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游击队通过电台向团部请示,团长听说陈子忠一次捉了十几名美军俘虏,乐坏了,命他即刻将俘虏押送回团部,不许有任何差池。
手腕上套着夜光表的陈子忠立即率领第三游击分队,押着俘虏进入莽莽群山,按照他的想法,派一个排把俘虏押回大部队,其他人按照原定的计划打游击。朴东明表示同意,丁儒刚则反对,他拿着游骑兵的臂章说,这是美军空降兵的标志,这支精锐部队突然出现在距离大部队这么近的地方绝非偶然,应该由游击队全体战士护送回去。
“游骑兵是啥?”陈子忠寻思着游骑兵是运输柴米油盐的后勤部队,又觉得不大可能,便偷偷地把后半句咽进了肚子。
朴东明表示一无所知。
“简单地说,游骑兵就是伞兵,可以空投到我军后方,对我军实施合围。如果美军也采用分割包围的战术,将对大部队产生极大的威胁。”
“咱是玩迂回穿插的祖宗,还怕美国鬼子?”陈子忠不以为然。扛枪九年,数不清多少次被包围,执行中央开花战术,他陈大胆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怕。
丁儒刚坚持:“必须要保证这批俘虏的绝对安全,他们的审讯结果可能对整个战局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最后陈子忠还是同意了:“行,让团长看看咱游击队不是吃干饭的,第一仗就抓了十几个会飞的鸟人。”
美军空军是在白天耍横的蚊群,无论是出现在战区里的朝鲜难民还是游击队,都可能遭到纠缠式轰炸。为避免美军飞机的纠缠,战士们在白天休息,傍晚时分才押着俘虏踏上铺满曙光的山路。
美军士兵在无弹药、无粮食、无支援、突围无望的四无情况下准许投降,投降后极少反抗,但这部分游骑兵也算有些血性,起码他们敢拼刺刀。
人迹罕至的山路狭窄崎岖,过膝的积雪更增加了行进的难度。下山时,一名战士不慎滚下山坡,几名行进在俘虏两侧的战士赶过去营救,剩下两名战士在后侧警戒,离他们最近的俘虏忽然用英语大喊,前面的俘虏立即回应,亢奋的喊声在俘虏队伍中连成一片,几名俘虏朝着两名战士围拢过去。
陈子忠正在喜滋滋地摆弄夜光表,听到有战士滚落山坡连忙折回,俘虏们此起彼伏的喊声让他警觉起来,他听不懂英语,在抽出双枪的同时大喊:“丁儒刚,鬼子嚷嚷啥?赶紧带人过来!”
丁儒刚和朴东明各带着一部分战士行进在队首和队尾,丁儒刚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听见俘虏商议夺取枪支,准备逃跑时他转身往回跑,但山路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根本来不及支援。
三四名俘虏率先向两名战士扑去,两名战士拉枪栓时被扑倒,一名战士被折断的树枝刺穿腹部,脖颈随即被扭断;另外一名战士被扑倒时扣动扳机,射杀了冲在最前面的俘虏,后面的俘虏掰断了他扣动扳机的手指,卸掉弹夹,和他扭打在一起。
“他娘的!谁也不许动!”陈子忠不敢贸然开枪,天色漆黑,子弹容易伤及战友。
丁儒刚带着一挺机枪赶到的时候,抢到枪的俘虏一边跑一边回头射击,一颗子弹掀掉了他的帽子,他的头皮被划出道血沟。
“排长,快开枪!”和俘虏争夺枪支的战士痛呼,随即没了声息,打断的肋骨扎进了其内脏,战士很便快断了气。
陈子忠发飙了,从声音判断战士被压在地上,他朝黑暗中晃动的身影连连射击:“机枪,给我打!”
“不能打!”丁儒刚大喊。
“打!站着的一个都不留!”
机枪手是三排的老兵,他毫不犹豫地服从了陈子忠的命令,朝黑影连打了几个扇面,路边的树枝被打得七零八落,子弹穿透了俘虏的身体,在岩石上迸出串串火星。
“住手!”丁儒刚用飞脚踢翻机枪手,黑暗中仅剩下一名俘虏在沿着雪坡翻滚。
陈子忠不理会丁儒刚,趁俘虏被山坡上的石块拦住,甩枪击毙了他。
“混蛋!陈大胆,你他妈的混蛋!”丁儒刚顾不上和陈子忠理论,拿着急救包就去抢救俘虏,他不知该佩服还是埋怨机枪手,十几名俘虏竟无一生还。
茫然无措的丁儒刚在尸体间游荡,忽然挥着拳头咆哮道:“陈大胆,你敢杀俘虏,我要去团部告你!”
