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你需要强迫自己结识朋友;
无聊是发明之母;
头戴电话圈,远离头疼。
哐当哐当,丁零当啷。
还未走进,我就能听到人们把床架扔出卡车的声音。他们吼叫着,咒骂着,把金属框架拉出卡车,一次拉出四五个,然后将它们扔到地上。这些床架看起来像监狱里用的,作为英国华威大学管理专业的大一学生,我将在大学生涯的每个夜晚躺在其中一张床上。
一张张床被卸下来,我和妈妈站在学生公寓旁的人行道上。学生公寓是一栋简陋的20世纪70年代建造的低层建筑,距离大学校园至少有20分钟的步行路程(是我预订宿舍时的第四选择)。英国华威大学仿佛是离我们出发的瑞士苏黎世最遥远的地方。
1993年,我出生于丹麦。我还小的时候,我们家搬到了苏黎世,因为我的父母认为苏黎世是创业的绝佳之处。幸运的是,我是在湖边城镇的一个橙红色房子里长大的,那里的居民不足两千,四周青山环绕,牛群聚集,热乎乎的牛粪散发着“清香”。那里的火车总是准点的,城市整洁近乎是所有人的信仰,阿尔卑斯山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我们沿着公寓长廊走着,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国际学生可以提前一周到校,以便适应别样的大学校园生活,因此现在公寓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廊上的门紧锁着,我的房间在空荡漫长的走廊的尽头,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水槽,一个衣柜,一把椅子和一张钉在墙上的长木桌。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母亲含泪跟我告别后,我发现如果想要和其他人建立联系,我只能去主校区吃学校提供的免费饭菜。但有一个问题,我有“天生臭脸”综合征,这是从我父母那里遗传的,所以别人很难立刻喜欢上我。而且我还很害羞,不善闲聊(这是我不得不变得更擅长的一件事),我不敢想象自己结交新朋友会有多么费劲。
我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告诉自己要微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我打开门,看到走廊里站着一个女孩。这是一位名叫玛丽的法国姑娘,我们俩结伴走到了主校区。感谢上帝让我遇到了玛丽。第一学期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聚会、睡觉中度过,主要的任务只有努力不让自己因为喝伏特加汤力酒引起宿醉而英年早逝,以及学会处理大学生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们18个人共用一个厨房,某天有人在炉子上用大锅炖鸡,之后“扬长而去”。因为没有人认领这只煮熟的肉鸡,三周后,有几个人把它扔到了房间的角落。之后我们注意到肉鸡上面长出了一些白色的绒毛,还沿着墙攀缘而上。结果就是,我尽可能不去做饭。
浴室比厨房更加惨不忍睹,尤其是每周三上午。每周二晚上是校园酒吧派对,经过几个小时的拍照、亲吻,或许还有一顿凌晨两点的咖喱饭,我们的消化系统彻底崩溃,把厕所弄得一团糟。
我买了一辆自行车代步,不过有了它意味着我会等到最后一秒才离开宿舍,然后全力赶赴讲座现场。我经常迟到,骑车到那儿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然而几周后,我几乎不去听讲座了。
到了12月,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整整十周的碌碌无为,我的脑海中响起了红色警报。随着圣诞假期将至,我自觉羞愧而空虚。
华威大学的管理学课程一度是我的梦想,但是现实呢?
我感到索然无味。
我在想如何有意义地安排自己的时间。去参加篮球队吗?
