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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他们马上要来杀你了

王卿沉默,这一刻也算他命运的转折点,不比上吊前的承受的压力更小。康安安耐心等他的回应,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唯恐他说出个不字,把彼此的退路赶到绝路上去。

“下去了以后,会怎么样?你说的归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轻轻问。

“人死后,元神离体,即为天地初始之阴阳之气——元神,而天下所有的元神都必须归于度朔山。度朔山乃天下的元神之宗,管辖着归墟之境的入口,归墟专司人间元神。凡人阳寿消尽之后,元神离体,由度朔山进入归墟之境。法曹会根据归墟卷册计算其生平所承负,除算减年,评判元神是否可以往生。如果做了坏事,自然要受到惩罚,评过功德,还清罪孽,再经过黑水河剔除了一切情灵之后,洗涤为纯净的虚元,方可重新进入新的身体,转世为人。”她特地加了句,“像你这般前世受过苦,又没有作孽的人,下一世可能会投胎好些。”

其实这都是安慰他的话,在这一世王卿缺的就是希望,康安安想唤起他对下一世的渴望。

“下一世,可是还是这个人间呀。”王卿的声音很惆怅,苦笑起来,“到了哪里,都是这样的一群人。”

康安安竖起耳朵,手指已经把帕子扯出攥在手里,眼睛盯着他:“也未必,如果投到像公子这样的富贵人家,岂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公子,我怎么有福气和他一样,连陈平他们我都比不上。”他喃喃地说,突然把头一昂,“下一辈子的事又谁知道,我要把这一世的仇恨先解决掉!”

康安安心里直直地往下沉了去,想不到还是白费口舌,书呆子算是劝不回来了。

王卿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变身,转头就逃。

“唉,你想到哪里去呢?”康安安轻叹,将手上帕子一抖,对着王卿的背影要抛过去,可帕子还没松手,身后有人大叫一声,“臭女人,居然敢溜出来和人私会!”

那人不由分说,从后头上来一脚踢在她身上。康安安心里十分恼怒,差点想转身反击,但她转念一想,整个国公府都知道她是受过重伤的人,能下地走路已经是奇迹,若再灵活躲避岂不是更要引起怀疑。她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脚,被踢得斜飞出去,跌倒在地,舌头磕到牙齿,嘴角淌下一条血印。

张二勇人如其名,半截黑塔似的一个勇夫,且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情,见她倒在地上,大步过来一脚脚踩在她背上,骂道:“臭婊子,你偷会的情汉子呢?”

原来还是这两个小人,康安安暗叹一声,他们自然是盯上她了。她被他踩得眼前一黑,唯有示弱到底了,忙先把掉在眼前的手帕捡起来,塞进怀里。

张二勇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个家仆,此刻过来院里院外一通翻找,把墙角的茶花都踩断几株,当然找不到半个人。

“不管了,先把她绑到柴房去,天亮了再等公子发落。”张二勇嘿嘿地笑,一把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乘着没人注意,偷偷在她柔软纤细的腰肢上狠狠捏了一大把,得意道,“看二爷这次还打不死你!”

康安安左手的伤本来没有大好,被他这一拎一捏,痛入骨髓,不由低哼几声。身边的家奴随即冲过来,把她两手朝后捆绑住,一路推推搡搡地往柴房去了。

才一个月的时间,康安安算是又回到了起点。她把头靠在墙上,看着第一次睁眼见到的那条门缝,忍不住苦笑起来,觉得自己这个度朔使真的挺没用的,难道首次任务就失败?

想了半天,一转头,竟然见到王卿去而复返,垂手立在身旁。

“咦,你刚才不是逃得飞快吗?怎么一眨眼又回来了?”康安安奇怪。

“你的手被捆起来了,应该没事的,我很安全。”他说。

康安安气到反笑,说:“那么你就是特意来看我怎么死的?想不到居然是我先死在你前面,你心里一定还挺得意的,是吧?”

