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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与辽东:一场跨越海洋的恩怨

当西边的蜀汉与曹魏打得头破血流时,东边的孙权也没有闲着。

孙权经略夷洲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并未就此放弃海洋战略。他决定往北面开拓一条海上航线,绕过魏国,与北方沿海的一个割据政权建立外交关系。

这个割据政权,就是辽东。

辽东名义上归属曹魏,实则一直是独立王国。从公孙度、公孙康到公孙渊,祖孙三代基本上都以辽东王自居,俨然就是土皇帝,对曹魏毫无臣服之心,更无忠诚度可言。曹魏对此当然很不乐意,无奈长年与蜀汉、东吴交战,实在腾不出手来收拾辽东,只能对其采取羁縻政策。所以当公孙渊上位时,曹叡就连忙下诏,拜其为扬烈将军、辽东太守。

眼下,孙权之所以要笼络辽东,一来是出于远交近攻的战略需要,利用它来牵制曹魏,二来是想从辽东获取东吴紧缺的军用物资——战马。

东吴嘉禾元年(公元232年,曹魏太和六年)三月,孙权派遣将军周贺、校尉裴潜渡海北上,前往辽东拜会公孙渊,并与其洽谈购买战马的事宜。

辽东、幽州一带自古便是盛产良马的地区,所以才有两汉的“幽州突骑”和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名闻天下。既然拥有丰富的战马资源,公孙渊当然乐得跟孙权做这笔买卖。双方很快达成交易,并就此建立了友好的外交关系。

在古代,战马交易的性质无异于今天的军火贸易,而公孙渊居然背着魏国,跟孙权搞起了这种勾当,魏明帝曹叡怎么能忍?

曹叡十分愤怒,立刻下令讨伐辽东,命汝南(治今河南息县)太守田豫从海路北上、幽州刺史王雄从陆路东进,打算好好教训一下公孙渊。

可是,辽东是公孙家祖孙经营了三代的地方,其边境线上的城池就算不是固若金汤,至少也是易守难攻。魏国仓促出兵,又岂能讨得着便宜?

时任散骑常侍的蒋济连忙劝谏,说:“但凡没有重大威胁的敌人,以及尚未公开反叛的属国,都不宜轻易讨伐。因为若不能将其制服,等于是迫使他们起来反抗。常言道:‘虎狼当路,不治狐狸。’先铲除大害,小害就会自行消亡。而今,辽东已归附多年,经常纳贡,朝臣对其也是普遍认可的。就算我们一举将辽东征服,其人口不足以使我国更强大,其财产也不足以使我国更富足;可万一失利,便与其结下了仇恨,且有损朝廷的信誉。”

蒋济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虽然辽东这个小弟不太听话,但做老大的还是要设法安抚,不能说打就打,因为身为老大,打赢了是胜之不武,打输了更是颜面扫地,何必呢?

可曹叡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于是魏军如期出征。

结果,魏国水、陆两路大军都遭遇了顽强抵抗,没有取得任何战果。曹叡悔不当初,只好下令撤军。

这时,圆满完成使命的东吴使臣周贺、裴潜,正率领舰队,满载着从辽东购得的战马,高高兴兴地扬帆南下。

二人并不知道,死神就在前面不远的一个地方等着他们。

这个地方,叫作成山,现在的名字叫成山角,位于山东半岛的最东端,也是我国陆海交接处的最东端,所以又称“天尽头”。此处三面环海,一面接陆,看上去就像是从陆地往海里伸出了一只脚。

要命的是,这只“脚”正好横在东吴舰队南下的必经之路上。

更要命的是,此时正值冬季,海上风急浪高,东吴舰队只能贴着海岸线航行,且风浪太大时,必须在此暂避。

最要命的是,出师不利的田豫预料东吴舰队很可能在此避风,为了将功补过,便率部埋伏在了成山,专门恭候东吴使团的到来。

于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不言而喻了,东吴舰队行经此处时,果然遭遇风暴,被迫靠岸,然后田豫突然杀出,全歼了这支东吴使团,顺带把东吴的船只和马匹也全都“笑纳”了。

