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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放牧森林的军人

“同桦皮盖屋。饶獐鹿,射猎为务,食肉衣皮。凿冰,没水而网射鱼鳖。地多积雪,惧陷坑阱。骑马而行。俗皆捕貂为业。冠以狐貂,衣以鱼皮。”

贾佳仿佛从来没睡过这么踏实,梦也没做一个,无比香甜。身体漂浮在温暖的云中,浸泡在温泉里,汗毛孔都透着舒服。

贾佳睁开一只眼,窗外刚蒙蒙亮,翻身想再睡一会儿。

“姑娘,该起床了。”张大娘把什么东西放在了贾佳枕边。

“大娘,天还没亮呢。”贾佳耍赖。

“咱们这儿天短,八点多日头才上来,起来吃饭吧,我都做好了。”张大娘说完拍拍贾佳枕边的东西,“一会儿把这个垫上。”

贾佳拿过来一看,一双厚厚实实的棉鞋垫,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有一双皮朝外的驯鹿皮手套,两个手套用一根红绳栓在一起。

“大娘,你给我做的呀?你昨晚没睡好吧?”贾佳眼圈一红,从上中学离开家到混迹都市,父母之外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

“人上了年纪,觉少。”张大娘笑着拍拍贾佳的脸蛋,“我是照着你的鞋做的鞋垫,那双手套是朋友送的驯鹿皮,东西不好看,总比你冻着强。”

“谢谢大娘。”贾佳拿过手套,把红绳甩到脖子上,双手放进毛烘烘的手套里,一股暖流从额头直通脚底。

贾佳坐在餐桌前的时候得知蓝大海和张大爷半个小时前已经出去了,她还没吃完早饭,两个人带着一身凉气,腾云驾雾地走进了房间。

“半个小时以后出发,都联系好了。”蓝大海踌躇满志,拍拍巴掌说,“多亏张大爷帮忙,我想去奇汗国家森林公园,出租车跑一趟要400块,张大爷说太贵了,找了一个鄂温克朋友借了爬犁,一会儿你可以坐驯鹿拉的爬犁了。”

“真的!”贾佳笑着给张大爷道谢。

临走前,贾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张大娘:“大娘,平时在你们住宿一晚要多少钱。”

“八块。”

“这么便宜!”贾佳几乎不敢相信,普通三星酒店的早餐还要15元。

张大娘顿了下对贾佳说:“姑娘,可不行和大娘提钱啊,你张大爷和小蓝是忘年交,我和你也谈的来,朋友之间不谈钱。”

“哎。”贾佳吐了吐舌头,把拿钱包的手缩了回去。

贾佳手上戴着驯鹿皮皮手套,鞋里垫着暖融融的棉鞋垫告别张家老两口。

几年前鄂温克人还过着游猎的生活,现在他们暂时定居在小镇附近,等到敖鲁古雅乡的基础设施修建完毕便会结束游猎生活,过上养殖定居的生活。

“用之唤来,役后归山。”形容的是素有“森林之舟”的美称的驯鹿。驯鹿是鄂温克族人重要的交通工具,用于驮猎物和迁徙驮物。

贾佳和蓝大海来到乘坐雪爬犁的地方,远远看到几个鄂温克人赶着鹿群缓缓向森林走去,十几岁的孩子骑在头鹿身上,摇晃着双脚,哼唱着民族的儿歌。

茫茫雪野,丛丛林海,雪林交界处宛如无限展开的画轴,上百只驯鹿在鄂温克人的带领下无声地消失在苍茫的天地之间。贾佳不停眨着眼睛,她似乎看到了鄂温克部落举族从森林深处迁向另一处森林深处,驯鹿驮着老人,孩子,还有数不清的物资摇晃在茂密的树丛和绿水间,古老的歌谣在鹿角上飘扬,直上云霄。

张大爷的鄂温克朋友叫巴拉杰依,年龄和张大爷相仿,他和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忙着套爬犁去了。

两人站在雪地里看着巴拉杰依和另外一个鄂温克族人忙碌,贾佳趁机朝蓝大海的腿弯狠狠踢了一脚。

“干嘛?”蓝大海身体后仰,几乎摔倒。

“你说呢?”贾佳气鼓鼓地看着蓝大海“张大娘对咱们多好,管吃管住还给我缝手套,做鞋垫,你倒好,打着忘年交的幌子白吃白住,还用破椰子壳糊弄人家,我问你,几百块钱的椰子壳从哪儿卖的?”