不行,我的肩膀和膝盖都有旧伤。去慈善机构做志愿者?但是我能坚持下去吗?滑雪呢?我报名参加了大学生滑雪队,但当我发现他们在人造草皮上滑雪时,我就马上退出了。
我真的需要对一项活动感兴趣,才能在其中脱颖而出——不然不去也罢。12月的某一周,我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急切地想找点事情做。我坐在墙边的书桌旁,想着自己可以制作和销售什么东西——一项副业,希望能让我不再感到无聊和愧疚。
一天下午,我突然想到我平时扎橡皮筋总是勒得头疼。它们在头发上绷得很紧,头发扯着头皮,让我头皮疼痛,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想能否在这方面想一些新点子。
那天晚上有一个校园派对,主题是“坏品味”。你必须尽可能地穿上难看的服装,胡吃海喝,让你的服装成为话题(这和我的“臭脸”很搭配)。正要出门的时候,我发现房间座机上的一卷电话线,就把它拔了下来,迅速扎在头发上,在马尾的发根处绕了几圈,这样螺旋的末端就露了出来。它看起来丑极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电话线还在我头发上。除了几杯伏特加汤力酒让我有点恍惚外,绑马尾辫的电话线没有给我一点儿头皮绷紧的感觉。
我不觉得头疼。
华威大学距离我瑞士的家乡1 190千米,离我当时的男友菲利克斯160多千米,我坐在窄小简陋的宿舍里,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可能——只是可能——无意中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我的胃因为突然的兴奋而微微疼痛。
我,苏菲·特莱斯–特维尔德,一所顶级管理学府的学生,拼尽全力考上这所学校,在第一学期末为与我原以为的截然不同的事如此兴奋。
我对一卷灰色的电话线莫名地激动。
我打电话给菲利克斯,他当时在巴斯大学(University of Bath)的商学院上学,从华威大学坐火车约三个小时车程。
“我去参加坏品味派对,头上戴了一晚上的电话线刚醒来却不觉得头疼!”
“什么?”
“我昨晚用螺旋形电话线扎头发,头一点也不觉得疼!我想我可以用电话线做发圈,这可能是不错的副业。”
紧接着一阵沉默。在菲利克斯看来,我的想法一定是无稽之谈,就好像我试图把耳环卖给狗,或者为金鱼造自行车。
终于,他问道:“你花了多少钱?”
这就是菲利克斯。他首先想到的是细节和数字,只有具体的数据证明某个东西可以奏效时,他才会兴奋起来。所以当他质疑这个想法时,我可以理解他。
菲利克斯对自己也不太满意。他的哥哥达尼(Dani)和他哥哥的生意伙伴尼基(Niki)住在慕尼黑,也就是菲利克斯的家乡。他们在德国作为经销商(经销商就是字面上的含义——他们从制造商那里批量购买产品,然后把产品分销到各种可以销售这些产品的地方,比如发廊),经销TT梳(Tangle Teezer),日子过得美滋滋。
TT梳在英国十分火爆,但在德国不甚有名,达尼和尼基因此致力于推广这个品牌。(之前他们经营印有纹章的毛毯,但顾客量有限。)我们了解达尼和尼基的事情,知道他们的生意和生活方式,以及生财之道。坦白地说,我们对他们的成功有些“眼红”。
菲利克斯也清楚我此前经常会因为扎橡皮筋而头疼,当他意识到电话线发圈或许能解决这个问题时,他更加上心了。
“好吧,”菲利克斯在电话那头说道,“你继续说。”
如果你创造新词来命名产品,那么这个词语一定能出现在谷歌(Google)首页上(至少在刚开始时);
作为一名学生,创业没有什么好损失的;
吸引到投资是十分荣耀的,但创业并不只有这一种方式。
在2011年,发圈或发绳还只是一些被布料包裹的橡皮圈,每包30根,一包售价约1英镑,它们是女性用来扎马尾辫或给孩子扎辫子的必需品。它们很便宜,没有品牌,而且伤头发。
橡皮圈不仅让我头疼,因为皮筋的两端是用一小块金属焊接在一起的,金属块还会卡住我的头发。有时我的头发会有一小团拱起来,我得抓住马尾辫,试图把它捋平。但这通常只会导致更多的头发拱起来。而当我戴着电话线时,我感觉没有一根头发“死命不从”,它们都服服帖帖地被绑在一起。
