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野的忐忑和焦虑随着飞机的降落而消失,一名中国特种军人的命运从此发生了质变。
庄重的教堂,随处可见的莺尾花,广场上拉着小提琴的流浪艺人的肩膀上落着几只灰白色的鸽子,漫步在法兰西的街道异国气息扑面而来,眼前尽是金发碧眼的美女和黄色的标致出租车,耳朵里回荡着歌星艾莉婕狂野的歌声。陶野深深吸了一口气,崭新的生活即将在陌生的土地上开始。
从车子缓缓驶进军团驻地的大门,四名身穿褐色军装,头戴白色平顶帽,怀抱M16步枪的士兵同时敬礼,其中一名黑色皮肤的高个子士兵尤其引人注目。
“刚果军人。”威廉教官将两根手指放在额头回礼,“你在这里将见到各种肤色、各种国籍的军人,他们都是最优秀的。”
陶野用力咬着嘴唇没有出声,法国外籍军团的士兵经过反复的挑选,其严格程度远远超过了各国征兵的标准,参加法国外籍军团需要最少三年的从军或者类似经历,没有经验、不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白丁就算比施瓦辛格大叔当年还要强壮也会被拒之门外。成为军团一员的人多是退役的老兵和像陶野这样因为各种原因无奈退役的优秀军人,他们甘愿抛洒热血和青春,就是为了圆自己一个梦。
此时陶野的心里却异常酸楚,也许每个走进这座大军营的军人都有和他类似的想法:“最优秀的军人在保卫自己的国家,我已经告别了真正属于军人的荣誉。”
颜色鲜艳的军旗飘扬在碧空白云之间,响亮的口号声,整齐的步伐声在空中回荡,看到熟悉而陌生的一切,陶野的血液渐渐沸腾了,眼角也变得湿润,是的,这里这就是他梦想着付诸一切的军营,不同的是他的战友不再是同胞兄弟。
“看那边,他们在准备周年庆游行。”威廉教官指向车窗外。法国外籍军团每年都会准时举行庆祝军团组建的游行,当八架战斗机拉着长长的白色烟雾彩带飞过众人头顶时,嘹亮的军歌声中士兵代表会在圆球形的雕像上献上花圈,寄托对牺牲战友的哀思。
那是由上百士兵组成的三个方阵,走在最前面的是六名旗手,手里的军旗呈现四十五度角遥指天空,他们身后跟着怀抱着步枪,身穿褐色军装,头戴白色平顶帽的士兵,和普通军团士兵不同的是他们的肩头佩戴着浓绿色的大肩章,四周悬挂着红色的坠饰。
第二个方阵由同样由士兵们和带着绿色贝雷帽的老兵们组成,肩头扛着弯把大斧的士兵位于方阵两侧,曾为军团荣誉而战的老兵们行走于中间,最前面的人手托着折叠整齐的军旗,他们有些人的头发已经花白,他们会用军旗祭奠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
最后一个方阵由腰挎红色大鼓的士兵组成,在街头游行时他们的鼓声时而激昂时而欢快,靠近圆球形雕像后鼓声会像梅雨季节的小雨,哀婉深沉。
一队穿着军用衬衫,没有任何军衔标志,将袖口挽到肘上的士兵和载着陶野的车子擦肩而过,法语军歌声吸引了陶野的目光,歌词大意是:
在战场上或风暴中
伴着雄壮的军歌,
我们的灵魂时刻准备
挑战闪电与炮火。
不倦的铁人,
我们直面死亡
在滚滚的雷声中或激烈的战斗中
向前进!