王卿摇摇头,说:“你说不定快死了,我来陪陪你,顺便和你一起看看他们是什么样的嘴脸,然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拼着灰飞烟灭,也一定要把陈平吴惠他们弄死。”

“恶人总有恶报。”康安安温和地劝他,“在人间一切的肆意妄为,到了归墟都会有报应。”

“我不相信。”他拼命摇头,“杀人放火肯定会有报应,但是不见血的欺凌呢?他们说这只是开玩笑,他们都喜欢和我开玩笑,是我自己受不了气。所以他们每天用零零碎碎的花样来折磨我,哪一件说出去都不算是大事,可是对我来说,时时刻刻,都像是钝刀割肉似的。对,对,我对他们来说,根本就像是块肉在砧板上,想怎么切就怎么切,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我知道,你一定难受极了。”康安安怕他激动起来情灵又要变异,忙轻声低劝。

“不,你不知道,你不是我,你甚至不是康安安,你如果是她,她一定会懂得我。”王卿忽然暴躁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你不是康安安,就一点都不知道她曾经吃过的那些苦了吗?虽然我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每次她被人捉弄,我都知道。她们偷偷地在她衣箱里泼水,让她没有干净的衣服换;她们取笑她胸大,非逼她用长布条把自己的胸口扎得紧紧的,有时候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她们叫她‘贱狗’,说她装腔作势。她们看不得她和公子说话,只要公子对她笑一笑,多说一句话,她们回来后就变本加厉地欺负她。这些女人和陈平吴惠一样,都是一群嗜血的尖嘴蚊子,整天在耳边嗡嗡作响,伺机凑过来密密麻麻地吸你的血,让你生不如死。他们杀起人来是一点一滴的,是日日夜夜的,并且毫无把柄无法追究,只有等你彻底死了,他们才会停止这些细碎又恶毒的手段。但是,对于这样的人,归墟也会严厉惩罚吗?就算惩罚了又怎么样,他们还是会重新投胎做人,而我呢!我这一辈子已经毁了!”

说到后来,他喉咙里又呜呜地干吼起来,如果手不是被绑着,康安安都想去把他抱住。就像按住一个受到惊吓而发了疯的孩子,可惜,她用力挣扎了一下,根本动不了。

“我怕他们!我恨他们!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我要这么可怜?为什么我会是被欺负的那个人?是不是我自己不好,我太蠢太傻太懦弱,所以他们敢明目张胆地孤立我、针对我,让我一刻都不得安宁!”

王卿抱着头,在一个角落里蹲了下来。他的头顶又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康安安忽然灵机一动,轻轻唤他:“王卿,你抬起头,看着我。”

等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头,眼珠子已经是血红色,当与康安安对视时,他停住了。康安安记得上次在书房,也是因为他看着她才控制住了元神,于是温柔地对他说:“来,离我近一点,我是不会骗你的。而且我现在手被绑住了,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我只要你看着我。”

王卿的眼珠子恢复了黑色,头上也再没有黑气冒出,他轻轻呼出口气,重新清醒过来。康安安便与他安静地对视良久。“你要死了,”王卿终于开口说,“天亮了,他们马上要来杀你了。”

张二勇果然禀报了公子,一大早程九和他两个便来柴房提人。程九看了眼康安安嘴角的鲜血,心里很是满意,嘴里却连声说:“唉哟哟,我的姐姐,怎么又出事了,这回可不关我的事,你别这么瞧着我,别把气撒我头上。”

张二勇闻言笑起来:“九哥,你怕她做什么,这女人已经是半死的人了。”

“我劝你可别这么说,人呀,不是亲眼看到断了气,都是有可能活过来的。”程九眼睛带着笑,别有深意。

两个人提起康安安往书房押去。

公子才吃完早饭,还没去上课。陈平继续告病请假,吴惠和谢子璎刚来书房报到,秀月正在旁边服侍。见了他们三人进来,除了公子和秀月,其他人都是一惊。尤其是谢子璎,脸色都变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公子眉头微微一皱。

“回禀公子,这女人昨天晚上在园子里私会情郎,被我逮到啦!”张二勇兴奋地说,“小人悄悄走过去的时候,听到她正对那男人说‘唉,你想带我到哪里去呢?’公子,你听听,这话多不要脸!”

