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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的中国读者

能有此机会向我的中国读者介绍我自己以及我写的书,我倍感荣幸。

我于1937年出生在美国东北部的沿海城市波士顿。美国人与中国人不同,大多数中国人的祖先包括早在50万年前就生活在中国的早期人类,而当今的美国人无一例外地要么是移民,要么是后来移居美国的人的后代。1.3万年前,在如今是美国的地方,甚至北美或者南美的任何角落,都没有人类生存过。直到1.3万年前,现代美洲原住民的祖先才来到美国。直到400年前,绝大多数现代美国人的祖先才开始来到美国——最早的一批来自欧洲,不久之后有来自非洲的,从大约170年前开始又有来自亚洲的。我的父亲是移民,他出生在当时的俄罗斯帝国,两岁时随父母来到美国。我的外祖父母在东欧出生长大,生了3个孩子后,于19世纪80年代带着孩子移居美国,后来又生了6个孩子,我的母亲是最小的那个。我妻子玛丽的父母于1948年从波兰移居美国。

我的母亲是一名钢琴家、语言学家,还是一名教师。在她的教育和帮助下,我从3岁开始识字,从6岁开始学习弹钢琴,从10岁开始学习英语语法和散文创作,还在11岁学习拉丁语,在16岁学习德语。我的父亲是一名医学家,他帮助创建了小儿血液学(儿童血液疾病)学科,还帮助建立起美国血库系统。在他的影响下,我对科学产生了兴趣。我的父母都不是观鸟人,我自己喜欢上了鸟类,从7岁就开始观鸟了。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每当有人问我长大后想做什么,我都脱口而出:“我想成为一名像我爸爸那样的医生。”11岁时,我很幸运地进入一所很好的学校读书,那里的历史课、外语课、写作课很精彩,科学课一般。因为我觉得我在今后的人生中会一直从事科学事业,所以我感到上学期间是接触历史、语言和写作的大好时机。17岁时,我考入哈佛大学,仍然怀揣着最终成为一名医生或者至少成为一名医学研究人员的梦想。但那时,因为我还是觉得我在今后的人生中会一直从事科学事业,所以我在大学期间尽可能地学一些与医学无关的课程,比如俄语、德语文学、作曲、口传史诗、动机心理学和天文学。

直到我在哈佛四年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年,我才意识到我不想行医,我真正想从事的是科学。因此,我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医学院就读(我当时已经申请并被录取了),而是在毕业前几个月改变了计划,决定攻读生理学这门实验室科学的博士学位,研究人类和其他动物的身体机制。

为了完成博士期间的研究,我来到英国的剑桥大学,在欧洲生活了四年。我选择剑桥大学出于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剑桥在当时拥有世界上顶尖的生理学家,我的博士生导师就是其中一位。另外一个原因是在此之前,除了去美国其他地区进行过短暂的旅游,我一直生活在波士顿,和我的父母住在一起或者和他们住得很近。我准备开始自己的人生,准备离开家去体验别处的生活。实际上,在欧洲生活是一段很愉快的经历,不仅仅是因为剑桥大学的生理学很杰出。我有许多机会去其他欧洲国家游览、学习,比如,我可以去德国练就一口流利的德语,去芬兰初步学习芬兰语这门很难的语言,还能去当时的南斯拉夫。在剑桥大学,我有很多闲暇时间作为钢琴演奏者和其他音乐家演奏室内乐,在大学合唱团演唱,自学管风琴,开启我演奏伟大作曲家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所有管风琴作品的逐梦之路。