用电话线做实验的过程中,我意识到另一件事:当我把它从头发上取下来时,头发没有凹痕。我有一头美丽的金色长发,普通的发绳会让头发弯曲,我知道其他不同发质的人也有同样的问题。
在圣诞假期,也是2012年新年将至之际,我和菲利克斯成了电话线专家。我们注意到它们的厚度略有不同,有时电话线完全是圆形的,但大多数情况下电话线内部的一侧是扁平的。直觉告诉我,圆形的更漂亮,也更保护头发。
我们需要一个能把线圈两头粘在一起做成圆形发圈的制造商。从一开始,我们就希望自己的产品与普通发绳有本质的区别。它的材料必须是塑料的,表面是光滑、富有弹性的。它能保持自身不变形,而且戴在头发上是舒服的。
然而,在谷歌上直接搜索“去掉金属丝的电话线”,并不能得到有效的结果,这和做一款新型回形针是不一样的。还有其他螺旋形产品——比如螺旋式笔记本、弹簧、淋浴软管——但它们都有金属部件,这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我们查看了阿里巴巴,它有点类似亚马逊,在那里你可以买到从活的龙虾到遥控震动器等任何东西。我们在那里找到了15个潜在的供应商,并给他们发了电子邮件,标题为“女孩的电话线橡皮筋”,在当时,这似乎是解释我们想要的东西的最好的方式:一个螺旋形的橡皮筋发绳,形似电话线。
最后,我们找到了一位姓梁(Liang)的供应商,他不仅做金属丝,也做起保护作用的电话线外壳。我们说服他去制作第一批样品,其间不得不进行协商,因为制造商往往有最低订购量要求。所以我给他发了一封邮件,并随口说了一个数字。
原邮件
发件人:苏菲·特维尔德
收件人:梁赵李
发送日期:2012年2月6日星期一,上午7:46,世界标准时间+0800
主题:回复:回复:女孩的电话线橡皮筋
梁先生您好,
请告知我,样品运输时长和发货时间,从现在起,我将在24小时内通过贝宝电汇货款。
若对产品满意,我将下15 000个测试订单。若测试订单仍令我满意,我将下200 000个正式订单。
谢谢。
苏菲·特莱斯–特维尔德
几周后,电话线橡皮筋样品送达华威大学寝室。的确,它们是圆形的发圈,用电话线那种材料焊接而成。它们有不同的厚度和大小,有些电话线里面那一侧是扁平的,有些是圆形的。
但是它们看起来都丑极了。
我想象中应该是一个个色彩鲜艳的螺旋形发圈,手感光滑,小巧可爱。但现实的样品颜色惨不忍睹。它们形状很大,手感粗糙,而且有一股化学气味。但它们是我们的全部了,我至少得试试。
我站在镜子前,把一个电话线绑在头发上,快速地左右摇晃我的脑袋。
发圈没掉。
我歪头,猛烈地摇晃了好几次,就像要把耳朵里的水弄出来一样。
发圈还在原地。
我不停地转动脑袋,就像奥运会的铅球运动员旋转时那么用力。
一切完好。
我疯狂甩头,马尾辫拂过眼睛,但发圈扎得很稳,我也没有痛感。现在发圈戴在头上有点重,但我觉得经过微调,它会是一个非常好的产品。我戴了一个小时后取下来,头发也没有打结。最重要的是,我没有感到头疼。
我跟菲利克斯通话。(作为一个短发男生,他只能相信我。)
“你知道吗,这些电话线发圈很管用。”我说。
“太棒了。我们能成功,不成功便成仁。”
从一开始,菲利克斯就表明不要做“玩票”性质的小本经营,这不能用来养家糊口。我们不做小本买卖,这是我们俩的共识。
我认为99%的想法都只会止于想象。之前我以为要想创业,必须做到以下几点。
●获得学士学位。发现自己。发现你感兴趣的事情。(本科3年。)
●获得硕士学位。更深入地发掘职业方向。(研究生1年。)
●获得一份不错的工作。赚钱。经济稳定。(25年。)
●创业。创业的想法萌芽于久远的上学时期。(或许他人已经实现了你的想法,你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我的先入之见,我想很多人也都觉得这是成为企业家的必经之路。但我现在已经明白,事实其实不必如此。