他掐着嗓子翘起兰花指学康安安娇弱的女声,一房间的人都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个男人呢?”公子问。

“没抓住,那小子腿真快,一眨眼就跑得没影了。”张二勇‘嘿嘿’地笑。

公子懒得和他多说,只是看住康安安:“你自己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晚上睡不着,在园子里走走。”康安安淡淡地说。

“你放屁!”张二勇恨不能再踢她一脚,“你住东院,没事跑西院去干嘛,还是跑到没人住的院子里,居然敢说不是和男人偷情私会?!”

“她是在西院哪里找到的?”公子突然问。

“还会有哪里,就是上次那个吊死人的那个房子。那地方阴森森的,平常白天都没人敢去的,她倒好,特意挑晚上去!肯定是有问题呀!”

一句话说得房间里的人都沉默下来,公子脸色阴沉,看了眼吴惠,后者冲着他勉强一笑。

“我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康安安说,“难道那个地方不许人进去?”

“呸,我看你就是嘴硬!”张二勇举手要打,被公子喝住。

公子才要发话,却见旁边的谢子璎看着康安安,脸上有几分关切之色,心中一动,问他,“子璎,你来看看,这事该怎么断?”

“岂敢岂敢,公子的家事,小人怎么可以随便说话。”谢子璎笑起来。

公子便对张二勇道:“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见双。又无证据,如何能断她的罪?你这事办得太鲁莽了。”

“回公子的话,这次虽然没捉到奸,但是赃还是有的。”

“哦?”这下不但是公子,连康安安自己都吃了一惊。

“什么赃?”

“嘿嘿嘿,这个可不是我找到的,是她同屋的锦纱说的,她的箱子里私藏了许多偷来的东西。”

“哦?让锦纱拿过来看看。”公子看了眼康安安眼,说。

锦纱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听到里面传唤,忙提着一只包裹走进来,跪道:“回公子,奴婢是管花园子的锦纱,平时同这个贱人一个屋里睡。奴婢常常见她半夜溜出去,要到天亮前才回来,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有几次出去前还偷偷从自己的箱子里找东西。本来奴婢也不想管她的闲事,只是今天一大早听张二哥说这贱人晚上与人私会,奴婢把这些事前因后果联系起来,特地去她的箱子里翻了一遍,不料竟真的找出些赃物来了。”

她边说边把手里的包裹打开,平铺在眼前。

包裹里有一支莲花簪子,一只羊脂白玉笔掭,一把银质嵌红蓝玛瑙砚滴,两只锦布墨匣,一副金三事儿。

公子一眼就看出,白玉笔掭、银水注、墨匣和金三事儿都是他书房里的东西,因为是以前的旧物,很少用到,所以平时都收拾在墙角箱子里。

他叹口气,对康安安说:“笔掭、砚滴和金三事儿也就算了,拿到市集里也能换些银钱,你怎么连空的墨匣都要拿?”

张二勇“嘿嘿”直笑,说:“公子你不晓得,这墨匣四个角上都镶了金角,她哪是为了偷匣子,专是为了这点碎金子呢。”

旁边的秀月忽然用力看了他一眼。

谢子璎何等机灵,一个眼色就懂了:这女人肯定有份!想来仙姑之前得罪了她,这次是召集了这群人在给仙姑下套报仇呢。可惜他虽然明白,现在却插不上手,脸上也不好露出来。

康安安心里何尝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冷冷地说:“我没偷过东西,这些东西都不是我拿的。”

“如果你说这包东西不是你的,为什么我赏你的那支莲花簪子也在里面呢?”公子说,“我记得你向来喜欢得很,几乎天天戴在头上,现在总不会说连这支簪子都被人偷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秀月:“平时书房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当差,她若是翻箱子拿东西,你想必也该知道些吧?”