在欧洲生活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加深了我对地理及历史之于人类生活影响的理解。我在儿时就感受到了地理和历史的影响力,出生于1937年的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长大。那时,我父亲在我卧室的墙上贴了两张地图,一张是欧洲地图,另一张是太平洋和东亚地图。我父亲在地图上用大头针表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欧洲战线和太平洋战线,随着战线的转移,他每天晚上都给大头针换位置。1958—1962年,我在欧洲生活,朋友也都是出生于1937年前后的欧洲人。但是,由于地理和历史因素,我的欧洲朋友有着与我截然不同的童年。尽管第二次世界大战对美国人生活的影响无处不在,自然对我也有很大影响,但我从没看到过炸弹从天而降,也没看到过有人被杀死。我那些欧洲朋友的童年生活就完全不同了。取决于他们是碰巧出生在英国、德国、南斯拉夫还是别的什么国家,他们经历的苦难各不相同,有的失去了双亲,有的从远处眼看着父母的房子被炸毁,还有的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这些事情没有一件在我身上发生过——完全是由于地理上的偶然,我出生在波士顿,而不是出生在伦敦或慕尼黑或贝尔格莱德。

我在剑桥大学的博士实验室研究是关于胆囊的。胆囊是个很小的器官,我们平常不会注意到它,除非不幸地得了胆结石。但事实证明,我关于胆囊的研究发现能提供一个良好的模型,帮助人们了解肠道、肾脏、肝脏等相关且更重要的器官。我成了世界上最了解胆囊运输盐和水机制的人。这种专业问题在你看来可能毫无用处,但如果你的肠道或者肾脏出现问题,让你的生命危在旦夕,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1962年,我从欧洲回到美国,在哈佛大学医学院任职。1966年,我搬到洛杉矶生活,在加州大学任职,我之后的职业生涯都在这里度过。我的工作是继续研究胆囊,同时为医学生讲授医学生理学的课程。

但是,我逐渐发现我被寄予了将余生奉献给胆囊研究事业的期望,不安的感觉与日俱增。因为在此之前我把我大段的人生用在了更广泛的兴趣上,包括钢琴、语言、历史、鸟类,所以把余生用来研究胆囊让我感到太受限制和束缚。因此,1963年,我与一位同我一样爱好探险和观鸟的大学同学一起,策划了一场前往秘鲁这个南美国家的旅行,去攀登安第斯山脉的高山,观察亚马孙盆地的鸟类。第二年,我和我的朋友又组织了一次旅行,去澳大利亚以北的热带大岛新几内亚岛研究鸟类。

1964年那场首次踏足新几内亚岛的旅行对我的人生具有决定性意义。一旦你去过新几内亚岛,你就会觉得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黯然失色。新几内亚岛地处赤道附近,但岛上的山脉海拔高达5 000米。世界上只有三个地方可以在赤道附近的山顶看到雪和冰川,新几内亚岛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地方是安第斯山脉和东非山地)。新几内亚岛上的鸟类是世界上最迷人、最漂亮的。岛上有上千个不同的部落,岛民说着上千种不同的语言:新几内亚岛是世界上语言最多样化的地方。即使到了现代,新几内亚岛也是世界上最晚改变传统生活方式的地方之一:人们传统上仍然使用石器工具而非金属工具,仍然没有文字,仍然没有中央政府——在远古,世界各地都是这样,直到1万年前左右,随着农业的出现,才有10个地方(包括中国)发明了金属工具,创造了文字,发展出中央政府。

在第一次新几内亚岛之旅后,我又去过31次,都是为了研究鸟类,以及(坦率地说)向新几内亚岛岛民学习。我很快就遇到了一个矛盾:为什么聪明的新几内亚岛岛民仍在使用石器工具而不使用金属工具,而我这个在丛林中自己找不到路也不会生火的愚钝美国人,却作为带来金属工具、文字并征服新几内亚岛的欧洲社会之代表来到此地?从新几内亚岛岛民那里,我学会了如何养育子女,如何预知危险,如何领导他人,还学会了许多其他东西。在这一过程中,我对新几内亚岛上鸟类的研究发展成为我在生态学和进化生物学方面的第二职业,这比我对胆囊的研究更让我在科学界为人所知。

