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化并非一成不变,它常常扑朔迷离,并且迅速地变迁,
所以人们通常无法依赖前18年设定好的方式按部就班地度过一生。
人们必须用第三种思考方式来打破旧规则,创造新规则。
所以人们在成长中大脑总在不断地重新设定。
人类智慧的秘密存在于基因密码中,也存在于这个星球整个的演化历史中。人类智慧又受到人们的日常经历、身心状态、饮食结构、人际关系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但是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讲,一切与智慧有关的部分都通过大脑及体内的神经延伸而控制。一种神经组织赋予人类智商,使得人们可以理性地思考;另一种神经组织赋予人类情商,允许人们进行联结式的感情性思考;第三种神经组织让我们可以进行创造性深度思考,这是一种用以再建和转化的思维方式,也就是魂商。要对智商、情商和魂商有充分了解,关键是要明白大脑不同的思维系统和相应的神经组织。
大脑是人体最复杂的器官,它使人类认知外部世界和自身,赋予人类与外部世界相互作用的自由能力。它产生并且构建人们的思想,赋予人类情感,并且可以深思自己的灵魂,对自己的经历赋予合理的解释——也就是对于意义、价值的感知。大脑是记忆的仓库,操纵着人类的触觉、视觉、味觉和语言。它还控制着心跳、呼吸频率以及无数的身体功能。作为大脑外延的神经纤维延伸到身体的各部分,是人体连接内外的桥梁。大脑之所以具有这么强大功能,在于它结构复杂、灵活多变,而且可以自我组织。
科学家习惯于认为大脑是“固定装配”的。按照这种理论,人出生之后的神经元数目就固定不变,并且按照固定方式联结。当年龄增长时,整个网络缓慢分裂。通常认为人类18岁左右达到神经系统的最优点,在这之后开始持续走下坡路。不过现在神经科学家对此有了更好的了解。的确,人们出生时的神经元数目一定,而且在一生中会损失掉很多。年长者比婴儿的神经元数目少。但是人的一生中也在不断生长新的神经关联——至少有这个能力。
正是神经的关联赋予人类智慧。婴儿出生之时只有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所以只有控制呼吸、心跳、体温等方面的神经关联。但是婴儿无法看明白面孔或者物体,无法形成概念,也无法发出有意义的声音。这些能力都是随着时间慢慢发展出来的:随着对外部世界的体验不断加深,大脑发展出新的神经关联。经历越丰富,所形成的神经关联的迷宫就越复杂。这就是为什么可以通过经常性的不同刺激来提高孩子智力和身体协调能力——比如给他们看颜色鲜艳的物体,听不同的声音,嗅尝不同的味道,抚摸背部以及给予情感上的关怀。当生理越来越成熟的时候,新生的神经关联给孩子语言能力和概念形成能力。这些关联存储了记忆中有关事实和经历的部分,可以使人们有阅读、写作和一般学习能力。对于孩子来说神经关联的数量和复杂程度没有固定极限。
在一个复杂而稳定的文化体系中,大多数人长到18岁的时候,已经发育出足以提供之后生活所需的神经关联。于是人们会形成一个对世界以及运转方式的整体图景,而且也已经形成了特定的心理习惯、情感模式以及对外界的反应模式。总而言之,人们会有意无意地给自己设定一组稳定的价值体系——我们总会把一些事物当作习以为常。
但是人类文化并非一成不变,它常常扑朔迷离,并且迅速地变迁,所以人们通常无法依赖前18年设定好的方式按部就班地度过一生。人们必须应用第三种思考方式来打破旧规则,创造新规则。所以人们在成长中大脑总在不断地重新设定(具体的机制会在后面解释)。
