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余在慈云寺,遇一老者,修髯伟貌,飘飘若仙,余敬礼之。语余曰:“子仕路中人也,明年即进学,何不读书?”
余告以故,并叩老者姓氏里居。曰:“吾姓孔,云南人也。得邵子 皇极数正传,数该传汝。”
余引之归,告母。母曰:“善待之。”试其数,纤悉皆验。余遂启读书之念,谋之表兄沈称,言:“郁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开馆,我送汝寄学甚便。”
余遂礼郁为师。
孔为余起数:县考 童生,当十四名;府考 七十一名,提学考 第九名。明年赴考,三处名数皆合。复为卜终身休咎,言:某年考第几名,某年当补廪 ,某年当贡,贡后某年,当选四川一大尹,在任三年半,即宜告归。五十三岁八月十四日丑时,当终于正寝,惜无子。
余备录而谨记之。
自此以后,凡遇考校,其名数先后,皆不出孔公所悬定者。独算余食廪米九十一石五斗当出贡;及食米七十一石,屠宗师即批准补贡,余窃疑之。
后果为署印杨公所驳,直至丁卯年,殷秋溟宗师见余场中备卷,叹曰:“五策,即五篇奏议也,岂可使博洽淹贯之儒,老于窗下乎!”遂依县申文准贡,连前食米计之,实九十一石五斗也。余因此益信进退有命,迟速有时,澹然无求矣。
后来在慈云寺,我遇到一位老人,相貌非凡,长须飘飘,如同神仙,我对他很是恭敬,并以礼相待。老人问我:“你应是官场中人,明年就可以考中秀才,现在为何不读书呢?”
我就把母亲叫我放弃读书而学医的事情告诉他,并且询问他的姓名、籍贯。老人回答:“我姓孔,云南人。我得到北宋时期邵雍先生皇极数的真传,命中注定应该传给你。”
于是,我就领了这位孔先生到我家,将事情原委告知母亲。母亲告诉我:“要好好对待老先生。”我们多次试验他的占卜之术,事无大小都能应验。我于是动了读书的念头,和我表哥沈称商量,表哥说:“郁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里设馆教书,我送你去他那里读书,这样非常方便。”
于是我便拜郁海谷先生为老师。
孔老先生有一次替我推算命里所注定的数。他说:“在你没有取得功名做童生时,县考应该考第十四名,府考应该考第七十一名,提学考应该考第九名。”第二年,我去考试,果然三处考试所考的名次和孔先生所推算的一样。孔先生又替我推算终生的吉凶祸福,哪一年考取第几名,哪一年应当补廪生,哪一年成为贡生,在哪一年应当被选为四川一个县官,在做县官三年半后,便该辞职回老家。到五十三岁那年的八月十四日丑时,就会寿终正寝,可惜我命中没有儿子。
这些话我都一一记录了下来,牢记心中。
从此以后,凡是碰到考试,所考名次都与孔先生预先所算定的一样。唯独算我做廪生领到九十一石五斗廪米的时候才出贡,有些偏差:我吃到七十一石廪米时,屠宗师就批准我补了贡生。当时,我怀疑孔先生推算得有些不灵了。
可后来,我的补贡生资格被代理提学的杨大人驳回,不准我补贡生。直到1567年,殷迈先生看见我在考场中的“备选试卷”,慨叹道:“这本卷子所作的五篇对策,竟如同给皇上的奏议一样。像这样渊博而明理的读书人,怎么可以让他埋没到老呢?”于是便按当初屠宗师的意思,准我补了贡生。经过这番波折,我又多吃了一段时间的廪米,算上之前所吃的七十一石,总计是九十一石五斗。我因受了这番波折,就更相信:一个人的进退浮沉,都是命中注定,而运气的有无、迟早也都有定数,所以我把一切都看淡,无欲无求了。
袁了凡遇到的孔先生真乃神佛下凡,推算竟能精确到考试的名次,无论是谁都深信不疑。中国古人对算命有着狂热的信仰情感。有一种观点指出,人之所以相信算命,是因为算命大师在替天讲话。天和人不同,天不会撒谎,所以当我们算命时,其实是我们在询问苍天,而得到的答案一定是确凿无疑的。
正因此等思维,中国古人特别重视命数和运数,于是才有“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的人生信仰。而通过后天不懈努力成为“半个圣人”的曾国藩临终遗言居然是“不信书,信运气”,可见命运注定之看法,影响深远。但是,绝大多数信命的人,都认为自己命不好,或者假装不好。所以你常常能听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的哀叹,也能听到“人间不值得”的矫情。
袁了凡在人生初期也抱有这种看法。那么这种迷信命运注定的看法是否正确呢?
我们知道,所有人都无法选择出身,有人一出生就享受荣华富贵,有人则出生即贫贱,这就是命,这就是命数。有人天生就运气不佳,出生就病魔缠身,可能终生都在痛苦煎熬中;而有人则健康一辈子。有人勤奋努力,始终无法发家致富;有人闭着眼睛都能撞进风口。这就是运,这就是运数。
东汉大儒王充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已注定,你想改变,根本不可能。
这些论断只是部分正确。我们固然要对命运报以虔敬之心,因为没有命运就不可能有我们,然而命数、运数不等于定数。命运虽然注定了一些事,但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改天换命。
命数不是定数,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