线处。郑志江手拿系有红布的木桩,将它插在十字线中。陆卫华抡起木槌将木桩砸入地下,尔后走向民工工头握住他手说:“大虎兄弟,高炉是我们的‘心脏’,它的基础就交给你们了”。

“陆厂长,这高炉也是我们老百姓的‘心脏’!”杨大虎郑重地回答。

常震和小唐点响了两挂鞭炮和几个二踢脚,场地上顿时爆响起来。高炉工地坎坡下,机修厂房工地一位民工吃惊地问:“哪里打枪?”从西北面走来张仁杰,看他一眼冷冷地说,“放鞭炮能把你吓着?”

旁边一位工人告民工;高炉地基开工了。

“开工?连水泥都搞不来,哼!”老张气恨恨地说完瞅俩人一眼走了,众人眼睛盯看他离去。

丘陵山地展现出参差不齐的绿色。

陆卫华和杨国庆去焦场察看进展情况。路西已平整好三亩来大的场地,半坡上山神庙有人出出进进。民工们忙碌着建简陋洗煤厂房和烟道,在高土坎上挖烧焦坑、砌砖。

陆、杨俩人在技师宋廷江和技术员齐虹陪同下从小庙走出。陆卫华看看四周向齐虹打趣道,“小齐,你别说,这儿真是块宝地,虽说是荒凉野地,但它安全。”

齐虹:“我的大厂长,你这意思是给了我们‘酸葡萄’还不让我们说酸,是甜的。你问问宋技师,这方圆几里别说人了,连鬼都不来。”

杨国庆手指身后小庙:“小齐,你可别得了便宜又卖乖,有二郎神护着哪个鬼敢来?”众人笑着附和。路过在建厂房,老杨问:“烧土焦还要洗煤?”

齐虹抢先回答:“洗煤是减少灰分的必然工序!”陆、宋二位点头。国庆看着齐虹自信而俏皮的样子,拍他一巴掌,“你牛吧。”

他们从烟道处上来察看了焦炉坑,说了些注意问题,继续向前走去。来到沟岸边,这是通往故县的捷径之道。众人望着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沟壑商量,在短时间内又是在原材料极其缺乏的情况下建一座既省钱又安全,又有一定承载力的桥,难度相当大。随后卫华看着廷江和齐虹,把任务落实在他俩人头上。他们身后跟着青年刘黑蛋,他想说啥没等张口远处传来喊叫声;“黑蛋快去拿!”他只好扭身走去。旁边宋廷江叹口气:“你得找部长说!”

齐虹撇着嘴俏皮道:“哎哟,陆厂长,我们一不是鲁班二不是詹天佑,你快另请高人吧。”

陆卫华看着他;“材料不用你操心,怎么干是你们的事。”说完告辞。

他们沿小道往回走。说起齐虹,敢说敢做,开朗,有股调皮劲,没有个别小知识分子那种酸劲,跟谁都敢说笑话。老杨讲到有次他又跟部长说笑话,旁边人朝他使眼色,他却不管不顾,连荤带素说笑,部长瞪着眼指住他鼻子说哪天逮住要狠狠收拾他。别人替他担心,他却嬉皮笑脸看着部长;“部长同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官兵一致怎么讲?”一句话把部长和政委逗笑了。

他们同宋廷江、齐虹告辞由原路返回。

“你们打死我也不去,就不去!”

“姓黎的,别不识抬举!”

从旁边小树林里,拉拉扯扯走出几个人,满口河南话。前边被拉拽的是位高个子中年人,身着对襟中式棉衣,肩上背着一个蓝布包,留小八字胡,戴顶黑鸭舌帽。身边围着三个挽袖捋胳膊,凶相毕露者,后面是穿黑色制服、头戴一顶黄鸭舌帽、脸上挎着墨镜的胖子。

陆卫华他们看一眼,小唐走前两步,右手紧握驳壳枪,警惕地盯着对面四个人。

对面戴黑鸭舌帽的中年人仔细看着这边,很快紧张的神色平静下来,眼珠一转叫道:“老乡,这里是解”,没容他说完,身边两人马上拿枪一个顶着他脑袋,一个指着这边说:“姓黎的,识相点!”

“你们走开,别管闲事!”

戴墨镜胖者转怒为笑,走前两步:“朋友,别误会,他是个逃犯,俺们奉命前来抓捕。”

“俺不是逃犯,不是逃犯!”中年人大声喊道。身边拿枪人用枪砸了他一下,头耷拉了。“你再喊!”胖子忙给手下使眼色,他们急忙推搡着中年人扭身向林中小路疾走。

小唐急中生智朝小树林里喊道;“李班长,有人过去了。”

“老乡,俺不是……”中年人仿佛感到有救,忙扭头申辩,又被枪把打了,头再次耷拉下来。

胖子:“不用,你们先走吧,谢谢了。”

小唐:“别客气,一块走,他跑不了。”

“别过来!”胖子说话间掏出枪对着走前的小唐。刹那间,小唐也用枪指住了对方。

同时又向对面喊道:“李班长!”

对方惊恐地回头看,小唐趁势踢飞他手枪,陆卫华和杨国庆迅速上前解救中年人。胖、瘦俩人扔下中年人仓皇逃去。倒地的黄鸭舌帽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与小唐打斗了几下,趁着暗下来的天色从树林里跑了。小唐开枪后见没动静了才扭身向中年人走来,被打伤的中年人缓过神,“老乡,谢谢你们救了俺。”

“老乡,你这是……”

“俺姓黎,名金昌,是做工的,从河南来。”

“他们那几个人?”

黎金昌说他在开封一家水泵厂做工,抓他的那几个是老板打手。现在开封被困,老板着急卖厂南逃,还想把他们这些有手艺工匠带走,却又克扣工钱。工匠们都是拖家带口当地人,不愿意逃荒似地跟他跑,老板就不许他们离厂。他听说山上这边解放了,就想办法偷偷点火烧了库房趁乱逃走,不想还是被追上了。

卫华和国庆仔细打量他,国庆说:“哟,你真胆儿大。你是管道工还是水泵工?”

“哪分管道、水泵,啥坏了修啥。”黎金昌摇摇头回答。

“我们货栈有管道和水泵,需要人手,你留下吧。”卫华说,黎高兴地答应。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回到村里正是晚饭时候,先让医务所汪医生给黎金昌检查了伤口,所幸只是头皮砸破,无大碍,清洗后上了点紫药水就安排吃饭、休息。顺便通知机修工部,让黎金昌去管道组工作。

第二天早晨上工后,陆卫华对清扫、整理窑洞的小唐说:“今天部首长可能要来,你做好接待准备,我在高炉工地和老郑他们查看三合土试验情况。”小唐应声后加快了工作速度。

陆卫华向厂内走去,一进厂门就由南而北沿着翻砂、水井、锅炉房工地向高炉工地走去。路上此起彼伏地传唱着民工们夯砸地基号子声。这高昂、粗犷的韵味号子声在他说来就像是战场上的冲锋号,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ehyHwJEgEao2b50/krsfRZBveK1V65UfGtLvhE655+kBU5/Hvs2tZzQGudUBKcX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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