“我以为天塌了呢。”蓝大海一脸得意,“椰子壳是不值钱,这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还有句话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懂不懂?再说了,我要是说椰子壳五块钱两个,老两口多伤心。”

贾佳满脸鄙夷:“你也算君子?”

蓝大海长叹一声,抱着贾佳肩膀说:“唉,贾佳,我跟你算笔账。咱们在张大娘家往返吃住最少要一百块钱,现在我送了他们椰子壳,不,工艺品。不仅省了钱,还交上了朋友,一举两得,多划算。”

贾佳推开蓝大海的胳膊,飞脚又要踹蓝大海,他跑得快,闪开了。

“骗老人家,你算什么东西!”贾佳气坏了,要不是想着优昙果她恐怕早就打道回府了。

想到优昙果,贾佳连忙问蓝大海:“兽,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哪儿有。”蓝大海的抵赖在意料之中。

“你昨天为什么总问张大爷银香鼠的事?”贾佳的目光咄咄逼人。

“女人就是敏感。”蓝大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觉得鼻子不通气,用手挖了挖,竟然挖出一小坨冰。

“这是什么鬼天气啊。”蓝大海快哭了。

四头成年雄性驯鹿载着巴拉杰依和另外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鄂温克人来到两人面前。四头强壮的驯鹿清一色雪白毛皮,像是童话中从雪山飞跃而下的神鹿。

两个鄂温克族人手上戴着考靠勒(男式毛朝里犴皮手套)脚上套着过踝的短靴何木奇勒(男式毛朝里犴皮短靴),身上穿着苏恩(狍子皮长袍),典型的鄂温克族人打扮。

“大爷,我能摸摸它们吗?”贾佳笑得合不拢嘴。

“老实着呢,摸吧。”巴拉杰依从络腮胡子手里接过皮囊,仰脖猛喝了一口。

贾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猛地在驯鹿身上摸了一把,跳开,驯鹿看看她,懒洋洋地伸了伸脖子。

“摸吧,摸吧,咱们要赶路呢。”络腮胡子大笑。

贾佳终于鼓起勇气,反复抚摸着驯鹿雪白的毛皮,回到爬犁上时还不嗅了嗅抚摸驯鹿的手掌。

“臭吧?”蓝大海在贾佳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臭的是你,香着呢。”贾佳向外侧挪了挪。

雪爬犁一米五宽,长有三米,两头翘起,像是月初的弯月。聊天过程中贾佳从巴拉杰依口中得知,爬犁接触地面的两条木条是用整根弯曲的桦树根做成的,桦木木质好,跟雪地摩擦时间越长越是光滑。

鄂温克人少言豪爽,一路上除了贾佳问了巴拉杰几句话,他应了几声,络腮胡子也只说了两句话。络腮胡子第一句话是朝着蓝大海说的:“小伙子,你的女朋友很漂亮。”

“那是,那是。”蓝大海自尊心无限膨胀。

络腮胡子举起皮囊递给蓝大海,蓝大海尴尬地摇摇头:“酒吧,我二两的量,不行。”

络腮胡子朝贾佳努努嘴:“你的男朋友是个孬种。”

贾佳使劲点头。

雪爬犁在雪地上飞驰,路两旁的灌木小树,似近在咫尺的小山,矗立在山顶的参天大树仿佛就在眼前,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之中。

驯鹿拉的雪爬犁停停走走,足足走了大半天,看着天色渐暗,贾佳活动酸麻的手脚,不无担忧地问蓝大海:“咱们去哪儿啊?”

“奇汗国家森林公园,你以为去冰岛?”

“少贫,我是问这么晚了咱们怎么赶回去?”

“不回去了,奇汗驻扎了一个中队的武装森林警察,咱们就住他们哪儿。”

“你有证明吗?人家别把咱们当偷猎的撵出来。”

“放心,我去过奇汗,和中队长是朋友。”蓝大海保持着贯有的得意。

天黑之间驯鹿爬犁在一个简易的检查站停了下来,没有刷过油漆的尖顶木屋伸出一条横木挡在路中央,一名背着冲锋枪的武警森林战士从里面走出来。

“到了,还有两里路就到了,你们自己走吧。再见!”巴拉杰依调转车头,朝岔路驶去。

“大爷,谢谢你们!天快黑了,你们去哪儿啊?”

