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946年冬末春初的太行山区。

冷峭清晨，蜿蜒山谷中，沿尚未解冻的漳河岸边飞驰着两骑快马。清脆而急骤的马蹄声为宁静而荒凉的山区带来昂奋、紧张气氛。两骑马者身着灰军装，腰扎皮带。前者肩挎黄皮挎包，三十出头，长方脸，炯炯有神的目光下是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嘴唇透着睿智、沉着，他是八路军华北军工部工程处副处长陆卫华。后者年轻军人，红脸膛，大眼睛，眉宇间现出机警干练，腰间挎把二十响驳壳枪，他是军工部警卫排班长唐小顺。

昨天午后，八路军华北军区军工部徐部长、赖政委在边区政府八路军总部开完形势报告会，饭后顾不上休息就带领两名警卫员策马驰回数百里外古城驻地，向有关人员传达中央指示；立即开始上党地区兵工基地建设。电厂、机械厂厂址已确定即将开工，中心项目的铁厂、焦厂、耐火材料厂，要立马确定厂址、着手工程设计，以备尽快开工。返回路上，两位领导对工作展开已胸有成竹，把会议定在明早上召开。参加会议者自然是军工部工程处几位主要人物，处长、土建工程技术员郑志江；副处长、工程技术员陆卫华；材料供应科长常震，其他几位搞耐火材料、焦炭烧制的工程技术员在河北，一时来不了，随后传达。主角人物陆卫华在郊外附城村旧庙搞土高炉冶炼试验，回去即刻通知。

回到部里已是傍晚，即令警卫员唐小顺前去通知陆卫华。小唐翻身上马驰去。到了那里才知道陆已于今晨赶往武乡柳沟铁厂，解决两炉黑心焖火韧化处理出来的炮弹壳不合格问题。小唐不再多问，急忙端来半盆清水，让枣红马饮足喝够，遛了几步上马驰去。将近天黑，二百多里路，山高沟深、寒风袭人。出了古城地界即进入山区，沿途起伏的山峦隐没于朦胧夜色。路过一片树林时，耳边风声夹带着稀疏的树枝呼叫，给人以阴暗、不安。小唐轻拍枣红马，他打声喷鼻迅即跑起。出了树林放缓，有了片刻喘息。这是一段平坦小路，右边是冰封漳河。忽然身后传来呼叫声：老乡，让俺们搭个伴吧。回头看，路坎下跑来一人，不，是俩，什么人？回了句“来吧。”话刚落声俩人一边一个就猛扑过来，小唐左手猛抖缰绳右手甩鞭，枣红马猛地嘶吼，前蹄腾空跃起，来人被重重撞倒。右手凌厉的鞭子抽在要上马人的脸上，惨叫一声倒下。小唐两腿一夹，枣红马低头疾驰，少顷身边飞过几点火星，敌特！他俯身喊道：“快！”清澈而急速的马蹄声盖过了追来的枪声，也压住了夜风的阴冷、啸叫。

到了柳沟铁厂已近夜里九点，正巧陆卫华处理完事故。原因是焖火炉后墙角封闭不严，炉温过低造成。他和工人当即对炉体进行修复、密封、加固，后半夜修补结束。他俩迷糊一阵天就亮了，铁厂表示感谢，特意做了红枣小米粥配两面馍，就着萝卜咸菜，饱餐后又给了两个馍，俩人策马回返。

两骑快马疾驰在“之”字形山路，一阵穿越在谷底，河畔，一阵跃上山岗峰顶。半晌午时，骤然间东面天空传来一阵轰鸣声。两架涂抹着青天白日符号标志的敌机飞抵头顶。两骑马即时腾飞，身后荡起一溜尘烟。敌机很快折回，紧跟着机枪狂射，炸弹乱扔。四周不断地爆响着炸弹，升腾起一团团硝烟。

小唐轻蔑地望一眼敌机，右手挥鞭喊声“驾！”枣红马与前骑并行：“首长，走小路！”两骑马驰出大路向山根冲去。敌机再次折回，猛追狂射、滥炸。倏然间，山顶传来剧烈碰撞声，一架敌机只顾地面目标撞上山头，随着爆炸，敌机残骸从空中坠落，另一架贼似的仓皇逃去。

山区恢复宁静、清冷。两人放慢速度，看到左前方有弹坑，陆卫华下马在弹坑不远处嗅着，很快找到两块巴掌大的弹片，伸手试试，已冷，捡起边嗅边观看其断裂面。

小唐微笑着问：“首长，啥炸药？”

卫华扭头瞅他，老掉牙的问题还用问，敌人用的是黄色炸药，比我们黑色炸药威力大。弹壳自然是灰生铁，可以挑扣，杀伤力也大。我们的弹壳是白口生铁改制……奇怪，小唐今天怎么问这老掉牙的问题？卫华目不转睛地看他。

小唐笑着向他揭开军工部这次召集紧急会议的‘秘密’：“咱们要建正规铁厂。现在要你们几位专家做选定厂址工作……我们以后就不用老砸废电机壳和废导轨化铁水，也不用再闹他德国佬、美国佬那费力得白心、黑心焖火韧化法处理炮弹壳了。”

他惊喜地问：“真的？”小唐十分认真地点头。

“嘿，真是熬出来了。高炉、高炉，我们就要建高炉了，啊——我亲爱的‘密斯’不，我们自己的高炉！”陆卫华手拿两块破弹片激动地叫起来，以致两眼潮潮的。末了仍像以往把弹片装入挎包，眉宇间那种振奋、投入的神情，显示出踌躇满志的向往、坚定。小唐跟他两年了，这是第一次见他这么高兴，畅怀欢笑。四周山谷回荡着他们喜悦、爽朗的回音，伴随着马蹄声是耳畔嘶叫的寒风。萧瑟梯田和稀落山村快速闪去，前方城廓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