东吴与辽东的第一次勾搭,就这样被曹魏给搅黄了。

公孙渊在这次交易中虽然没什么损失,但毕竟让曹魏给打了,心里很不爽,索性不认曹魏这个老大了,决定改换门庭,认孙权当老大。

东吴嘉禾二年(公元233年,曹魏青龙元年)二月,公孙渊派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孙综渡海南下,来到建业(今江苏南京市,此时孙权已迁都于此),正式向东吴奉表称臣。

孙权顿时大喜过望。

想当年他迫于形势,不得不向曹魏称臣,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如今时移势易,轮到曹魏的小弟来向他称臣了,孙权自然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为了体现“皇恩浩荡”,孙权命人准备了一大堆“金宝珍货”作为赠礼,并准备派遣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率一万名士兵护送宿、孙二人回辽东。然后,孙权觉得这样还是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公孙渊的恩宠,于是打算封他为“燕王”,并赐予人臣最高的礼遇——加九锡。

这下子,东吴的文武百官可全都不答应了。

虽说老板你新收了小弟,喜悦之情可以理解,但出手如此阔绰,还把公孙渊捧到这个程度,未免有些过头了吧?你让我们这些鞍前马后跟随你多年的老同志作何感想?

以丞相顾雍为首的百官纷纷劝谏,说:“公孙渊这个人不可轻信,更不可过分恩宠,派兵护送使节回去就够了,大可不必封王又加九锡。”

可是,孙权心意已决,不为所动。

百官没辙,只好把离休老干部张昭同志请了出来。张昭一到,便苦口婆心地劝孙权说:“公孙渊是因为背叛了魏国,担心被讨伐,才不远千里前来求援,压根不是真心称臣。要是他哪天改变主意,又倒向魏国,那咱们派去的使臣就回不来了。到时候,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但说话的方式不够婉转,明显伤害到老板的自尊心了。

孙权本来就是想过一把天子泽被四海的瘾,现在你戳穿了公孙渊的动机,就等于说孙权被人家骗了,相当于否定了老板的智商,试问天底下有哪个老板受得了这个?

孙权强忍怒火,一再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却被张昭一一驳斥。君臣二人就这样当着百官的面,吵得面红耳赤,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孙权忍无可忍,一把握住腰间佩刀,厉声道:“吴国士人,入宫参拜的是朕,出宫参拜的则是你,朕对你的尊重已到极限,而你却总是当众顶撞,朕实在担心哪天忍不住,会做出本来不想做的事情!”

意思明摆着——你这老家伙要是再叽叽歪歪不知好歹,我就把你一刀砍了!

张昭浑身一震,凝视了孙权许久,才黯然道:“臣之所以明知道陛下不会采纳臣之所言,还要竭尽忠心,只因太后临终之际,把老臣召到榻前,留下遗诏,命老臣辅佐陛下。当初那些话,至今言犹在耳啊!”

说完,张昭顿时老泪纵横。

这张悲情牌一打,刚才还嚷嚷着要杀人的孙权立马无语了。

没办法,皇帝再大,也是太后生的。你要是敢违背太后遗命,那就是不孝;若胆敢诛杀太后(包括孙策)指定的顾命大臣,那就是大不孝!

孙权无可奈何,只好恨恨地把佩刀掷在地上,然后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不就是哭吗?谁不会?

一个是年近八旬的老臣,一个是年过半百的皇帝,两个老男人就这样相对而泣,用眼泪进行无声的对峙,场面别提有多尴尬了。

当天的廷议就这样不欢而散了。事后,孙权依旧一意孤行,命张弥等人率部护送辽东使者回去,同时送过去的,当然还有“燕王”的冠冕、加九锡的物品,以及一大堆奇珍异宝。

张昭见皇帝把他的谏言全当耳旁风,愤而闭门不出,随后再也不肯踏入宫门半步,就算例行朝会也不参加。孙权看这老家伙耍起了性子,也不甘示弱,马上命人用泥土把张昭家的大门给封死了。

你不是不想出门吗?好,我帮你,从今往后你都别出门了,你们全家都别出门!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几乎就是一场闹剧了。东吴帝国这两个身份最尊、地位最高的老男人一耍起小孩子脾气,可把朝野上下的这群围观群众看傻了。

张昭一看皇帝把他们家大门封了,索性做得更绝——命下人在大门后面又生生砌起了一道墙。

你敢堵门,我就敢砌墙,看谁比谁狠!

