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鹿鄂温克族在历史上被误成“雅库特人”,亦既鄂温克“使鹿部”。其祖先居住在贝加尔湖东北部尼布楚河上游温多森林苔原高地,唐代称“鞠国”。
第二天清晨,康凯按照蓝大海指的方向,带着三班长范猛、贾佳,一行四人出发了。
康凯走在最前面,腰间别着手枪,贾佳和蓝大海居后,背着冲锋枪的范猛走在最后面,两条部队训练的猎犬摇晃着芦花似的大尾巴忽前忽后。
雪在脚下发出有节奏的抗议声,呼出的白气在每个人都头部凝结成霜,如同形状各异的硕大白馒头。
半米宽的羊肠小路从营房附近的大路延伸出去,绕过小树林,经过一片草地,横穿冰冻的河叉,沿着山脚往复上攀,便进入了莽莽的群山林海。
羊肠小路被踏得坚硬如冰,两侧是白茫茫的雪地,山脚下的灌木越发茂密。看着小路两旁树林中纵横交错,蛛网般的枝桠,贾佳开始理解“冰霜巨人”们为什么衣衫褴褛,生长了千百年的原始森林中各种植被交错生长,占据了所有的空间,人若想冲过去,即便有利斧,砍山刀协助开路,仍不免被章鱼爪般的荆棘困扰。
时间不长,贾佳和蓝大海都开始喘粗气,热气呼出去瞬间消失无踪,无奈地宣告人力在自然面前的苍白。贾佳走急了几步,不小心踏进了路两侧看似平坦的雪地,没想到掉进了过膝的雪窝,人几乎摔倒,吓得她连连呼救,以为雪层下面藏着什么怪物,正在拉她的腿。
走在最前面的康凯放慢了速度,不时停下脚步观察雪地上的各种动物的蹄印。
雪地上纵横交错着一行行大小各异的野生动物蹄印,如同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丹青,贾佳频频举起相机。
“指导员,你看得那么认真,你认识它们吗?”贾佳觉得气氛太沉默了,打开了话匣子。
康凯微笑着没作声。
三班长范猛在后面吆喝:“咋不认识,咱们指导员是大兴安岭的大百科全书,指导员,你给他们说说。”
“没啥说的。”康凯还是笑。
“说说。”
“说说吧,指导员。”蓝大海也开口了。
康凯停下脚步,指点着雪地上的蹄印说:“幅度较大,楔形脚印是狍子的蹄印;密集,前一后二错开的是雪兔的蹄印;最细小最密集,有规律像是履带式装甲车的蹄印是雪老鼠;树枝上竹叶似的爪印是榛鸡的,它们白天在树上晒太阳,晚上藏在雪窝里睡觉。每个种群也有自己的特征,你看那两行都是狍群的蹄印,蹄印间隔几米比较多的是‘细鳞’,这支狍群的数量最多,新生的狍子也最多,小狍子爱动,总是喜欢跳着向前跑,另外一行的蹄印是‘滑子’,这支狍群数量偏少,老狍子多,所以蹄印相对密集。”
康凯顿了下,拎起路边的一截要咬断的枝桠说:“这是‘草根’,这群狍子就像一群淘气包,走到那儿破坏到哪儿,总要留下点残枝败叶。”
贾佳兴趣盎然地拍着照片“‘细鳞’‘滑子’‘草根’是你给他们起的名字?”
“对,都是咱指导员起的名字。都是大兴安岭特产鱼,细鳞成群游,滑子喜欢单独贴着水面游。”范猛接过话说:“咱指导员在这儿待了八年,把深山老林的脉摸得清清楚楚,很多鄂温克族‘莫日根’都佩服他。就像普通的一棵树,他扫一眼就能知道大概的树龄,误差不超过这个。”
贾佳和蓝大海扭头一看,范猛得意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太厉害了。”蓝大海忍不住说,“指导员,据我所知,大兴安岭冬长夏短,植物生长期很短,遇到干旱的年景树木的年轮都紧挨着,你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康凯说:“很简单,调查,熟背资料。比如说60年、81年、98年大兴安岭遭遇了不同的水灾,雨量充足,所以树木长得好,年轮比较宽,大概超过一毫米。72年、78年、86年都遇到了旱灾,年轮贴的非常近。”
“雨水好一年才长一毫米?”贾佳惊呼。
“真有这么神?”蓝大海显然不信,指着离开小路不远的碗口粗的松木桩说:“指导员,你看那棵树树龄有多少。”
康凯的目光在松木桩停留了五六秒,说:“23到25年。”
“打赌吗?”蓝大海趟着雪冲了进去,引得范猛哈哈大笑。
蓝大海推开落在松木桩上的积雪,仔细辨认平截面的年轮。
几分钟后蓝大海气喘吁吁地追上三个人:“牛人!牛上天的神人啊!正好23年!”
