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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零下45度

大兴安岭自古以来就是游猎民族的天然王国,作为森林民族生态系统保存至今的主要是大兴安岭北部地区。历史上,这一森林地带生息繁衍的游猎民族,除鲜卑以外还有室韦、蒙兀室韦、兀良哈、索伦诸部以至现今仍居住在这里的鄂温克和鄂伦春等。

下午四点天就擦黑了。

列车越往深山里开,铁路两侧的楼房渐少,砖瓦房,东北特有的板夹泥房逐渐多了起来;列车越往深山里开,车窗上的霜花越是清晰,飞龙走凤,似乎在讲述沉淀在大兴安岭千百年的传说。过了晚上六点,车窗几乎被厚厚的霜花所覆盖,想要看清楚外面必须不停朝一个地方哈气。

大兴安岭的山重峦叠嶂,山不高却笼罩着让人倍感神秘和畏惧的气氛,尤其当夜色降临,向群山望上一眼,会产生无数巨大的幻象向自己飞奔而来的臆想。

列车停下,贾佳趁机到车门转了一圈,车门刚打开,滚滚的冷空气雾团似的包围了她,她猛地打了机灵,抱着肩膀跑了回去。

“冷吧?”蓝大海竟然幸灾乐祸。

贾佳朝车窗一个指甲大的地方使劲哈气,怅然地看着走在站台上穿的像棉球一样,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她后悔早该找个男朋友,不然也不会让蓝大海死缠烂打这么久。

终于到站了,贾佳跳下列车,看到光秃秃的站台上仅有四五个上下列车的人,几盏黄油油的路灯只照亮了百米左右的地方。

车站外面一片漆黑,隐约可以看见重峦叠嶂的山脉和棉絮般厚厚的白雪。

贾佳用鞋跟在雪地上蹬了几下,发现覆盖地面的积雪竟有四指厚,她终于对白雪皑皑这个词有全新的认识。

“天啊,这是什么地方?”贾佳用戴着毛线手套的手捂住了,可是毛线手套在这里过分单薄,肆无忌惮的冷风如同锋利的铁钩子,轻易刺透了它。

“害怕了吧?是不是以为我把骗到这里劫财又劫色?”蓝大海肩扛手提,里面大部分都是贾佳的东西。

贾佳没出声,她确实害怕了。

“放心吧,我来过这里两次,民风虽然彪悍但很淳朴,绝对不会有什么抢劫之类的事情发生。”蓝大海把行李丢在站台上,从一个旅行包里掏出了手电筒。

贾佳双手抱肩抖抖索索,低着头,像是跳着脚吃米的稚鸡。

蓝大海说:“大兴安岭就是这样,一年有半年是冬天,无霜期才三个月,公历5月初雪才融化,现在11月就滴水成冰了。听说以前这个小镇挺红火的,有上万人口,后来颁布了禁山令,不准砍伐木材了,靠山没得吃,人差不多走了一半。”

“为什么颁布禁山令?”贾佳看见车站下面只有一条小路,路面的雪还没被踩平,来往的人确实太少了。

“你想啊,一年中有半年是冬天,树木长得有多慢,碗口粗的树可能有五十岁,大规模采伐严重破坏了生态系统。我上次来遇到一个老伐木工,提起以前的过度开采,他说罪过啊,连孙子的饭抢着吃了。”

“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吧?”贾佳托着背包底部,让蓝大海扛在肩上。

“12月末1月初最冷,新闻报道说有45度左右,听这里的当地居民说,最冷的时候接近60度,不过那是前些年了,最近几年全球变暖,大兴安岭也是全球的一部分嘛。走吧,朝挂红灯笼那家去,这儿就这么一家旅店。”

蓝大海呼哧呼哧走在前面,嘴鼻呼出的空气像一条条霜龙上下翻飞,贾佳打着手电走在后面,脚下传来雪花被积压时传出的‘吱嘎吱嘎’的呻吟。手电的光柱从贾佳身前射出,照在蓝大海的腿上,在茫茫的雪地里扩散着一片微弱的光芒。

路边断断续续的房子多了起来,厚重的白色覆盖在屋顶,沿着房檐垂下的冰凌倒映着房间里的灯光,飘渺的炊烟像是灰色的虫子从烟囱慢吞吞爬出去,慢吞吞地爬上蓝黑色的夜空。

房檐下的冰凌是东北冬季的一大特点,大人们常哄不懂事的孩子:“莫吃冰溜子,吃了长粗脖根。”于是孩子们便会围在男性长辈面前,指着他们的喉结嬉闹:“叔叔,你小时候一定不听话,吃了冰溜子。”

“汪汪汪。”狗吠声在夜空中回荡,几只柴狗窜出院子。

两米高的木篱将几间瓦房齐刷刷地围了起来,几只柴狗堵住了敞开的木门,柴狗们的身后是整齐的砖铺小路,刚扫过的小路两侧埋藏在厚雪下。小路两旁的开阔地里隐藏着隐约可见的沟垄,看样子这是两个自家的菜园。几间瓦房有两个房间亮着灯,温馨的淡黄色灯光从贴着窗花的玻璃上透出,贾佳觉得没那么冷了。