……
要成为海军的步兵
胸膛中
要跳动着水手与步兵的心脏
……
在炎热的地区
致命的狮牙与虎口
高烧与子弹
屠杀着我们的部队。
而每到此时,我们紧皱的额头
在临死前以最后的力量
转向我们的祖国母亲
……
“这是法国海军陆战队军歌。”威廉教官解释说,“他们是一群刚为法国政府效力过的退役士兵,现在正准备接受军团的体能检测。”
“他们都是法国人?”陶野看着这些骄傲的小伙子,他们的下巴微微抬起,似乎在接受元首的检阅。
“他们都是法籍外国士兵,普通的法国士兵在退役后不准许进入外籍军团,不过海军陆战队的这些家伙可以在军团继续服役,因为他们要担任军官。”
陶野聆听着雄壮的军歌,想起了在国内部队时餐前,训练时唱的军歌,还记得刚参加特种兵大队时有个捣蛋鬼总是喜欢在吃饭的时候给战友讲荤笑话,于是大队长罚他每次吃饭前唱五十遍《打靶归来》,一直唱了半个月,后来他听见这首歌就捂着肚子说饿。
各国的军歌大相径庭,德国的军歌大都慷慨激昂,同时带着一点伤感和悲壮,其中《装甲兵之歌》脍炙人口,电影插曲《SS闪电部队在前进》就是根据它改编而成。美国的军歌独具美国式幽默,跟德国军歌形成鲜明对比,《伞绳上的鲜血》频繁出现在《兄弟连》中。前苏联的军歌大都饱含热情,很多我们都耳熟能详,像《牢不可破的联盟》(苏联国歌)和《神圣的战争》。法国的军歌大多创作于法国大革命期间,激昂奋进的旋律中夹杂着法国人的浪漫情调。
在陶野看来中国的军歌比其他国家的军歌多了几分豪爽和铿锵,他每次扯着嗓子狼嚎的时候总是像站在辽阔的黄土高原上,头顶着苍穹烈日,自己像是身披铠甲、纵横边疆的将军。
车子在一处营房停下,威廉教官戴上黑色的墨镜说:“今天是周三,你希望在这里住一个晚上,还是现在就去进行体能测试?”
“现在吧。”陶野应声,语气有点不太高兴,“中国的特种兵个顶个出类拔萃,还要通过普通士兵的测试?”
“这是军规。”威廉教官耸了耸肩膀,“我也必须通过哗声测试。”
哗声测试又被称做哗声档,和许多外国陆军一样,2005年法国外籍军团开始采用渐进式跑步测验,检测测试者体能的同时测试他们的心肺功能。甄选中心周一到周五进行测试,下午14点集合时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被喊到名字的人将回到报名处取回自己的行李,滚蛋回家,其余的将正式成为法国外籍军团的一员。
测验的场地就在甄选中心的集合场,平地,柏油路面,是一个长20米、共有12条跑道的测验场地。跑道外侧画着黄线,测试开始之前,12名接受测试的士兵跨步站立,分别踩在黄线的内外两侧,当听到‘哗’的一声开始后,测试的士兵开始跑步,要求必须在下一次‘哗’声之前抵达对面的黄线,如此反复。
这是一项测试长跑,急停后转的体能测试,初始速度是时速8.5公里,也就是说最初的20米你必须在8.47秒跑完,普通人也可以完成。同样的速度会持续1分钟,之后时速会加快0.5公里。就这样,每隔一分钟参加测试士兵的时速就要加快0.5公里,渐渐地哔声的间隔会愈来愈短,直到你跟不上为止。这个测验共计20级,每两次哗声之间为一级,没有通过7级为淘汰,14级或以上为满分。
哗声测试非常公平,如果参加测试的士兵当时身体欠佳,考官会建议你三个月后再来,如果身体确实没有达到标准考官也会礼貌地告诉你,外籍军团给每个报名的人都准备了档案,再来也是徒劳。
陶野和十一名报名参加普通外籍士兵的人站在黄色的起跑线外,其中一名来自澳大利亚的老兵看上去像是刚走农场赶来的大叔。
“嗨,你好亚洲人。”站在陶野身边的法国大兵用英语和他打招呼,他来自科西嘉岛,身上的肌肉铁疙瘩似的隆起,体型像极了整天带着一群疯丫头在电视上做健美操的健美教练。他和陶野说话的时候还故意让胸肌跳了几下,蓝色的背心骤然变成了紧身衣。
“嗨,法国佬,我是中国人。”陶野摊开双手,左右手的食指关节都长着厚厚的老茧。
有过两年雇佣军经历的法国大兵愣住了,他知道老茧意味着面前比他矮了半头的中国是一名左右开弓的军械行家,这种本事最少要在靶场趴上五年,是用几万发子弹喂出来的神射手。
“预备,跑!”考官用力摇响了手里装着沙子的铁罐,下达了开始测试的命令。
“哗!”十二个不同国籍的男子起跑。
第一圈要求很简单,8.47秒内跑完20米,其他人大步流星奔向起点,只有陶野像晨练一样缓缓迈着步子。
法国大兵似乎又看到了希望,笑容可掬,语气却在挑衅:“这里没有子弹,我们来赛跑。”
陶野目视前方,仍然没说话,转身越过黄线,迈出脚步时正好踩到第二次‘哗’。
“哗!”