这情景,活像街上两个小流氓打架,一个威胁对方说要一板砖拍死他,结果对方二话不说,拿起刀就往自己大腿扎了下去。

很明显,后者更狠。不过,咱们作为一千多年后看热闹的群众,也不必急着喝彩,更不必替张昭担心,因为老张他们家大着呢,除了大门还有边门后门好几个,出入根本不成问题。所以,他这个砌墙之举,就是故意跟皇帝叫板抬杠而已,对自己并无损害。

正当这场闹剧愈演愈烈之时,从辽东突然传回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公孙渊悍然斩杀东吴使臣张弥、许晏、贺达,还把三人的首级拱手送给了曹魏!

孙权闻报,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孙渊这小子到底在玩什么?

孙权暴怒不已,忍不住破口大骂:“朕活了五十多年,世上再艰难困苦的事情,全都经历过,没想到竟会被这个鼠辈玩弄,真是令人气涌如山。朕要是不亲手砍下这个鼠辈的脑袋扔海里去,有何颜面当这个皇帝?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朕也无憾!”

公孙渊这家伙,本质上就是个鼠目寸光的小人,一切行为都是从眼前利益出发,既没有深谋远虑的战略思维,也毫无诚信守诺的道德底线。

他当初跟孙权做生意,只是为了赚钱,压根没有“远交近攻”的想法。接着,他被曹魏攻打,就赶紧认孙权当老大,目的也无非是张昭说的,找个强大的外援而已。最后,当孙权又是册封又是送礼,还派出一万名士兵到达辽东的时候,公孙渊的小算盘立马又打得哗哗响了。在他看来,曹魏近,东吴远,若真的跟曹魏彻底决裂,引发全面战争,东吴不见得能帮上忙。所以,要想坐稳土皇帝的位子,终究还是不能与曹魏为敌,必须修复关系。那么,该怎么做,才能重新认曹魏当老大呢?

答案就摆在眼前——三个东吴使臣的头颅。

只要把这三颗脑袋送到洛阳,便足以彰显他的诚意,曹魏定然会既往不咎。此外,杀了这三人,还能得到一个眼皮底下的好处,就是可以吞并他们麾下这支一万人的军队。

有这么多好处,公孙渊凭什么不跟东吴翻脸呢?

果然不出公孙渊所料,当魏明帝曹叡见到那三个东吴使臣的首级后,龙颜大悦,立刻跟辽东冰释前嫌,旋即下诏拜公孙渊为大司马,并封乐浪公。

就这样,孙权费尽心机想要笼络辽东,结果却被啪啪打脸,不但损失了大臣、士兵、战船、金钱,更大大折损了他这个东吴皇帝的颜面。

所以,孙权发誓要亲手砍下公孙渊的狗头,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遗憾的是,他的想法并不现实。因为东吴与辽东之间隔着曹魏,此外就是一片凶险难测的茫茫大海,若是执意从海路进攻辽东,有几分胜算暂且不说,曹魏定然会趁机大举南下。到时候,东吴有这个国力同时在海、陆两个战场与辽东、曹魏开战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此外,倘若孙权真的登上战船,从海上御驾亲征,那么指不定一场风暴袭来,就会让他葬身海底了,都无须等到曹魏出手。试问,如此大的风险,真的值得孙权去冒吗?

当时陆逊驻守在武昌,听说孙权因公孙渊之事气得快失去理智了,赶紧上疏,对孙权进行了劝谏。

当然,劝谏是一门艺术,不能谁都跟张昭似的,只顾说理不顾领导感受。陆逊就很善于拿捏其中的分寸。他先是吹捧了孙权一番,说陛下英明神武,当年破曹操于乌林,擒关羽于荆州,败刘备于西陵,把这三个“当世雄杰”都打得找不着北,可见陛下天威所至,那真叫一个望风披靡啊!

