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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六点半,大卫·米尔福德冲回他的公寓换衣服。他把电动剃须刀的插头塞进插座。见鬼,他恨迪伊!但是表姐迪尔德丽想要任何东西,她就会得到!他晋升成为赫伯特、蔡辛与亚瑟事务所的副总裁,就是接受她的统治的充分体现。市场不景气,大多数股票经纪行都在裁员,他却升职了。而且,只要他还在运作迪伊的股票,他在公司的前途就一片光明。该死的迪伊!真见鬼,他父亲为什么没有自己的财产。不不,他不是这个意思。毕竟,他的老父亲工作很努力,一年挣将近十五万。但他母亲坚持要住第五大道那套有十间卧室的联合公寓,请三个用人,南汉普顿也有房子……总之,肯定没法剩下什么给他继承的了。但也没人盼着积累财富,因为迪伊表姐的钱够他们所有人用了。

她嫁给了迈克·韦恩,这让他们大吃一惊。他母亲遭受了严重的打击——连续三天吃利眠宁,还哭个不停。迪伊以前那些丈夫从来不会构成威胁,他们全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魅力十足,教养良好,无足轻重。但迈克·韦恩可不是无足轻重,他以往的经历表明,他总是和只有迪伊一半年纪的女孩谱写恋曲。不过,他们主要担心的是迪伊还没有执行“遗嘱仪式”。大卫的父亲负责打理迪伊的遗产业务。他们一家戏称迪伊的遗嘱是“活页本遗嘱”:每次结婚前,她都会和“未来老公”造访大卫父亲的办公室,迪伊会口述一份新遗嘱,允许这位新任新郎继承可观的遗产。婚礼当天,他们会呈给那位新郎一份已签字的遗嘱副本。第二天,迪伊会单独回办公室,再起草一份新遗嘱,指明她去世时如果对方仍是她的丈夫,就象征性地分给他一些钱。

她嫁给迈克快一个月了,可迈克的名字还没被写进活页本遗嘱里。现在的情况是,他、他父亲和克里夫(他母亲的弟弟,也在律所工作)也担任迪伊的遗产执行人。仅在这方面,他们每人最后都能分到好几百万。此外,迪伊的大部分遗产都会被纳入格兰杰基金会,而他将被指派担任基金会的主席,报酬是每年十万。

当然了,迪伊离去世还早着呢,五十岁并不算老,但想保持青春鼎盛也不太可能。多年来,报纸总是长篇累牍地报道她没完没了的疾病发作。首先是那些昏厥发作,医学检测将其诊断为器质性心脏杂音和慢性高血压(但迪伊拒绝停用那些强效减肥药,并陶醉于她这种高端时尚的瘦削体形)。然后,还有几次手术……都是女人的事。几年前那次“流感”差点要了她的命(其实她是因为某场神秘恋情而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真是奇了,他总以为迪伊绝不可能感受到任何绝望情绪。不过为什么不呢?他还一直以为他自己绝不会有任何真正的感情呢。

他拔掉剃须刀的插头,往脸上拍了一些须后水。也许该看看好的一面。就遗嘱而言,也许迈克不是什么超级大骗子,也许他是真的爱迪伊,也许他不在乎她的钱。好吧,只要韦恩不那么贪心,钱还是够他们每个人拿的。但为什么他非得有个女儿,把事情弄复杂呢?!直到一周前,迪伊打电话来,大家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大卫,亲爱的,迈克有个漂亮女儿,她随时会到这儿来。你得帮帮我,带她四处逛逛。知道是我关心的人在照顾她,我会非常开心的。我会把它看作帮忙的。”

帮忙?这就是命令!

他再一次小声咒骂。天杀的,他恨迪伊!但是,管它呢,他如今恨所有事和所有人。任何事情、任何人,让他离开卡拉身边的,他都恨。

卡拉!有那么片刻,他站在那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这似乎不可能——他,大卫·米尔福德,是卡拉的情人!他想喊给全世界听,想在街上拦住别人告诉他们。但他知道,他和卡拉这种关系的主要规矩就是绝对保密。

卡拉!十四岁时,他就用她的照片“打飞机”。他的朋友们都在学校柜子里贴满了多丽丝·戴 、玛丽莲、艾娃以及五十年代其他迷人女孩的海报,但他总是贴卡拉的。十七岁时,与他上床的第一个女孩子是一位初入社交界的富家女,长着一张马脸,不过她的头发与卡拉的一样。后来的几年里,他总能在女孩身上发现一些特质,让他想起卡拉。成熟之后,他接受了每个女孩自有的独特魅力,而卡拉的形象淡化成了某种神秘的梦境。

然后是八年前,他偶尔翻到报纸上有一张卡拉在迪伊的游艇上的照片。他立即给迪伊写了封热情洋溢的信,恳求她把他介绍给卡拉。她没理他。但他每次见到迪伊,都不忘重申这一请求。去年春天,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迪伊随意地提起:“哦,对了,大卫,卡拉在城里呢。你介意带我们去看芭蕾舞吗?”