从本质上讲,大脑非常守旧。它复杂的结构承载着这个星球生命进化的漫长历史。大脑的结构就像老城里面无数扭曲的小道和混乱的老建筑一般。一层一层的老古董堆叠着,还有着居住者藏在里边。
大脑外部解剖图
在最简单的大脑皮层部分——对应着这座古城最低级的考古层次——可以发现类似变形虫一类单细胞动物的结构。它们没有神经系统,所有感官协调和运动反射系统都存在于单个细胞中。当人类的白细胞清除垃圾或者吞噬细菌时,它在血管中的行为与变形虫在池塘中的行为很相像。简单的多细胞动物如水母仍然没有中央神经系统,但是却已经有了一套神经纤维网络。这套网络可以使不同细胞之间相互通讯,于是动物就可以进行协调反应。在人体中,内脏的神经细胞就形成了相似的网络来调节肌肉收缩以推动进食运动。进化更高级的动物则发展出更为复杂的中央神经系统。
哺乳动物在进化过程中产生了前脑——开始是低等哺乳动物产生了原始的前脑,主要依靠本能和情感来控制;然后产生了能进行复杂计算的大脑半球,以及被认作是思想载体的那些灰色小细胞。大脑皮层的前额叶最后演化而生,这部分对于理性自利至关重要。然而酗酒、使用镇静剂、高度心理压力、暴力情绪或者对于前脑的损伤都可能导致大脑朝着原始的冲动性行为特点退化。所以,虽然神经系统在演化过程中高度复杂化和集中化,原始的神经网络依然存在于人类的大脑以及整个身体之中。
所以西方的“思想”模型是不全面的。思想不完全是一个大脑过程,也不仅仅只和智商有关。人们不仅通过大脑思考,还要协同情感和身体,以及灵魂、期望、对于意义和价值的感知(就是魂商)。这些都是人们智慧的一部分。有些日常用语也证明了这一点,比如:“他用勇气思考”或者“她用心思考”。很多人把大脑某一刻的“感觉”描述成如同身体接收到的触觉一般。现在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一下支撑三种基本智慧的神经网络。首先来看神经元,它是一切神经过程的基础。
人类大脑里面有100亿到1000亿个神经元,有大约100多个种类,其中一半都存在于大脑最发达的部分——大脑皮层。典型神经元的形状如同一棵树,有“树根”(树突),一个细胞体(体细胞),“树干”(轴突)以及“树枝”(轴突末端)。每个神经元从树突部分接收感官信号,然后将这些刺激从树突向细胞体传送,信号强度减弱。如果刺激足够强,可以到达细胞体,那么立即沿着轴突产生一个电信号。电信号如同点燃的引线一样传送到轴突末端,于是轴突末端形成突触(就是神经元之间的连接体),将信号传递给相邻神经元的树突。一个皮质锥体神经元有1000到10000个突出和相邻的神经元联络,大部分都在大脑皮层附近。大多数的突触通过化学信号发生作用。一个神经元的轴突末端秘密地产生一滴叫作“神经递质”的化学物质,这种物质继而激发或者储存在相邻神经元的树突中。神经递质在大脑不同的系统中发生作用,影响着人们的心理状态。
单个神经元
去甲肾上腺素可以激发整个大脑。如果分泌过少可以引发抑郁,分泌过多则导致狂躁。乙酰胆碱激发大脑皮层外层,并产生一种神经相干震荡,这是意识的神经基础。缺乏乙酰胆碱会干扰这种震荡,并被认为是导致阿尔茨海默症的原因。5-羟色胺激发大脑中的特定体系,缺乏它可导致抑郁。著名的抗抑郁剂百忧解(盐酸氟西汀胶囊)可以提高5-羟色胺的分泌量。如果5-羟色胺和乙酰胆碱的分泌量都偏低,阿尔茨海默症会加剧。另一种广泛作用的神经递质多巴胺也会刺激大脑中的特定部位。特定脑区缺少多巴胺也会引起抑郁症。在另外一些脑区多巴胺过多会导致精神分裂。几乎一切具有神经功能的药物——镇静剂、兴奋剂、安眠药、抗抑郁剂等等都是通过作用于一种或多种神经递质来发挥作用的。神经元的作用是传递信号,就好像是电脑中的电子元件一样。动作电位对这种功能起到调节作用。但是树突本身的作用更为微妙。大多数树突受到刺激的时候并不产生动作电位。相反,它们以电场的形式影响同一神经元上的相邻部分或者相邻神经元,然后树突恢复常态。相互作用的神经元系统可以在树突中产生震荡的电场。