随着第二职业的起步,我开始在两个不同的科学领域(生理学和鸟类学)撰写学术研究论文。但我所有的论文都是学术性的,只有科学家能读懂。至于其他方面的人类知识,我只能阅读,不能认真思考并写出点什么。我在学术性的科学期刊上发表论文,几乎用不到我从母亲那里以及从英语和其他语言的文学中学到的向广大读者传达想法的技巧。于是,我在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为杂志撰写面向大众的短文,讨论人类的经验,内容与胆囊和鸟类都不相关。

20世纪80年代发生了两件事,让我从撰写面向大众的杂志短文转而撰写面向大众的书。第一个事件出人意料,我接到一通麦克阿瑟基金会打来的电话,告知我他们已经决定给我一份为期5年的奖金,资助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那天接完电话后,我一整天都非常兴奋,但从第二天起,一整周都情绪低落,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情绪低落的时候。我意识到这通电话实际上是说:“贾雷德,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我们给你5年既有自由又有报酬的时间,希望你好好利用这一自由,做点重要的事情。你的人生到目前而言,都在撰写关于胆囊和新几内亚鸟类的学术论文,没能发挥出你的潜能!”

第二个事件是我和玛丽的双胞胎儿子马克斯和乔舒亚在1987年出生。在他们出生前,每当人们谈论到未来某年比如2050年地球可能会面临的灾祸,我都觉得不真实,因为我出生在1937年,意味着2050年这样遥远的年份其实只存在于想象之中:我不可能活到那时。但是,2050年到来时,马克斯和乔舒亚很可能还活着,处于人生的巅峰时期,还能活好几十年。他们的人生,以及2050年世界的模样,都不是胆囊和新几内亚岛上的鸟类能决定的。我想为孩子们创造更美好的世界,因此需要开始把世界上最重要、最值得关注的问题呈现给大众,而不是只为胆囊专家和新几内亚岛鸟类专家写作。

这两个事件让我决定开始撰写面向大众的书籍。这些书讨论的是公众会关心的问题,这些问题可能会决定我的儿子们在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里所处的世界的状态。就这样,我踏上了写作之路。四年后,我出版了第一本面向大众的书,到现在一共出版了8本。我很荣幸这8本书都被翻译成了中文。现在,我准备依次介绍一下这8本书,希望能激发你的阅读兴趣。

我的第一本书是《第三种黑猩猩》(1991年),论述了人类何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不同于其他动物。从基因角度看,我们不过是第三种黑猩猩:大约600万年前,我们的祖先才与另外两种黑猩猩的祖先分离开来,我们的基因组与它们的基因组的差异不到2%。(如今,生物学家将其他的黑猩猩从两类分为三类,所以我们现在不是第三种黑猩猩,而是第四种黑猩猩了。)这意味着人类和其他几种黑猩猩的亲缘关系十分紧密,比观鸟者分辨不出的几种鸟的关系还要紧密。但在某些关键方面,人类与其他几种黑猩猩的差异很大,因此传统上我们不仅不被认为是黑猩猩,甚至不被认为是动物。这些关键性差异一定是在最近1 000万年内进化出来的。

因此,《第三种黑猩猩》讨论的是艺术和语言等人类特征在晚近时代的演化,这些特征似乎用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人类和“动物”分离开来:人类的艺术、语言、种族灭绝、农业、生态破坏性,以及特有的性行为。书中有一章提出这样一个问题:除了地球,智慧生命或任何形式的生命是否还存在于宇宙中的其他地方?在我看来,《第三种黑猩猩》是我所写的书中最有趣、写得最好的一本,也是我母亲至今仍最爱读的一本。接下来的三本书对于我在《第三种黑猩猩》中首次探讨的几个最重要问题进行了更深入的探究。