第一晚,他就像个白痴。那一整天,他在办公室什么也没做。他冲回家换了三次衣服才决定好哪套比较合适。然后……迪伊随意的介绍……卡拉有力的握手……他知道,他就傻站在那儿,盯着那张美妙的脸庞看……听着他在银幕上听过太多次的低沉声音。那晚他的举动就像个紧张的神经质,他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坐在她身旁,不能集中精神看台上的芭蕾舞演出,不敢相信迪伊介绍这位了不起的女人时表现得那么随意。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你像迪伊那么有钱,也许没什么能真的让你动容。对迪伊来说,卡拉也不过就是又一个“有趣”的人,一个可以放进银色相框、挂在钢琴上方的照片墙上的名人。

看完芭蕾舞演出的第二天,他给卡拉送去了三束玫瑰。卡片上有他的办公室电话号码,还加上了他未登册的公寓电话号码。就在他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打电话来了。她用冷静低沉的声音对他表示感谢,但坚决请他再也不要那么做了,因为她对花过敏,她已经让女佣把花拿走了。他开始结结巴巴的时候,她笑了起来,说道:“不过作为报答,我要请你喝一杯。今天下午五点到我的公寓来。”

他按响她的门铃时,抖得就像个校园小男生。

她本人来开了门,张开双臂欢迎他:“我的崇拜者如此年轻。快进来,进来吧。请无须太紧张,因为我想要你和我做爱。”

她说着话领他走进了公寓。他的目光始终黏在她的脸上,但他也注意到了房间的空旷宽敞。室内有几幅画、一台电视机、一张大沙发、一个木柴壁炉(看起来似乎从没用过)和一段楼梯(显然是通往二楼的),但最重要的是,他在这公寓里感觉不到卡拉的个人痕迹,就像这公寓是她“借来的”。他们凝视了对方一会儿。随后,她伸出了双手,小男生突然不抖了。他们的身体交融在一起时,大卫突然领悟了性交和做爱的区别。在那个晚春的下午,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让她快乐……说来奇怪,当他确实让她快乐了,他自己的满足感也似乎更强烈了。

后来,他们躺在一起的时候,她向他交代了一些规矩:“绝不能让迪伊知道。如果你想继续来见我,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同意了。他紧紧地搂着她,不停倾诉着对她的热爱与承诺。他听见自己说:“全都听你的,卡拉。你知道的,我爱你。”

她颤抖着叹了口气:“我已经五十二岁了,对爱来说,我太老了……对你来说更是太老了。”

“我二十八岁了,也不是个小男孩了。”

她笑了起来。“二十八岁,而且非常非常帅。”她抚摩着他的脸,“二十八岁,多么年轻啊。不过……也许我们能快活一阵子。前提是,如果你做得好的话。”

“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告诉你了。还有,你必须保证绝不会尝试联系我。我不会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你,而且除非我邀请你,否则你绝不能到这儿来。”

“那我怎么见到你?”

“我想找你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的。而且你不可以再说爱我了,你不可以想象你是在和我谈恋爱,否则你会非常难过的。”

他微微一笑。“恐怕我十四岁的时候才会这样……”他停下了。该死,他说错话了,揭穿了他们的年龄差距,但她露出了微笑。

“你爱的那个卡拉是你在电影里看到的,你并不了解真正的卡拉。”

他紧紧地抱着她,她的小乳房紧贴着他的身体,有一种奇特的兴奋感。他喜欢大咪咪。但奇怪的是,他不介意她没有。她的身体强健而紧实——一位舞蹈家的身体。他读过她的那些故事,早年在波兰接受芭蕾舞训练……战争期间,她被迫逃到了伦敦,并直接进入了电影界,成为一名女演员。她仍然每天在练功房训练四个小时。她曾换过许多间舞蹈室,就因为摄影师知道了地址,守在那儿偷拍她。他还听说,早年在好莱坞她是个同性恋。他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了所有这些念头。然而,这些故事也正是传奇的一部分……这个女人充满神秘感……这女人仍然被摄影师追着到处跑。但此时此刻,她似乎完全属于他……她的热烈与激情尚未老去……做爱时,她的身体紧紧缠着他。然而,当一切结束,大幕落下,她又变回了那个传说中的卡拉。

那是去年春天的事了。他们一起度过了美妙的一个月。那一个月里,他神思恍惚,感觉除了他与卡拉的会面,一切都变得不真实。那一个月里,他每天醒来都无法相信奇迹竟然会降临在他身上,但不能给她打电话总是让他很受挫,因为害怕错过她的电话,他午餐时只能吃让人送来的三明治,匆匆忙忙处理所有工作和会谈,直到她终于打来电话。

有一天,突然没有电话打来了。他努力不发慌。也许她不太舒服,也许她的月经来了。见鬼,五十二岁的女人仍然会来月经吗?