最简单的关于思维的模型把思维刻画成线性、有逻辑而无感情色彩的。这不能算错,但是并不完整。这种模型源自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和代数学:“如果X则Y”,或者“2+2=4”。人类对于这种形式的思考非常在行,优于其他一切低等生物。计算机则更加出色。人脑可以做这些思考是因为存在一种特殊的神经网络——神经纤维束。
神经纤维束就像一系列电话电缆。一个或者一组神经元的轴突激发下一个或者下一组神经元的树突。电化学信号沿着相连的神经元传递,这些神经元被用于一个或者一组思维中。每一个神经元的状态只有开启和关闭两种。如果链条上任何一部分受到损伤或者处于关闭状态,那么整个链条都不会工作。就如同圣诞树上的灯一样,是串联的。
神经纤维束依据特定的程序相连,这种规则的设定是和正规逻辑一致的。于是学习成为被规则束缚的渐进程序。教学生背诵乘法表就是鼓励学生运用序列处理的方式给大脑编程。这就产生了一种适用于解决理性问题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是目标驱动的,而且是以“如何做”思想来指引的。人们用这种思维来解决语法问题或者处理博弈,它是理性而且富有逻辑的:“如果我做这件事,那么某种结果就会产生。”序列思维能力就是标准智商测试的内容。
序列思维所需要的神经纤维束以及神经回路在人体其他部位和低等动物中也可以看到。在脑干和脊髓中,程式固定的简单序列计算是膝跳反射、体温和血压控制等简单功能实现的基础。这时,序列神经网络的作用如同中央供暖系统的温控装置,它采用精准的点对点连接方式。比如,有特定的神经纤维束将视网膜上的每一个点连接到丘脑中对应的一个点上,然后又点对点地关联到主要的视觉大脑皮层,再沿着链条一直走下来,形成视觉处理系统。其他的知觉如嗅觉、听觉和触觉则依靠相应神经纤维束的作用。很多低等动物的本能行为也可以用序列处理来解释。本能可以看作一种固定程序,比如鸭和其他禽类的“印刻”——刚孵出的幼禽把第一个看到的移动物认定为母亲。与之类似,一些过分理性的人(很多官僚主义者)也喜欢执着于固定的程式,他们很难融通,也很难学会新的规则。
配图(P45页)
序列思维和电脑的序列处理非常相似。事实上,由于这种相似性,认知科学试图用计算机处理语言描述人类的思想。 在计算机中,数据是由一列比特流表示的,就像磁带上的点来表示信息。这些信息是依据特定的“规则”(程序)来处理的。但是计算机无法自己思考。它们无法质疑是否在遵循一个好的程序,是否还有更好的程序。而且它们也无法对任何程序不包含的数据进行处理——它们无法创造性地学习。而人类的思考则需要一个更加宽泛的模型,包含多种多样的可能性。这些我们稍后讨论,读者可以看到不同的神经系统如何在大脑中互相合作。序列思考(或者说智商类思考)是我们日常经常用到的一种思考形式。比如心算就是一个简单的例子,再比如分析一个计划的时候,也要将情景拆成最简单的逻辑单元,然后预测可能发生的因果事件。所有的分析都采用博弈和渐进的基本原理。在商业界,“目标管理”提倡先设定一个清晰的目标,然后作出一系列符合逻辑的行为来实现。计算机在下国际象棋的时候,会分析每一步所产生的所有可能情况,然后决定怎么步步为营。序列思维的优点在于精准和可靠。这跟牛顿科学的思考方式相同,都是线性和确定的:B总是跟随A,要么开要么关,不是黑就是白。在给定规则和目标的情况下,它非常有效率。但是,这种形式思考却忽略了细微的模糊和不确定——一旦目标变动,序列思维就无法进行。因为,你不能要求电脑处理一个不在程序范围内的事情。美国哲学家詹姆士·卡斯把序列思考比喻成一个“有限游戏”。 如果人们希望拓展视野,以寻求新的可能性,序列思考就没有用处了。所以现在来看一下另外两种神经体系,它们与序列处理相继进行,也大大增强了序列思考的能力。