贾佳向前走了两步,柴狗的气势更凶,吓得她躲在蓝大海身后:“这么多狗。”

蓝大海喘着粗气放下行李,摇头说:“这还多,等我带你去鄂温克族人的家里看看,那才是叫养狗呢,咱们养狗论只,人家论群。再说在大兴安岭这个地方家家养狗,成习俗了。”

“我没听见哪儿还有狗?”贾佳侧耳倾听,四周一片空寂。

“好狗护四邻,这儿的狗就管着自己家和邻居,才不像南方的狗,整天乱叫。”

“谁呀?”院子里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张大爷,是我呀,还认识我吗?”蓝大海笑着上前打招呼。

“是小蓝啊,刚下车吧?快进屋。”张大爷朝狂吠的柴狗喝了一声,“回窝!”

院子的一角有几个桦木打造的狗舍,几只柴狗悻悻钻回各自的狗舍,仍然露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看着蓝大海和贾佳。

张大爷帮蓝大海提着行李走进了院子,院子里清清爽爽,只有一个铁爬犁和一个独轮车,劈好的木柴整齐地码在煤棚前有一人多高。

“老伴,来客人了,是小蓝。”张大爷拉开门,把两人让进屋里。

贾佳一眼看见了热腾腾的火炉,连忙冲过去,冻得通红的小手举在上面。

“哎呀,看把这姑娘冻的,不是东北人吧?”张大娘接过蓝大海手里的包放在地上,随后拉过贾佳,使劲搓她的手,搓完左手搓右手,还一个劲地说,“手冷了不能马上烤火,痒痒的厉害,像虫子咬手指头似的。”

“谢谢大娘。”贾佳笑着点头,脸蛋红彤彤的。

“怪不得冻成这样,怎么戴着毛线手套,这东西不暖人。”张大娘低头看看贾佳的鞋“是不是没垫棉鞋垫?”

“没有。”贾佳撅嘴了,脚确实冷。

张大爷看看表,对张大娘说:“行了,赶紧让这姑娘上炕,给他们准备点饭菜,肯定还没吃吧。”

“吃的方便面。”贾佳瞪了蓝大海一眼。

坐了整整一天的火车,他们一共吃了两碗方便面,蓝大海不去餐车,也不准贾佳去,说餐车是五星级的乡下馆子,菜名巨华丽,东西超难吃。

贾佳转了一圈,发现只有两间客房:“张大娘,这个旅馆的房间太少了吧?”

“快上炕吧。”张大娘拉着贾佳走进最大的房间,帮她脱掉鞋。

“大娘,我自己就行。”贾佳脸红了。

厨房里很快传出张大娘做饭的声音,张大爷坐在椅子上说:“这地方小,平时没什么人来。儿女都在外面,我们老两口开这个旅馆就图个忙活,要不日子太闲。”

暖融融的房间很快使贾佳脱掉了厚厚的毛衣,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了东北的火墙和火炕,好奇地摸着砖头堆砌的火墙。她以前一直不相信大兴安岭冬季的温度能够达到零下40多度,她认为外面那么冷,房间里怎么住人。亲眼目睹后,她明白了。

张大爷看出了贾佳的疑惑,笑着说:“火墙,火炕是空心的,和炉子连在一起,炉子里烧柴,热气和浓烟通过火墙和炕,它们就热了。”

“吃饭了。”

张大娘动作麻利,她在大炕上支起小桌,摆上了几大盘菜还有热腾腾的饺子。

“这么大的盘子!”贾佳小声惊呼着,面前的盘子比方向盘还大。

“这就是东北,知道不,就是实惠。”蓝大海笑嘻嘻拉开旅行包,从里面拿出两个工艺品递给张大娘,“大娘,这是给你们带的礼物。”

“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张大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了过去。

贾佳第一次看见蓝大海给人送礼物,非常惊讶,当她看到所谓的礼物时就没那么惊讶,两个礼物是椰子壳做的男女头像,男的头像系着黑领结,女的头像扎着红辫子。

两位老人家没见过这东西,觉得稀罕,张大娘端详了一会儿递给张大爷,笑着问蓝大海:“这可不便宜吧。”

“说这干吗,咱不是忘年交嘛,几百块钱小意思。”面带得意的蓝大海坐在桌子上拿起了筷子。

贾佳恨得咬牙切齿,使劲盯着蓝大海,仿佛想用目光在他身上剜块肉下来。这种最廉价的工艺品,海南遍地都是,五块钱一对,也许还能送个廉价手链之类的小玩意。

“吃饭,吃饭。”张大爷上炕盘腿,招呼老伴,“我说,把我的纯粮酒拿来,我和小蓝喝一杯。”

蓝大海指着桌上的几个菜对贾佳说:“给你隆重介绍最具东北风味的菜肴,这个是地道的东北大炖菜,看见了吗,血肠,五花肉,酸菜,粉丝;这是锅包肉,这肯定是张大娘特意给你做的,它有个别名叫女士菜,是用猪里脊肉,菠萝汁,胡萝卜汁,还有柠檬汁做成的,外酥里嫩,好吃。”