第二天,他在报纸上见到了那种眼熟的照片,卡拉在肯尼迪机场躲避摄影师的照片。她去了欧洲,目的地未知。他试着核查她的机票预订信息,但她显然用了其他的名字。一位富有想象力的记者声称,有一位机票代理认为她去了南美洲。但这些只是猜测。她走了,这就是他知道的全部。

那天晚上,他给迪伊打了电话,努力装作随意闲聊的样子。他谈到了股票,谈到了天气,谈到了她在马贝拉的计划……终于,他设法提起了卡拉的消失。迪伊笑了:“哦,小可爱,她总是那样。卡拉拒绝扎根。这也是为什么她的公寓里几乎没有家具。如果布置得太舒适了,她可能会感觉她真的住在那儿。”

“她总是这样吗?”

迪伊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耐烦:“她总是这样。我在加利福尼亚遇见卡拉的时候,她正处于名声鼎盛时期。那时候,我嫁给了埃默里,他的书刚刚被卡拉的电影公司买下。自然了,埃默里疯狂地想见到她。就算是现在,大多数人仍然疯狂地想见到她,你应该能想象那时候是什么样子。埃默里认识一位导演,那位导演认识卡拉。那是美好的一天,我是说,对埃默里而言,因为卡拉真的出现在了周日的早午餐会上。那会儿大概是1954年,卡拉正处在名气和颜值的巅峰。我必须得说,她走进房间的时候,确实形成了一个特定的磁场。她很害羞……”迪伊笑了起来,大卫意识到她喜欢谈论这件事,“但那天她被我吸引了,她有种动物般的狡猾,她知道我是那个房间里唯一没有被她折服的人,这让她觉得有趣。为了埃默里,我对她也算不错。第二周她还真邀请我们去她家喝一杯。”迪伊叹了口气,“那地方简直就是老鹰的巢穴。不是在比弗利山庄某个别致的地方,而是远在某个凄凉的山头上,周围围了一圈她让人建的十二英尺 高的石墙。那房子里几乎没有家具,看着好像她刚刚搬进去。我是说真的,门厅里还有板条箱呢,可她都在那儿住了五年了。没人见过房子的其他部分,但我推断,除了客厅和卧室,其他地方都是空的。她不肯拍埃默里的电影。过了几年,我和埃默里离婚了,卡拉也息影了,我们相遇了,我成了她的朋友——那种必须接受她本来样子的朋友。她个性的关键就是三个词:神秘、吝啬、蠢!一旦你明白了这个——你就理解了卡拉。”

迪伊去了马贝拉,他试着忘掉卡拉。他又回到了之前一直约会的那些模特身边。他和一名非常漂亮的荷兰模特金姆·沃伦混在一起,她很喜欢他,但她说他是个不知满足、自私自利的情人。这让他有点心慌。他一直是个好情人,但他脑子里总是想着卡拉……也许他在做爱的时候确实少了些什么。除此以外,还有迪伊结婚的爆炸新闻,这让他们全家人都陷入了恐慌,也使他回归了现实。迪伊是他们的保障,卡拉已经离开了,他必须回到每天的日常生活中。

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他向金姆施展着魅力,几天之内,金姆就活力焕发了,收回了对他床技的评价。随着他慢慢习惯这种日常生活,知道每一天都会发生什么,他几乎感激这种确定性带来的安全感了。没有疯狂的激情……但也没有折磨人的消沉。他不再坐等他办公室的私人电话响起了。

然后,八天前它又响了,就在交易活跃期的中间时段。那低沉的声音……那浓重的口音,她回来了!十分钟后,他按响了她公寓的门铃。她来迎接他的时候,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她恍若刚从她的某部老电影里走出来,看起来像刚三十岁。那美妙的脸庞上一丝细纹也没有……颧骨上的皮肤非常紧致。她握住他的手笑了起来。“我不会对你说卡拉休长假去了,”她说道,“我会告诉你真相。我实在厌倦了我这张脸,一点也不配我紧实的身体,所以我去处理了一下。巴西有个男的很厉害……”

她还没给迪伊打电话,并让他对她的归来保密。“我还不想面对迪伊问我的脸,也不想听她说她朋友的八卦。”

现在,她就像从未离开过,他们每天都见面。或者他五点去她的公寓,或者他们碰面后去看一部芭蕾舞电影或者外国电影。看完后,他们回到她的公寓做爱。之后,他们去厨房一起煎牛排,再边吃牛排边看电视。卡拉没有仆人……她讨厌陌生人在她身边。只有一位女佣,每隔几天来一次,早上九点来,中午走。

她喜欢看电视,她在每个房间都放了一台。她对新闻不感兴趣……她讨厌战争……她看到战争场面就发抖。大卫意识到,“二战”时期她生活在一个被占领的国家。她拒绝谈论这件事,他从不强迫她。他也无意提醒她,1939年波兰被占领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有出生。