“去看看敖克莎大姐。”声音渐渐远去。

蓝大海趴在贾佳耳边小声说:“敖克莎的丈夫就是张大爷说的,捕获过银香鼠的鄂温克猎人。”

贾佳诧异地看着蓝大海,看来他已经从张大爷那里探听到了足够的情报。

森警战士走到两人面前,敬礼,礼毕后粗声说:“你好,非旅游季节森林公园不开放,请原路返回。”

蓝大海说:“我是摄影师,这是我的同事,《国家探险》杂志的记者。我来过这儿,认识你们王中队长。”

“对不起,王中队长不在。”

蓝大海尴尬一笑,立即说:“可以做主的主官还有谁?我可以见见吗?”

“请稍等。”森警战士上下打量着蓝大海,目光警惕。

森警战士走进尖顶木屋,蓝大海立即发出了不满的哼哼声:“眼神太不友好了。”

贾佳倒是觉得痛快:“人高马大,鼠头鼠脑,一看你就像越狱的逃犯。”

几分钟后,森警战士和另外一名森警战士走了出来,对蓝大海说;“我们指导员请你们过去,这是我们班长,他带你们去。”

“请吧。”班长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

从检查站到森警的营房距离大约两里,五米宽的路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露出了黄褐色的土地,这是贾佳抵达大兴安岭后唯一看到的土地。

黄褐色的土地上看不见汽车轮胎的痕迹。

接到电话的中队指导员迎出了几百米,见面后立正敬礼,之后紧紧握住蓝大海的手:“你好,摄影家,我是三中队指导员康凯,中队长跟我提起过你。”

蓝大海微微点头,向康凯介绍贾佳:“这是我的同事,《国家探险》的记者贾佳。”

两人握手,康凯带路向营房走去。

听说蓝大海是摄影家,东北籍的班长嘀咕了一句:“哪国的摄影家这德行。”

贾佳听见,她从驯鹿皮手套里抽出手,伸出大拇指朝班长摇了摇。

康凯指导员浓眉大眼,身体体壮,比蓝大海还高一头,皮肤白净,声音洪亮,引得贾佳频频侧目,她没想到森山老林里还藏着男模一样的森警战士。

康凯说:“实在对不起,王中队长生病了,在山下养病,不能亲自接待你们了。”

“没关系,你也是主,军政不分家。”蓝大海对部队倒是了解一些。

走进营房贾佳真正看见了鄂温克特色十足的建筑,这是由一根根整条圆木堆砌建筑而成的平房,缝隙添加碎草和泥,鄂温克语叫做“木刻楞”。营房坐北朝南,一字排开,像是巨大的车库。营房上的几个烟囱不停吞吐着浓烟,营房身前是一片开阔的操场,近处全无积雪,远处的积雪全被踏平了。操场边缘矗立着简易单杠和吊环,接待室十几平米大小,两张并排放置的单人床,中间放着一个茶几,上面立着一个用烟盒折叠成的警示牌,上面写着“森林防火,从我做起。”接待室没有电视,只有几把椅子和一张方桌,抽屉里放着圆珠笔和几张信纸。

把两人请进接待室,康凯吩咐东北籍班长倒水,正色对蓝大海说:“请问有介绍信吗?”

蓝大海拉开抱着怀里的包,从里面掏出一叠证件:有《国家探险》杂志的聘用证书,英国珍稀野生动物摄影奖动物肖像组亚军的证书,几所摄影学校荣誉教授的荣誉证书。厚厚一叠交到对方手里。

贾佳趁机朝蓝大海的包里扫了一眼,看到一个厚厚的本子,上次在她家里,蓝大海就是对着它照本宣科地解释了优昙果的典故,她知道上面肯定有更多的秘密。

康凯一一认真翻看,之后带着抱歉的微笑说:“对不起,非旅游季节,进入国家森林公园需要上级或者地方相应部门的介绍信。”