我的第二本书是《枪炮、病菌与钢铁》(1997年),研究的是我最先在《第三种黑猩猩》中讨论的几个问题之一,也是晚近的人类历史中最重大的问题:为什么在过去1万年间,人类社会在不同大洲发展得如此不同?例如,为什么那些聪明的新几内亚岛岛民最近还在使用石器,为什么是欧洲人而不是亚洲人或美洲原住民或非洲人在最近几个世纪崛起并征服了世界上大部分其他地方?有一种种族主义的解释,大多数欧洲人在不久前还相信,许多欧洲人至今仍然坚信,那就是欧洲人比其他人种更聪明。但是,欧洲的种族主义者从未给出支持这一解释的证据。我自己的经历是,尽管新几内亚岛岛民使用石器工具,但他们总体上至少和欧洲人一样聪明——这一说法比我之前写过的任何内容都要激怒我的一些欧洲读者。

不同于种族主义解释,《枪炮、病菌与钢铁》表明人类社会在不同大洲上的不同历史轨迹是由于各大洲的自然环境不同:首先是各大洲在适合驯化的野生动植物物种方面的差异,其次是各大洲在大陆轴线和孤立程度方面的差异。《枪炮、病菌与钢铁》解释了这样一些过程:农业只独立发源于世界上的部分地区(包括中国但不包括欧洲),农业带来了金属工具、文字、中央政府等多方面的发展,使一些族群有能力征服另一些族群。中国读者可能会对书中关于中国的部分尤其感兴趣,包括水稻、猪和蚕等驯化动植物的起源,以及这些中国的创新产物向朝鲜、日本、东南亚、印度尼西亚和波利尼西亚偏远太平洋岛屿传播的过程。

我的第三本书是篇幅最短的一本,即《性趣何来?》(1997年),我一写完《第三种黑猩猩》就开始写这本书。人类与其他动物包括我们的近亲黑猩猩的不同之处,不仅在于我们的语言和艺术,还在于我们特有的性行为、生理学和解剖学特征。如果你的宠物狗会说话,你可以问问它对你的性生活有何看法。你会惊讶地发现,被你视为理所当然的行为在狗看来很怪异。你的宠物狗会说:“这些人类真病态、真疯狂!为了交配,他们还得去卧室并关上门,而不像有自尊心的狗一样在大庭广众下交配。他们在一个月中的任何一天都能交配,而不是只在女性可受孕期交配。实际上,如果不用体温计测量或者不用激素检测试剂盒检测,我和我的主人都不知道女主人在一个月中的哪几天可以受孕,甚至女主人自己也不知道。但雌性的狗会将它们可受孕的日子广而告之,任何其他正常的雌性动物都会这么做。最恶心的事情是,人类即使在女人衰老不能生育后还有性行为。这些人的大多数性行为是对精力的巨大浪费,因为大部分性行为都不能带来受孕!”没错,你的宠物狗观察得完全正确。但是,所有这些被我们人类视为理所当然、让你的宠物狗觉得恶心的人类性行为,与人类的语言和工具一样,对人类社会的运行至关重要。

下一本书是《崩溃》(2005年),探讨的问题是为什么有的社会实施愚蠢的政策而走向自我崩坏,而有的社会能持续兴盛数百年甚至数千年。我描述了几个历史上有名的崩溃事例:波利尼西亚社会之崩溃,该社会曾经所在的复活节岛上巨型石像群高高耸立;阿纳萨齐城镇之废弃,在欧洲人到来之前,美洲原住民在这片位于现代美国西南部的土地上建造了最高的大楼,建立了最先进的社会;玛雅文明之消亡,中美洲的那些美洲原住民城市曾因其神庙、神像和雕刻之壮观而举世闻名;维京人之没落,格陵兰岛上的维京人聚居地过了400年后,一个人也没有剩下。这些崩溃的古代社会与避免了自我灭亡的古代社会,以及成败不一的现代社会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本书探究了导致有些社会制定灾难性决策的多种原因,以及现代世界面临的主要环境问题。《崩溃》这本书为我们当今的社会提供了最现实的经验与教训。