他穿戴完毕,看了看表:六点四十五。他走进客厅,给自己调了一杯烈马天尼。还有不到一小时,他就得去迪伊家里,去见她那位因结婚而继承来的女儿。直到昨天,迪伊才突然提出这个晚餐约会。而他昨晚告诉卡拉这件事的时候,她微微一笑表示理解。“别难过。我明天可以邀请一位老朋友来,吃掉你那份牛排。”

她今天没打电话来,因为她没必要打,她已经告诉他明天老时间去她家了。要是他现在能给她打电话就好了。这是他们的关系里最让他感到挫败的地方。如果他只能像个害了相思病的小女孩坐等她发号施令,他又如何做个男人呢?他靠在椅背上,喝着酒。他感觉异常地坐立难安。他也不太确定哪件事更让他心烦——是因为今晚见不到她,还是他心知肚明她一点也不为此难过。现在,这种狂乱的绝望折磨着他,在遇到卡拉前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情绪。要是他能打电话给她,和她说他想她就好了,也许今晚还能早点结束,他们俩还能见面。他吞下杯里的酒。不能给她打电话真是让人绝望;她甚至早有防备,从电话拨号盘上去掉了她的电话号码。这让这段关系失去了一部分亲密感。什么亲密感?他和她做爱,她挺享受的。投入感情的只有他。事实上,她根本不在乎。但这没关系,他的人生所求就是和她在一起,可是今晚,因为迪伊,他被迫取消了约会。迪伊可不知道这种感觉有什么意味。该死的,他恨迪伊!

他按响迪伊的公寓门铃时,心情仍然很沉重。马里奥——迪伊在纽约的司机兼管家——来应了门。迈克欢迎他的到来,马里奥开始为他调马天尼酒。

“迪伊正在做头发,”迈克说,“有个穿紧身裤子的家伙每晚都来。”门开了,迪伊昂首走了进来。她和迈克贴了贴脸,而迈克尽责地亲吻了她。她又翩然走向大卫,称赞他看上去多么完美帅气,他回亲了她的脸颊,称赞她看上去也美极了。然后,他坐在沙发边上和迈克恰如其分地寒暄着,纳闷那位女儿到底在哪儿。

詹纽瑞走进房间时,他正要喝完那杯马天尼。他听见自己回应着介绍,问着一些老套的问题——旅途如何?是否经历了大家都在说的倒时差?他知道,他正像个白痴一样盯着她看。我的老天!她可真是光彩夺目!

他听见自己在不断给出承诺:带她去LE俱乐部,去麦克斯韦梅子餐厅,去看达利 的蒲公英——去所有她还没去过的地方。老天,他还说他会搞到《毛发》的票。然后他点起一支烟,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设法摆脱他骤然许下的诸多承诺。因为紧张他一直说个不停,而现在他相当手足无措。他从来没预料到情况会是这样。他靠在沙发上,试着理智地思考。好吧,詹纽瑞确实是个极其漂亮的年轻女孩,但她不是卡拉。可是,总有一天,卡拉会收拾行装再次离开。他必须认清这一点。卡拉只是他生活里疯狂又美妙的一个插曲。

突然,他意识到他在盯着她看。他得说点什么。

“你玩双陆棋吗?”他问道。

“不玩,不过我愿意学。”詹纽瑞说道。

“没问题。我很乐意教你。”他把酒喝光了。(真是好极了!现在他还得教她玩双陆棋!)他最好闭上嘴,慢点喝马天尼。他决定说点与个人无关的话题,他开始谈论拉斯维加斯、伦敦和洛杉矶的双陆棋锦标赛。迪伊是他们家族的冠军,她一直玩得很好。他听见自己在解释锦标赛如何进行、如何下注……突然,他闭上了嘴。他感觉到她并非真的在乎双陆棋,她只是为了让他高兴而听着罢了。这不可能!他可是卡拉的情人,而这个年轻女孩却让他方寸大乱。她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她一露出那随和含蓄的微笑,他就像个白痴似的夸夸其谈。

门铃响了,马里奥通报说有两对夫妇同时到了。大卫发现自己又接过了一杯马天尼。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喝了,但那女孩对他有某种令人心慌的影响。他观察着她与人会面时那种轻松自如和不动声色,而且她总能快速绽放一抹微笑……

他也注意到,她总是在留意她的父亲。无论他走到哪儿,她的目光都追随着他,偶尔,他们会对彼此眨眨眼,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笑话。

迪伊的客人都在大肆夸赞詹纽瑞。她平静地接受着他们的赞美,但他能看出来,他们并没有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他突然醒悟,意识到也许他也没有给她留下多少深刻印象。这可是全新体验,就像那个荷兰女孩说他床上功夫不好一样。他是否纵着卡拉生吞了他?把他的全部个性都榨干了?那晚的剩余时光,他尽全力忘记卡拉,转而关注詹纽瑞。然而,随着夜越来越深,无论如何他也没能更接近她,这让他感到不安。

事实上,他对她的影响让她极度心慌。听了迪伊的“推销”之后,她已经准备好一见面就不喜欢他了。不过,她发现这个年轻男人虽然英俊,却一点也不自恋。他个子非常高。通常来说,她不喜欢金发男人,但大卫的头发是茶色的,夹杂着些浅色的,他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眼睛是褐色的。