“你看这个行吗?”蓝大海急了,从包里掏出一张纸。

康凯展开纸张,贾佳也探头看,她看见《国家探险》杂志主编的介绍信,上面大概意思是,我社首席摄影师蓝大海在奇汗国家森林公园发现珍惜植物,现派蓝大海及我社记者贾佳前往,请给予支持云云。

贾佳看到上面清晰地盖着《国家探险》杂志的红印,不过她记得杂志社平时用钢印,不是这种普通的印。

看到康凯沉默不语,蓝大海只好拿出了杀手锏,他平端着保存着优昙果的盒子,轻轻打开,屏着呼吸说:“这就是仙泰优昙果,极其珍贵的物种,三千年才出现一次。”

康凯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们先住下来,一来你和王中队认识,我们相信你,另外我们可以和你们杂志社取得联系,证明你们的身份。”

贾佳心说糟了,杂志社的介绍信十有八九是蓝大海自己用萝卜刻的,一旦康凯和杂志社联系不仅行踪会暴露,弄不好还被怀疑是另有企图的人。

东北班长端上两杯水,清水。

“条件艰苦,两位多担待,不过困难都是暂时的。”康凯说完,带着东北班长走了,临走时候说:“两位稍等,我去把我和王中队的房间收拾一下。非旅游季节,旅馆都关了,部队只有一个接待室,我把我们的房间腾出来。”

“那就多谢了。”蓝大海起身相送。

康凯走后,贾佳撅着嘴说:“用得着那么紧张吗?不就一个国家森林公园嘛,国家级森林公园我去多了。”

蓝大海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说:“你可别小看这个国家森林公园,这里野生植物超过500种,野生动物超过200种,一二级的野生动物就有30多种,而且只有大兴安岭才有,都集中在这里了。”

“那也不用防偷猎似的防着咱们,死冷寒天的谁来偷猎。”贾佳还是无法释怀。

蓝大海说:“你不明白,大兴安岭的野生动物冬天的毛皮最好,貂皮,狐皮,松鼠皮,熊掌什么的,都要从冬天野生动物的身上扒。别看天冷,有钱赚谁怕冷啊,我问你,你现在冷吗?”

贾佳开始翻白眼“刚才指导员说要找咱们杂志社核对,怎么办,我手机没信号了,要不然能给主编打个电话。”

“赶紧把手机关了吧,这一直没信号。别担心,这儿只有内部电话,没有通外面的电话,等他核对吧,下山一趟有多难你不是不知道。”

蓝大海喝了口白开水,在房间里甩开膀子踱步,一副演讲家的派头:“唉,马克思他老人家说的好:‘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他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时间不长,康指导员和东北籍班长回到了接待室,晚饭前贾佳提出来要到营房看看,她还是第一次深入军营。

“没什么看的,咱们这儿的兵苦,营房也很简陋。”康凯不太情愿。

蓝大海说:“指导员,带她看看吧,也好让她做好吃苦的准备。”

“我早就做好了。”贾佳立刻反唇相击。

“那就走。”康凯挥手推门出去了。

天气苦寒,交通不便,都没有让贾佳叫苦,她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是踏入营房的瞬间她还叫了起来。

“指导员,咱们这儿……解放了是吧?”

蓝大海看到贾佳愁眉苦脸的表情哈哈大笑。

康凯顿时语噎“那个……条件是差了点,不过困难都是暂时的。”

“那也不能这么差呀!”贾佳一个劲跺脚。

除了整齐挂在墙上的题着地区政府,森警大队名称的锦旗,奖状,和摆放在桌子上齐刷刷的牙缸,毛巾和香皂,贾佳眼前的营房和她听说过的“大车店”没什么区别。

脚下是略显不平的黄土地,虽然洒了水,仍然显得粗糙,甚至没有张大爷院子里的砖地整齐,两排通铺设置在门两旁,木质的通铺上放着豆腐块似的军被,通铺下面塞满了军旅色的背包和一双双大头鞋。两个通铺中央的过道上有几个烧得通红的铁炉子,每个炉子旁边立着木牌,写着各班的代号。头顶上黑乎乎的顶棚,两根铁线从一端伸向另一端,上面挂着几个昏黄的灯泡。

“别看这铁炉子,特别暖和,你试试。”康凯走到炉子前面烤手,贾佳伸出手,果然暖烘烘的。

东北籍班长走过去抽了下鼻子:“是,热得快,冷得也快,后半夜遭罪去吧。”

康凯脸色微变,低吼一声:“范猛!”