“哗!”
“哗哗”声越来越急促,众人的脚步开始变得匆忙,幸运的是所有人都通过了七级。
“我及格了。”一名瑞典人退出了测验,对于参加体能测验的士兵来讲,及格就足够了。
“亚洲人,快点!”兴奋的法国大兵一直跑在最前面,不时回头对着陶野吆喝,急不可待地等着他出洋相。
陶野又一次踩着‘哗’声转身,这次他狠狠地瞪了法国大兵一眼:“我是中国人!”
“没什么区别,你能再快点吗?现在不仅是测验,也是我们的比赛,OK?”法国大兵窜了过去,得意地向四周的人炫耀,好像服用了兴奋剂的本·约翰逊第一个冲过了终点。
陶野的速度均匀,像在做热身运动。
“呼!”
“哗!”
“加油小伙子们,十四级!”考官大声提醒着赛场上的最后四个人,他们都将获得优秀的成绩。
法国大兵依然神采奕奕地冲在最前面,不过他已经开始喘粗气了,脚步踉跄。
“哗!”十五级测试开始时又有两名士兵退出,跑道上只剩下了陶野和法国大兵。
这时四周的人陆续围了过去看热闹,在这片集合场上很少有人能够获得优秀,更不要说获得优秀后仍然继续坚持。
“他们想打破纪录吗?”另外一个集合场的考官挤进人群,威廉教官抱着肩膀,面带微笑“应该是创造纪录。”
“哗!”十六级测试开始后人群开始骚动,这里最高纪录是冲过十八级,他们都希望自己亲眼看到新的纪录诞生。
“嗨,一起停下来怎么样?我们已经获得了优秀。”法国大步跨过黄线,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陶野。
陶野依旧沉默,转身更加迅速利落,像是准确的秒表一样每次都能踩到‘哗’的一声。
法国大兵拼命向另一侧冲去,但是说话耽误了他的时间,‘哗’声响起时他离黄线足足差了两米。法国大兵臭骂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湿的像落汤鸡,他输了。
“哗!”
“哗!”
第十八级测试开始后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几名士兵拼命吹着口哨,威廉教官身旁的考官脸上写满了惊讶:“太棒了!这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士兵!”
“是我的兵。”威廉教练笑了。
又是‘哗’的一声,陶野通过了十九级测试,迈过黄线的瞬间自己停下了脚步。
“咻!”欢呼声和口哨声四起。
“我们走。”陶野调整着呼吸,对威廉教官说。
威廉教官看到陶野仍然精神头十足,很疑惑地问他:“你的体力还很充沛,为什么不继续创造出永远不能被人打破的记录。”
“我不是小丑。”陶野扫了一眼围观的士兵,在特种部队的地狱般训练铸就了他过人的体能,像这种测试他负重一百公斤也可以达标。
威廉只有耸肩。
“嗨,亚洲人,等等。”法国大兵跑到陶野身边,他胸口起伏剧烈,还处于缺氧状态,“交个朋友吧。”
“老子是中国人!”陶野火了,揪住法国大兵的衣领高高举起,“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