她喜欢他,真心喜欢。那困扰他的含蓄微笑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接近面具的表情了。事实上,她看着迈克扮演“迪伊的丈夫”这个角色时,就算脸上的肌肉都发酸了也得努力保持住那微笑。因为从每个人的态度来看,包括迪伊的朋友们,甚至餐厅的服务生和领班,她仍然是迪尔德丽·米尔福德·格兰杰……迈克只不过是她最新的一任丈夫。

晚上他们去了莱佛士吃饭,那是皮埃尔隔壁的一家迪斯科餐厅。迪伊指挥大家围着一张大圆桌坐下。迈克夹在两位女士中间:一位是罗莎·康塔尔巴,一名中年西班牙女士,她的男伴是她资助的一位南斯拉夫年轻艺术家;另一位女士相貌平平,体形还有点硕大,而她戴的钻石也都很大。她丈夫则堪称庞然大物,他坐在詹纽瑞的左边,感觉他有义务和她寒暄。他没完没了地讲着他们在蒙大拿州 的牧场。一开始,她努力表现出兴趣,但很快她就发现,一句“哦,真的!”或者“那可太有趣了!”对他来说似乎就够了。各种交叉对话循环往复,讨论着暑假和冬游。罗莎将前往非洲,来一场摄影之旅。那位大块头女士从东汉普顿回来后太累了,甚至还没想冬天的事。而每个人都在问迪伊她什么时候开放棕榈滩的冬宫。

“十一月吧。但我会对留宿宾客放任不管的。他们得理解,我们随时会离开,我们得去参加所有的双陆棋锦标赛。当然了,假期我们总是住在那儿的。詹纽瑞也许会来过感恩节和圣诞节,但我想她大多数时间都会在纽约,享受工作的乐趣。”

什么工作的乐趣?詹纽瑞还没开口,那个大块头先生说道:“不是吧,迪伊,别告诉我这漂亮的小可爱要去工作。”

迪伊微微一笑:“史丹佛,你不懂。如今的年轻人想做些事情——”

“哦,别呀,”史丹佛抱怨道,“别告诉我,她是想要改变世界的那种人。把土地还给印第安人,或者参加游行,要求平等对待女性和黑人。”

“还有那些涂花脸、剃光头的宗教疯子,他们都怎么了?”大块头女士补充说,“有一天,我看见那么一伙人敲着手鼓诵着经,就在第五大道双日出版社的门前。”

“我们在大学校园的新闻短片里看到的那些怪人就和他们一样糟糕。”罗莎插嘴说道,“而且他们也游行,互相拥抱……男孩和女孩……男孩和男孩……你根本看不出来区别,除非其中有谁长了胡子。”

“哦,这倒是提醒了我。”大块头女士凑了过来,每个人都知道她要说的是精彩的大八卦。“普蕾西·马修斯根本不是去做水疗了。她的神经彻底崩溃了,现在在康涅狄格州的什么疗养院。好像是今年夏天,她女儿和一个犹太男孩私奔了。他们买了一辆二手卡车,在车上装满了各种补给,然后带着一条杂种狗到全国各地旅行,住在公社里。普蕾西的心理医生让她放手别管,说小普蕾西终究会抛弃这种叛逆的。可是今年秋天,小普蕾西不回芬奇了。她怀了那犹太男孩的孩子,他们要等孩子出生后才结婚,因为小普蕾西希望那孩子能参加婚礼。哎呀,你想想吧!老普蕾西直接崩溃了……他们还试图保密……包括疗养院的事……所以大家不要往外传。”

那大块头先生说:“好啦,至少年轻人不全是抱着吉他、唱着硬摇滚的。看看詹纽瑞吧。”

每个人都嘟囔着詹纽瑞确实是美人,然后迪伊介绍说詹纽瑞在外国上过学。罗莎问她学的什么专业,迪伊快速说道:“语言。詹纽瑞的法语非常流利。”跟着,迪伊开始讲述某个可爱的小幼儿园的故事,里面的孩子从小就学外语。詹纽瑞观察着她父亲,每次他左边或右边的女人拿起一支烟,他就迅速按响他那金色的登喜路打火机,引起她们的注意。他甚至边点头边微笑着听那位南斯拉夫艺术家讲故事。他的确是在还债。她观察着,那大块头女士一直在絮絮叨叨,而他则侧着那颗漂亮脑袋摆出聆听的姿态。有一次,他发现詹纽瑞在盯着他看,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眨了眨眼,她勉强笑了笑。然后,他又回归了丈夫的工作。突然,她听见迪伊说:“而詹纽瑞会喜欢的。”

詹纽瑞会喜欢什么?(你一秒钟都不能离开她们的谈话。)