神经网络(图为简化形式的大脑皮层锥体细胞)
这种思维帮助人们在事物之间形成联系:比如饥饿和食物,家庭和舒适,母亲和爱,叫唤的狗和危险,红颜色和兴奋或危险。联想思维强调的是人的情感智商——一种情绪和另一种情绪之间、情绪和身体之间、情绪和环境之间的关联。同时它还让人认知面孔和味道,学习骑车之类的身体技巧。这是一种用心和身体思考的思维方式。所以通常也被称为“情感智商”或“身体智商”。这种智商被勤奋而有天赋的运动员或钢琴师发挥到了极致。
大脑中用来联想思维的结构是神经网络。众多包含高达10万神经元的神经束组成这样的网络,而每一个神经元又可能和多达上千个其他的神经元相连。与神经纤维束的精准连接不同,在神经网络中,每一个神经元同时作用于多个其他神经元。最简单的联想思维是通过条件反射完成的,著名的例子就是俄罗斯科学家巴甫洛夫对狗进行的实验:每次给狗喂食都摇铃铛,重复多次之后,狗一听到铃铛响就流口水。神经网络可以让人学会比这复杂得多的联想模式。习得信号输入要依靠神经网络里的一些元素,而行为信号输出则依靠另外一些元素,还有一些元素在两者之间起到调节的作用。元素之间的内部联系是通过经验来修正的,所以系统才有了学习的能力。大脑中的神经网络与遍布全身的神经网络相连。在脑干(大脑最古老的一部分)中的神经网络为网状结构,负责处理进入大脑的感官信息和相关的运动神经指令,比如行走或吞咽。这些指令从脑的高级部分中传达出来,而在脑的低级部分或者骨髓中协调。它们也负责控制睡眠生物钟,比如一位母亲可能在很大的交通噪音下都能睡着,而她孩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就可以把她吵醒。正是网状结构负责处理这种唤起反应。
网状结构最复杂的部分是丘脑网状结构,它每次只能唤起大脑中的一部分。这就是为何人们可以有选择地分配注意力。序列神经纤维束由于被特定的程序控制着,所以不能进行学习。神经网络则不同,它可以与过去经验沟通,进而重新联网。每次观察到一种模式,认知这种模式的神经网络都会增强,直到这种认知变成自动的行为。如果模式更改,感知能力也会慢慢随之更改,直到大脑重新联网以适应新的模式。神经网络中神经元之间的连接可以有不同的强度,任何一个元素都企图刺激和占领与之相连的其他元素。学习行为会更改这些连接之间的强度:那些同时产生冲动的神经元素倾向于连接得更紧密 。
比如,我们刚开始学开车时候,手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经过思考,刻意做出来的,因而反应很迟钝。但是随着练习次数加多,手脚和大脑的协调被深刻地嵌入大脑的神经网络中,最终几乎不用大脑思考怎么动作,就能熟练驾驶车辆了。所有联想学习都是通过尝试错误完成的。小鼠学习走迷宫的时候并不会遵循规则。它只是不断练习,如果一次失败,就不产生神经连接;如果成功,大脑则加强这种神经连接。这种学习过程主要依赖于经验:某个方法成功的次数多,下一次人们就倾向于运用同样的方法。所以联想学习也可以叫作“惯例式学习”。神经网络与人们的知识能力或概念阐释能力无关。它们只是单纯地嵌入经验之中。人们学习某种技能,但是并不清楚自己是用什么规则来学习的,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就像人们不是通过阅读手册来学习骑自行车的。人们发展自己的技能可能仅仅是因为从中获得成就感,或者帮助自己规避痛苦。通过联想神经网络,我们可以看到情感是如何运作,如何与联想模式相适应的。