“这个季节可买不到菠萝了,我用的菠萝罐头的汁。”张大娘坐在旁边作陪。

蓝大海夹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使劲点头:“嗯,嗯,这是狍子肉馅的饺子,蘸着蒜酱,好吃。”

“狍子肉?狍子不是不许捕杀吗?”贾佳惊讶地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肉感滑腻,比牛肉嫩,比猪肉粗,很有嚼头。

张大爷抿了一口说:“鄂温克朋友送的,政府准许他们养狍子。我仓房里还冻着狐狸肉呢,现在这里几乎家家养狐狸,狐狸肉蘸蒜酱是下酒的好菜。”

“算了,我不敢。”贾佳拼命摇头。

蓝大海天南地北地和老两口扯了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问张大爷“大爷,我听说咱们这儿有种动物叫银香鼠,你知道这事吗?”

“可不能乱叫。”张大爷连连摇头,“那是神仙,乱叫神仙会降罪。”

“银香鼠是什么?什么神仙?”贾佳吃饱了,眼睛里有了光。

“老东西,还封建呢。”张大娘笑着说,“我们的上一辈人把老黄叫大仙,把银香鼠叫神仙,它可比大仙厉害多了。”

蓝大海看到贾佳还是不解,解释说:“大仙就是黄皮子,黄鼬总知道吧。”

“那银香鼠呢?”贾佳刨根问底。

“这孩子,叫神仙。”张大爷有些不快。

“神仙,神仙。”

蓝大海眼巴巴地看着张大爷。

“咱这儿是林区,野生动物多,咱没当过猎人,但是听说过一些事,也亲眼看见过一些事。就拿鄂温克猎人来讲,他们有两种动物不猎,一个是熊,另外一个就是大仙。现在说得是十几年前了吧,我记得那户人家好像姓赵,户主叫赵永魁,大仙拖走了他家的两只大鹅,赵永魁下了夹子,打中了大仙,剥了皮挂在房梁上。没出三天他家就出事了,先是他家大闺女上吊了,接着小儿子喝了敌敌畏,躺在狗窝了割脉自杀了。”

“天啊。”贾佳套上了毛衣,抱着肩膀说,“巧合吧。”

“不是巧合。”张大爷说,“不管是谁家惹了大仙,他家肯定出事,我家前院以前住了老光棍,整天吃喝嫖赌,后来揭不开锅了,靠偷猎维持生活,一开吃打点雪兔什么的,后来听说大仙的皮值钱就下套子,下夹子。后来还真让他打了一只,他当天晚上找几个狐朋狗友在家里喝酒,他们都看见大仙的皮就挂在窗户前。第二天他们再去老光棍家里,一进屋满地是血,老光棍自杀了,据说用菜刀在身上砍了几十刀,挂在窗前大仙的皮也不见了。”

“黄鼬释放的臭气可以让人产生幻觉,是不是这个原因?”贾佳声音有些颤抖。

张大爷点点头:“你们刚才提到了神仙,要是说大仙可以让人产生幻觉,那我再给你讲个事,你用科学知识帮我解释解释。1986年春天,一个鄂温克老猎人的猎套套到了一只受伤的神仙,他原本想放生,没想到神仙被解开套子就死了。神仙的皮价值连城啊,他直接去了一个朋友家里,那个朋友是做毛皮生意的,他把神仙放到朋友家里离开了,结果再也没有见到这个人。第二天正晌午他朋友家里着了大火,那是春天,防火期,又遇上四级大风,谁家里都不许烧火,他家偏偏烧起了大火。这火怪啊,火把他们家烧了个精光,一个活物都没跑出来,后来我们进去看,连砖头都烧化了。你说说大风天,火只烧了他们一家,四四方方的,邻居家的篱笆都没烧到,你说怪不怪?”

蓝大海眉头紧锁:“大爷,你见过神仙吗?”

“没有。”张大爷说:“咱们的上一辈人搬到这儿的,以前鄂伦春和鄂温克在这附近生活,据说只有两个人见过银香鼠,一个几百年前的传说,另外一个就是我说的鄂温克老猎人,他的媳妇还活着呢,叫敖克莎。”

贾佳眼睛一亮,大声说:“张大爷,你知道仙泰优昙果吗?”

“啥果?”老两口面面相觑。

“她问的是电影的东西,瞎编的。”蓝大海朝贾佳挤挤眼睛,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老两口起身往外走:“那你们早点睡吧。”

“大娘,我跟你一个房间行吗?”贾佳追了上去。

“你们不是……”张大娘欲言又止。

贾佳横了蓝大海一眼:“才不是呢,谁愿意当吝啬鬼的女朋友。”

“啥鬼?”张大娘一头雾水。

张大爷哈哈大笑:“用东北话说,就是小扣。” jcgCCGVoUnDvfLPJhm9wvalzdS1hkLb9d+VO541a9MdhCOuvbzVZZe/M4i5Y1PA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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