迪伊微笑着,详细介绍着那家幼儿园。“思路就是……早早地教小孩,让他们成为双语者。这就是为什么玛丽·安·斯托克斯能把那所小学校办得如此成功。玛丽·安和我是史密斯学院 的同学。这可怜的女孩大三时得了脊髓灰质炎,然后她们家又失去了一切……没钱,却有一条萎缩的手臂……自然了,可怜的玛丽·安是没机会嫁得体面了。所以,几年前她想办这所学校时,我就同意资助她了。现在它基本上已经自给自足了。”

“哦,迪伊,亲爱的,”大块头女士嗓门洪亮地说,“你真是太谦虚了。这么多年……我从不知道是你创办了玛丽·安幼儿园。那是所好学校,我的侄孙女就在那学校。”

迪伊点了点头:“那当然了,我一告诉她詹纽瑞的第二语言是法语,她就雀跃起来。毕竟,这就是她构想的一部分——由漂亮的社会名媛教小孩子。他们会喜欢詹纽瑞的。”

“我当老师?”詹纽瑞知道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大卫仔细地观察着她。“她什么时候开始?”他问道。

迪伊微微一笑:“这个嘛,就像我和玛丽·安说的,至少需要两个星期把詹纽瑞的衣橱打理好。我估计,我们争取十月初开始吧。玛丽·安明天会顺道来拜访,喝个茶。到时候我们再定。”

音乐从摇滚乐换到了经典金曲。詹纽瑞看向迈克。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可就在同时,迪伊也站了起来,说:“哦,迈克……我还担心你不记得了,他们在放我们的曲子。”

迈克看起来有一点吃惊,但他挤出了一个微笑。迪伊领着他走向舞池前转过头来对全桌人说:“是《喷泉里的三个硬币》。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是在马贝拉的一家小餐馆,当时他们放的就是这支曲子。”

所有人看着他们走开了。突然,大卫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詹纽瑞的肩膀说:“嘿,我是你的男伴。”他带着她走进舞池。舞池里挤满了人,根本不可能真的跳舞,他们只是随着其他一对对跳舞的人摇晃。大卫紧紧拥着她,小声说道:“这边很快就结束了,然后我们就离开。”

“我想我不能走。”她瞥了一眼她父亲,他正凑在迪伊耳边说悄悄话。

“我看你还是走得好。”他平静地说。

这组曲子结束后,他带着她回到了桌边。他们喝了意式浓缩咖啡,喝了餐后酒,又聊了很多,不知不觉地,这晚终于接近了尾声,所有人都站起来向迪伊夸赞今晚的一切是多么美妙。

“我带詹纽瑞去喝个睡前酒。”大卫说道。他快速感谢了迪伊和迈克今晚的招待,詹纽瑞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反对意见,他们就上了出租车,直奔LE俱乐部。

俱乐部里挤满了人,音乐震耳欲聋。大卫几乎认识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吧台附近站着几对情侣,是他的朋友,大卫提议和他们一起玩:“我们不会在这儿待太久,所以我们不需要桌子。”

大卫为詹纽瑞做了介绍,然后她和他的几个朋友跳了舞。詹纽瑞感觉迪伊的项链像船锚,但似乎舞池里的每个女孩都戴这些,有些人戴的项链之多还是她的两倍,但她们似乎并不觉得受拖累。那些女孩的长发随着她们的动作而甩动,项链也伴着节奏丁零作响。她正被一个看起来有点柔弱的男孩推着满舞池转,那男孩把她抱得太紧了,还坚持要定下第二天晚上的约会。她正试图礼貌地推掉,大卫过来打断了他们。“我得把你从内德那儿救出来,”他说道,“他是个真正的深柜同志 ,却觉得必须泡到所有漂亮女孩以证明他不是同性恋。”

神奇地,音乐变了,是巴哈拉赫-戴维的某支曲子。他们靠得更近了。他明显感觉到她放松了下来,他对着她耳语道:“我也喜欢这种音乐,大部分专辑我家里也有。”

她点点头,感觉到他的手正在抚摩自己的脖子后面。“我想和你上床。”他说道。

他们继续跳着舞。她不能相信他刚才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像弗朗哥那样热情恳求,也没有承诺,只是一个声明。如果第一次约会时男人说这样的话,你不该感觉被侮辱了吗?在哈顿女士学院,你确实应该这样。但这不是在哈顿女士学院,这是在LE俱乐部,而大卫是个受欢迎的成熟男人。再说,他说这话的方式不像个问句,倒几乎像是一种赞美。她觉得她最好的选择是不回答。

他带她回到吧台后,加入了大家的聊天,一切似乎很随意,而且与个人无关。他们聊到了即将到来的世界锦标赛。女孩们谈论着她们的暑假、这个“时装季”真正的流行品,以及加长一件貂皮外套要花多少钱——《女士服装》上说短外套绝对不会再流行了……

詹纽瑞微笑着,试图表现得感兴趣,但她突然觉得非常疲倦。大卫喝完了他杯子里的酒,提议他们离开那儿,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他们一坐上出租车,她就一刻不停地说着LE俱乐部多么有趣……他的朋友都是多么亲切……为什么他们放的音乐那么吵?……她不停地说着,直到她看见皮埃尔的雨篷。大卫让司机继续计着费,他陪着她走到门口。