脑边缘系统是大脑控制情感的中央部位。它同时有序列神经束和联想式神经网络。有些情感是内生的,比如对蛇的恐惧可能就是基于脑边缘系统的序列神经连接的。但是大多数情感都是通过尝试错误带来的:一旦人在特定刺激下感到恐惧,下一次就很难做出其他反应。很多心理治疗的原理就是打破那些不合适的情感联想习惯。另外,情感不容易诉诸语言。人们往往难以描述自己的某种情绪。所以人们不可能总是“理性”地遵守规则。相反,人会对不确定境况做出不确定的反应。因此联想式智慧可以处理模棱两可的情况,但是它也是“近似估计”的。它更加有弹性,但是相比序列思考不那么精确。情感比理性可以解释更多的经验,但是不如理性精确。
另外,很多情感反应也会进入长期记忆系统里。人具有一个缓慢而长期的记忆系统,它靠遍布整个大脑的联想式神经网络。在一次性记忆恶化时候,这种长期记忆系统可以不断学习新事物,比如身体技能、记忆面孔等。一次性记忆通过大脑中一个名叫海马状突起的神经连接完成,这个部位会随着年龄而老化。所以,虽然老年人很难学习需要新的序列连接的技能,但是他们却可以很好地学习新的运动技能,比如游泳或者死记硬背一首歌。
除了序列计算机,还有一种进行并行式计算的计算机,模仿的就是大脑的联想式运作。如同大脑一样,这种计算机包含大量复杂而相互关联的计算因子,元素之间的连接会随着激发次数的增加而加强,所以计算机会慢慢地“学会”新的行为。序列计算机就永远无法学习,只能被重新编程。而且一旦通讯链条中的某一环出现阻碍,它就会无法工作。相比而言,并行计算机更能承受损伤。由于它用平行连接取代相邻连接,即使出现微小损坏,仍然可以正常工作。同样道理,大脑的平行神经系统也有很好的抗损伤特性,这才可以容忍每天有那么多的脑细胞死去。串行处理器有一种“语言”,也就是一套用来计算的符号和公式。在这方面并行处理器显得“迟钝”一些。它们通过试错方式来运行。如今,这样的电脑可以用来识别笔记、阅读邮编、分辨气味和面孔。它们还可以从不完整的外貌描述推测整个原始图像。由于联想式计算模式思考可以通过经验学习,即使没有经验也可以“摸着石头过河”。所以,它可以处理模棱两可的情况。比如辨认用上百万种不同笔迹书写的同一邮编。这种思考方式的缺点是学习过程慢、不精确,而且倾向于被习惯和传统束缚。人们可以学习一种技巧或者感情,但是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和精力。由于联想式思考是惯例式的,这种学习过程也很难与他人分享。你不可能写出一个公式告诉别人怎么做,因为没有任何两个大脑具有相同的神经关联。相似地,没有任何两个人会有相同的情感生活。一个人可以理解他人的情感,可以移情,但是永远不可能拥有他人的情感。
人类大脑比任何计算机都复杂得多。两者之间有明显的不同:大脑是血肉做成,而计算机是用芯片做的;大脑经历了几百万年的复杂进化,而计算机是人类为完成特定目标而设计的。还有一个运作方式的重大差异:大脑不存在孤立的智力模块,不同思维系统之间总是互相合作、相互促进,带给人类两种相互依存的智慧——智商和情商。1993年,西摩尔和诺伍德对国际象棋手开展了一项实验,目的是看他们使用什么思考方式作决策 。他们向专家级与业余级两组棋手出示一系列的棋局,有的很常见,有的毫无意义。