“到!”东北籍班长立正站好,随即傻笑着抓头发。

“没想到现在还有条件这么艰苦的部队。”感慨中的贾佳被蓝大海推出了营房。

康凯甩开大步朝食堂走去“我们倒是不觉得苦,就是怕委屈了你们。说起来青海线上的战友比我们苦多了,来,请吧。”

众人向营房的末排走去,贾佳低头走路,心里酸溜溜的,还想着营房的事,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猛然抬头,看见脚步拖沓的黑影扑面而来,立刻警报似的尖叫起来“鬼呀!”

黑影们立即停下了脚步,不知所措地看着贾佳等人。

蓝大海脸色煞白,他是被贾佳吓坏了。

对面的一群人穿着军装,但军装的绿色几乎已经被深褐色、黑色和斑驳的油污所覆盖。普通的军装如同诡异的迷彩服,上面全是割口,走在最前面的人右腿的棉裤被划开了一半,布片在空中飞扬,露出白花花的棉絮,像是大腿被利刃豁开,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这群人胡子长两寸,黑眼窝深深凹陷,脸上的颜色比特种部队战士潜伏时涂抹的还多,帽子上,头发上,眉头上,以及两耳的下方的衣领凝结了一指多厚的霜雪。尤其站在最中间的战士,他不仅具备了其他人的特色,他的棉服上面挂着厚厚的冰块,前胸似乎还被敲了一锤子,冰块的碎屑密密麻麻地粘在左臂,表层渗出军装的绿色,营房幽暗的灯光晃过,冰的碎屑闪现出阴森森的恐怖。

不仅贾佳看见他们连连尖叫,就连夏季见过森警战士的蓝大海突然在暮色降临的傍晚看也吓了个半死。

简直就是一群冲进军营的野人!

“一班长。”康凯喊了一嗓子,眼角的余光落在贾佳身上。

“到!”迫击炮似的吼声从“野人”堆里响起。

“霜雪巨人”带着咔咔的声响跑到康凯面前立正,敬礼:“报告指导员,一班全体执行采柴清林作业已返回,请指示。”

“我问你是怎么回事?”康凯敲打着他的身上的“银色铠甲”。

一班长嘿嘿一笑:“今天我扛水桶,没想到水桶漏了,弄了一身。”

“胡闹!”康凯脸色暗了下来。

贾佳咬着嘴唇,替“霜雪巨人”担心。

“真的。”一班长回答。

“我知道真的。”康凯上前用力拽掉一块冰,“桶漏了还不早点回来,冻出毛病怎么办?”

一班长依旧用嘿嘿的笑声回答了他的指导员。

“赶紧回去,换上干衣服。跑步走!”康凯敬礼。

“是!”一班长回礼。

黑影们和众人擦肩而过。

“等会儿。”康凯甩头大喊,“列队,保持军姿!”

“是!一班都有了,列队,跑步走!”

贾佳笑咪咪地看着康凯,蓝大海扫了她一眼,连忙挡住了贾佳的视线,他觉得贾佳的眼神太暧昧了。

食堂里空荡荡的,还没到战士们开饭的时间。

贾佳后来听说她们这顿饭是按照接待首长的待遇安排的,四菜一汤。

牛肉炖土豆,川白肉,玉米,胡萝卜炖排骨,番茄鸡蛋汤,香喷喷的,但每种都是一小碗,刚好够两个人吃。

饭桌上还有两副碗筷,一瓶纯粮酒。

康凯请两人坐下,亲自打开纯粮酒,满满倒了三杯酒,之后举起酒杯说:“我和战士们一起吃饭,不陪二位了,话不多说,欢迎二位,干!”