秀月马上跪下来,叫屈道:“奴婢跟她不是一伙的,非但不知道她的事,还常常被她差来唤去。奴婢出去办事的时候,她就可以一个人在书房了。对了,记得上次谢大人也在场,她就直接把我赶出去了,谢大人,您可要替我作证呀。”

谢子璎眼皮子一跳,心想:这女人真是厉害,竟然把我也牵扯进来了。不行,今天既然人赃俱获,我现在就不能随便出手,有道是‘狐狸打不到,白惹一屁股骚。’别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要救人得另外想办法。

他打定主意,脸上苦笑起来,道:“岂敢岂敢,公子上课不在,才叫我在书房等一会,我哪有心思记你们的事?姑娘们也别太为难我了。”

公子点头,看着他道:“子璎一直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我记得这丫头又长得很像你的亲戚,确实不能让你太为难。”他把脸一沉,对着康安安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康安安不吭声,她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在秀月说话的时候,她看到王卿垂着手,身后拖着那条白绫走进来了。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只有康安安可以看到。他走到了吴惠身后,抬头看向自己,眼睛有种深深的悲哀,她知道,他这是在见证自己的死亡。

公子说:“既然你自己也没什么话可说了,程九,就按照家法处置吧。”

程九已经等了很久,此刻眼睛一亮,上前道:“回公子的话,如果只是犯了家法,无非是打几棍关几天的事。但这次是偷盗财物,私通外人的重罪,按道理是要上报提刑院,交官府处置的。”

“也罢。”公子对吴惠道,“你准备个状子,等会拿了我的帖子,再让锦纱再做个干证,押着她去提刑院吧。”

吴惠说:“是。”

程九又说:“按照家法,报官之前要打上十几棍。”

公子停了停,看着他:“照她现在这个样子,十几棍就打死了。纵然死不了,等会到了提刑院,少不得上夹刑杀威棍什么的,恐怕她也禁受不起。”

程九笑着说:“小人知道,其实打这几棍也是别有个名堂,全是为了给做官府看的,咱们打过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打个全场。要是全须全尾地把人交进去,他们少不得又要作威作福啦。”

“你倒机灵。”公子微笑起来,手指点着桌面,“不用带出去,就在这里打,省得你们下手重,真把她打死。”

“是!”程九给张二勇递了个眼色,上来就把康安安按倒在地。

康安安知道今天横竖是活不下去了,眼前这一顿棍子,分寸都在程九的手里掐着,不打到奄奄一息必定出不了这个门。不,她才不愿意成为第二个王卿,因为无足轻重,所以任人宰割,由得他们黑白颠倒地凌辱伤害。这种畸形、肮脏的手段,或许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但休想强加于她身上,她也决不会就此认输!

“公子。”她猛然抬起头,大声道,“偷东西的罪名我绝不会承认,但我确实经常在夜里出去与人见面,此事其实另有隐情,我私会的那个‘人’,并不是个活人。”

“不是活人?”这话一出口,果然引来所有人的好奇,张二勇立刻破口大骂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为了活命把死人都搬出来啦!”

“闭嘴,且听她说。”公子一拍桌子,指着康安安,“如果我听出你有半句谎话,现在就让他们把你打死。”

“公子,这事是我亲身经历,只是太诡异了,怕说出来都没人肯信,所以一直不敢实说。既然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隐瞒了,是不是真话,都由公子明断。”

康安安抬起头,深深吸口气说:“我夜夜去那院子里,是因为有人一直在耳边和我说话,逼着我去那里给他找东西。那个人,就是之前死掉的王卿。”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房间里众人的表情,秀月、锦纱、程九、张二勇等人,谢子璎脸上只有奇怪,而公子和吴惠却是脸色大变,两人对视一眼,后者立刻低下头。

公子沉吟片刻,说:“你这丫头也太狡辩,不过偷了点东西,居然把我之前的伴读郎牵扯进来,看来确实要和你仔细理论一番了。”他对吴惠道,“你留下来一起听听,其余人都退下去,找个人去学堂告个假,说我今天身上不舒服,不去上课了。另留两个人守在门口,我不叫不许进来。” uU/uzXKD7EIe+kdt5pbO2Xjc0hVbXXxkjGO3nTv+ncGsjrazw4slOT0TWZ7TJ3O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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