两个组都被要求重新复制所看到的棋局。结果,专家级棋手更擅长复制常见棋局,两组在复制荒谬的棋局时表现同样不好。由此证明,专家在复制常见棋局的时候,综合运用了联想思维和序列思维两种方式,而水平低的棋手不论任何情况都只会运用序列思考方式。研究发现,一位国际象棋大师可以凭多年的经验,在头脑中建立起大约五万种常见棋局。所以在实际下棋时,他不用进行序列计算来思索每一种落子方案的可行性。他会立刻决断出最可能的走法,然后把序列分析全部都倾注在这种走法上。一个水平低的棋手,相比而言,只能对所有可能的走法一一分析,于是浪费了时间和精力。
从最一般的层面上来讲,心理学家一直认为,人类大脑中有一套高容量的联想式处理器,另外还有一套较小容量的序列处理器,后者有选择地专注于联想式处理器中的某一部分,就好比是探照灯从昏暗的背景中寻找一些东西。 联想式思维没有被照到的部分会被暂时忽略,当然它依然有可能产生潜意识(就像潜意识广告)。比如很多人都能几秒钟内记得一个7位数电话号码,如果不断重复这个号码,记忆持续时间就会更长些;但是如果注意力分散到别的地方,那么人最终会忘记这个号码。这种短期记忆已经得到大量实验的证明。工作记忆是人类序列思维的一个关键特征。在任何给定的序列作业中——比如做饭、读书或者推理——工作记忆提供给人们一个脑海中的便签,提醒人们处于一个什么样的阶段。如果在这种序列思考过程中,头脑中某个分岔路口呈现出很多的选择,工作记忆可以保证人们在足够长的时间内记得这些可能性,以便从中做出选择。这种记忆方式中,所有可行方案都被主体完全感知,直到主体最后做出选择。这是前额叶大脑皮层的一个功能。前额叶受到损伤的人,比如阿尔茨海默病患、中风或者一些脑外伤患者,他们就会在保持注意力、形成概念或灵活运用概念方面出现困难。如果人们意识中只存在一种可能性,人的心理反应就会变成自动的,注意力就下降,意识也慢慢变得迟钝。因此人们时常渴望新的经历和挑战——一些需要全新意识的东西。所以说,序列思考和联想思考合作可以提高智力。
这方面还有另一个例证:安东尼奥·达马西奥博士在他著名的《笛卡尔的错误》一书中提到一个研究:一个名叫艾略特的病人脑部长了肿瘤,导致前额叶大脑皮层受到损害,除此之外,大脑中其他负责智商的区域都没有受到肿瘤影响,他的智商测试分数一直很高,记忆也很好,一切理性技能和知识都完好无损。但是这个损伤却导致了“平淡”的情感反应,继而影响到他理性决策能力。 就是说,智商和情商之间的协调被破坏,导致这个人失去了他的“常识判断力”。以上两个例子都说明,序列思维和联想思维之间,智商和情商之间存在着协作机制。这可以部分解释人类的思维模型。但是,仍然有一些明显的人类心理能力尚未得到很好的解释。大脑显然存在某种更深层的智慧,而我们现在的科学还没有窥到冰山一角。下边我们来详细探究一下这个神秘的智慧。
计算机既可以模拟人的序列思维,也可以模拟联想思维。但是至今为止,仍然有一些人类心理活动还没有被任何机器模仿——甚至想都没法想。这些能力就是本书所说的“魂商”——基于情景的、提供意义和变化能力的智力。
拥有意识,这是人与机器的重大差异。人可以感知世界,对事物做出笑或哭的反应。尽管学习规则把人变得程序化,种种联想让人形成难以改变的习惯,但是人仍然拥有自由意志,只要他愿意付出努力去改变规则,打破习惯。计算机只能做规则范围内的游戏,人类却可以做无限游戏,可以更改目标,可以在边界上做出行为。
这都是因为,人具有一种创造性的思考方式。序列和联想思维系统让人理解现有规则,第三种思维系统却让人创造规则。另外,人类是追求意义的动物。给定计算机一个指令时,它不会去问“为什么我要做这件事”。人却会经常问这样的问题,而且一旦拥有满意的答案,他们的工作会更有效率。计算机可以控制语法顺序,但是只有人才能理解这些语法顺序的意义。