二两的杯子康凯一饮而尽,坦然坐下,看着两人。

蓝大海傻眼了,推辞说自己不会喝酒,贾佳捏着鼻子喝干了酒,呛得眼泪汪汪的。

“谢谢指导员。”贾佳开始吃饭,看到部队的住宿条件她完全可以想象到战士们的伙食,这顿丰盛的晚餐完全是照顾他们。

吃完饭,贾佳和蓝大海回到各自的房间,蓝大海住接待室,贾佳住指导员和大队长的房间。

蓝大海累坏了,倒头就睡。贾佳也累,但她想知道战士晚饭到底吃什么。

时间不长,食堂里传出嘹亮的歌声,贾佳没听过,只觉得战士们不是在唱歌,是在嚎歌。

被浑身的力气鼓动的空气摩擦着牙关发出的嚎声,声音极大,她觉得自己的天灵盖在颤。

贾佳偷偷溜了出去,蹑手蹑脚地靠近食堂,指导员康凯正在带头嚎,头狼一样。

嚎歌结束后,康凯举起右手,猛地朝头顶一抓,似乎一把扯断了悬挂在空中的音响电源,于是歌声嘎然而止。

“说两个事,第一,一班今天表现不错,清水捅漏了,没有水做饭化雪水,精神值得表扬,不过军营是锻炼你的地方,不是祸害你们的地方,战时条件艰苦没话说,当兵吃的就是这份辛苦,但是平时谁也不许糟蹋自己得身体!我希望看到你们离开部队的时候比参军前胖了十几,二十斤,我可不想看见谁离开的时候少个肾子,胃上多几个窟窿!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门外的贾佳连忙堵住了耳朵,震得慌。

康凯站在几十名战士中间,左手掐腰,右手在头顶挥舞,像是意气风发的将军指挥着千军万马:“第二个,都知道来了一个记者和一个摄影家。从现在开始,都把新军装都给穿上,巡逻也好,采柴清林也好,再累得保持军容,不许丢咱们三中队的脸!”

“指导员,咱们也想干干净净的,整天钻林子哪有干净的时候,也洗不过来呀。”有个战士应声,其他战士跟着哄笑。

“那就装,军装脏了晚上洗,在铁炉子上烤干。”康凯眼珠子瞪大了。

“那不是弄虚作假吗?指导员一直教导们实事求是。”

战士们又笑。

“谁说的?”康凯转了几圈,高举拳头“三中队是什么?”

战士们的手臂丛林似的高举起来,吼声阵阵:“我们是森林中的骑兵,是放牧群山的牧人!冲锋!冲锋!”

“好!吃饭!”康凯坐下又站了起来“最近的伙食差了点,路上雪大,运输困难,坚持坚持。”

“困难都是暂时的。”又有战士应声,引来一阵低笑,但很快淹没在大口咀嚼大碗灌汤的声音中。

战士们开始吃饭的时候细心的贾佳发现了一个问题,包括康凯在内的战士全部左手拿着筷子吃饭。

“啊?一个中队都是左撇子?没这么巧吧?可以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贾佳几乎笑出声,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战士们手拿筷子的姿态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食堂里经常会传出筷子落地的声音,之后她看见表情尴尬的战士弯身捡起筷子,在一片善意的微笑中直起身。每当有筷子落地,康凯吃饭的动作总会停滞几秒钟,接着便以更快的速度吃饭,像是在掩饰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的贾佳手指传来针刺般的疼,她这才回过神,她没戴手套,手都快冻僵了,她不顾上看战士的晚餐到底是土豆炒胡萝卜,还是胡萝卜炒土豆,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走到门前,三班长范猛正好带着一个兵从里面走了出来。

“贾记者。”范猛笑脸相迎,拉开门指头着屋里说:“洗脚水给你打来了,还有那个桶,我们指导员说……说让你当垃圾桶。”

范猛不自然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兵溜了。

铁箍大木盆里滚烫的水冒着滚滚的热气,把房间充斥的烟雾缭绕。范猛所说的木桶一尺高,还带着清洗的水痕,显然是刚刚仔细刷洗过。

贾佳扭头朝食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走进了房间。

三中队里没有女厕所,唯一的卫生员也是男的,贾佳需要这个木桶。

大兴安岭的厕所都建在外面,属于最古典的蹲式马桶,两块木板,下面一个大坑,冬天风从前后左右下五个方向吹来,便秘的人都变成了冰雕。

贾佳入睡前听到军营里传来一声大喊:“指导员,我是四班的小李,喂猪的大木桶丢了!” OaDKrFWYpFpnMlPoW434v/saNppV3NwT/bz5xl2geuqeAxrGxaKBaXxXXZCLnW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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