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第一庭院,第一眼便可看到中所宫门前的楹联,上书:
欲揽青天千古月
合催甘雨五湖春
这出自北大中文系袁行霈教授之手。看到楹联时,感念其宏伟之抱负、润万物之情怀,应该是对后来者的期盼。
总是有人问我:“你从事的是管理研究与管理教育,为什么那么痴迷于实践呢?”我通常回答道:“这两个世界要融合在一起。”走在校园里,人们常常喜欢的是那份远离喧嚣的宁静,那种与外部世界的距离感,自由而独立的思考。但是,这仅仅是一个表象,宁静、距离感与思考所要达成的,恰恰是回归到喧嚣世界中,与真实世界进行深层次的、“涅槃再生式”的融合,一种由内而外对现实意义的重新审视与创造。
诗人说:“新人类积极投身于构建现在,在此基础上塑造未来。这不单是效率的问题,尽管人力的释放和利用,意味着在创造新的项目中充分发挥人类的智慧。”人,总是要成为“新人类”中的一员,只有身在其中,才能切身感受到自我不时跳动的脉搏,变成了对现在、未来的召唤,本能地觉得有责任去研究问题并释放价值。
学者们身居研究之林,熟知如何穿越理论丛林找到一条通往美好世界的新路。不被表象所迷惑,敏感于变化,却用旁观者的视角来审视,不断叩开未知的大门,客观而理性地寻求答案,让理论在真实世界中得以验证。
只有将教学研究融合在实践中,才会看到其生发而出的变化,才可聚合出无限的可能。朗润园的熏陶更让我确信,两个世界的融合方有“九天揽月”与“润生万物”的可能。今天,你可以看到这种融合正在各个领域蓬勃展开,那些已经投身于融合之中的学者,则看到了理论的光辉。姚洋老师对国发院这样评价:“立足现实研究现实问题,再回归学术,形成系统性的观察和研究,从而引领改革话题,是国发院最核心的优势所在。”
按图索骥,我把第一庭院的正中三间房称为中所宫门三间。
设计师说,对设计,最好的解释是“创造性地解决问题”(creative problem solving)。我喜欢此解释。约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阐述创新时用了一个比喻:“你不管把多大数量的驿路马车或邮车连续相加,也绝不能得到一条铁路。”
铁路是一种全新的设计,也诠释了熊彼特对创新的定义。创新可以简单定义为建立一种新的生产函数,即“生产要素的重新组合”。他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从发展趋势上看,自由市场经济会不断通过创造和破坏来重获生机,每一次大规模的创新都会淘汰旧的技术和生产体系,并建立起新的生产体系。”我也按照设计和创新的定义去理解,当年林毅夫、海闻、周其仁、张维迎、易纲、张帆、余明德等学者设立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时,正是创造性地重新组合要素去解决问题。
有时,我会选择中所宫门的线路进院,只为体会穿越朗润园的感觉。中所宫门的三间房,贯穿于绿漆铜环门与致福轩之间,跨越一重一重门槛,很有点岁月迁移的味道。多次经过之后,我才慢慢将建筑空间与要素组合两者联系起来,才真正意识到两者间的联系是如此的一目了然。它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奕訢改革没有成功,其内因是并未真正组合新的时代要素。正如熊彼特所说的那样,并不是驿路马车的所有者去修建铁路,铁路恰恰是对驿路马车的否定。所以,新组合意味着淘汰,意味着打破原有的组合方式,采用不同要素与条件的新组合,诞生出全新的物种,甚至意味着价值重构与颠覆。
虽然很难脱离时代背景去谈论变革和创新,但我依然认为,那些真正的创新一定是冲破了自我局限,在新的视野与要素下重获生机的。很多时候,人们总是希望能够找到一种方式,可以不放弃已有的东西而重获新生。事实是,不肯放弃的东西恰恰让处境岌岌可危,并削弱了新生的机会。跳出熟悉的舒适区,放弃一些东西,接纳新要素,正是熊彼特所明确的企业家职责。
这个院子的创始教授们放弃待在已有的舒适区,从零开始构建一个全新的研究中心;随之而至的学者们同样选择了超越自我之途。在我眼里,他们亦是真正的企业家,是实现了某种“新组合”的名副其实的企业家——拥有时代赋予的情怀、脚踏实地的素养、面向全球的视野与读懂中国的睿智。你可以说这里是最全球化的,也可以说这里是最本土化的。
院子在静谧中透着组合之味,红窗灰瓦,柔和的色调和时光质地交错,既安抚亦激励。宫玉振老师曾说:“在人心浮躁的今天,朗润园却在执着坚守着千百年中国士人的那份价值与尊严。”胡大源、梁能和杨壮几位老师在创设BiMBA初期制定的16字办学方针——“北大传统,中国特色,国际接轨,世界一流”,意味着为这里的商界学子铸就思想、灵魂与创新精神。马浩老师更是感叹:“世界真是奇妙。在这个经济学家主导的院子里,还有我们这些自称管理学人的‘另类奇葩’。当然,也有人口学家、政治学家、环境学家、跨界杂家,以及各类不属于经济学界的经济学家。”
历史与创新融合在一起,不禁让我想起一位陶瓷家伯纳德·利奇,他曾说,他出生于一种“古老文化”,这种“古老文化”奠定了他的艺术理念。“在土地深处,文化的根源仍在流淌,它在智性之外,赋予作品形式、模式和色彩。”有人反驳他的观点,认为这样桎梏了创新的可能性。但正是这位英国陶瓷家,从20世纪初在日本黏土艺术聚会上的顿悟中,生发出一种新的陶器工艺,秉承着克制、实用、和谐的理念,构建了“标准器皿”。
古老的文化,融合而滋养着今天的生活,在一个雕刻时光的地方,传递出生命中创造力的丰盈。颠覆和超越的魅力,不在于打破,而在于建造,不为失去悲歌,而为新生欢笑,在寻找美丽与生命的意义之中,更新了历史,超越了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