蓝大海说完就后悔了,他发现贾佳看康凯的目光像是蒙了一层雾气。
“那棵树还露着新茬,是盗伐吧?”贾佳收起了相机,她的手已经冻得伸不开了。
“我们伐的。”
康凯的话吓了贾佳一跳。
“什么?”
康凯说:“部队资金紧张,购买煤炭的钱可以给战士们改善很多次伙食。不过我们也需要取暖,另外原始森林植被层次过于密集,就像农民清苗,我们必须清理可成材树木附近的灌木和小树。”
“噢,就是你们昨天说的采柴清林。”贾佳回忆着昨天看到的场景,忽然说:“三中队的战士都是左撇子吗?”
这句话是问范猛的,聪明的贾佳知道康凯不会正面回答。
“什么左撇子?”范猛看到贾佳做了一个吃饭的东西才恍然大悟,“那是指导员定的规矩,队里的青菜越来越少了,土豆、白菜、胡萝卜这些也不够吃一周了。每次炒好的菜端上桌几分钟就见底了,指导员建议战士们用左手吃饭,菜还是那些,不过可以吃的时间长一点。”
“没想到武装森林警察这么苦!”贾佳觉得一丝酸楚从腑内上涌,顶到眼眶,机会顶出眼泪。
“我倒是真不觉得苦。”康凯怔了怔,朗声说,“那个,困难都是暂时的。”
范猛了解康凯的性格,拦住贾佳的话“不苦还叫当兵吗,咱们三中队可不一般,没有一个装熊的兵,以前支队长来视察,还给我们评了第一和唯一呢。”
“是什么?”
“养殖最多的森警中队,你看咱们三中队,养猪,养鸡鸭鹅,养狗,还帮助鄂温克大娘养狍子。咱们三中队还是唯一杜绝了抽烟的森警部队。”
贾佳想起接待室的那个纸牌,上面写着:“防火护林,从我做起。”
“还有,还有,咱们三中队从来没有打架事件,战士们的关系老铁了。”
范猛一个口一个咱们三中队,满胸的自豪从嘴角飞出,在脸颊上带出两道红晕。
坡度越来越大,康凯和范猛仍是健步如飞,蓝大海和贾佳却累坏了,一再要求休息。
蓝大海摘掉帽子,蹲在路边擦额头的汗:“我一直以为森警不怕冷,整天巡逻都在天寒地冻的户外,现在我明白了,生命在于运动啊,现在我一点都不冷。”
贾佳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蓝大海脑袋两侧的头发向中央集中,如同黑桃老A,头顶冒着浓浓的热气,仿佛刚出笼的包子。
翻过一个山头时,范猛指着山下冒出的炊烟说:“那是敖克莎大娘家。”
“那个……哪个敖克莎?”贾佳明知故问。
范猛说:“敖克莎大娘是鄂温克人,她可是大英雄,她以前是东北抗联赵尚志将军的贴身护兵,两把盒子炮左右开弓,救过赵尚志将军两次命,后来因为受伤藏在老乡家里,后来赵尚志将军遇害她就回到了鄂温克部落。她的丈夫是鄂温克部落最厉害的莫日根,打过十六只野猪和六条森林狼,其他猎物数都数不过来,可惜后来她丈夫失踪了。唉,敖克莎大娘的命够苦的,我们部队养的狍子就是帮大娘养的,卖的钱一分不少都给她。”
“是你们帮扶对象?”