我的第五本书是《历史的自然实验》(2010年),这本书是我和同事吉姆·罗宾逊(Jim Robinson)合著的,其中的篇章包括吉姆撰写的、我撰写的,以及另外5位作者撰写的,展示的是如何利用自然实验理解人类行为和人类社会。物理学家、化学家和分子生物学家告诉我们,唯一严谨的科学研究方法是进行可操纵的实验室实验:在实验中取两支相同的试管,在其中一支试管中加入某种化学物质或干扰试剂,将该试管与另一支未受干扰的试管进行对比,从而明确地证明该化学物质或干扰试剂的作用。如果我们能够开展此类可操纵实验,比如通过实验让一半的女性在每月的可受孕期变成亮红色,或者用时光机将历史倒退20次,其中10次有希特勒,10次没有希特勒,以此证明希特勒对历史的影响,那么我们社会科学家就能快速解决所有重大的历史和人类行为问题。可惜,对我们这些不幸的社会科学家而言,这类可操纵实验通常无法实现、违犯法律或者违背道德。但是我们仍然能通过对比所谓的自然实验结果取得进展,在这些“实验”中,自然有时受到了某种人为操纵,有时没受到人为操纵。

例如,对于拿破仑对欧洲的经济发展的作用究竟是正面还是负面,历史学家争执不下。法国历史学家通常认为拿破仑带来了可观的效益,而英国历史学家往往认为他让欧洲的经济变得混乱不堪。很不幸,我们无法控制拿破仑的存在与否并让历史重来几遍,以此解答这个问题。但是,在拿破仑时期,德意志有几十个独立的邦国,有些邦国遭到拿破仑的入侵并完成了改革,有些邦国虽然遭到拿破仑的入侵,但其推行的改革后来被普鲁士王国推翻,还有些邦国从未实行过拿破仑的改革。即使不用化学家所钟爱的试管和可操纵实验,这一自然实验仍能表明:关于拿破仑的影响,法国历史学家是正确的,英国历史学家是错误的。自然实验已经成为回答人类历史和人类行为相关问题的最实用、最可行方法。

第六本书是《昨日之前的世界》(2012年),书中比较了传统社会的生活(比如我待了很长时间的新几内亚岛上的部落社会生活)与大部分读者都不陌生的现代社会生活。传统社会与现代工业社会的差异表现在许多方面:敌友的划分、打仗的方法,以及解决争端、养育子女、对待老人、应对危险、保持健康的方式,等等。在有些方面回归传统做法是很可怕的,我们可以认为我们现代的生活方式更优越,比如不必总是卷入战争,不必眼睁睁看着大多数子女死去。但在另一些方面,传统社会处理问题的方式比我们现代人强,我们可以从中学到很多,比方说如何维持一生的友情,将子女养育成具有竞争力且快乐的人,识别危险,以及为老年人提供有意义的生活。《昨日之前的世界》是我最具个人色彩的一本书,也是最易于读者参考应用,使自己的生活更惬意的一本书。

在我最新出版的书之前的一本是《为什么有的国家富裕,有的国家贫穷》(2014年)。我的另外7本书都围绕一个单一话题展开,并且需要从头开始读,但这本小书只有7章,每章的话题都不同,你可以一次只读一章,随便什么顺序都行。各章讨论的话题包括:为什么有的国家富裕,有的国家贫穷?如何避免损害健康或者危及生命的事故?吃什么能够避免过早死于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或者其他可能威胁我和大多数读者生命的医学问题?还有一整章是关于中国的,描述的是我这个外国历史学家眼中的中国。

我最新出版的书是《剧变》(2019年),讨论的是现代国家如何应对国家危机,书中的案例多数发生在过去的80年内。虽然已经有数不胜数的书讨论最近或以前的国家危机,但是这本书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剖析了这一常见且重要的问题:由个人危机提供的视角。几乎所有人都经历过个人危机,比如婚姻或其他亲密关系即将破裂、所爱之人去世这类事件,或者工作、财务或健康方面的重大挫折。我对这一问题思考了很多,因为我的妻子玛丽是一名临床心理学家,她的专业涉及为面临严重个人危机的人提供帮助。