“我今晚过得很愉快。”她说道。

“我们还会有很多个今晚。”他说道。然后毫无预警地,他把她拉进怀里,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吻。她感觉他的舌尖撬开了她的双唇。她知道门卫知趣地看向了另一边。她有些惊慌,因为她产生了一种厌恶感,每次有男人企图吻她时她都会有相同的感觉。

他松开她以后微笑着说:“我们之间会很棒的。我有这种感觉。”然后他转身走向了出租车。

她走进公寓时,迈克和迪伊正挤在双陆棋盘旁。“我赢了,”他喊道,“这还是第一次,我赢了!”

“他一点都不守规矩,”迪伊懒洋洋地说,“他就是掷骰子运气特别好罢了。”

“我从来都不守规矩。”迈克咧嘴笑着说。

迪伊把全部注意力转向詹纽瑞:“大卫是不是特别棒?”

迈克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小妞回忆今宵吧,我得去喝一杯啤酒。有谁想要什么吗?喝可乐吗,詹纽瑞?”

“不了,谢谢。”她开始摘迪伊的首饰。

迈克一离开房间,迪伊就说:“我说得没错吧?大卫很英俊,对不对?你什么时候再见他?”

詹纽瑞突然发现,他并没真正定下约会日期。她把耳环递给迪伊,开始摘那些项链。“我想谢谢你把首饰借给我……”

“随时拿去用。现在和我说说大卫,你们都去哪儿了?”

“去了LE俱乐部。”

“哦,那地方好玩。你们两个小年轻都聊了什么?”

詹纽瑞笑了起来:“迪伊,没人在LE俱乐部聊天,除非你打手语。我们跳舞了,我见到了他的很多朋友。”

“我太高兴了。大卫认识所有合适的年轻人,而且……”

“迪伊,我得和你谈谈小孩子的事。”

迈克走进房间:“什么小孩子?”

迪伊踱步回到双陆棋盘旁边。“哦,詹纽瑞和我在考虑一个项目。现在摆棋吧,迈克。睡觉前,我要赢你一把,证明你对这游戏一无所知。快去睡觉吧,詹纽瑞,我们明天还有很多话要聊呢。”

她给了她父亲一个飞吻,溜回了卧室。有那么一会儿,她一直盯着紧闭的房门看。迈克·韦恩……大晚上不睡觉,玩双陆棋。她想到了大卫……也许他说“我想和你上床”只是一句赞美,而她过度紧张了。毕竟,他并没有试图对她动手动脚,或是很谄媚虚伪地说话。

这是不对的!

但是,或者又是对的?

自从离开哈顿女士学院,一切都变了。迈克变了,整个世界变了。或许也是她做出改变的时候了。

而且,大卫多么美好啊,他是那么英俊。也许她让他扫兴了,也许他注意到了他说那句话时她全身僵硬。但话说回来,他还是给了她晚安吻。只是她的回应不算积极,不过也许他没注意到。

或者他注意到了?

他并没邀请她下次约会。但也许他只是忘了,毕竟,要不是迪伊提起来,她都没发现。

电话响了,她匆忙去接,差点撞倒台灯。

“嗨,宝贝。”电话里传来迈克捂着嘴说话的声音。

“哦,嗨,爸爸。”

“迪伊在浴室里。我认为,有几件事我们得谈谈。明早九点在客厅碰面,喝个咖啡怎么样?”

“好的。”

“别这么没精打采的。我保证——你不会去教什么小孩子的。”

“哦。”她勉强笑了笑。

“看,我总是在这儿解决问题的,对不对?”

“对。”

“晚安,宝贝。”

“晚安,爸爸。”

第二天早上她到客厅的时候,迈克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读着《纽约时报》。迈克一言不发地倒了一杯咖啡递给她。“莎蒂临睡前安排好了这些,”他说道,“迪伊通常要睡到中午,所以早餐时间这儿没有太多活动。”

“你总是起这么早吗?”她问道。

“只有你来了以后。”

她坐下来,小口喝着咖啡。“迈克,我们得谈谈。”

他微笑起来:“不然你以为我在这儿干吗?”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咖啡杯说:“迈克……我——”

“你不想去那所幼儿园当老师。”

她看着他:“你知道这件事?”

“我是和你同时知道的。我昨晚和迪伊说好了,不去幼儿园。还有吗?”

“我不能住在这儿。”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为什么不能?”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嘿,看啊,我能从这儿看见我的许愿山。山上有一条大只的法国贵宾犬,而且……”

他走到她身边:“你为什么不能住这儿?”

她试着露出微笑:“也许是因为我不能忍受同别人分享你。”

“得了吧。你很清楚,你并没有分享我。我们所拥有的只属于我们。”

“不。”她摇了摇头,“这行不通的。我无法忍受看着——”她不说了,“算了吧。”

“你不能忍受看着什么?”他平静地问道。

“我……我不能忍受看着你玩双陆棋!”