当我有制作发圈的想法时,我18岁。2012年1月我19岁,我们开始创业。我敢肯定如果自己等到25年的职业生涯结束后再做,那么我的发饰生意永远不会起步。随着年龄增长,经济风险和个人风险会增加。如果我们继续等待时机,结果就会变成不是别人发明了螺旋形发圈,就是我觉得这个想法过于可笑,不值得拿我全部职业生涯冒险。
女孩的电话线橡皮筋的确有点可笑,但我对它充满信心。在尝试正式销售之前,我们需要取个名字。我需要一个全新的名字,这个词需要听起来贴合女生,可爱有趣,能解释产品的功能。
它还必须是一个谷歌搜索不出结果的名词。这样当确定品牌名称后,人们听到它,好奇地搜索时,我们的产品信息可以出现在首页。
菲利克斯仅仅从字面上理解了我的想法。
一天晚上,我盘腿坐在宿舍的床上,用我的黑莓手机(如今已经停产的一款智能手机)给他发信息。对话大体如下。
我把我们的想法写了下来。这个列表真是乏善可陈。
我突然想起,我的英国朋友霍普(Hope)总把发绳叫作“啵啵”(bobble),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我又想到这个产品不会留下压痕。2012年2月的某天晚上,“茵维斯波”(invisible)这个词突然闪过我的脑海,如果把词尾的“波”去掉,把它和单词“啵啵”拼在一起,就是“茵维斯啵啵”(invisibobble),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无痕不伤发的发圈。
还是坐在床上,我在谷歌里输入“茵维斯啵啵”。
“你是想搜索看不见的泡泡(invisible bubble)吗?”谷歌回复。我点击了“看不见的泡泡”第一个搜索结果。弹出的页面这样写道:“每个人的周围都有一个看不见的泡泡。这个泡泡限制了安全距离,避免其他人靠太近而紧张不安,但这也同时束缚了两个想要靠近的人。”
虽然看不见的泡泡听起来就像是我希望自己拥有的超能力,但它和发圈相去甚远。
“茵维斯啵啵”没有搜索结果。没有结果!
接下来我可能放不下“茵维斯啵啵”这个名字了。或许不是它,但万一是呢,所以我对自己说,记住这一刻。
菲利克斯觉得“茵维斯啵啵”这个名字可以接受,虽然比不上他提出的那些绝妙的名字,但是我们硬着头皮开始设计商标。为了让“茵维斯啵啵”便于阅读,我们分别用不同深浅的绿色写下“茵维斯”和“啵啵”,用廉价的学生版图像处理软件(Photoshop)进行了设计。并且在下面补充“无痕发圈”。直到今天,我们的包装上依然有这行字。
你可以出售复杂的核反应堆,也可以卖简单的石斧,我们的茵维斯啵啵螺旋发圈确实更像是后者。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是一个好的发明,虽然在一开始有很多朋友这么认为。他们似乎对我的发圈持怀疑态度,这让我有些恼火。
“看起来像一种奇怪的弹簧。”
“不会缠在你头发上吗?”
“是不是有人把这个吐在你身上了?!”
很多人说它丑,因为他们不喜欢这个颜色,或者觉得不够时尚。把一个看起来像电话线的东西绑在头发上,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想法,因为从来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
大学里有几个人得到了2.5万英镑的资助,他们计划制造一个可以通过智能手机远程控制的智能灯泡部件。这个想法很好,这个项目也因此获得投资,风光一时。我们的产品没有得到投资,反响最多算是将信将疑。
发圈是一个低投入的功能型产品,跟厕纸差不多。只要厕纸把屁股擦得差不多干净,人们就满意了,反正差不多就行。你需要它,但不会对购买它充满期待。
但是我们有机会让发圈从像厕纸似的工具性发饰变成备受人们青睐、想要购买的奇货——而且愿意花更多的钱。
有了创业的想法,接下来就是付诸行动。花光积蓄、研究产品、注重包装、寻找订单、选择物流,这些都是创业之中我们要经历的环节。这里没有成功的规律,需要我们全身心投入,在各个环节下功夫。电话线发圈的从0到1实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