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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生与死:生不可喜,死不可悲

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可对每个人而言,生与死,只有一次。

生命和死亡是哲学思考的核心问题,除此,无他。

这个世界,最大的恐惧是死亡恐惧,最大的伤痛是知道只有死亡确定无疑,而其余的,皆是无常。人可以从生活中退出,但不能逃离死亡。当生命闭上了雄辩的唇,死亡就张开了沉默的嘴,生和死,如同硬币的两面,有生就有死,有死便有生,这是亘古不变的生命法则。

人出生,是固执地抓住;人去世,是无奈地撒手。人,刚降生时坚信世界是我的,所以双拳紧握;走时两手摊开,表示人生一无所获,一切都是宇宙之神的,包括自己。生不可喜,死不可悲,悲喜只在一念之间。

中国有个惊世骇俗的庄子,他把生看成一场玩笑,把死亡看作解放。在他眼里,生与死、物与我、利与害、是与非,通通一样。他把无差别发展到极致,把无情发展成有情。当你不情愿接受时,却发现石头已经流泪,爱情“卷土重来”……

我们是应该为离港的航船欢呼呢,还是该为入港的船只欢呼?其实,离港犹如出生,我们不知等待它的是什么样的风浪或什么样的天候,我们应该为前途深深地忧虑和担心才是;而入港犹如死亡,它已平安抵达,它已结束艰险的航程,它已呈现过该有的荣耀……我们终于放心了,我们终于可以鼓盆而歌了。

死亡,是生命轮回的一部分。

关于肉身死亡的判断标准大致有四:一是呼吸的停止,二是心脏的停跳,三是脑电波消失。中医还有一个判断标准是瞳孔放大,从中医的角度说,瞳孔放大是肝魂飘散。过去的人们只是从前两者判断,现在的死亡判断却让人有些难堪,比如用人工器械维持生命体征等,这会搅乱我们对生命的敬意。生命,真的不是只局限于肉体的鲜活。灵魂的飞升,可能才是生命的高级状态。

在中国,死亡是一个大忌讳,对于某些少数民族来说,死亡是一个神秘的事情,是中国人语境中的一个困境。在中国神话中,至今找不到关于死亡的明确解读,但却有几个大巫环绕一具死尸,手持青蛇以驱除死神的场景。中国人有对死亡的凝视,但却并没有从中发展出病理解剖学。在《黄帝内经·灵枢》和《难经》中,都有过解剖的相关叙述,而且中国上古战事频仍,古人有足够的机会来凝视那些士卒鲜血淋漓的伤口,并完成对生命机体的认知和解读。但直到宋代,道教中人才开始做死亡的体验,而其主旨依旧是祛死趋生,关注的要点是死亡的过程而非遗体。

肉身,是伟大的不容忽视的存在。身心合一,是更伟大的对现实存在的超越。

肉身,是造化恩赐的精品。虽说每个灵魂都完全不同,但上天却公平地给了这些不同灵魂以相同的肉身,都是五脏六腑,谁也没多一颗心或少一个腑。如果我们不先弄懂它,我们就无法为我们的灵魂找到正确的出口,我们就无从去谈论“解脱”——顺从肉身之消解,为灵魂之脱离找到方向。

人不是简单的肉体存在。如果人感受不到灵魂,就无法绽放,就无法有绚丽的值得回忆的人生。

上天神明用泥土捏了我们肉身,用气息灌注了我们灵魂,此两大系统必各有其进化程序。人之一生,灵魂顽强地执着于肉身、肉身贪恋地缠绕灵魂都是没意义的。终归是,肉身归于泥土,灵魂归于神的荣耀。

肉身,也遵循“成、住、坏、空”这一原则,就是“生、老、病、死”。人们更多的是贪着“生”,畏惧“老”,害怕“病”,对死亡讳莫如深。于是,宗教就在对这一切的沉思中诞生了。

到底什么更需要救赎,是肉身,还是魂灵?

如何有尊严地死去,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世上贪生者多,怕死者亦多。人生再苦,贪生者也会以苦为乐,怕死者也会不求解脱。

人生命的完整性在于“了生死”。生命的“生、老、病、死”自有其规律,不必强求。在亲人的怀抱里安然而逝,也是人生难求的福报。

过去,人一般是在家人的环拥下、在熟悉的环境中去世的,在生命最后的恍惚昏冥当中,童年可能再现,而你一直在等待的那人的出现会使你因快慰地长叹而耗尽最后的气息。灵魂也不急于飘散,他还得在你用了一生的家具和锅碗瓢盆中缠绵、环绕,做最后的告别。然后,亲人们开始啜泣哀号,用你用过的毛巾擦着眼泪。起初人们还谈论你,但渐渐地,生活又恢复往日的平静。于是,你如释重负,在小姑娘开窗的瞬间,你轻轻地弹出窗外,先是迷惘地立在清晨的花蕊上,露珠湿了你的脸,在明白与不明白之间,在永诀与转世再来之间,一切已经重新开始……