我们都知道,不管是根据自己的经历还是基于对朋友的观察,有些人在面对危机时比其他人处理得更妥当。借助玛丽和其他心理学家的经验,我们总结出了决定个人能否成功应对个人危机的12项因素,包括是否承认危机,是否承担责任,是否对自己诚实,是否有选择性地改变自身做得不好的部分,是否接受朋友的帮助,等等。结果表明,类似的因素也影响着印度尼西亚、日本、澳大利亚、德国等国家应对国家危机的方式。这本书的最后几章剖析了日本、我的祖国美国以及整个世界现在正面临的主要问题,还分析了影响日本、美国以及整个世界成功解决现存问题的可能性的因素。

你将会注意到我的这些书是在1991—2019年出版的。每一本书都在出版前的几年里写成。这可能会让你心生疑问:这些书是不是已经过时了呢?从1991年或者2005年至今,知识已经更新换代,这些书现在是不是不合时宜、失去价值了呢?

当然,对于我在这些书中所探讨的问题,相关研究肯定不会在书出版后就停滞不前。不过事实证明,后续的研究只是提供了新的例子,促进了我们的理解,并没有推翻我书中的结论。例如,1991年《第三种黑猩猩》出版时,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智人遇到现在已经灭绝的尼安德特人时,两个人种是否发生了杂交。现在,基于过去15年的基因研究发现,我们知道确实发生过杂交,特别是当我们的智人祖先从非洲扩张后首次遇到尼安德特人时——或许因为他们那时男女人数不平衡,智人中的男性不得不与尼安德特人中的女性交配。结果是,非洲之外的所有现代人类(中国人、美国人等)有大约3%的基因源自尼安德特人与不断扩张的智人杂交的短暂时期。这一发现为我在1991年出版的《第三种黑猩猩》一书中所描述的人类进化进程增添了有趣的一笔,但并没有推翻我这本书的结论。

最后,我将列举11个问题,这些问题可能让你感到困惑,你不确定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许多科学家往往也不确定!),但是你会发现这些问题在我的这几本书中都有所探讨。这些问题能说明为什么我认为我们人类和我们的社会非常有趣,以及为什么我认为我的中国读者将会对这些问题特别感兴趣。举例如下:

为什么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是黑头发、黑眼睛,而大多数北欧人是黄头发或红头发、蓝眼睛?为什么黑头发、黑眼睛会给生活在中国而非北欧环境中的人类带来优势?

为什么在世界上的所有人种中,中国男性的胡须(和体毛)特别稀疏,欧洲男性的胡须更浓密,日本北部的阿伊努人的胡须是世界上最浓密的?长胡须或者不长胡须对男性各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这种好处在中国、欧洲和日本北部有所不同?

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北方人的一项独特的面部特征是眼型,这是由于叫作内眦赘皮的眼睑特征造成的。内眦赘皮在中国北方人和西伯利亚东部人口的眼部表现得很明显,在中国南方人和南亚人口的眼部表现得不太明显,而世界上大多数其他人种的眼部没有内眦赘皮。如果你的眼部有内眦赘皮,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为什么如果你的祖先来自中国北方,好处就会更大,如果你的祖先来自中国南方,好处就会更小,而如果你的祖先来自欧洲,就没有好处呢?

为什么中国的丈夫平均而言比他们的妻子高10厘米左右呢?为什么很少有中国男人比妻子高很多,也很少有比妻子矮的呢?