陈子忠蹲在脸部被打得变了形的战士身边,用手合上了他的眼睛,愤然回头:“老子就杀了!有种去团部告状!”
丁儒刚真把状告到了团部,朴东明想把这件事瞒下来,便跟丁儒刚说:“不就是几个俘虏吗?死了就死了,他们还杀了咱们的战士呢,想要俘虏以后有的是机会,游击队刚组建,别影响了士气。”丁儒刚怒火正旺,吼声震得他耳根发麻:这是关系军纪军法的大事,滥杀俘虏那跟日本鬼子有什么区别!陈子忠自认为无愧,把游击队带了回去,两人拉扯着直奔向团部。
涉及能否正确执行俘虏政策,团常委全部到齐,陈子忠和丁儒刚各自挨了团长几马鞭后便开始陈述事情的经过。
丁儒刚从自己的角度讲述,他认为当时俘虏夺枪逃窜,事态并没有严重到非开枪不可的地步,应该带回几个活着的俘虏来审讯。
陈子忠火冒三丈:“你以为我不想留几个喘气的?那个战士被按住了,要是早点儿开枪他可能还活着!”
“机枪停下来你为什么还开枪?最后那个俘虏没有枪,也没有威胁到战士的生命!”
“祖宗哎,战士在流血!老子都毛了!”
指头捏着大喇叭,低头鼓烟的政委制止了两人的争论,问丁儒刚:“你对陈大胆什么评价?”
“贪财,贪酒,好勇斗狠,土匪作风严重。”
“啥?你说老子咋贪财啦?说不清楚跟你这个狗杂碎没完!”
陈子忠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腰间的盒子炮上,说他贪酒,有土匪作风还可以勉强接受;说贪财,他不能接受,打了这么年多仗,至今还是一裤裆清风,每次缴获的战利品都上缴得清清爽爽,稍有隐瞒也是为了给战士们改善生活。
“偷袭美军空降兵的时候,如果不是你贪图夜光表开了枪,很有可能把他们全部俘虏,你这种愚蠢的行为害死了十几名战士!”
“老子是为了看时间,没有表怎么打仗?”陈子忠狼嚎似的反驳:“你清楚情况吗?咋跟个没摸过枪的新兵崽子似的?去问问侯疯子,那会儿戴表的鬼子起来撒尿,一个劲朝我这边瞄,不开枪他就得打死我。”
陈子忠带有和国民党军队作战的惯性思维,国民党军队里戴金表、抽洋烟的肯定是高级军官,他估摸着戴夜光表的美军也是军官,擒贼先擒王,先把他撂倒了,后面就好办了。
团部的常委们又找到侯疯子等几名战士了解情况,商议了一阵,团长做出总结:“情况基本清楚了。陈大胆为了挽救战士的生命情有可原,但作为一名指挥官,关键时刻怎么能瞎激动?照你这么说,日本鬼子杀了咱们几千万同胞,咱们谁也别打仗了,天天用脑瓜子撞墙好啦!”