有那么一阵,他们俩都没说话。他看着她,挤出一丝笑容。“这游戏也不赖……真的。”他牵起她的双手,“你看,她为你重新装修了卧室——贴了新墙纸,衣柜里放了特制衣架,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我想你至少得试一试,不然她会难过的。再说,我们十一月初就要去棕榈滩了,之后的六个星期,这整个地方全是你一个人的。无论如何,暂且试一段时间。然后,如果你想搬出去——没问题。但至少先试一试,好不好?”

她勉强笑了笑:“好,迈克。”

他走回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你觉得大卫怎么样?”

“我觉得他……嗯……挺时髦。”她发现他面露惊讶,“你希望我喜欢他,是吧?”

“当然。但我猜,我就像所有的父亲一样,我知道有一天你会谈恋爱,我也希望你谈恋爱,可真的听到你恋爱了,我大概会很讨厌这整件事。”他笑了,“别在意我。我早上总是稀里糊涂的。现在,你有什么计划?想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我倒是想吃个午饭……但今天不行,我得去买几件衣服。大卫说我喜欢的那种店在第三大道上,所以我要去那儿买。下午三点,我和琳达·里格斯有约。”

“琳达·里格斯是谁?”

“她就是哈顿女士学院的那个女生啊——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成为大明星的那个。当然了,所有人里不包括你。她现在是《炫目》杂志的总编。”

“行啊,那这一天就够你忙的了。今晚七点,迪伊会邀请一些人来喝鸡尾酒,然后我们去21号餐厅吃饭。你想参加吗?或者你已经和大卫约好了?”

她笑了。“昨晚我们去了LE俱乐部。那里到处都是人……音乐也特别吵……大卫认识那儿的每个人。我们根本没办法聊天,然后……嗯……我们就忘了定下约会日期。真是太疯啦,是吧?”

他点起一支烟。“不算,常有的事。”他微微一顿,“听我说,宝贝,不要鲁莽行事。慢慢来,放轻松。”

“迈克,你想让我喜欢大卫的。有什么事在困扰着你,是什么事?”

“嗯,我能看出来,现在你正处于一个非常脆弱的阶段。你刚回归社会……纽约对你来说很陌生……我又有了新妻子……你感到无所适从……对于第一个出现在你眼前的有魅力的家伙来说,很容易就能把你泡到手。我确实愿意你喜欢他,但城里还有很多漂亮女人,他可是个条件相当不错的家伙。”

“所以呢?”

“所以嘛,也许他是忘了约定时间,也许他暂时已经约满了。”

“迈克,你知道什么?”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我什么都不知道。上周,我看到他和卡拉一起从一家艺术影院走了出来。我得承认,我对他非常钦佩,因为那是一位我想结识的女士。我本来什么也没想。但两天前,我又看见他站在五十七街的卡内基音乐厅外面。迪伊和我说过,卡拉在那儿租了一间练功房。当然了,她出来了,然后他们一起离开了。他没看见我,而我对迪伊也只字未提。”

“你是想告诉我,他在和卡拉交往?”

“我还想告诉你,还有一位叫金姆·沃伦的漂亮荷兰模特,她登上了《服饰与美容》杂志这个月的封面。也许我给了你一种感觉——我们把大卫放在银盘子上奉送给了你。迪伊倒是喜欢那样,但大卫是个有主见的男人。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我想把整个世界都送到你手上。昨晚我确实想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我第一次把你看成一个外出约会的漂亮女孩,一个漂亮而且脆弱的女孩。我不希望你无所事事地坐着,等着这个男人的电话。”

“我无意如此。我想工作。”

他走过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点起一支烟。“你想做什么工作?”

她耸了耸肩。“一直以来,因为你,我总是假设我会进入演艺圈。某种程度上,我猜我总感觉我这辈子一直在这个行当里。我觉得我能表演,但我没有经验。我也知道工作机会并不多,不过还有外百老汇。也许尝试做一个舞台经理助理……或者候补演员……跑龙套的……任何工作都行。迪伊说对了一件事——我确实想做点事。”

他看起来若有所思。“我认识的大多数制片人和导演现在都在海岸区。至于外百老汇,那是全新的类型了。我和你说吧,我会给约翰逊·哈里斯代理机构打电话,那是家非常优秀的经纪人公司。萨米·特贝特是负责电影的副总裁,他欠我几个人情,我会让他把你介绍给正统剧院部门的负责人。”他看了看表,“我大概一小时后打给他们。”

“那太好了。也许他们明天就能见我。”她站了起来,“现在,我要去买下整个纽约了——就像你昨天让我去做的那样。”

他微笑着说:“只不过今天……你是真的很想去做。”

她点点头:“这是睡一晚上好觉的功效。” fYPUiuxAXKRfFWfpNUBSghDq/T/nr4ZZ0nV565c5hSHpoNkWyGFzRntLckrpEY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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