这些人类特有能力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所掌握的情况下有一种统一感。理解从本质来讲是整体性的,即可以把握总体的情境。精神分裂者缺少的正是这种基于情境的领悟力。他们无法统一自己的经验,也就无法对其做出恰当的反应。本书中,这种思维被称为“统一思维”。这种统一的能力是意识的关键特性,也是理解魂商的基础。
人脑中的神经元是按照序列链条互相连接的。但是没有一种物理连接可以把全部的神经元都连接起来。从物理角度讲,大脑包含大量独立的“专门系统”,有的负责处理颜色,有的负责处理声音,有的负责处理触觉,等等。当你环顾自己的办公室,所有这些专门系统就会收到上百万个感官数据碎片的信息——视觉、听觉、触觉、热觉等等。但是你总可以把自己的工作室看成一个整体,因为人有一个统一的感知区域。神经学、心理学和哲学将之称为“绑定”。人类大脑如何将不相干的感官经验绑定在一起,至今仍然是个谜题。
进一步来讲,人们环顾房间的时候,还可以分辨里面的不同物体——桌子、电脑、CD机、墙上的画、手边的咖啡。这些是如何分辨的?大脑中并没有中央CD机神经元,也没有咖啡杯神经模型。这是一个更深层绑定问题。目前,很多学者的研究已经部分地揭开了谜底。
沃尔夫·辛格和查尔斯·格雷在法兰克福领导了一个研究团队,他们将电极连接到哺乳动物大脑中不同部位的神经元。神经元一旦发出电信号,就可以被脑动电流扫描器读取,而且这些信号以不同的频率振动。辛格的团队发现,当人们观察一个物体例如咖啡杯的时候,大脑中定位部位中参与感知活动的神经元发生共振,振动频率在35~45赫兹之间(每秒钟35~45圈)。这种同步振动将人的不同感官反应统一到咖啡杯这一物件上:它的形状、颜色、质地等等,然后使人体验到一个确定的物体形象。
大脑感知CD机的过程也是如此。这个过程也被发现是共振的,只不过与观察咖啡杯时的共振频率稍有不同(不过仍然在35~45赫兹的频率范围内)。观察其他物体时也是同样的过程。
至今为止,对于单一物品统一感知的研究还停留在辛格研究的阶段。但是神经学研究发现,沉思可以提升人的感官洞察力。比如佛教的冥想或瑜伽可以降低血压,减缓新陈代谢。有人通过脑电图(EEG)对于沉思者脑波进行了研究。 而且不像感知咖啡杯和CD机,人类沉思者本身可以描述他们的经历。
在东方,进行沉思的人首先在一间安静的房间里静坐20分钟以上。他(或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声响(比如念咒)或者一件物体(比如烛焰)上。因为没有其它干扰心思的东西,沉思者得以放松下来。这些都记录在脑电图模式上。
接着,沉思者会进入一个特别的意识阶段。他(或她)的意识空洞却能觉察一些很深层的神秘东西。脑电图研究发现,这个阶段,沉思者大脑表现出更和谐的脑波,并且在大脑的很大区域里以特定频率共振(包括40赫兹)。按照沉思者本人的描述,伴随着统一的神经振动,这时的意识进入到一个统一体。
1990年,一种叫“磁体脑照相技术”的技术发展起来,它提供了更好的证据证明40赫兹神经共振的内涵:
〇 调解大脑串行、并行神经系统间的有意识的信息处理。这种调节体现在国际象棋实验以及达马西奥著作解释的智商—情商关联部分。
〇 很可能是统一意识乃至整个意识的神经基础,包括对物体的感知,对意义的理解以及重组经历的能力。
〇 是更高等统一智慧的神经基础——也就是本书称为“魂商”的东西。
按照弗洛伊德的描述,一共有两种筛选和整合心理信息的基本过程:
〇 第一,初级过程(或称为“本我”),基本上是无意识的,如睡眠、做梦、口误、被压抑的记忆等等,是一种并行式思维方法。
〇 第二,次级过程(或称为“自我”),是有意识、有逻辑的理性过程,是一种序列式思维方法。
〇 从神经学角度来讲,这两种过程是并行或关联思维(初级过程)以及序列思维(次级过程)所支撑的。
〇 但是大脑结构却显示,还存在第三种思考方式——统一思考。这就是“第三级过程”。
宗教和心理方面的学者都描述过这三种心理过程。比如肯·威尔伯称它们为“前人格”(本能)、“人格”(自我)以及“超人格”(超越自利自我)。 这三种过程恰好和大脑的三种神经思维结构对应,进而可以与三种智慧相对应。下边这个简单的图表描绘了人们的三层心理过程。每一个同心圆都代表一个不同的心理过程。本书的第三部分“自我的新模型”中将会深入讨论这个观点。
三个同心圆每一个都代表一个不同的心理过程
理性的智商层在西方文化中一直被过度频繁地强调着。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文档、时间表以及各种计划安排充斥着整个社会。但是在私人生活里,人们通常可以放松地进入一种理性—感性的混合模式。这时候,自我的不同侧面都得以表达。
相对而言,人的情感更加联想化,与自我的中层结构相连。这之外是深度睡眠,也包括深度沉思状态。在这个深度魂商中心里,表面现象整合进广阔的情境里面。第三级过程与灵魂和最广泛意义上的灵魂智商相关。
通过最简单的神经学分析,我们已经阐明,魂商是一种重塑人类经验的能力,也就是转变人对事物的理解的能力。有一种叫作超空间(多维空间)的数学理论,可以帮助理解这一点。超空间理论的核心是认为存在三维之外的维度,比如 4维、5维,甚至n维空间。每一个新维度都提供了比原来更深入的视角。物理学家加来道雄在他的《多维空间》一书中提到一个鱼缸里的金鱼的例子。从金鱼的角度来讲,它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一个鱼缸里,也不知道这只鱼缸装了人们称为水的液体。这就是它们的世界,它们想当然地这么认为。
但是突然有一天,其中一只金鱼纵身一跃跳出了水面。“啊!”它叫道,“原来我是从这来的!”它看见了鱼缸和它的同类,它也看见了原来从来没意识到的水,它明白了自己实际上是从鱼缸和水中跳出来的。于是金鱼知道了在它们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有不同于水的其他介质。于是它重新情境化了它原始的处境,转换了它对现实的观点。
魂商可以帮助人们进行类似的重新情境化。每当人们重新观察这个世界的时候,总能发现很多新的变化,继而从各个层面触及和改变人的生活。
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书》中描绘了他在瞬间顿悟时捕捉到某种真正本质,这个经历带给他很多深层意识影响,也给了他很多巨大的暗示。
我们的生命就像飞机在乌云和气流中飞行,突然呼啸冲上云霄,进入了一片朗朗乾坤,对于融入这种新维度,我们由衷感到自由的欢欣。……当这种新感知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稳固无疑的时候,就出现了《奥义书》(古印度教著作)所称的“意识的转折点”:“如同新生婴孩降临世界一样,也可以把它叫作复活。”
这种复活的感觉就是魂商的一种体现。它不仅仅是一种心理状态,而且是一种感知和存在方式。它彻底改变了人的领悟力,乃至改变了人的整个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