就地理方面而言,欧亚大陆以东的日本和欧亚大陆以西的英国像是对方的镜像——日本是靠近中国海岸的大群岛,而英国是靠近欧洲海岸的大群岛。人们可能因此便期待日本和中国的历史关系与英国和欧洲的历史关系大致相同。事实上,英语与欧洲大陆的日耳曼语系关系密切,与欧洲弗里西亚语的关系尤为紧密,而日语与汉语完全不相干,与任何其他亚洲语言也没有确切的亲缘关系。同样,英国在过去2 000年里与欧洲国家纠葛不断,不断遭到欧洲人的入侵和占领,几乎在每个世纪都派遣了军队到欧洲大陆作战;但日本早先一直与亚洲大陆国家保持着几乎是相互隔绝的状态,在公元前400年之后从未遭到过侵占,在近代之前只有一次(16世纪90年代)向亚洲大陆派兵作战。为什么日本和英国有着如此相似的地理特征,却在语言、社会和历史方面发展得如此悬殊呢?

中国在公元前221年首次实现了政治统一,从此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都是统一的状态。相反,欧洲大陆从未实现过政治上的统一,直至今天,欧盟甚至连促使欧洲各国组成非常松散的联盟都很有困难。为什么中国这么容易实现统一,而欧洲实现统一就难上加难?

人类女性有绝经期,这意味着所有女性在40岁之后的一段时间会逐渐丧失生育能力。这似乎违背了基于自然选择的期望,因为自然选择应该倾向有助于动植物物种繁衍更多后代这种特性的进化。另外唯一一种已知有雌性绝经期的哺乳动物是领航鲸,也可能还有虎鲸,还有一种哺乳动物(澳大利亚袋鼬)有雄性绝精期。为什么女性有绝经期,与基于自然选择的期望不一致呢?如果绝经对女性有某种好处,那么为什么绝精对男性没有好处呢?为什么人类男性没有绝精期呢?人类女性与雌性领航鲸或虎鲸有何共同之处,唯独让这三种生物的雌性有绝经期呢?为什么雄性袋鼬有绝精期,而人类男性或者任何其他雄性哺乳动物没有绝精期呢?

生双胞胎对中国女性来说很少见:只有几百分之一的概率。但在尼日利亚的女性中,生双胞胎非常常见,比中国女性生双胞胎常见20倍——每100名尼日利亚新生儿中就有6对双胞胎。人们可能会想当然地认为生双胞胎会为自然选择所青睐:生双胞胎的女性能因此繁衍更多的子女并最终占领全世界。那么,为什么生双胞胎对尼日利亚女性有明显的好处,而对中国女性不利呢?

糖尿病曾经在中国很少见,但最近几十年发病率大大增加,已经接近美国的病发率。但是,糖尿病患者在中国人口中的分布与在美国人口中的分布截然相反。在中国,糖尿病集中发生在受教育程度高的富人身上,几乎不会发生在受教育程度低的穷人身上。与之相反,在美国,糖尿病在受教育程度低的穷人中最常见,在受教育程度高的富人中不常见。为什么糖尿病的发病分布在中国与在美国完全相反呢?

中国未来面临的最严峻问题之一是蚯蚓的问题。蚯蚓正面临什么问题呢,为什么蚯蚓问题对中国人的未来是一项严重的威胁呢?

中国和美国经常将彼此视为经济竞争对手,甚至可能是军事竞争对手。但是,中国所面临的最严重的长期问题与美国所面临的最严重的长期问题是一样的,即核武器、气候变化、全球范围内关键资源的枯竭、世界各地不平等导致的种种后果,以及在新冠肺炎之后的新型疾病将给整个世界所带来的危险。所有这些问题都非常棘手,只有在中国、美国以及世界上其他强国的通力合作下才能得到解决。为什么中国和美国现在还不做出更多的努力,来保障自己政府和自己人民的利益,来应对这些共同的问题,来解决我们两国都在面临的这5个最严重的难题?

以上11个问题只是列举的几个例子,你将看到我在8本书中还探讨了上千个精彩的问题。对于其中的一些问题,我在书中提供了具有信服力的答案。对于其中的另一些问题,我只能提供一些推测,这些推测尚未得到广泛的认可。其中还有一些问题至今仍然是谜,不过科学家希望能够在你们的有生之年解开谜题。尽情阅读、尽情享受吧!这次有机会向我的中国读者致辞,我真的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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