对于自尊心严重受伤的孙权来讲,此时帮他回忆一下过去的丰功伟绩是十分必要的,所以陆逊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一番肉麻的吹捧之后,陆逊才开始跟领导讲道理,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堂堂万乘之尊,怎么能渡海远征呢?那不是违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古训了吗?眼下魏国才是最重要的敌人,若是打败了魏国,则辽东不讨自平,何必劳师动众去讨伐呢?

随后,大臣薛综、陆瑁等人也纷纷上疏劝谏。

孙权一开始还不肯听从,后来气慢慢消了,理智也渐渐恢复了,才悻悻然收回成命。

然后,孙权不禁想起了张昭,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当初要是听人家老同志的正确意见,何至于被公孙渊这个浑蛋玩得这么惨呢?

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孙权屡屡派人前去慰问张昭,希望他能入宫,与自己和解。不料,人家老同志的气还没消,愣是说自己病得很重,连床都下不来,更别提进宫了。

孙权没办法,只好放下皇帝的架子,亲自前去拜访。在孙权看来,我做领导的都已经纡尊降贵了,你这位老同志总该给点面子吧?

可他万万没想到,侍从宦官在门外(张宅主门被封,此处应是边门)叫了半天,里面居然只扔出来一句话,说老人家病重,不便会客,然后依旧大门紧闭。

好家伙,居然敢让皇帝吃闭门羹?你这老头倔得有点过分了吧!

孙权恼羞成怒,立刻命人放火烧门,打算把张昭逼出来。可是,眼见大火熊熊燃起,张昭却始终不肯露面。

这下孙权可不好收场了。若是任由大火这么烧下去,不但张宅很可能付之一炬,左邻右舍恐怕都得跟着遭殃。孙权无奈,只好又命人把火扑灭了。

折腾了大半天,皇帝就像是在演一场无人捧场的独角戏,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当然,这回孙权绝不气馁。他打定主意要跟张昭耗下去,看谁耗得过谁。又过了许久,张昭摆足了架子、出够了气,才在几个儿子的搀扶下,慢慢悠悠地出来见驾。孙权大喜,连忙恭恭敬敬地把老同志扶上天子车驾,然后直入皇宫。

进宫后,孙权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评,连连跟张昭赔不是。张昭这才原谅了皇帝,答应继续当朝廷顾问,也会按时参加之后的朝会。

孙权与张昭这场戏剧化的“君臣博弈”,在中国历史上是非常少见的。在我们的刻板印象中,皇帝都是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臣子自然也是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可孙权和张昭的上述言行却屡屡出乎我们的意料,打破了我们的固有认知。

在这里,皇帝放下了权力的傲慢,臣子挺起了做人的脊梁,君臣尊卑消失不见,等级的藩篱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两个卸下面具的人,彼此用真性情在碰撞,不为别的,只为碰撞出一个是非曲直。

在我们所了解的权力场上,通常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很少有领导愿意主动认错的,更何况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所以,孙权在这件事上的表现,不仅令人敬佩,而且真实、接地气,甚至显得有点可爱;就连脾气执拗的老臣张昭,一再跟皇帝抬杠怄气,似乎也不让人讨厌,只让人觉得这个老头还挺好玩。

孙权称帝后,经略夷洲无功而返,从海路与辽东打交道更是遭遇重挫,随后便渐渐失去了探索海洋、利用海洋的热情,从此也再无船队出海的举措。但是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孙权却无疑是古代少有的既重视海洋,又具有冒险精神的一位皇帝。仅凭这一点,孙权就远远超越了他所属的时代。从这个意义上说,孙权的探索虽然失败了,但虽败犹荣。 EI/Db2OzsCrOa9Jrdwe0f8JvwJb8koeK0Fc6zJLuDK3J3hQZvLJal9ZCKEbEkm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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