陈子忠默然。
“陈大胆不记功,第三游击分队记集体小功一次。”
团长劈头盖脸地训斥陈子忠,随后拿起游骑兵的臂章问丁儒刚:“你对游骑兵了解多少?都掏出来,再说说你的想法。”
丁儒刚说:“入缅作战时,我在国民党38师。盟军决定在1943年组建前往缅甸作战的部队,作为中国军队的先头部队,这一计划被称作‘圆桌武士’。其后,美军组建了由法兰克·麦瑞尔准将指挥,两千九百名游骑兵组成的先头部队,被称作“麦瑞尔突击队”。突击队在印度接受了为期两个月的游击战和丛林战训练,于1943年3月进入缅北战区,执行潜入日军后方、切断日军的供应及交通线的任务。由于要与国军在缅甸战区联合作战,因此突击队队徽上加上了青天白日军徽。麦瑞尔突击队参与了大小三十几次战斗,1944年2月下旬,国军进攻瓦鲁班,与日军正面作战,突击队渗入日军后方进行破坏,不料在瓦鲁班附近遭遇日军两个中队的袭击,双方实力悬殊,突击队面临被围歼的危险,孙立人将军立即派兵救援,重创日军第十八师团,成功地解救了突击队。我参加了那次战斗,并和一个名叫约翰的游骑兵成了朋友,了解一些游骑兵的历史。”
丁儒刚对游骑兵的历史渊源以及执行任务的性质做了详细介绍:
1670年,美军为抵御善于使用突袭战术的印地安人,开始使用游骑兵名称及战术的小型军队,组成小型的侦骑队伍在屯垦区四周区域巡防,观察敌人活动以及提供早期预警,英文叫作“Ranger”。
游骑兵部队正式成立于1756年的新汉普郡,Rogers少校首先组织九连的游骑兵部队代表英国对抗法国及印地安人,他确立的十九项信条及头戴黑色贝雷帽被继承沿用。他们广为运用快速游击与侦察战术,潜入敌后攻击目标。美国独立战争时,各地陆军纷纷成立游骑兵部队,其中较著名的包括Daniel Morgan率领一群经验老到的步兵组成的突击队“The Corps of Rangers”,以及由Francis Marion所率领、多次与华盛顿军队并肩作战的游击队“Swamp Fox”。由于游骑兵骁勇善战深得华盛顿的信赖,美国独立后,陆军共拥有十二个连的游骑兵。南北战争时较著名的游骑兵部队是南军陆军上校John S.Mosby率领的骑兵队。他们利用小队战术,快速突击北军的哨站或重要据点。在独立革命及南北战争时,美国军队充分肯定了游骑兵对战争的重要性。当时所使用的战术及兵学思想亦构成今日游骑兵战斗准则的基础。
1942年5月26日,在欧洲战区的Lucian K.Truscott少将建立了一支能与英国突击队员并肩作战的美军部队,为了突出美国特色,这支部队便被命名为“Ranger”,由威廉·达比少校领军。1942年6月19日,第一游骑兵营正式诞生于北爱尔兰,兵源大多来自第1装甲师及第34步兵师,并且于苏格兰突击队训练中心接受战场生存及两栖登陆训练。约一个月后,四十四名游骑兵队员与五名军官联合加拿大与英国的突击队参与Dieppe Raid之役,成为欧洲第一支与德军交战的美军部队。此后,晋升为中校的Darby营长带领游骑兵营深入北非,在阿尔巴尼亚及突尼斯执行渗透破坏等任务,并为步兵师做开路先锋,参与诺曼底登陆。
丁儒刚说:“游骑兵的座右铭是‘Ranger, lead the way!’”
“啥意思?”
“游骑兵,做前锋!”
陈子忠像听天书一般,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抗日战场和解放战场,而丁儒刚已经对外国军队了如指掌。知识的匮乏使陈子忠臊红了老脸,他说:“这个啥油骑兵跟咱的游击队和尖刀连还真有点像。”
“游骑兵强调协同作战、以少胜多和先锋作用,从执行任务的性质来说,应是游击队和尖刀连的复合体。”丁儒刚补充说:“二战结束后,美军六个游骑兵营相继撤编,现又在我军驻地附近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这不可能是简单的巧合,美军很有可能再次使用在缅甸的对日作战方法。这是一支不可小窥的精锐,如果不及早消灭它,会威胁我军的后勤补给线、野战医院、仓库等重要的军事设施,更严重的后果是游骑兵参与对我军的包抄合围。”
事实证明,丁儒刚的担忧不无道理,在其后的一段时间,美军的游骑兵们引导轰炸机对多处志愿军指挥所、野战医院进行了狂轰滥炸,最严重的一次轰炸中共有七十余名志愿军丧生,其中多数为基层军官和医护人员。
团常委们对丁儒刚夹杂着流利英语的阐述惊讶不已,团长用马鞭轻轻地打着拍子,他后悔派丁儒刚去打游击,完全可以留在团部担任作战参谋。
团长将大巴掌按在桌子上,腾地站起:“丁儒刚,俺给你请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