现在的人“生”可怜,“死”可怕。浑身插满管子,几个穿白大褂、戴白口罩、手里拿着刀的人在含混地说着什么……陌生的环境,没有亲人熟悉的声音,没有熟悉的器具,灵魂无依无靠,跌跌撞撞。他不认识那躺在病床上的支离破碎的自己,没有比这更令魂灵恐慌的了。他突然迷失了自我,无法跟自己用了一辈子的肉身做个了断、做个告别……

人生命的完整性应该是因爱而生,因幸福和成就而存在,最终有尊严而逝。如果因痛苦而生,因饥渴温饱而存在,最后再在疼痛恐惧中死去,那将是多么令人气馁而悲痛的事情。

有些东西注定是无法颠覆的,比如衰老和死亡。跟死神争夺生命的那种英雄主义,缺少的不仅是敬畏,还忽略了人之为人的生命的尊严。

越来越多关于“转世”“轮回”的观念让人深度迷惑。中国原本把死亡诗意地描绘成一场奈河桥上喝碗孟婆汤的旅行,但那遗忘之旅远比不上对前世的追索和对下一世的想象。人们开始渴望知晓“我,因何而来,因何而往?”但唯一能确定的是,那肉体已消亡,唯有灵魂在无尽地徜徉……

于是,有了一世说,二世说,三世说,无尽说,涅槃说。

中国文化的根底是乐生。因此,“死了最好再来”。如果“死了能再来”,人就要有不生不灭的灵魂。

那再来的,是我,又不是我。

如果生命只存在一次,那么“一世说”会让人恐惧,会让人放纵,会让人放肆地追求利益及其最大化,并以一种绝望的态度去拼命享受。

生命的“二世说”,比如基督教之天堂、地狱。人死后,要接受上帝的最后审判——信奉上帝的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这种审判令人畏惧,并约束了人性的放纵。

中国也有“二世说”——阳间、阴间。中国人认为万物生于土,最终也要归于土,所以,鬼者,归也。人、鬼两界,不过阴阳,好人死后是好鬼,冤死者为厉鬼……所有逝者在阳间都有墓碑牌位,以记其德行。故中国人活着要对得起祖宗,否则就是孤魂野鬼,死后不可入祖上宗祠。现代中国青年有这种观念的人不多了,活着,能对得起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中国人来说,无论生命的“一世说”还是“二世说”,都会使人对肉身有强烈的关注,所以中国较发达的学问是传统医学和道教,而且将来会在这方面引领世界的思维与语言。

中国人为何没有强烈的宗教情结——是用宗教整顿人性,还是用诗教整顿人性?——宗教让你敬畏,诗教让你自在;前者多说苦,后者多言美;前者洞穿了你当下的六道轮回,后者让你始终如一地享受着神性的美;前者让你用今生换来生,后者让你活泼地在娑婆境里用情。呜呼,思无邪,前者后者,来世今生。

真正的生活,大多数时光是“简单的重复”,可怕的是,思想也简单地重复着,昨儿前儿的那些欲念又卷土重来,让人不得不惶恐:轮回,原来就在每天,就在每时每刻——一丝不良情绪就会把我们变成魔鬼;一个贪念就会让我们虽为人身,但心灵已坠入饿鬼道;一个微笑又会把我们重新带回人道——就这样,每时每刻可能都有最真实的六道轮回。

生命,就这样,在令人厌倦的重复中,有着极大的不稳定性。对于层出不穷的种种欲念,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驾驭,若要灭它们于无形,是驱除,还是覆盖?驱除时,会不会一个走了,另一个又来?覆盖时,会不会如同雨点落在雨点之上,一个破灭连着一个破灭?这,便是“生”之苦恼。

更深地想,就不由得战栗了……人类历史犹如浩繁的电影胶片,未放映之前,仿佛一切都已然存在。没有人,能够销毁它、改变它。难道我们能做的,只是一点一点地等它放映完?这期间,我们会睡去,会哭泣,会在电影的某个角落里发现自己一闪而过……在无限悲观的这一刻,我只求,在它变成满银幕黑白雪花模糊不清的时候,我,牵着你的手……

有时候真想烧毁它,只保留一些模糊的、不连续的残卷。为什么完整的,令人惊惧;残破的,又令人战栗?

真的越来越信宿命了,宿命,会让人心痛,会叫人被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控制,会令人感恩当下的一丝温暖,或是厌倦地躲在一边,又或是暗暗地期待……被拯救,不是被你,也不是被他,而是上苍。当我回到他身边,哪怕不是璎珞遍身,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气泡,我也安谧、喜乐、通透、永恒。

如果一切已在预言中,那我们还能做什么?!上帝是在耍我们吗?上帝就那么喜欢看这场电影——让我们把他知道的一切重演?他又会得到什么呢?就算他喜欢导演,那欣赏这出大戏的又是谁呢?

我们所谓的自由意志,真的存在吗?如果一切已在预言中,那我们的自由意志又是些什么东西呢?!我是否想得太深了?

一切信念,都从体验生死而来。

人因欲望而生,因欲望而死,所以,生门即死门。

万物生于土,也归于土。荣耀归于至高无上的道。 tBjfrWbV69MWPXgoVSPypgS7pogr1ROJmU6CMbr/Cb20Qldk3fbvTh5HuobpsS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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