“对。”
蓝大海把目光投往山下,紧紧抓住范猛的胳膊,低声说:“你们看,快看。”
范猛朝山下看了一眼,不耐烦地抬起胳膊,挣不脱:“整天大惊小怪,老猫觅食嘞。”范猛还是停下了脚步,手指轻轻挑开挡在眼前冰雪包裹的树枝,像是举起一双雪铸冰浇的银筷子。
贾佳双手捂住嘴,唯恐自己叫出声来。
蓝大海笑嘻嘻地扭头问贾佳:“你看,那个像不像康指导员。”
三个人站在山坡上,山谷的一草一木尽收眼底。
一只硕大的猞猁忽然从被积雪压弯了腰的树下冲了出去,积压在树枝表层的碎雪沫,深层的沙粒雪火星般飞溅,扬起在空中,像是在蓝汪汪的天空升腾起娇艳的白色烟花。
狍群四散惊奔,一头成年雄性狍子摇晃着五花鹿角拦住了猞猁。
野生猞猁猫脸,兔尾,体长和柴狗近似。野生猞猁生性狡猾凶猛,为了扑食通常会在森林里潜伏一周左右。奇汗国家森林公园的这只被战士们称作“老猫”猞猁的却像健壮的小豹子,尖尖的三角耳耸立的一撮黑毛闪烁着王者的威严,俨然是森林中的猞猁之王。
“老猫”眼球的凸起滑过一抹浓绿色,腰部逐渐隆起,四爪微微后挪。雄狍嘶鸣着频频后退,对峙了十几秒突然转身跃出五米开外,放步疾奔。
尖锐的嚎叫从雪地上掠起,蓝汪汪的天幕划过道道裂纹。
雄狍在狭长的狍路上狂奔,鹿角在空中带出条条黄褐色的闪电,雪地上留下朵朵绽放的梅花印。“老猫”紧追不舍,飞奔中的毛皮硬生生撕裂了刺骨的寒风。
雄狍沿着椭圆形的狍路狂奔不止,“老猫”似乎不急于扑食,追了两圈后停了下来,偷偷跳上椅子高的树状上,眯着眼,下巴微抬,如同阅兵的将军。
雄狍仍在狂奔。
大兴安岭北部地区的狍子被当地人称作“傻狍子”。眼前的狍群,它们秋季在山谷里的小溪饮水,到了冬天小溪冻成冰坨,狍群仍然翻山越岭而来,吃雪也要吃小溪上面的雪。狍子是“一根筋”,出行沿固定的狍路前进,平时狍群从北侧进入山谷,饮水吃雪,后从另一侧返回,绕了一整圈。
雄狍绕着狍路狂奔,呼气如雾。
“六圈……八圈……十圈……”蓝大海捂着冻得通红的鼻子,声音带着笑颤。
范猛瞥了蓝大海一眼:“长见识了吧,只有咱奇汗国家森林公园才有这么大的猞猁,别的地方的猞猁还没有狼狗大。”
雄狍逐渐慢了下来,仍不肯停下,仿佛猞猁仍在身后穷追不舍随时会扑上来。
雄狍没了力气,“老猫”动了。
飞奔,腾跃,重炮般从空中射向雄狍,“老猫”身体跌倒,四爪朝天,锋利的牙齿叼进了雄狍的脖颈。
两个强壮的兽体在雪地上快速翻滚,中间夹杂着雄狍垂死的挣扎和鸣叫,“老猫”的牙齿牢牢钳住它的喉咙。猩红的血从喉咙中激射出去,在明晃晃的雪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线。
贾佳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拍拍胸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了野生动物的生死相搏。
“老猫越来越精了。”范猛吧嗒吧嗒嘴。
蓝大海眼睛一闪一闪,追问贾佳:“你说那个狍子像不像康指导员?”
“啥?你说咱们指导员是傻狍子?”范猛反应过来,哼声打着滚从胸腔里砸在蓝大海脸上,“咱们指导员可不傻,他聪明着呢。”
走在最前面的康凯从原路返回,站在前面挥手:“看什么呢?跟上!”
“指导员,老猫觅食。”范猛指着山下。
体型巨大的猞猁拖着狍子消失在莽莽的林海之中,狍群也安静下来傻乎乎地抬头着康凯,它们就在康凯脚下。
“呦呵!呦呵!”康凯大声吆喝着,狍群无动于衷,仍然和他对视。
“看见了吗?这就叫傻狍子。”蓝大海悄声对贾佳说,“狍子看见没见过的东西就会盯着看,山下的偷猎者经常开着汽车等在路边,有狍子经过立刻打开车灯,狍子马上就会站住,像施了定身法的似的,怎么打都行。”
“你知道的还不少。”贾佳有些意外,她扭头看康凯的时候不由尖叫起来,“你干什么?”
康凯掏出了手枪,瞄准了狍群,保险已经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